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熱河”到“承德”“東方廟都”的歷史長卷

文+白德成 圖+劉愛平 段久軍 林樹國 楊炳琴 郭新穎

承德古稱“熱河”，熱河一帶是燕山造山運動的核心區(qū)，我國的地貌格局大體在此時形成，而作為紅山文化的發(fā)祥地之一，熱河境內(nèi)孕育出了華夏文明的雛形，傳說中，商王族系便是紅山文化的后裔。

三百多年前，清軍入關(guān)，一統(tǒng)山河，歷代清帝打破了長城軍事防御的歷史宿命，在塞外周遭方圓30多平方公里的承德市內(nèi)，修建了我國“四大名園”之一的避暑山莊和金碧輝煌、氣勢磅礴的外八廟等皇家園林和皇家寺廟，既讓承德成了先有園林和寺廟、后有城市的地方，也使其榮膺“東方廟都”的殊榮。

燕山與灤河：華夏先祖的古老傳說

在侏羅紀(jì)與白堊紀(jì)之間的1. 37億年前，我們的腳下突然涌動起來，一座大山緩緩地隆起，最后以主峰霧靈山海拔2116米的姿勢傲視群峰，俯瞰華北平原，這就是著名的燕山造山運動。

燕山山脈造山運動，是一次發(fā)生在中生代末的強烈地質(zhì)構(gòu)造運動，讓大地拱起的巨大褶皺形成了山脈。時至今日，徜徉在燕山深處，大山的皺褶中，第四紀(jì)冰川不經(jīng)意間滑下的凜然擦痕隨處可見，還有火山巖和沉積巖不眠不休的萬年糾葛、大山緩緩隆起又突然靜止的萬古沉寂，再加上秦朝的古長城、明代的奇關(guān)險隘等等，造成了燕山山脈獨有的動靜關(guān)系——站在山頂上望去，山像凝固的海浪，云似移動的峰巒，長城在夕陽下猶如綿亙千古的一道剪影……

左右頁圖：承德歷史十分悠久，億年前的侏羅紀(jì)時期在這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熱河生物群被譽為“20世紀(jì)全球最重要的古生物發(fā)現(xiàn)之一”，而以玉文化著名的“紅山文化”也首發(fā)于此，是華夏文明最早的履痕之一。

遠(yuǎn)古前，發(fā)源于克什克騰大草原、水草豐沛的涓涓細(xì)流，宛轉(zhuǎn)成一條叫做“灤水”的滔滔大河，它穿過燕山的腹地，奔向大海。大約在7000年前的灤河邊上，史前的先民聰明地選擇了這片足以潤澤生靈的土地。后來，一只玄鳥飛到此處產(chǎn)下一枚蛋，一位名叫簡狄的美麗女子拾來吞下，懷孕后生下了她的孩子——商。在《詩經(jīng)·商頌》中，有一首名叫《玄鳥》的詩如此寫道：“天降玄鳥，落而生商。”所謂的玄鳥便是燕子，遠(yuǎn)古的燕山正是以玄鳥命名，而那位名叫做簡狄的女子生下的孩子，自然是商的祖先。

誰也無法佐證《詩經(jīng)》上的美麗預(yù)言，但在上個世紀(jì)80年代，人們在承德市西北部，也就是灤平縣灤河邊金溝屯鎮(zhèn)后臺子村里，偶然挖掘出了大約7000年前的12尊栩栩如生的女性雕像，她們或以豐乳肥臀的姿勢寧靜地凝視著天地萬物，或頭后梳著粗獷的發(fā)辮展示著原始女性的絕美天性，或袒露巨大的陰部炫耀著繁衍的偉大魅力，或如沉默的母親暗示著遙遠(yuǎn)的囑托……對此，西方史學(xué)界驚呼道：“此乃東方的維納斯女神群雕像！”而正是這一偉大的考古發(fā)現(xiàn)，既讓我們知道了華夏先祖是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也讓我們明白了數(shù)千年前東方文明的熹微曙光是在這里冉冉升起的。

那時，在這片丹霞地貌覆蓋的燕山大地上，褐色的山石正用奇異的姿態(tài)站立著：有的似雙塔并立，攬流云于雙肩；有的似天橋橫亙，搭通天之途；有的如打坐的彌勒，袒胸釋懷，而它的身邊，佛陀的磬錘已然敲響天籟……而那片宛轉(zhuǎn)而下的灤河流域，潤澤了遠(yuǎn)古商人族裔的幼年，他們在此休養(yǎng)生息、繁衍壯大，待到這座燕山強壯了他們的筋骨之時，我們的先民便開始向水草更豐美的黃河下游遷徙。

可以說，倘若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那么，灤河就是中華民族的“祖母河”。

左右頁圖：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清廷在承德修建行宮。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雍正皇帝取承受先祖德澤之義，罷熱河直隸廳，設(shè)承德直隸州，此為“承德”名稱的由來。右上圖為避暑山莊風(fēng)雨樓，左圖為小金山。

“承德”的得名

燕山山脈，山勢陡峭，沿山脊筑有長城，形勢險要，喜峰口、古北口、黃花城、居庸關(guān)、東方口、獨石口、張家口等，均是燕山長城的重要關(guān)隘，自古以來便是由燕山以北進入華北平原的重要孔道。

徘徊在巍巍燕山腳下，無數(shù)詩人都曾發(fā)出了無限的概嘆，李白說：“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向軒轅臺”；李賀說：“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高適說：“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蘇轍說：“燕山如長蛇，千里限夷漢”……只因為包括承德在內(nèi)的古幽州以北地區(qū)，不僅是一片豐饒肥沃的土地，還是歷代兵家征戰(zhàn)和拉鋸的古戰(zhàn)場，也是農(nóng)耕文明與游牧文明、漁獵文明交集與沖突的要地。時至今日，只要徜徉在大黑山下，你就依稀能夠?qū)ひ挼交咎m代父從軍的影子，回想起“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的北朝民歌；塞外月下，你似乎猶能看到飛將軍李廣在燕山深處“林暗草驚風(fēng)，將軍夜引弓”的射虎英姿……

歷史就在平和與驚險的交替中度過了，直到300多年前，來自塞外的滿族八旗踏破長城，一統(tǒng)山河，康熙皇帝坐鎮(zhèn)皇城北京后，又在它后面兩百多公里處的灤陽河畔，修建了舉世聞名的避暑山莊和外八廟，古老的承德才迎來了發(fā)展史上的輝煌時期。

左右頁圖：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乾隆皇帝在一道諭旨中盛贊道：“熱河自皇祖建山莊以來，迄今六十余年，戶口日滋，耕桑益辟，儼然一大都會”，同年升為承德府，標(biāo)志著承德成為清朝的第二個政治中心。圖為避暑山莊內(nèi)9座寺廟中規(guī)模最大的永佑寺。

隨著皇家莊園和皇家寺廟的建造，同時也為了給戍守此地的滿八旗官兵提供物資保證，人們在當(dāng)時的“熱河”一帶，陸續(xù)設(shè)置了糧市街、草市街、馬市街、東車市街、皮襖街等商業(yè)街道，而各種保證生活所需的油店胡同、鍋店胡同、紙坊胡同、荊笆胡同等等，也在此時應(yīng)運而生。當(dāng)時，歷代皇帝每年都會花半年的時間在壩上圍場狩獵，還在熱河辦公和召見各族王公貴胄。于是，無數(shù)的隨駕官員、八旗的王爺貴族、各族王公等等，紛紛在熱河建起了府邸或辦事處，如肅順府、劉墉府、雍親王府、常王府、佟王府、和珅府、紀(jì)昀府等等，聞風(fēng)而動的商家也紛至沓來，一時商號林立，富賈如云，形成了皇族、官紳、文人、市井并存的人文景觀，造就了“熱河萬戶大邑”的繁榮景象。

漸漸地，一個歷史上罕見的先有園林和寺廟、后有城市的地方出現(xiàn)了，這便是“熱河”。關(guān)于“熱河”的得名，據(jù)說是因為有一條集合了上游眾多溫泉之水的古濡水（今灤河），在這里宛然流過，人們便以此稱之。不過，到了清朝雍正年間，雍正皇帝大筆一揮，正式命名這個地方為“承德”。

原來，這是清朝統(tǒng)治者奪取全國政權(quán)后，為了不忘關(guān)外“龍興”之地的盛京，便把他們興兵起家的奉天首府邑縣改名為“承德”縣，而“承德”二字，不僅含有“奉天承運”之意，更有訓(xùn)誡八旗弟子要不忘初心“承受先祖德澤”的重要寓意。

如今，承德境內(nèi)仍有破舊的秦長城佇立在塞外的荒原中，在群山中蜿蜒橫臥的金山嶺明長城更是氣勢磅礴。但在中國的歷史上，沒有哪個王朝能用長城擋住游牧民族的金戈鐵馬，身為“馬上民族”的滿族自然也是深知此道的。因此，隨著滿族統(tǒng)治地位的確立，承德這座小城，就擔(dān)當(dāng)起了用“木蘭秋狝”演練兵馬以壯軍威的駐蹕使命，高明的滿族人還用綏遠(yuǎn)政策和山莊寺廟文化，成功地替代了長城的歷史宿命。

傲立東方的“廟都”

在防止邊塞外患的策略上，歷代清帝都摒棄了以往朝代積極修補長城的做法，而是在塞外附近的承德建起一個天下最大的園子，蓋了一座天下最典雅的收藏《四庫全書》的藏書樓，還建了一組天下最輝煌的寺廟群?？梢哉f，他們是用文化的軟盾來抵擋蠻荒的刀劍，用香煙的繚繞來彌散塞外的烽煙，從而造就了接下來的三百多年里，避暑山莊的一派繁榮祥和之景。

其實，當(dāng)時的朝廷仍有大臣奏請康熙皇帝修繕長城，但康熙的回復(fù)卻是這樣的：“秦筑長城以來，漢、唐、宋亦常修理，其時豈無邊患？明末，我太祖統(tǒng)大兵長驅(qū)直入，諸路瓦解，皆莫敢當(dāng)?？梢娛貒?，惟在修法養(yǎng)民，民心悅，則邦本得，而邊境自固，所謂眾志成城者也。”

縱觀避暑山莊的周邊寺廟，可以分為兩大類：

一類是清廷舉全國之力網(wǎng)羅天下的能工巧匠，最終修建起來的氣勢磅礴的皇家寺廟群。它們環(huán)繞在避暑山莊的周圍，如眾星拱月般鑲嵌在山莊周圍，既同山莊遙相呼應(yīng)，又同山莊連為一體，構(gòu)成檐鈴叮咚、香煙繚繞，梵音唱響、造福四方的一處佛教圣地。

避暑山莊周圍實有12座寺廟，分別是溥仁寺、溥善寺、殊像寺、普寧寺、普樂寺、安遠(yuǎn)廟、普陀宗乘之廟、須彌福壽之廟、普佑寺、廣安寺、廣緣寺和五百羅漢堂。因其中前8座寺廟由清朝理藩院直接管理，又因位于古北口長城之外，故稱“口外八廟”或“外八廟”。清帝在山莊決定的民族事務(wù)和宗教活動，幾乎都是在外八廟進行的，如乾隆皇帝七十大壽時，后藏政教首領(lǐng)班禪額爾德尼六世，前后走了幾萬公里，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長途跋涉來到承德賀壽，乾隆為此命最好的工匠，仿班禪駐地日喀則的扎什倫布寺，為其建了一座豪華的行宮。行宮金瓦蓋頂，屋脊飾有金龍盤旋，頗有一飛沖天的恢弘氣勢，觀之令人震撼，這便是現(xiàn)今的須彌福壽之廟。

又如清政府平定了厄魯特蒙古準(zhǔn)噶爾部的叛亂，在避暑山莊為厄魯特四部貴族封爵，并效仿西藏桑耶寺建制寺廟，稱為“普寧寺”。建廟伊始，恰逢土爾扈特部回歸祖國，乾隆親自御筆撰寫了碑文，石碑巍然佇立在正門口的碑亭中。此外，因寺內(nèi)立有一尊世界上最大的金漆木雕大佛，普寧寺又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大佛寺”。

另一類是初具城市規(guī)模的老熱河民間四周，由于被皇家寺廟的恢弘氣氛所感染，悄悄興起和建造的民間寺廟。當(dāng)時，官宦、鄉(xiāng)紳、商賈、普通百姓紛紛慷慨解囊，修建了以佛道為主的大小寺廟，包括高廟、文廟、武廟、城隍廟、火神廟、財神廟、河神廟、山神廟、酒仙廟、藥王廟、龍王廟、娘娘廟、斗母廟、老爺廟、文昌閣、海云寺、福山寺、土地寺、東西清真寺、蟠桃宮等等。據(jù)統(tǒng)計，從清末到民初，承德民間一共修建了130余座寺廟。可以想見，每年的各種廟會一定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各種拜廟的儀式也是樣式繁復(fù)，目不暇接，這種香火鼎盛之景，堪稱承德的一大奇觀。

左右頁圖：“五岳歸來不看山，承德歸來不看廟”，承德境內(nèi)寺廟眾多，規(guī)模宏大，巍峨壯觀、金碧輝煌的“外八廟”堪稱代表。左上圖為普樂寺，其主體建筑是旭光閣，重檐圓頂，與北京天壇祈年殿極為相似。右上圖為仿造西藏日喀則扎什倫布寺建成的須彌福壽之廟。右下圖為安遠(yuǎn)廟。

仔細(xì)想一想，在這個塞外周遭方圓30多平方公里的彈丸小城中，竟星羅棋布地盤踞著如此眾多的寺廟，這是何等的壯觀？全世界沒有哪個國家，哪個城市能出現(xiàn)這樣的奇跡。難怪人們常說，承德是世界上唯一的“廟都”，也無怪乎流傳出了這樣一句諺語：“五岳歸來不看山，承德歸來不看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