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邪王氏起源于瑯邪皋虞考述

宋吉昊

瑯邪王氏的起源地為瑯邪臨沂似乎已經(jīng)被學界默認，以至于在一些學術問題中產(chǎn)生了想當然的失誤。①然瑯邪王氏之“瑯邪”的起源地并不是臨沂而是瑯邪皋虞?，樞霸诖呵飸?zhàn)國時期已經(jīng)存在，《漢書·地理志》載，越王勾踐嘗治瑯邪縣，設立瑯邪臺;秦代，在全國設立三十六郡，包括瑯邪郡。②

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對“瑯”和“邪”的解釋為瑯邪是跟美玉有關的地方。且認為將瑯邪寫成瑯琊是后來的俗體寫法。③

一、瑯邪王氏最早的發(fā)源地是瑯邪皋虞而非東海臨沂

依例，西漢時期避戰(zhàn)亂于瑯邪郡的王元應是瑯邪王氏的始祖，然因其無豐功偉績見諸史傳，致無史可征。其四世孫王吉，以治明經(jīng)聞于世而載于《漢書》，后來被公認為是瑯邪王氏的始祖。然而《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中關于王吉的譜系的一段記載卻給學界造成了一定的誤解：

（王）元避秦亂，遷于瑯邪，后徙臨沂。四世孫吉，字子陽，漢諫議大夫，始家皋虞。后徙臨沂都鄉(xiāng)南仁里。④

因為歐陽修和宋祁等史學家在宰相世系表里這兩句“后徙臨沂”導致部分學者誤認為瑯邪王氏西漢時期的發(fā)源地有兩個：一是瑯邪皋虞，一是瑯邪臨沂，實則不然。

（一）西漢時期的瑯邪郡行政區(qū)劃中沒有臨沂

首先，西漢時期的臨沂不屬于瑯邪郡的行政區(qū)劃，而是隸屬于東?？さ男姓^(qū)劃。臨沂劃歸瑯邪國是東漢時期完成的，這一點范曄在《后漢書》中曾明確指出⑤。從譚其驤先生編制的《中國歷史圖集》⑥中可以更加直觀地看出，西漢時期徐州刺史轄下的瑯邪郡（如圖2）包括皋虞侯國，但臨沂在徐州刺史轄區(qū)內(nèi)隸屬于東海郡。因此，西漢時期的臨沂不能稱作瑯邪臨沂。

其次，世居瑯邪皋虞的王吉祖孫三代正史有傳，影響力不容忽視。據(jù)《漢書·王吉傳》⑦可知西漢避戰(zhàn)亂于瑯邪郡的王元因無豐功偉績而不見史傳。其四世孫王吉，以治明經(jīng)聞于世，歷經(jīng)三朝，輔佐過儲君，擔任過諫議大夫等職。王吉之子王駿、孫王崇皆位列三公，位極人臣。王吉祖孫三代死后皆葬于瑯邪皋虞，即現(xiàn)在的山東即墨市溫泉鎮(zhèn)皋虞村附近，該墓群已經(jīng)被作為文物單位保護起來?，樞巴跏虾笫雷訉O現(xiàn)在每年都到皋虞村的王吉祖孫墓群拜祭。

（二）史家對于瑯邪王氏譜系研究有脫誤

班固在《漢書·王吉傳》這樣記載：

王吉字子陽，瑯邪皋虞人也。少好學明經(jīng)，以郡吏舉孝廉為郎，補若盧右丞，遷云陽令?！?/p>

房玄齡等在《晉書》中這樣寫道：

王祥，字休徵，瑯邪臨沂人，漢諫議大夫吉之后也。祖仁，青州刺史。父融，公府辟不就?！橛形遄樱赫亍⑾?、馥、烈、芬。⑨

對比《漢書》和《晉書》可以發(fā)現(xiàn)，雖然班固、房玄齡和歐陽修等史家都將瑯邪王氏的先祖上溯到王元和王吉這里。但是歐陽修和宋祁撰寫的《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卻多出了王元和王吉都遷徙到臨沂，這明顯是有違史實的。

首先，西漢武帝時期就開始施行官員任職回避制度。⑩《漢書》載，王吉在漢昭帝時期，曾在瑯邪皋虞以外多地任職驗證這一點。后王吉因言論迂闊，不被漢宣帝寵異，以病請辭回鄉(xiāng)。在歸隱瑯邪皋虞多年后，王吉應漢元帝征召赴長安講經(jīng)，卻病逝于遠赴征召的路上，被葬在瑯邪皋虞。若《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所載屬實，王吉家族遷徙到了臨沂，他當歸葬臨沂。同時，瑯邪王氏子孫按任職回避制度不能夠在郡望臨沂附近任職。但事實顯然與唐書記載不符。

其次，位列三公的王崇得罪王莽而告老還鄉(xiāng)，一年后被自己的近侍奴婢毒死，封國被王莽撤銷。王崇失去封國，若其遷到臨沂，當歸葬臨沂，但他也葬在皋虞。只有一種解釋最為合理，就是王吉、王駿和王崇沒有遷徙到臨沂。因為臨沂屬于東?？?，想要在瑯邪郡和東海郡兩個行政區(qū)劃之間隨意選擇墓地不是易事，且王崇得罪的是王莽。

第三，也是最關鍵一點，那時候的臨沂不能稱為瑯邪臨沂，而是東海郡臨沂。如果王吉遷徙到了東海郡的臨沂，后世就得改稱瑯邪王氏為東海王氏了。顯然，無論漢代班固的《漢書》還是唐代房玄齡等人編纂的《晉書》，還是現(xiàn)存瑯邪皋虞王吉祖孫墓群都表明瑯邪王氏發(fā)源地是瑯邪皋虞而非東海臨沂?，樞巴跏虾笕嗣磕甑郊茨袦厝?zhèn)皋虞村王吉祖孫墓前祭掃的事實也告訴我們，這祖孫三代真的沒走。

（三）陳寅恪認為《漢書》記載更加可信

首先，陳寅恪先生經(jīng)過考證指出，王吉是瑯邪王氏有史可征的始祖。陳寅恪先生在《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系》中對于史書中關于瑯邪王氏的起源問題有過這樣一段考述：

新唐書七二中宰相世系表云：‘王氏……元避秦亂，遷于瑯邪，后徙臨沂（今山東省臨沂縣）。四世孫吉，字子陽，漢諫議大夫，始家皋虞。（漢侯國，今山東即墨縣東北地。）后徙臨沂都鄉(xiāng)南仁里。生駿，字偉山，御史大夫。二子：崇，游。崇字德禮，大司空、扶平侯。……

王祥，字休徵，瑯邪臨沂人，漢諫議大夫吉之后也，祖仁……案，唐書表所載世系，其見于漢書王吉傳者，自屬可信。其后諸世當有脫誤，然為王吉之后，要無可疑。

陳先生認為《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里的內(nèi)容凡是在《漢書》中有相應記載的才是可信的。也就是說，在《漢書》中沒有相應記載的是不能完全確信的，因為后世有脫誤。

二、王吉祖孫墓與王羲之《喪亂帖》中“先墓”的關系

王羲之《喪亂帖》中提到的“先墓”，王玉池和韓玉濤等不少學者都曾進行研究考證，韓玉濤先生引用陳寅恪先生在《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系》中的“瑯邪（晉瑯邪國約當今山東省舊兗青沂萊四府東南境及膠州之地）王氏”這句話，用以考證王羲之《喪亂帖》中再離荼毒的“先墓”是什么地方的王氏祖墳問題。他斷定“從西漢王吉以下，至兩晉王覽以上者，‘先墓所在，可能即《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所云‘臨沂都鄉(xiāng)南仁里者是也”。

韓先生在此有兩個失誤。第一，對陳寅恪先生嚴謹?shù)男形睦斫庥姓`。陳先生在《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系》中特意指出，“晉瑯邪國約相當于……”尤其是“晉”和“瑯邪國”這種嚴格的限定詞匯。陳先生知道西漢時期的瑯邪郡不包括臨沂，故特意提出“晉”，不是秦漢，也不是唐宋;特定的行政區(qū)劃是“瑯邪國”，不是瑯邪郡，也不是瑯邪縣。第二，王羲之《喪亂帖》中的“先墓”所在地不必是“臨沂都鄉(xiāng)南仁里”，至少王吉、王駿、王崇就都沒有安葬到臨沂，而是葬在瑯邪皋虞。綜上，王羲之《喪亂帖》中提到的“先墓”還應該包括埋葬王吉、王駿和王崇的瑯邪皋虞王氏祖墳。

另外，從《喪亂帖》中“雖即修復，未獲奔馳”一語來看，王羲之因在修復“先墓”過程中沒有略盡孝心而難過?！拔传@奔馳”的原因很多，其中祖先墓地所在地被敵方占領是重要一條。因此，所謂的瑯邪王氏“先墓”所在地，無論是王玉池先生認為的洛陽，韓玉濤先生認為的臨沂，還是本文提出的瑯邪皋虞彼時都非東晉轄區(qū)，就都存在可能性。

三、小結(jié)

兩漢時期的地方行政區(qū)劃因戰(zhàn)亂和政治需要而頻繁調(diào)整，為世人所津津樂道的瑯邪王氏后人又大多是王家遷居臨沂以后出生的，而歐陽修和宋祁等大儒在編纂《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時又將《漢書》和《晉書》中關于瑯邪王氏的歷史變遷敘述進行了模糊陳述，致使后世很多學者都誤認為瑯邪臨沂就是瑯邪王氏的真正發(fā)源地，也使后世學者的學術研究出現(xiàn)了源頭性的失誤。本文通過對比《漢書》，《晉書》中記載的史料和譚其驤先生的《中國歷史地圖集》，查閱陳寅恪先生的相關論文著述，可以斷定，現(xiàn)在有史可征的瑯邪王氏發(fā)源地只能是西漢時期的瑯邪皋虞而不是瑯邪臨沂，因為西漢時期的臨沂不屬于瑯邪郡，而是隸屬于東?？?。由此可以推演出另外一個結(jié)論，就是王羲之《喪亂帖》中所謂的“先墓”所在地已經(jīng)不能僅僅限于王玉池和韓玉濤兩位先生所提到的洛陽和臨沂了，還應該包括西漢時期徐州刺史轄下的瑯邪郡皋虞國，即現(xiàn)在的山東青島即墨市溫泉鎮(zhèn)皋虞村?，F(xiàn)存皋虞村的王吉祖孫墓群作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已經(jīng)成為青島即墨市一個文化宣傳的名片和文化旅游的拳頭景點。

注釋：

①韓玉濤在《王羲之<喪亂帖>考評》中引用陳寅恪先生在《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系》中的“瑯邪（晉瑯邪國約當今山東省舊兗青沂萊四府東南境及膠州之地）王氏”這句話斷定“從西漢王吉以下，至兩晉王覽以上者，‘先墓所在，可能即《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所云‘臨沂都鄉(xiāng)南仁里者是也”。

②（漢）班固，漢書·地理志[M].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6月，第1585頁。

③（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南京：鳳凰出版社（原江蘇古籍出版社），2007年12月，第30頁。

④（宋）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2月，第2601頁.

⑤參見（南朝宋）范曄撰《后漢書》：“郡國三，瑯邪國……臨沂故屬東?！?，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5月，第3459頁。

⑥參見譚其驤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二冊），秦·西漢·東漢時期，兗州豫州青州徐州刺史部，上海：中國地圖出版社，1996年6月，第19-20頁。本文引用地圖集皆出自譚其驤先生的《中國歷史地圖集》。

⑦（漢）班固，漢書·卷七十二·王吉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6月，第3058頁。

⑧（漢）班固，漢書·卷七十二·王吉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6月，第3058頁。

⑨（唐）房玄齡等，晉書·卷三十三·王祥（王覽）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11月，第987頁。

⑩李文玲，試論漢代的任官回避制度[J]管子學刊，2007年第3期，第98-101頁。

（漢）班固，漢書·卷七十二·王吉傳[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1962年6月，第3066頁。

（漢）班固，漢書·卷七十二·王吉傳[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1962年6月，第3068頁。

陳寅恪，金明館叢稿初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5月，第18頁。

括號內(nèi)皆為陳寅恪先生的解釋。

陳寅恪，金明館叢稿初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5月，第18頁。

陳寅恪，金明館叢稿初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5月，第19頁。

王玉池先生認為這個“先墓”是洛陽地區(qū)，韓玉濤先生認為在臨沂。

韓玉濤.王羲之《喪亂帖》考評[J].轉(zhuǎn)載自網(wǎng)絡WWW.shufaw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