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琦 張雪梅
【內容提要】《國家寶藏》是2017年央視推出的一檔現(xiàn)象級文化綜藝節(jié)目。它通過圓形化的敘事人、戲劇化的場景、敘事層面和審美層面的雙重價值,探索講好中國故事的敘事方式,這種敘事方式的創(chuàng)新,讓文物走出博物館,走進當下走進現(xiàn)實,賦予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之現(xiàn)代生氣,同時也增強了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
【關鍵詞】《國家寶藏》 中國故事 敘事 文化自信
《國家寶藏》是由中央電視臺在2017年12月3日重磅推出的一檔大型文博探索節(jié)目,節(jié)目形態(tài)定義為“大型文博探索節(jié)目”,是當下我國電視節(jié)目一種全新的原創(chuàng)模式,即紀錄片和綜藝兩種創(chuàng)作手法融合應用。節(jié)目第一季參展的九大博物館分別是:即將迎接紫禁城第600個春秋的故宮博物院,包羅古代中國藝術萬象的上海博物館,第一座由國家投資興建的大型綜合博物館南京博物院,見證華夏文明多源頭格局的歷史博物館湖南省博物館,華夏之中上古文明開源之地河南博物院,以周秦漢唐四朝文明定鼎天下的陜西歷史博物館,集荊楚文化大成的湖北省博物館,傳頌萬年越地長歌的浙江省博物館,新中國的第一座博物館遼寧省博物館。其中每一個博物館選取三件文物,由國寶守護人開啟每一件國寶的前世傳奇和今生故事。每一件文物的背后都有大大小小的中國故事值得挖掘,每一件文物都從不同的角度呈現(xiàn)出華夏文明的宏大敘事。九大博物館分別帶來的三件文物背后蘊藏的27個中國故事連接起來就是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的發(fā)展史,五千年的文明,延續(xù)著華夏民族的精神血脈,告訴我們從何而來;五千年的文明,創(chuàng)造每一件文物都是文化,告訴我們將走向何處。承古人之創(chuàng)造,開時代之生面。
《國家寶藏》通過文物寶藏人手破題文化綜藝,用鏡頭語言帶領觀眾走進博物館,力圖對每一件文物的前世今生進行梳理與總結,創(chuàng)新中國故事的敘事方式,打開講述中國故事的新窗口。本文重點著眼于敘事人物、敘事場景、敘事價值和審美價值,對《國家寶藏》這檔文化綜藝節(jié)目的中國故事敘事方式作出研究。
一、圓形化敘事人
英國小說家愛·摩·福斯特在《小說面面觀》一書中將人物分為圓形人物和扁平人物。圓形人物是指性格有多個側面并有發(fā)展的人物,而扁平人物是性格特征單一且沒有發(fā)展的人物。圓形意味著豐富,本文就借用福斯特這一人物理論來考察國寶守護人這一敘事主體。
研究敘事的第一個問題,誰在敘事?任何一個敘事行為的核心都是敘事主體。一般來說,“敘事主體”就是故事的講述著,既是信息的傳播者也是敘事行為的組織者。根據(jù)敘事人在敘事行為中發(fā)揮的敘事功能的不同,敘事人可以分為主要敘事人和次要敘事人。在節(jié)目中,張國立作為001號講解員擔任著次要敘事者的身份。他一方面作為主持人組織著每一期節(jié)目的敘事行為,一方面作為講解員參與到國寶故事的講述之中,相較于傳統(tǒng)的主持人其敘事功能更加豐富。節(jié)目中的主要敘事人在第一季的九期節(jié)目中均為熒幕上的大流量明星人物。由一位明星人物擔任一件國寶的守護人。每一個國寶守護人都承擔著多重敘事身份。他們既在外部作為文物故事的敘述人,又是舞臺劇中故事主人公劇中人——這些守護人或是因其曾經在熒幕上扮演的人物形象與文物背后的人物有關,或是因其家鄉(xiāng)的淵源而成為特定國寶的守護者,以人物為切入點,以人帶事,最終通過故事的呈現(xiàn)來表現(xiàn)人物。由這些國寶守護人通過舞臺劇的形式帶領觀眾走進國寶的前世傳奇,并為觀眾開啟國寶的今生故事。
考察敘事主體離不開“人稱”這一因素。因為“人稱的確立就是敘事主體的確立,不同的人稱定位決定了不同的敘事角度、敘事視野和敘事風格”。節(jié)目采用融合人稱敘事的方式,使敘事行為更加豐富多樣。國寶守護人首先以第三人稱的視角去尋找寶藏,去探尋國寶背后的故事;其次在舞臺劇中轉換為第一人稱視角,從“我”的角度去講述“我”與國寶之間的故事;最后再回歸第三人稱視角帶領觀眾走進與國寶相關的今生故事,在今生故事的講述中國寶守護人則作為次要敘述人,主要由今生故事講述者以第一人稱視角進行講述。我們可以看到演員王凱是怎么在博物館志愿者的帶領下如何去故宮博物院尋找國寶,又是如何作為乾隆皇帝力排眾議、克服困難終于成就了集歷代之大成的瓷器——各種釉彩大瓶;演員張晨光在南京博物院“發(fā)現(xiàn)”坤輿萬國全圖,并作為明朝科學家李之藻與西方傳教士一起繪制了一張中國位于全世界中央的世界地圖。而有時,文物本身也可以作為敘述主體,以器物的視角發(fā)出聲音、講述故事、表達情感。如在皿方罍的前世傳奇中,黃渤和王嘉分別飾演皿方罍的器身和器蓋,二人自白經歷,講述器身與器蓋“兄弟二人”由分離到合體的故事。以小視角突顯大主題是《國家寶藏》的特點。在北大考古文博學院齊東方教授講述葡萄花鳥紋銀香囊的今生故事期間,插入以香囊為第一人稱視角的講述何家村遺寶的身世故事。這種融合人稱敘事的方式使得國寶守護人這一敘事主體圓形化,從多角度發(fā)出敘事聲音。敘事的本質是一種交流行為。這樣圓形化的敘事主體拉近了敘述者與他所講述的情境、事件、人物之間的距離。這種距離既有時間上的——雖然國寶的前世故事距離我們現(xiàn)在近則百年、遠則千年,但是通過守護者第一人稱的視角,前世的故事就發(fā)生在“當下”,又有心理上的——拉近了“我”與國寶以及受眾與國寶之間的心理距離,感受到國寶背后的溫度以及先人的喜怒哀樂。
敘事主體的重要性不僅在于敘述者的身份、表達方式以及介入事件的程度,而且敘述者所具備的交流、說服、干預等多種功能對整個敘事行為的傳播效果也會產生深刻的影響。第一,作為敘事主體,敘述者的首要功能就是敘述。第二,敘述者具有交流功能。敘述者是交流的核心,這種交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個是“我”作為故事中的人物,“我”與人物本身是有情感交流的,另外是“我”與受眾的交流,“我”通過敘事行為將文物以及文物背后的故事內在的思想價值以及文化精神體現(xiàn)出來,這種交流是隱性的。第三,敘述者的說服功能。節(jié)目中的舞臺劇大多是基于史實合理虛構的,通過舞臺劇這種表達方式敘事者力圖讓觀眾接受其敘述,以戲劇化的情節(jié)加以情感化的表達來說服人、打動人。第四,敘述者的干預功能。即通過有明確意見的敘述聲音實現(xiàn)對文本的評論,在節(jié)目中表現(xiàn)為采取故事干預的手法通過“我”的行為、語言從解釋和判斷兩個方面公開闡述故事的要旨、意義并表示對價值觀層面的看法,對國寶精神的進行升華,這一功能由國寶守護人、講解員、國寶今生故事講述人、九大博物館館長共同完成。
如果說“人稱”是從外部將敘事方式進行分類從而確定敘述主體與所敘之事的主客體關系的話,那么“視點”則是從內部來區(qū)分不同的聚焦角度所形成的不同敘事層面。人稱和視點不能單獨存在。人稱必然是某一視點下的人稱,視點也一定包含在某一敘事人稱之中。整個節(jié)目的敘事由講解員、國寶守護人、今生故事講述人、九大博物館館長共同完成,這種“多視點人稱”的敘事角度使故事在某一點得到多向度的表達,構成圓形化的敘事視點。
二、戲劇化場景
場景不僅為故事人物提供一個合適的活動場所,不單是烘托人物的感情或心境,更重要的是,典型環(huán)境還可以成為一個特殊的角色,有血有肉有感情色彩地參與到故事的講述之中。相較于傳統(tǒng)文化綜藝的單一、嚴肅化場景而言,《國家寶藏》引入戲劇化理念,使場景在舞臺上自由切換,且更加豐富、立體?!皥鼍暗氖滓δ茉谟谝宰罴训姆绞綖橐粋€給定的故事設定時間、空間和人物”?!秶覍毑亍钒凑展适逻壿嫲才艌鼍埃翰┪镳^尋寶——演繹國寶今生故事——講述國寶前世故事。三大主要場景共同構成敘事整體,其中不乏有小場景的插入,如在講述大報恩寺琉璃塔今生故事時插入南京周時尚秀——云景秀,令敘事場景層次更加多樣。
這里,我們著重強調明星通過基于史實合理虛構的舞臺劇帶領觀眾走進國寶的前世傳奇。這樣戲劇化的場景在傳統(tǒng)文化綜藝中是難得一見的,并且在這一大場景內還有多個小場景自由切換?!半娪皵⑹乱蕾噲鼍扒袚Q,戲劇的幕也是場景更替”。在各種釉彩大瓶的前世傳奇中,為了表達乾隆審美在當時的無人理解,將雍正、王羲之、黃公望與乾隆置于同一場景之中,既有戲劇化的效果,又能夠準確地突出人物的思想與矛盾。雷佳以音樂劇的形式講述漢文帝長沙國丞相夫人辛追的故事。演員孫淳演繹的雷威與唐玄宗的故事是根據(jù)琴身的銘文題刻和安史之亂唐玄宗入蜀避難把雷威封為“琴待詔”的史料記載改變演繹而成。這樣的場景讓冰冷、古老的文物有了情感、有了溫度,真正的“活”起來。
戲劇化的場景除了戲劇化的情節(jié)之外還有語言。在歷史的故事中融入現(xiàn)代詞匯,懿德太子墓壁畫《闕樓儀仗圖》中兩名儀仗衛(wèi)兵尋找長安城的“最佳旅游點”,從“古人”的口中說出“朋友圈”“交通管制”等詞匯讓情節(jié)的展開與故事的講述有了戲劇性也有了趣味性。
“故事最終要在時間與空間的共同作用下實現(xiàn)其意義和價值”。正如勞遜指出,時間是一個故事中最敏感和最有活力的因素。時間是推動故事前進的動力??臻g的轉換同時間的轉換交織在一起?!秶覍毑亍吠ㄟ^戲劇化的場景使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在時空上的融合,每一個中國故事的講述都由兩個時間——歷史與當下,兩個空間——場內與場外共同構成,其中場外的空間擴展是對現(xiàn)場敘事過程的延伸,場內舞臺劇的時空可以重疊。時間本身是單向的,不可逆轉的,通過戲劇化的舞臺劇在時間上有了極大地靈活性,故事的每一個節(jié)點可以延長可以縮短,可以放大可以縮小,可以前進亦可以逆轉。這樣的靈活性在舞臺上的表現(xiàn)就是不同時間與空間的人物可以在同一時空、同一場景內展開對話。時間與空間的相互交錯、變化,使敘事變得豐富、靈活、氣象萬千。
故事本身就是經過加工想象而形成的講述形式。以戲劇化的舞臺劇場景講故事的方式,好處就在于通過時空的隨意交錯可以更好地平衡真實再現(xiàn)與藝術表現(xiàn)之間的平衡點,處理好事件真實與細節(jié)虛構的關系,構成故事中的矛盾,讓人物自然又不乏生動有趣地呈現(xiàn)在觀眾的面前,使觀眾走進故事,并認同故事及其內在的價值與精神。
三、敘事價值和審美價值
要講好一個故事,講一個好故事,這個故事一定要有敘事價值和審美價值。
節(jié)目的敘事價值和審美價值主要反映在節(jié)目選取的主題中。主題是為什么去講中國故事的原因,是有關意義的表達。主題是講好中國故事的關鍵,而講好中國故事是展示文化自信、傳承中華文化的重要途徑。在《國家寶藏》這檔節(jié)目中,主題可以分為大主題和小主題。大主題是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文明與文化,貫穿整個節(jié)目,是《國家寶藏》的靈魂。正如節(jié)目開頭所言,“五千年的文明,創(chuàng)造的每一件文物都是文化”。國寶守護人宣讀的守護誓言就是每一件文物所表達的主題的凝練,是每一期節(jié)目的小主題,而今生故事是故事主題的升華。“越王勾踐劍”的前世傳奇是中國劍魂的表達,當今對劍的x光無損檢測是對我國現(xiàn)代科技的展示;曾侯乙編鐘是周朝禮樂制度,是古代工匠精神的詮釋,用現(xiàn)代方式演奏編鐘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音樂帶來的文化自信的展現(xiàn)。上海博物館推薦的三件文物從三個不同的視角講述了三段歷史,大克鼎是西周青銅文明與禮樂文化的代表,鼎上的銘文體現(xiàn)敬天法祖自強不息的觀念和意識,商鞅方升見證了中華民族的統(tǒng)一與國家執(zhí)行改革強國的決心,朱克柔緙絲蓮塘乳鴨圖是中國頂級絲織工藝的精華。每件文物都是中國故事的最好講述者,每一件文物身上都是中華文化的縮影,每一個文物背后的現(xiàn)代故事都彰顯出大國的工匠精神和文化技藝的傳承,以中國優(yōu)秀文化精神建構節(jié)目背后的人文精神。通過文物背后的前世傳奇讓文物活起來,通過文物工作者背后的故事來讓文物工作者走出來。
審美價值是關于觀眾參與其中的美質感體驗。審美經驗從主題中產生在敘事中得以表達,并反過來以新的方式引起我們的注意力。在主題上,石鼓代表的石刻文字中華文脈、《千里江山圖》背后的家國天下的情懷、“瓷母”身上的中華元素、越王勾踐劍的中國劍魂……都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這樣具有中國味道的審美價值,一方面通過國寶守護人趣味的表演和戲劇性的情節(jié)展現(xiàn)給觀眾,另一方面,流量明星所帶來的“明星效應”既有吸引流量的效果,又給觀眾帶來美感。通過敘事創(chuàng)造的審美價值讓同一件文物給觀眾帶來與博物館參觀不一樣的審美體驗。節(jié)目中的審美價值還引發(fā)了社會上的積極討論。乾隆與制作各種釉彩大瓶的故事,因其“農家樂”的審美而成為“網紅”,引發(fā)網友的關注于討論,被戲稱為乾隆皇帝“農家樂審美象征的瓷母”,還因此出現(xiàn)了相應的表情包流行起來。節(jié)目的敘事價值和審美價值的體現(xiàn)擺脫了傳統(tǒng)文化綜藝的“言傳”與“身教”,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寓敘事價值于審美價值之中。
“敘事帶來的愉悅和沉迷可以重新結合到更廣泛的敘事愉悅和沉迷之中”⑨,通過文物背后故事的“愉悅和沉迷”在全社會中帶來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愉悅和沉迷”是節(jié)目的匠心所在?!秶覍毑亍纷屧颈涞摹⒕嚯x我們遙遠的文物有了溫度,通過文物背后的中國故事去觸碰觀眾心底最溫暖的地方。文物的價值實質上是文化的價值和情感的價值,是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傳承與弘揚,是當下我國文化強國建設背景下社會價值的表達。“每一件文物,都是一個記載民族血脈的基因密碼;每一座博物館,都是一座守護中華文明的基因寶庫。每一種文明都延續(xù)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既需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更需要與時俱進、勇于創(chuàng)新。
“文化自信”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第四個自信”。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習近平總書記在2017年10月18日的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代表大會的報告中指出,“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文化興國運興,文化強民族強,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敝v好中國故事,傳承中華文化,樹立文化自信,是《國家寶藏》的精神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