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辰
(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 科技史研究院,內(nèi)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自20世紀開始,中國天文學史整理研究小組的學者們在《中國天文學史》中提出:“歷代統(tǒng)治者常嚴禁民間私習天文學,對天文學自身的發(fā)展帶來消極的影響”[1]4這一觀點之后,學界多沿用其說.[2]雖有朱銳[3]、江曉原[4-5]等學者對這一論斷持保留意見,但對這一問題的正視與討論卻暫付闕如.近古以來的“天學禁令”,在多大程度上有影響力?非官方人士私習天文究竟有無可能?恐怕都是值得商榷的問題.
未曾參與過官方天文活動,也未曾受過官方天文機構(gòu)教育的儒士,怎樣在自己的頭腦當中構(gòu)建起天文學知識體系,專業(yè)天文學著作往往難以剝離出知識點的來源,①這里所說的專業(yè)天文學著作,主要指明代以前系統(tǒng)性討論星占、歷法、儀器等內(nèi)容的專門性著作,如蘇頌的《新儀象法要》、趙友欽的《革象新書》以及《開元占經(jīng)》等著作.這些專門的天文學著作往往更體現(xiàn)出知識的系統(tǒng)性和原創(chuàng)性,其知識來源難以考證,部分著作還帶有濃重的官方色彩,不像類書或筆記,采摭群書,輯錄而成為碎片化的知識,更易尋找知識來源. 萬歷《栝蒼匯紀》卷12載至正庚寅年(公元1350年)署縣事府判葉琛曾薦試葉子奇,中第四,葉氏退而不仕.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20中引《草木子余錄》所記載涼國公藍玉之死在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這是出自葉子奇的最晚的記錄.文人的筆記中又少有集中討論專業(yè)天文學內(nèi)容的作品.元末明初,儒生葉子奇的筆記作品《草木子》恰好提供了一個剖析普通讀書人天文學知識來源的樣本.《草木子》一書中展示了元末明初的科學知識概貌,尤以大量篇幅談論了宇宙觀、異常天象觀、歷法、儀器、術數(shù)等內(nèi)容在內(nèi)的中國古代天文學知識.過去對《草木子》的研究常聚焦于葉子奇的創(chuàng)作背景及其史料價值,[6-8]對《草木子》一書中天文學內(nèi)容的研究也多集中在討論某一具體理論,[9]或論證某一則具體記錄,[10-11]缺少對《草木子》所展現(xiàn)出的士人階層天文學知識系統(tǒng)的整體性研究.文章試圖通過梳理《草木子》一書的知識來源,以期對以上問題展開討論.
葉子奇,字世杰,號靜齋,大約生活在元順帝繼位前后至明建文帝繼位以后(即公元1330-1400年)這段時間內(nèi),①這里所說的專業(yè)天文學著作,主要指明代以前系統(tǒng)性討論星占、歷法、儀器等內(nèi)容的專門性著作,如蘇頌的《新儀象法要》、趙友欽的《革象新書》以及《開元占經(jīng)》等著作.這些專門的天文學著作往往更體現(xiàn)出知識的系統(tǒng)性和原創(chuàng)性,其知識來源難以考證,部分著作還帶有濃重的官方色彩,不像類書或筆記,采摭群書,輯錄而成為碎片化的知識,更易尋找知識來源. 萬歷《栝蒼匯紀》卷12載至正庚寅年(公元1350年)署縣事府判葉琛曾薦試葉子奇,中第四,葉氏退而不仕.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20中引《草木子余錄》所記載涼國公藍玉之死在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這是出自葉子奇的最晚的記錄.浙江龍泉人,是元末程朱之學在江浙的正統(tǒng)傳人之一.按萬斯同《儒林宗派》的記載,龍泉葉子奇與同鄉(xiāng)好友章溢②章溢(1314-1369),字三益,龍泉人,明朝初年,朱元璋平定浙東后,將章溢與劉基、宋濂、葉琛征召至應天,世稱“浙東四先生”.、胡深③胡深(1314-1365),字仲淵,龍泉人.、葉?、苋~琛(1314-1362),字景淵,麗水人.等人都師從龍泉人王毅,而王毅則師從許謙,許謙師從金履祥.[13]1-3許謙與金履祥皆是宋元之際金華學派大儒,由朱子門人黃干傳承下來的這一支脈,從北山何基到王柏,再到金履祥、許謙,被稱為“北山四先生”.他們是程朱學派在浙東的續(xù)傳者,被視為朱子學正統(tǒng),元明兩代朱子理學的代表.從師承關系和學術譜系上來講,葉子奇在元末明初之際的士人群體中的主流意義自不待多言.他的知識結(jié)構(gòu)與系譜在同時代的讀書人當中,是具有正統(tǒng)性的.
葉子奇一生的大多時間都寓居于浙江龍泉,明朝立國初年葉子奇曾短暫出仕岳州巴陵簿.即便如此,借助于師門的影響力,葉子奇仍得以與當時浙東的名士互有往來.葉子奇的同門張溢、葉琛與劉基、宋濂等人交好,相互之間皆有酬唱.⑤劉基有《雪中有懷章三益葉景淵》,宋濂有《憶與劉伯溫章三益葉景淵三君子同上江表五六年間人事離合不齊而景淵已作土中人矣慨然有賦》.[12]61葉子奇雖未曾與他們一同出仕,卻也與之有緊密聯(lián)系.《國榷》引用許重熙的考辨,認為劉基出仕得益于葉子奇的力薦:“孫炎總制處州,龍泉葉子奇三上書薦基,炎奏聞,始聘.”[14]288另據(jù)乾隆時期《龍泉縣志》卷10中說:“(項壘)博學能文,尤長于詩,若石抹宜孫、劉伯溫、葉世杰輩皆相推重”.[15]宋濂還曾為葉子奇的《太玄本旨》撰寫過序.⑥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卷49載明代正德刊本《太玄本旨》在自序言前還有盛景季序與宋濂序.今文淵閣四庫全書抄本《太玄本旨》僅有保留自序.而修訂過《革象新書》,后與宋濂一同編寫《元史》的王祎,曾在為葉子奇的業(yè)師王毅撰寫的《龍泉王先生祠堂記》中說:“先生之沒,門人胡君深既勒兵討賊,申復仇之大義,又與章君溢等即其所居蓋竹里為祠以祀之”,又說:“于是胡君、章君乃以記屬于祎”.[16]124可見王祎曾受葉子奇的同門章溢、胡深所托,為其師撰寫記文.而從“金華胡君翰所為墓志,宋君濂所為家傳”一句,也可淺析王毅及其門徒與宋濂、胡翰等人的熟識情況.
士人階層的知識來源與師承和其交際圈有著密切關系,師徒間的口傳心授,友人間的閑談話語均可以為士人個體提供知識來源,一些新知識或新思想也可以在交流中互通有無.一些因冷僻或昂貴原因?qū)е率咳藗€體無法購置的書籍,同樣可以經(jīng)由師友圈的借閱實現(xiàn)流通.在下文的討論中我們將會看到《革象新書》《五輪沙漏銘》等新知識、新著作給葉子奇帶來的影響.
可以看出葉子奇本人在元末明初士人階層當中的身份地位,其儒學師承正統(tǒng),與明初仕途顯赫的劉基、宋濂等人皆有往來.
下面對《草木子》一書中與天文有關的內(nèi)容進行文本分析,并嘗試尋找其天文學知識的來源.這首先基于一個事實:葉子奇的《草木子》一書主要是摘錄眾家之說而成,書中的大多數(shù)內(nèi)容都可以找到直接或間接的出處,且相當一部分內(nèi)容與原書相似程度較高.這就使得通過文本比對尋找其知識來源成為可能.
葉氏在《草木子》一書中并沒有詳細標注其內(nèi)容的來源,因而除極個別語以朱子曰、張子曰或邵子曰開頭,其他內(nèi)容僅能通過文字間的匹配程度來尋找來源.另外,一些語句經(jīng)過葉氏本人的轉(zhuǎn)述,已經(jīng)很難分辨出處,對于這類內(nèi)容,我們則可以根據(jù)其文本闡釋出的內(nèi)容,追溯它們在存世作品中最早的出處作為來源.按照這種思路,即可建立一份《草木子》寫作的“參考書目”,下面是對這份參考書目的討論與分析.
今本《草木子》一書,共分八卷,分別為《管窺篇》《觀物篇》《原道篇》《鉤玄篇》《克謹篇》《雜制篇》《談藪篇》《雜俎篇》,全書總計49,000余字,其中可以歸入天文領域的有7,000余字,約占全書篇幅的七分之一.這些內(nèi)容可以分為“宇宙本源”“天地結(jié)構(gòu)”“異常天象”“歷法計算”“星占方術”“天文儀器”“律歷候氣”.其中,關于“宇宙本源”和“天地結(jié)構(gòu)”的論述主要分布在《管窺篇》和《原道篇》;“歷法計算”與“星占方術”主要分布在《鉤玄篇》;《克謹篇》記錄了大量元末發(fā)生的異常天象;《雜制篇》包括了對于古代歷法的評價以及對元代四種天文儀器的描述.這些內(nèi)容涵蓋了中國古代天文學的各個領域,為我們完整地呈現(xiàn)了元末明初儒生腦海中天文學知識體系的全貌.
筆者將這些內(nèi)容與天文學有關的文本進行逐條分析,對文中包涵多個信息來源的語句進行拆分,最終得到了204個短句,共計7593字.這其中能夠明確考據(jù)到來源的有158個短句,共計5850字.最終也就是77.04%的內(nèi)容可以找到來源.①需要特別說明的是,葉子奇所記錄的元末各類異常天象,有些出自葉氏本人的聽聞或親見,在葉子奇同時期以及《草木子》刊行以前的各類史籍與方志中無法找到相應的記錄.為了便于統(tǒng)計,故將其所描述的天象最早出現(xiàn)在文獻中的時間和來源進行統(tǒng)計,如日食、月食等在中國最早的記錄,這樣做的理由是:人們注意到某一天文現(xiàn)象,并進行記錄,必然要用到相對應的天文學概念或?qū)S妹~,這些概念與詞匯也是一種后天習得的知識,而且是淵源有自的.
首先,將參考書目按照《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的編目進行歸類,參照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和《書目答問補正》中的編目進行整理(表1).②此處為了便于統(tǒng)計分析,將經(jīng)學中的正經(jīng)正注、列朝經(jīng)注經(jīng)說考證、小學類統(tǒng)一作為經(jīng)學,并加入理學讖緯一項.將正史、編年史、紀事本末、古史、別史等歸為史家類,將史部地理單列.集部亦不作詳細區(qū)分.結(jié)果顯示,《草木子》的“參考書目”主要來源于經(jīng)學著作和儒家理學著作,分別占19.62%和18.35%.這顯示出葉子奇的天文學知識始終以儒學知識為基本框架.自南宋理宗將朱子之學立為官學之后,這種知識結(jié)構(gòu)在士人當中具有一定的典范性.天文歷算類“參考書目”在數(shù)量上次之,占16.46%.來自經(jīng)學、儒家理學和天文歷算的內(nèi)容填充了《草木子》一書中大半部分的天文學知識體系.此外,術數(shù)類知識也是其天文學知識體系的主要構(gòu)成部分,數(shù)量占到了總體的13.29%.這些術數(shù)內(nèi)容涉及星占、奇門遁甲、六壬、風角、命理、堪輿、擇吉等諸多方面,與天文學以及數(shù)學、理學等均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體現(xiàn)了士人階層對于“通神明、順性命”的執(zhí)著追求.
史家類著作位列術數(shù)之后,占到10.13%,葉子奇所參考的史部類著作多集中在正史的天文、五行諸志當中.歷代的天文、律歷、諸志保存了系統(tǒng)完整的天文學知識,其中包括了天體結(jié)構(gòu)說、歷法、星官、星占、分野等內(nèi)容,這也是當時士人階層獲取天文知識的主要途徑.大約與葉子奇生活于同一時期的岳熙編纂《天文精義賦》,其內(nèi)容的主要來源也是依據(jù)正史當中的記述.這也說明了史傳在天文學知識傳播中的重要作用.
表1 《草木子》天文學知識來源分類Tab.1 Classification of astronomical knowledge sources of Cao Mu Zi
表2 《草木子》參考著作年代分布Tab.2 Time distribution of references in Cao Mu Zi
其次,從統(tǒng)計結(jié)果來看,《草木子》中的天文學內(nèi)容大量引用了前人的著作.其中被引用次數(shù)最多的著作是元代趙友欽的《革象新書》,而被引用次數(shù)最多的作者是南宋理學家朱熹,有12則條目直接引用或化用了朱熹的語錄;其次是趙友欽和邵雍,各有11條.前文已經(jīng)提到葉子奇的師承來源,乃是繼承了程朱學派的余緒.朱熹和邵雍的天文學理論經(jīng)過儒家的一番推崇,最終成為構(gòu)成士人階層天文學知識體系的基礎.
第三,從《草木子》一書“參考書目”成書年代在歷史時期中的分布情況來看(見表2):該書所涉及的天文學知識中,來自于漢代、宋代的天文學知識占到全部知識來源的34.81%和27.85%,其中尤其以西漢(20.89%)和北宋(16.46%)為主.而其他朝代的作品加起來對葉子奇成書的貢獻不到一半.這似乎反映出漢代和宋代在中國古代天文學史上的重要意義,漢代是天文學知識體系的形成期,而兩宋時期,涌現(xiàn)出了大量探討天體運行和天地形成的哲學家.這種解釋略顯牽強,而更有可能的內(nèi)在原因,是漢代和兩宋時期天文學同時也是儒學體系的形成期和發(fā)展期,從前述經(jīng)學與儒家理學對于葉子奇的影響來看,似乎更能說明這一問題.葉子奇的天文學知識脈絡充分顯示出,他所掌握的天文學并非以新知識的產(chǎn)生和舊知識的迭代為發(fā)展路徑,而是倚傍著不斷回歸經(jīng)典,以崇奉正統(tǒng)為核心的儒學發(fā)展路徑前行.
葉子奇的天文學水平在同時期的士人當中絲毫不顯遜色,他以儒學為基礎的知識框架與當時的士人階層沒有太大差別.葉子奇作為理學正統(tǒng)傳人,不僅沒有成為他探索天文學的阻礙,反而使他在窮理的深度上更具優(yōu)勢.在對朱熹和邵雍理論的吸收過程中,葉子奇摘取的內(nèi)容大都具有一定的深度和廣度,這必然是熟讀經(jīng)典著述的結(jié)果.
葉子奇對于日月食的理解幾乎完全建立在宋代儒家理學的基礎之上.他將宋代大儒張載和邵雍與朱熹的理論全部引述了一遍,在遇到相互矛盾的說法時,葉子奇采取的方法也是進行極為牽強的調(diào)和.《草木子》提到,“張子曰:‘月受日之光,不受日之精,相望中弦,則光為之食,精之不可以二也.’”①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出版的《草木子(外3種)》作“張子曰”,而中華書局1959年出版《元明史料筆記叢刊》本作“又曰”,按“月受日之光,不受日之精,相望中弦,則光為之食,精之不可以二也”一句出自《張子正蒙·參兩篇》,據(jù)此,則上海古籍出版社所用版本應為是.張載認為日有精,月有魄,月體不發(fā)光,月受太陽之光.而日月相對時,陽勝于陰,所以日將月的光吸走.這也就是張載所說的:“日質(zhì)本陰,月質(zhì)本陽,故于朔望之際精魄反交,則光為之食矣.”[17]35《張子正蒙·參兩篇》中的理論可以追溯到《淮南子·說山訓》中的“月望,日奪其光,陰不可以乘陽也”.[18]525東漢以后,人們已經(jīng)普遍接受了以月掩日解釋日食的成因.故而葉氏說:“邵子曰:‘日食月以精,月食日以形,是以君子用智,小人用力’,此見君臣之理也”.[19]4日食月以精,即采用了張載的陰陽反交說,月食日以形,則指月掩日.至于其中所蘊含的“君子用智,小人用力”,則又是來自于邵雍《皇極經(jīng)世書》中附會出來的理論,“日月之相食,數(shù)之交也,日望月則月食,月掩日則日食,猶水火之相克,是以君子用智,小人用力.”[20]120
朱熹注解《張子正蒙》時,對張載之說做了修正,并引入了“暗虛”的概念.“望時月食,謂之暗虛,蓋火日外影,其中實暗,到望時,恰當著其中暗處,故月食失明.”[21]13朱熹認為日月對沖時,日不吸走月光,而是因為日中心暗虛無光,導致月無法接受日光.于是葉氏接下來也做了補充:“受光則稍偏,受精則正對,以月正對此黑暈之中,所以食也”.[19]4又以“火正當氣焰之上,必有黑暈,觀之燈燭可見”舉例,以為中間的黑暈,即星家所謂“暗虛”.②暗虛作為中國天文學史上一個特有的重要詞匯,陳美東先生在《中國古代天文思想》一書中對其有十分詳盡的論述,從西漢時期的《京氏占》到成書于康熙年間《歷象考成》,歷代天學家都對“暗虛”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并主要將其分為月體暗虛說和地體暗虛說.葉子奇既保留了張載“精”的概念,又雜糅了朱熹“日體暗虛”的理論.
即便如此,葉子奇還是能夠吸收較新穎的理論.對暗虛大小的認知,當時主流的說法是暗虛與日體同,趙友欽的《革象新書》與宋濂的《楚客對》都持這一觀點.而元人史伯璿《管窺外篇》中提出暗虛大于日的理論:“但曰其大如日,則恐大不止于此.蓋月食有歷二三個時辰.若暗虛大只如日,則食安得如此久.”葉子奇故而得出了“日之食月,暗虛之精大,故食時辰多;月之食日,其形小,故食時辰少”[19]4的結(jié)論.
葉子奇還進一步闡釋說:“月食,陰抗陽而不勝,猶可言也;日食,陰掩陽而勝之,不可言也”,“是以《春秋》書日食而不書月食”.[19]4《春秋公羊傳》記載,日食時為鼓用牲于社,是“求乎陰之道也”.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則說:“大水者,陰滅陽也.陰滅陽者,卑勝尊也.日食亦然,皆下犯上,以賤傷貴者,逆節(jié)也.故鳴鼓而攻之,朱絲而脅之,為其不義也.”[22]525以朱絲營社是以陰抗陽,能夠以此來應對日食“陰掩陽而勝”的結(jié)果.《草木子》此語,則可以明顯看出來源于漢代董仲舒的天人感應思想.即便從前文來看,葉子奇對于月掩日已經(jīng)有了較為明確的新認識,但他仍然不放棄舊學說,以陰陽來解釋日月食.這既是一種文化認識上的慣性,也可以視為在舊學說和新認識中做出調(diào)和的努力.
王錫闡在《曉庵新法》一書的序言中提出,宋代歷法分化為儒家歷與歷家歷,認為儒者不知歷數(shù),術士不知歷理.邵雍有“洛下閎但知歷法,楊雄知歷法,又知歷理”之論,這一說法得到了朱熹等人的支持,也是宋元之際士人的一種普遍觀念.
葉氏在《草木子·雜制篇》中說:
漢太初歷,凡十九年七閏為一章,章者至朔分齊閏無余分也.二十七章五百一十三歲為一會,會者日月交會一終也.凡三會八十一章一千五百三十九歲為一統(tǒng),閏朔并無余分,但非甲子歲首也.凡三統(tǒng)二百四十三章四千六百一十七歲為一元,至是閏朔并無余分,又值甲子歲首也.此揚子云擬之以作《太玄》也.唐《大衍歷》亦以初年甲子日子時朔旦、冬至在歲次甲子之首,謂之至朔同日.第二十年為第二章首,復得至朔同日,然非甲子之先期夜半,乃是癸卯日卯時.第三十九年至朔同于癸未日午時.第五十八年為第四章首,至朔復同于癸亥日卯時.第七十七年至朔又復同于癸卯日子時,因其至朔同在夜半,與初年第一章同,遂以七十六年名一篰.篰者,蔽暗昧之時也.凡四章為一篰,總二十篰名曰一紀,計一千五百二十年,必然至朔同于甲子日之先期夜半,但非甲子歲首耳.總?cè)o積四千五百六十年,至朔同于甲子日之先期夜半,又甲子歲首,總會如初,名曰一元.此僧一行推之演大易也.歷說雖多,不出此二家之術也.[19]4
從來源上看,以“唐大衍歷”一句為限,前半段論漢《太初歷》,內(nèi)容與北宋司馬光所撰《集注太玄經(jīng)》相似,而后半部分所討論的所謂唐《大衍歷》的內(nèi)容,實際來自于趙友欽的《革象新書》,內(nèi)容與原文幾乎相同,只是刪減了部分文字.不同之處在于葉子奇在前半段加入了“此揚子云擬之以作《太玄》也”一句,后半部分在原文前增加了“唐《大衍歷》”,而在原文后加入了“此僧一行推之演大易也”.兩段文字的前半段內(nèi)容是討論了《三統(tǒng)歷》的歷元計算,即4617年為一個甲子日夜半同時又是朔旦冬至的循環(huán)周期.后者實際上是后漢《四分歷》的歷元計算方法,即認定4560年為一個循環(huán)周期.葉子奇認為,《太初歷》為代表的“章會統(tǒng)元”法,以及唐《大衍歷》為代表的“章蔀紀元”法,是歷法的兩種基本方法.葉氏說:“歷說雖多,不出此二家之術也”.
楊雄準《易》造《玄》,又以《太玄》造歷,取黃鐘之侖八十一為日法,每首九贊,又調(diào)整贊數(shù)匹配一年中的日數(shù).目的就在于通過數(shù)字建立歷法與自然規(guī)律的聯(lián)系.一行造《大衍歷》,同樣以《周易》來推導日法,取十九年為章法,以附會“天數(shù)終于九,地數(shù)終于十”.邵雍認為:“歷不能無差.今之學歷者,但知歷法,不知歷理.能布算者,甘公、石公也.落下閎但知歷法,揚雄知歷法又知歷理”,又說“揚雄作玄,可謂‘見天地之心’也”.[20]157不難發(fā)現(xiàn),邵雍所推崇的“知歷理”實則以易歷融合為標準,而實地測量數(shù)據(jù)和先進的計算方法,只能算作“知歷法”的體現(xiàn).邵雍之說,放在宋儒尊楊思潮的背景下,更易理解.葉氏同樣將司馬溫公《集注太玄經(jīng)》的內(nèi)容摘錄到《草木子》一書中.凡此種種,可知葉氏對楊雄及其造歷思想的認可,正是其繼承宋代理學道統(tǒng)的體現(xiàn),也是宋代尊楊思潮的余緒.
另外,葉子奇在其另一部存世著作《太玄本旨》中,卻也認為《太玄》附會律歷,列舉《太玄》中求而未通者八條,即便如此,葉氏仍以為《太玄》能成一家之學.對“儒家歷”的推崇自元代中后期漸趨衰落,葉子奇作為受正統(tǒng)儒家學說影響者,既有推崇,也有理性的批判,他對于“歷理”的態(tài)度曖昧,也是其所在時代學術思潮的體現(xiàn).
歷代官修史書中保存了大量古代天文學中與歷法、星占有關的資料.中國古代天文學中最為隱秘的部分經(jīng)由正史的刊刻傳播而面向世人.正史當中的天文、五行志、星占學經(jīng)典以及儒家典籍中保留的讖緯學說是傳統(tǒng)星占學敘事的主要載體,也是葉子奇等人獲取星占學知識的主要來源.“事—占—驗”對應的邏輯和典范的異常天象敘事話語,共同成為中國傳統(tǒng)星占學的主要理論范式.
《草木子·管窺篇》在論及彗孛時說:“彗孛之生,在東則西指,在西則東指,由其從日生也,此其常.又有東西偏掃者,又其變也.”唐代時,人們已經(jīng)認識到彗尾的方向總是與太陽相背.《晉書·天文志》云:“彗體無光,傅日而為光,故夕見則東指,晨見則西指.在日南北,皆隨日光而指,頓挫其芒,或長或短.”
在文獻存儲與共享學習空間都需要不斷拓展空間的當下,本著合作共享、協(xié)同發(fā)展之目的,圖書館可以利用有限的館舍,以較少的投入實現(xiàn)空間最大限度的合理利用,使館藏低利用率文獻得以長期保存和再利用。這其中聯(lián)合存儲書庫有其建設的合理價值,應當予以考慮。
但葉子奇所說的“東西遍掃者”并非完全沒有根據(jù),《新唐書·天文志》中記載:
開成二年二月丙午,有彗星見于危,長七尺余,西指南斗;戊申在危西南,芒耀愈盛;癸丑在虛;辛酉,長丈余,西行稍南指;壬戌,在婺女,長二丈余,廣三尺;癸亥,愈長且闊;三月甲子,在南斗;乙丑,長五丈,其末兩岐,一指氐,一掩房;丙寅,長六丈,無岐,北指,在亢七度;丁卯,西北行,東指;己巳,長八丈余,在張;癸未,長三尺,在軒轅右不見.凡彗星晨出則西指,夕出則東指,乃常也,未有遍指四方,凌犯如此之甚者.[23]839
這條史料也存在于《文獻通考》中,陳遵媯先生在《中國天文學史》一書中,曾經(jīng)對此條記錄有過分析,他引用卡惠爾和克勞密林的推算,認為此彗星有可能是哈雷彗星,并指出這顆彗星遍指四方和尾分兩歧,是十分罕見的.[24]804如是,則《草木子》原文中的“偏”字似應作“徧”.在對于彗星的認識上,葉子奇既能夠了解到彗星的一般規(guī)律,有能著眼于正史大量彗星記錄中的特殊現(xiàn)象,必然是熟讀經(jīng)史,又能時常留心于異常天象的結(jié)果.
在《草木子·克謹篇》中,葉子奇以天人感應學說為基礎,借用了大量正史當中保留的星占學基本理論和星占學概念,搜羅官方公告、時人著作、謠言等為素材,遵循“事—占—驗”對應的星占學邏輯,完成了他個人編纂的末世“天文志”,筆者將另文討論.
葉子奇的天文學知識極大地得益于當時的前沿知識和最新的學術作品、觀點,更極端一些,由趙友欽撰寫、王祎改定的《重修革象新書》,對葉子奇習得天文學知識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以瓜來比喻渾天說中的天球結(jié)構(gòu),在趙友欽以前并不見這種說法.《朱子語類》中記載朱熹曾將兩極比喻為門簨子、輪藏心、射糖盤子.趙友欽的《革象新書》首次將地之兩極比作瓜之聯(lián)蔓處和瓜之有花處,并將東西旋轉(zhuǎn)最廣處喻為瓜之腰圍.趙友欽借此模型,以瓜有十二瓣來比喻天有十二次;這一模型也可以說明外在包裹的天球繞南北二極旋轉(zhuǎn)的情況.葉子奇在《草木子》中稱將南北極和赤道稱為瓜之蒂、瓜之攢花處和瓜之腰圍,可知是借鑒了趙友欽的說法.
《草木子·雜制篇》記載了葉子奇對于歲差的認識:
自古歷多用一定之法,故未久而差,由不知天為動物,而歲亦略有差也.古歷雖立差法,五十年差一度又太過,一百年差一度又不及,七十五年差一度,稍為近之,尚未精密.元朝以八十一年而差一度,箅已往,減一箅,箅將來,加一箅,始為精密,又隨時以儀象.[19]57
這些討論均來源于《革象新書》中的“日道歲差”一節(jié),在對歲差問題的論述中,趙友欽提到了歷代對歲差取值的不同,如“落下閎但據(jù)八百年差一度”,虞喜“五十年差一度”,“宋何承天以為歲差太速,故為百年差一度”,“隋劉焯又從而酌中,以七十五年差一度”.這也是葉子奇所說“五十年差一度又太過,一百年差一度又不及,七十五年差一度,稍為近之,尚未精密”的來源,而葉氏所說的“元朝以八十一年而差一度”并沒有任何依據(jù).《元史·歷志》所載的《授時歷議》謂“六十六年有奇,日卻一度”,葉子奇的記錄存在明顯的錯誤.
郭守敬已經(jīng)認識到楊忠輔發(fā)現(xiàn)的回歸年長度古大今小的問題,并沿用了宋代楊忠輔《大統(tǒng)歷》中的斗分差,即“周歲消長,百年各一”,其取值為百年差萬分之一日.即《革象新書》中所述“然又謂周歲漸漸不同,上古歲策多,后世歲策少,如此則上古歲差少,后世歲差多,當今歷法仿之,立加減歲策之法,上考往古,百年加一秒,下驗將來,百歲減一秒,至元辛巳行用至今”.[25]葉氏也提到“箅已往,減一箅,箅將來,加一箅,始為精密,又隨時以儀象”,[19]57可知葉子奇本人對于斗分差和歲實消長的理解幾乎完全建立在《革象新書》的基礎上.考慮到明代洪武十七年(1384年)《大統(tǒng)歷》頒行時,新歷法沿用《授時歷》的基本內(nèi)容,卻將“歲實消長”棄之不用,就此一點而言,葉氏的認識并沒有落后于當時的天文學水平,且至少在明初的天文技術官員之上.
宋元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天文儀器制造的高峰期,這一時期,不僅官方主持建造的天文儀器大量涌現(xiàn),民間的計時類儀器也有所發(fā)展.葉子奇在《草木子》就記錄了六種元代的天文儀器,其中四種為郭守敬主持修造,即四丈高表、簡儀、燈漏和玲瓏儀;還有一種來自民間人士詹希元自造的計時儀器——五輪沙漏.
宋濂曾著《五輪沙漏銘》,詳細論述了詹希元造五輪沙漏的形制.詹希元又名詹希原,字孟舉,《明史》中有傳記,附于詹同后,并稱詹希原為詹同之從孫,并稱其曾擔任中書舍人.詹希元與葉子奇生活在同一時代,其制造五輪沙漏應當在《草木子》成書不久以前,①《五輪沙漏銘》謂“浦陽鄭君永與希元游京師,因知其詳,歸而制之.”可知詹希元造五輪沙漏應在游歷京師之后.又按《南雍志·卷七》載詹希原所書“敕建太學之碑”,其中落款處為洪武十五年,其官職為將仕郎鑄印局副使,可見其時仍未升為中書舍人.《嘉靖九江府志·卷十四》所錄“御制碑文”,其落款處為“洪武二十六年”,“從事郎中書舍人詹希原奉敕書丹拜篆”.從游京師到人中書舍人,由此可大約推測出詹希原的活動時間為元末明初時人,其制造五輪沙漏也應在洪武十五年在京任職以前.又有明人周述學著《神道大編歷宗通議·卷十八》有“國初新安詹君希元始創(chuàng)之”云云,也可知“五輪沙漏”的制造對于葉子奇而言為近事.可算作是當時民間最新創(chuàng)制的計時儀器.宋濂是五輪沙漏早期的重要推廣者,而宋濂與葉子奇的交際則可以使葉氏很早了解到這樣的信息,并記入《草木子》一書中.
葉子奇的記載證明了由郭守敬制造的天文儀器在元末仍然有很大的影響力,郭守敬所造大明殿燈漏的技術核心,即流體提供動力的齒輪系,催生了五輪沙漏等新式儀器的出現(xiàn).人們即便沒有機會親眼觀看,仍然可以通過各種文字或口頭的途徑了解儀器的形制和原理.這些知識甚至完全可以用于指導儀器的仿制,如劉仙洲先生曾根據(jù)《五輪沙漏銘》所給出的沙漏形制和基本原理,繪制了相應的復原圖稿.[26]
2008年北京天文館聯(lián)合眾多專家復原玲瓏儀,很大程度上也是參考了《草木子》中的記述.這些記載為民間人士對于天文儀器的制造與復原提供了可能.
《草木子》一書中所反映出來的天文學,無法與儒學知識體系割裂.在這樣一種天文學知識體系中,竟然也包含了生物學、物理學甚至是醫(yī)學內(nèi)容.這種學術思維正是從朱熹那里繼承下來的“理一分殊”之旨所決定的,也反映出新儒學與天文學的交匯融合的特色.正如《草木子·管窺篇》中所言:“風、雨、云、霧、雷,天之用也;吹、噴、噓、呵、呼,人之用也.天人一理也,但有小大之差耳.”[19]5
《草木子》所顯示出來的天文學知識體系,也有儒釋道合流的特點.《書齋夜話》的作者俞琰和《革象新書》的作者趙友欽,二者皆具有道家身份.葉氏所提到的“星術以七曜四余定所遇得失”[19]37,則可以上溯到唐代西域傳入的《都利聿斯經(jīng)》.在《草木子·鉤玄篇》中,葉氏有一番論述:
佛居大地之陰,西域也,日必后照,地皆西傾,水皆西流也,故言性以空.孔子居大地之陽,中國也,日必先照,地皆東傾,水皆東流也,故言性以實.意者亦地氣有以使之然歟?佛得性之影,儒得性之形,是以儒以明人,佛以明鬼.[19]37
葉氏之論新穎有趣,高度概括了儒家與釋家學說的特色,并將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世界觀的差異進行比較分析,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試圖以陰陽學說與辯證思維來解釋一切客觀現(xiàn)象的努力.由此可見,儒家文化在發(fā)展中與道家、釋家以及西方知識存在不斷交融碰撞的過程,同時也反映了宋代以后儒生群體腦海中知識的復雜程度.
此外,《草木子》所反映出來的天文學知識體系中,也夾雜了一些來自于除天文學以外領域的理論.比如農(nóng)學中根據(jù)影長測定來年水旱氣候、農(nóng)作物收成的理論,以及中醫(yī)中常用的“陰陽互根”概念.再如唐人王冰在《重廣補注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中說:“高山多雪,平川多雨,高山多寒,平川多熱,則高下寒熱可徵見矣”,[27]511用以解釋地域不同寒熱之氣不同.而葉氏化用之,來闡述“雪寒在上,霜寒在下”的自然地理現(xiàn)象.
另外,《草木子》的天文學知識也對明清時期的中醫(yī)理論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就多次引用了《草木子》一書.在中醫(yī)理論方面,明人趙臺鼎的《脈望》為后世修習丹道醫(yī)學之要籍,書中大量引用了《草木子》,其中對于天地結(jié)構(gòu)的論述被趙臺鼎用以說明“人肖天地,養(yǎng)生之理取法天地焉”.[28]清人程林所撰的醫(yī)學理論著作《醫(yī)暇卮言》甚至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抄自葉氏之說.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天人一理的引導下,人們對于自我身體的認知和對天文學的探索呈現(xiàn)出交互發(fā)展的趨勢.
中國古代官方禁止民間私習天文是天文學史研究中一個不可回避的話題.明人沈德符所撰《萬歷野獲編》記載:“國初學天文有厲禁,習歷者遣戍,造歷者殊死”.《泰始律》《唐律疏議》《宋刑統(tǒng)》《大元通制條格》《大明律》中都可以查找到類似的天學禁令,可見皇家禁止私習天文一事有久遠的歷史傳統(tǒng).
而從前文對《草木子》一書知識來源的分析中,并不見源出于禁書的內(nèi)容,諸如《太一雷公式》《推背圖》等天文禁令中所提到的書目并沒有出現(xiàn)在葉子奇可能引用的著作里.葉氏的參考書目,一半以上的內(nèi)容取材于經(jīng)學、儒家理學和天文歷算類著作.
毫無疑問,儒家經(jīng)典和正史著作包含了大量讖緯學說、天文思想、歷法計算、星占事驗等內(nèi)容.這足以為讀書人搭建起天文學知識的基本框架.先秦兩漢的經(jīng)學著作和宋代理學家朱熹、張載、邵雍等人的論著,在儒學傳統(tǒng)中擁有正當合法性,都是官方所不可能禁止的.而葉子奇即便在《草木子·鉤玄篇》中以大量篇幅討論了百忌歷、子平推命術、七曜星命學以及耶律楚材的《五星秘語》等內(nèi)容,也只能表示葉子奇在當時能夠看到,或至少能夠了解到相關信息.
從知識結(jié)構(gòu)上來看,《草木子》一書中的天文學知識體系呈現(xiàn)出與專業(yè)天文學家不同的特點.這種士人腦海中的天文學,無論是在發(fā)展路徑上,還是在理論框架上,都帶有濃重的儒學色彩.正如朱熹所言:“歷象之學自是一家,若欲窮理亦不可以不講”.[29]28-92由朱熹和邵雍等宋代鴻儒開啟的對天象與歷法進行探討的風氣,一直接續(xù)到西方傳教士來華以后.儒家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nèi)占據(jù)了主流思想的地位,正因如此,儒家與天文學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就決定了針對天文學的禁令只能流于形式.而在“理學”的引導下,道家、釋家的學說不時融入進天文學理論之中,而本著天人一理的哲學觀念,包含對人類自身身體認知的醫(yī)學也從《黃帝內(nèi)經(jīng)》開始,便開啟了與天文學交互發(fā)展的先例.
宋元明三代,對于民間私習天文學的禁令雖然時時有之,但作為官方的一紙文書,更多出于政治上的考量,難以在實際操作中實現(xiàn)對新知識、新思想的查禁.這也決定了天文禁令在施行的過程中,不可能與天文學知識的發(fā)展同步更新.新的著作和理論在天文學者漫長的探索過程中不斷涌現(xiàn),這些最新的知識借助書籍或士人群體的交往不斷蔓延擴散.官方想要借助一紙禁令實現(xiàn)對知識的控制,絕非易事.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葉子奇的身世、學術背景和天文學水平未必能夠代表當時士人群體的整體風貌,但其儒學的知識結(jié)構(gòu)與參加科舉、追求功名的大多數(shù)讀書人應當是相似的.而文章關注的重點,在于葉子奇私習天文的途徑,這條“通天之路”一旦存在,就預示著阻礙人們探索天空的黑暗閘門永遠無法閉合.在這樣一種背景下,民間私習天文的禁令也必然是有名無實.除了那些不愿意學習天文的人,就普通知識分子而言,這種禁令可能只停留在形式上,應當不至于成為阻礙他們探索神秘蒼穹的堅硬鐵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