王莘瑜
我撐著傘站在武侯祠諸葛亮殿前,風(fēng)聲、雷聲、雨聲混在一起,奏出一曲激昂的交響樂??粗懊褂钪妗钡呢翌~,再看著兩側(cè)清人趙藩寫的“能攻心則反側(cè)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zhàn),不審勢即寬嚴(yán)皆誤后來治蜀要深思”這副古今傳誦的對聯(lián),我的思緒不由得飛遠(yuǎn)了。
近兩千年了,歷史的天空中留下了無數(shù)耀眼的星辰,卻依然擋不住你的光芒。
“兩表酬三顧,一對足千秋”,你的智慧無人可以否認(rèn)。你被同時代的人比作“周公”“伊尹”,你在后人眼中,是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的軍事家,是運籌帷幄的政治家,是通曉奇門異術(shù)的方士,是呼風(fēng)喚雨的能人,你是魯迅先生用“智近乎妖”來形容的人。對你的想象、虛構(gòu)、神化、渲染綿延了一千多年。
風(fēng)雨中,武侯祠顯得更加崔嵬。觸摸著具有歷史感的廊柱,我竭力從這些歷史遺跡中尋找你真實的面容。這面容,在嘩嘩的雨聲里漸漸清晰。
在我心里,你首先是個尋常人。你三歲喪母,八歲喪父,跟著叔父東奔西走;你并非生來就智慧無雙,也有過天真爛漫的歲月,有過抱膝長嘯、登山鼓琴的少年風(fēng)流;你雖風(fēng)流倜儻,傳說中妻子卻是個黃發(fā)黑膚的丑女。你立足在絕不高于任何尋常人的位置上,一步步走向巔峰,并被人記下你走過的艱辛、忠誠。你讓我知道,一個平凡人也可以成為耀眼的星辰。
你生在一個動亂的時代,與田園牧歌相隔,遠(yuǎn)離溫暖恬靜,只有戰(zhàn)亂、死亡、流離、淚水。你四歲那年爆發(fā)了“黃巾起義”,九歲那年洛陽殺戮四起,十歲那年關(guān)東諸侯討伐董卓,十三歲那年……你用一生精力去恢復(fù)的漢室,在你最初的印象里,是白骨縱于野,是故土不得歸,是黎民孤苦無依。
站在集裴文、柳書、魯刻于一體的三絕碑前,看著上書的諸葛亮功績,聽著松柏枝干在狂風(fēng)中扭動的聲音,我仿佛看到了你風(fēng)雨滄桑的面容,聽到你征伐奔波的腳步聲。
建安十二年,劉備三度造訪你風(fēng)雨飄搖中的草廬。從此,你告別了隆中,告別了郁郁山林,告別了潺潺溪水,告別了晴耕雨讀的日子,選擇把重?fù)?dān)扛在雙肩。
“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你內(nèi)定政局、外聯(lián)盟友,將劉皇叔丟兵棄甲的形勢步步扭轉(zhuǎn)。之后,你興夙志,始北伐,開啟了更偉大的史詩。這輝煌史詩的開篇,便是流傳千古的《出師表》。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懇切的言辭,但你對蜀漢的忠誠和“北伐中原”的堅定在文中盡顯?!俺鰩熞槐碚婷?,千載誰堪伯仲間”,陸游道出了無數(shù)人的心聲。“出師表”這三個字,超越蜀漢的盛衰興亡,已成為一種精神、一種品格的象征。
建興十二年,你病逝于五丈原,臨終前仍有周密的安排——思退兵、理朝政,心里裝的是蜀漢之事,想的是君王百姓?!爸两窳阂嬷?,咨述亮者,言猶在耳。雖《甘棠》之詠召工,鄭人之歌子產(chǎn),無以遠(yuǎn)譬也。”陳壽在《三國志》中描述了后人對你的懷念和稱贊,也間接證明你對蜀漢的貢獻(xiàn)。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憋L(fēng)雨未止,日色昏暗,雨巾的武侯祠依然執(zhí)著訴說著那千年前的悲歡離合,那曾經(jīng)滾燙如火的理想,以及令人扼腕悲嘆的遺憾。
遙望黑云密布的天空,沉思過往?;蛟S,歷史上沒有你的舌戰(zhàn)群儒,沒有你的草船借箭,沒有你的空城計,沒有你的呼風(fēng)喚雨,但是一定有的,是你把平凡人能夠擁有的生命力量擴(kuò)張到無限,并且始終用這種力量、這種激情去匡扶社稷。
你的一生都在行走——離開故土,離開荊州,離開成都,離開漢中,最后,離開讓你心憂不已的漢家帝業(yè)和掙扎于水火的黎民。你從沒有停下腳步,時間在你的行走中凝固,歷史在你的行走中銘刻,銘刻于石碑、銘刻于心靈。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憋L(fēng)雨中的武侯祠,盡顯滄桑之慨、義氣之壯。
我始終以為,你是漢朝恢宏樂章最后的余音,你朝北而去的背影是那個華彩年代留在歷史上最絢麗的注解。
你一直都在,在泛黃的史冊上,在永固的山川間;
你一直都在,在風(fēng)雨武侯祠里,在平凡世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