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尾螳螂蝦的大殺器

●紅色皇后 文 一博 編

如果為動物界列一份殺手榜單，雀尾螳螂蝦一定榜上有名。

極限武器

要成為強大的殺手，趁手的武器必不可少。雀尾螳螂蝦的武器是它們的第二對顎足——掠足，而這對武器堪稱動物世界最奇妙、最驚人的武器。根據(jù)掠足形態(tài)，和所使用“武術”的不同，可以將螳螂蝦分為兩個類型：“刺穿型”和“粉碎型”。

“刺穿型”螳螂蝦像螳螂一樣，用掠足擒抓小魚之類敏捷的獵物，然后再用爪尖鋒利的針刺扎入肉里；而雀尾螳螂蝦這樣的“粉碎型”選手，則是以身披重甲，行動遲緩的動物，如貝類為目標。

雀尾螳螂蝦的掠足和人類的核彈，在某些方面其實是一樣的。

“粉碎型”螳螂蝦掠足的第一個關節(jié)，甲殼特別厚重，膨大成圓球狀，這是它用來錘擊獵物，粉碎甲殼的武器。使用“破殼法”捕食的動物，往往采取“撬棍策略”（緩慢持續(xù)地施力，把獵物撬開）和“錘子策略”（在0.1秒至1秒的時間里，發(fā)起多次重擊）來達成目的。螳螂蝦使用的策略類似“錘子策略”，但卻有所不同，因為它的打擊速度和力量，都遠遠超出了“錘子”。

螳螂蝦的強大來源于它獨特的“蓄力”和“施力”過程。螳螂蝦的掠足，從外往里數(shù)的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截“腿”，叫做長節(jié)，這段肢體的外殼富有彈性，可以像彈簧一樣儲存力量。掠足上有一個類似“門栓”的“鎖扣”結構，在蓄力過程中，伸肌收縮，“門栓”鎖住掠足，讓它無法伸開，隨著力量的增加，長節(jié)的“彈簧”逐漸壓縮。緊接著，“門栓”松開，掠足一下子彈出，瞬間釋放打擊。以鐮狀獨指蝦蛄為例，它的蓄力時間需要700微秒，而“門栓”松開僅需2微秒。

掠足是一個極高效的力量放大器。雀尾螳螂蝦全速彈出掠足的時候，加速度達到驚人的104公里每秒，一次打擊僅耗時幾十毫秒，卻可以釋放1501牛的力，這個力相當于它自身重量的2600倍。

各式各樣的掠足，強大的掠足，也不是隨便能長出來的。

螳螂蝦還具備一種無形武器：水下爆炸。雀尾螳螂蝦的掠足會推動周圍的水，形成極高速的水流，讓水壓驟然降低，水汽化形成氣泡。因此，雀尾螳螂蝦的錘擊具有“一箭雙雕”的效果，一次打擊產(chǎn)生兩次能量釋放，第一次是掠足發(fā)出的“拳擊”，第二次是氣泡在水壓下崩潰釋放的能量。氣泡“爆炸”的能量是如此之大，有時甚至會產(chǎn)生閃光和幾千度的高溫。

慈悲為懷

奇怪的是，雖然螳螂蝦打擊獵物十分兇猛，對待同類，卻非常“慈悲為懷”。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下殺手。

雀尾螳螂蝦的親戚，指蝦蛄科的成員，在同類對戰(zhàn)時，有一整套嚴格且“安全”的程序。首先，抬起頭胸部，展開觸須，舉起掠足，許多螳螂蝦的掠足上還有鮮艷的斑點，讓自己的動作顯得更加夸張醒目。接下來，兩方像舞蹈一樣搖晃觸須，用觸須對敲。最后，則是戰(zhàn)斗的重頭戲——捶打尾巴：一方把身體卷起來，用尾巴朝著對方的頭，另一方則揮出小錘錘，猛擊像盾牌一樣擋在眼前的尾扇。

大多數(shù)時候，兩只螳螂蝦的戰(zhàn)斗都可以“兵不血刃”地分出高下，弱者主動退讓，避免受傷。只有在極少數(shù)情況下，螳螂蝦會展開掠足，用鋒利的尖端去刺穿對方的腹部，造成致命傷。

在動物世界里，大多數(shù)同類動物的戰(zhàn)斗，都遵循一套“逐步升級”的程序，沖突烈度逐步提高，大多數(shù)動物在戰(zhàn)況發(fā)展到“白熱化”之前，弱的一方都會自認不如，主動退讓，從而避免流血。

馬鹿雖然有鐵叉般的鹿角，但最常用的戰(zhàn)斗辦法，卻是大吼“戰(zhàn)歌”，較弱的挑戰(zhàn)者聽到這可怕的聲音，就會不戰(zhàn)而退。北象海豹宛若海獸中的相撲力士，它們用胸脯撞擊沙灘，讓競爭對手通過地面的震動，知道它巨大的體重和力量。寄居蟹的大鉗子，可以把對手的外殼碾得粉碎，大多數(shù)時候，卻只呆在自己的領地里，上下?lián)]舞鉗子嚇唬敵人。一些魚的戰(zhàn)斗方法是相互咬住下巴和嘴唇，其實那里的皮特別厚，根本無法造成有效傷害。另一些魚更為文雅，它們極力展開鰭和鰓蓋，讓自己看上去更強大、更醒目，企圖嚇跑對手。為了加強這種視覺效果，它們裝飾著絢爛的色彩，讓它們的戰(zhàn)斗仿佛優(yōu)美的舞蹈，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搏殺。

兵者兇器

動物進化出了兇殘的武器，但它們似乎知道“兵者為兇器”，和同類對打的時候，總是十分克制。這減少了自然界里的流血和殺戮，但也給我們留下了一個進化的謎題：

如果有一只螳螂蝦，在和同類的戰(zhàn)斗中，不遵守“捶打尾巴”的 規(guī) 則， 而是狂突猛沖，把對方打成兩段，它豈不是所向無敵了？順帶一提，日語用“豬突猛進”來形容向前猛沖的戰(zhàn)士，實際上，達爾文在他的著作《人類由來與性選擇》中早就注意到，公野豬對打雖然激烈，但受傷并不多，因為它們要么是獠牙相撞，要么是獠牙扎到肩膀上，公野豬的肩膀皮膚底下，有一層堅固的軟骨“盾牌”。也就是說，豬的戰(zhàn)斗也是有所克制的。

第一個試圖解決這個問題的人，是獲諾貝爾獎的動物行為學家康拉德·洛倫茲。他說，動物在戰(zhàn)斗中，之所以表現(xiàn)得很有節(jié)制，是為了“保種”——保證物種不滅絕。洛倫茲認為，動物都有進化而來的克制自己攻擊的本能，那些身具強悍武器的動物，這種克制的力量尤其強大。如果螳螂蝦沒有一點“仁慈忍讓”，把對手打得稀巴爛，這個物種很快就會因自相殘殺而滅絕。

上兵伐謀

那么，螳螂蝦在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得如此“克制”，又是為何呢？理論進化學家梅納·史密斯等人，把博弈論引進了進化生物學，得到了全然不同的答案：大家都不“窮追猛打”，不是為了“保種”，而是因為“窮追猛打”對“個人”本來就沒有什么好處。如果一只螳螂蝦費盡力氣，把它的對手打死，自己也會精疲力盡，甚至受重傷，而且它殺掉一個敵人，也為別的敵人除掉了競爭對手?？傊?，剛強則折，“窮追猛打”在很多時候，并不是好策略。

相比之下，“逐步升級”的戰(zhàn)斗，雖然不那么“酷”，卻對戰(zhàn)斗雙方的基因傳播，都有益處。兩方虛張聲勢地比劃一番，弱者自愧不如，主動退卻。對強者自然是好事，弱者也可以避免無意義的受傷或失去性命。如果兩方實力相當，再升級為烈度更高的沖突，更精確地比較實力，實在難分高下，才開始生死斗。螳螂蝦越大，尾巴吸收沖擊的能力越強。所以捶打尾巴，是一種很有效的衡量對方實力的方式。

不過，這種“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戰(zhàn)法，又給我們提出了一個新的謎題。如果對打一開始，兩邊都在用虛張聲勢的戰(zhàn)術，比如捶打尾巴或者大吼大叫，比較弱的一方似乎完全可以吼得更大聲，或者加厚尾巴的甲殼，假裝自己比實際的樣子更強。反正用不著正面交鋒，做出一副外強中干的樣子，把對方嚇走，不是很聰明的策略嗎？

答案是由另一位動物學家扎哈維提供的。進化是雙方的，騙子可以進化出“欺騙”的能力，被騙者也可以進化出“洞察騙局”的能力。動物會選擇那些無法作假的特征，來衡量對方的實力。什么特征是無法作假的呢？扎哈維的答案簡單粗暴：最貴的那些！

一個人有著結實的大腿而不是分明的腹肌，在健身圈里更容易得到崇拜，因為腿部肌肉練起來，要比腹肌辛苦很多。在動物世界，一雙粗壯的大腿也是非常昂貴的，要耗費很多營養(yǎng)才能長成，而且肌肉增多了，即使是待著不動，也會消耗更多的能量。所以一個弱小的動物，根本不能長出強壯的大腿。因此，很多動物都進化出華麗而奢侈的武器，既浪費時間又費力的炫耀“舞蹈”，甚至在戰(zhàn)斗中故意空門大開，暴露自己的弱點，來證明自己的強大。

扎哈維告訴我們，巨大、奢侈的武器，可以誠實地展示自己的實力。所以武器看上去雖兇殘，卻帶來了和平。武器擺著不用，也足夠震懾敵手，讓比較弱的敵人不戰(zhàn)而退，這就避免了很多戰(zhàn)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