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忞文學批評思想摭論

張勇

摘 要：古文理論方面，道忞繼承韓愈、柳宗元、歐陽修等唐宋古文家的傳統(tǒng)，主張“文以明道”，同時又強調(diào)文在情感、氣勢、組織結(jié)構(gòu)、語言文字等方面的藝術(shù)特征。詩歌理論方面，道忞繼承先秦以來儒家的“風雅傳統(tǒng)”，強調(diào)詩歌的政治教化功能，又別出心裁地提出詩歌“宣泄”理論，提倡“直寫己衷，直抒己見”的自然創(chuàng)作論。整體思想傾向上，道忞是“三教合一”論者，而在文學思想上卻表現(xiàn)出更為明顯的儒學化傾向。

關(guān)鍵詞：道忞 古文 詩學

中圖分類號：I0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9）01-58-63

道忞（1596—1674），明末清初臨濟宗楊岐派高僧，字木陳，號山翁、夢隱。廣東潮陽人，俗姓林。初習儒學，后讀《金剛經(jīng)》《法華經(jīng)》《大慧語錄》等佛典，乃立志出家，依廬山開先寺若昧智剃發(fā)。后依父母之命還俗，二十七歲時再度出家，依憨山德清受具足戒，嗣法于四明山天童寺密云圓悟禪師，并于崇禎十五年（1642）執(zhí)掌天童寺。清順治十六年，奉詔入宮為清世祖說法，甚受賞識，賜號“弘覺禪師”。道忞一生著述豐贍，主要有《弘覺禪師語錄》二十卷、《弘覺忞禪師北游集》六卷、《弘覺忞禪師奏對錄》《山翁忞禪師隨年自譜》及詩文集《布水臺云嶠諸集》《布水臺集》《山翁禪師百城集》等。

道忞是中國佛教史乃至文化史上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價值。較早對其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現(xiàn)代學者是陳垣先生。他依據(jù)《續(xù)指月錄》《天童寺志》等文獻考證了道忞的生卒年，又依《北游集》等材料撰《湯若望與木陳忞》一文，詳細考察順治年間宮廷中佛教與天主教的關(guān)系。在《清初僧諍記》中，陳垣先生對道忞的擁清頗有微辭，這與當時的抗戰(zhàn)背景及其以古諷今的寫作態(tài)度有關(guān)。其后，陳寅恪、饒宗頤從另一角度考察道忞出家及其在滿人入關(guān)時所表現(xiàn)的“血性”一面。謝正光著《新君舊主與遺臣》一文，重構(gòu)《北游集》中明清之際若干人物之關(guān)系，揭示了明遺臣太監(jiān)曹化淳處新君舊主間所發(fā)揮的歷史作用。1

從以上介紹可以看出，道忞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價值，這方面研究業(yè)已展開，但目前研究主要集中于歷史領(lǐng)域，其他方面研究還有待加強，本文意欲在文學批評方面做些嘗試。

一、道忞古文理論

（一）道忞古文理論的思想淵源

道忞古文理論是對中唐韓愈、柳宗元以及北宋歐陽修等人古文理論的繼承與發(fā)展，是唐宋“古文運動”精神在明末清初這一特定時期的具體表現(xiàn)。

唐代的“古文運動”，是以復(fù)興儒學為旗幟，以文體改革為中心的散文革新運動。所謂“古文”，是相對于駢文而言的。自南北朝以來，文壇上盛行的駢文，流于對偶、聲律、典故、詞藻等形式，常常被貴族文人用來做文字游戲，不適合表達深刻的思想內(nèi)容。為了打擊駢文，韓愈、柳宗元提出與之相對的“古文”概念。他們所謂“古文”，特指先秦兩漢的散文，其特點是質(zhì)樸自由，以散行單句為主，不受格式拘束，因而有利于反映現(xiàn)實生活、表達思想。韓愈、柳宗元不但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優(yōu)秀古文作品，而且提出了一套完整的古文理論，引起大批追隨者的熱烈響應(yīng)，終于在文壇上掀起了聲勢浩大的“古文運動”。

韓、柳古文理論的核心命題是“文以明道”。在他們看來，學習古文的目的是為了學習古道，文是手段，是形式；道是目的，是內(nèi)容。韓愈說：“愈之為古文，豈獨取其句讀不類于今者邪？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則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柳宗元則明確提出“文以明道”概念：“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茍為炳炳烺烺，務(wù)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指出文章最主要的任務(wù)不是追求文采而是“明道”，如果一味沉溺于文采就會忽略對是非的判斷，忽略對“道”的把握。

韓、柳二人所謂的“道”，都是指儒家之“道”，但他們對儒“道”內(nèi)涵的理解是不同的。韓愈所謂的“道”是指以孔孟為正統(tǒng)的仁義道德思想體系，而柳宗元所謂的“道”則是儒家經(jīng)世致用、輔時及物的思想。韓愈強調(diào)超越層面的仁義道德，柳宗元則強調(diào)現(xiàn)實層面的國計民生。

“古文運動”在中唐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給駢文以重創(chuàng)，但晚唐五代以后，隨著韓柳及其追隨者相繼辭世，駢文卷土重來，再次成為文壇主流。北宋中期，文壇領(lǐng)袖歐陽修繼韓柳再次扛起“古文運動”的大旗，倡導古文創(chuàng)作，闡發(fā)古文理論。歐陽修古文理論的核心也是文道關(guān)系。他說：“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他所謂“道”，重點不在于倫理綱常，而在于社會現(xiàn)實，他主張古文要有現(xiàn)實內(nèi)容。嘉祐二年（1057），歐陽修主持貢舉考試，大膽改革文風，以散文標準取士，從而使得蘇軾、蘇轍、曾鞏等未來的散文大家脫穎而出，“古文”的春天終于到來，歐陽修也被時人稱為“今之韓愈”4。

韓愈、柳宗元、歐陽修等唐宋古文家的理論是道忞古文理論的思想淵源，而明代前后七子及唐宋派的古文思想則是道忞古文理論的時代背景。

以李夢陽、何景明為首的“前七子”，提出“文必秦漢”命題，主張嚴守古法，導致古文創(chuàng)作違背復(fù)古求變的初衷，而走上擬古的道路。以李攀龍、王世貞為首的“后七子”，沿襲“前七子”的道路，變本加厲地宣揚復(fù)古、擬古主張，竟達李開先《昆侖張詩人傳》所謂“文不古不行”的地步，導致形式主義的泛濫，給古文創(chuàng)作帶來了更加消極的影響。

“唐宋派”因推崇唐宋古文而得名。該派以王慎中、唐順之、茅坤、歸有光等人為代表。茅坤編《唐宋八大家文鈔》，大力宣揚唐宋古文，影響頗大。唐宋派標舉唐宋散文，以與前后七子的“文必秦漢”相抗衡。除取法對象上的不同外，唐宋派與前后七子在仿效前人的方式上也有不同。他們認為“法”是作文的自然法則，因而主張學習前人的行文精神，而反對模擬其字句。唐順之提出“直據(jù)胸臆，信手寫出”的“本色”創(chuàng)作論5，這確是深諳創(chuàng)作規(guī)律的見解。唐宋派文論，在反對擬古文風方面起到一定作用，影響了后來的公安派、艾南英、錢謙益。與錢謙益生活在同一時代的道忞禪師也深受其影響。

（二）道忞古文理論的主要內(nèi)容

道忞對“古文”發(fā)展的歷史有清楚的認識與自己的判斷。他在《皇明歷科程墨征序》中說：“三代之文尚矣，戰(zhàn)國之文譎詭，六朝之文務(wù)華絕根，唯漢唐差近古體?！?在他心目之中，三代之文是最高典范，戰(zhàn)國之文則變得“譎詭”；六朝之文以駢文為代表，愈加“務(wù)華絕根”。從戰(zhàn)國至唐出現(xiàn)了兩次“復(fù)古”思潮，即漢代向春秋之前的復(fù)歸與唐代向秦漢的復(fù)歸，因此道忞說“唯漢唐差近古體”。

在《柬牧齋錢虞山》一文中，道忞對其“古文”發(fā)展觀作了進一步闡述與發(fā)揮。他說：“然古文有抑于漢魏，淹于六朝，至唐稍顯，宋始著，極崇尚于元明之世。幾同六經(jīng)而莊誦者，遷《史》是也?！闭f古文“抑于漢魏”，雖有貶意，但言外之意仍承認漢魏古文“差近古體”，因為漢魏古文的代表《史記》“幾同六經(jīng)”。道忞對六朝之文全盤否定，《皇明歷科程墨征序》謂其“務(wù)華絕根”，此處又說“淹于六朝”。韓柳領(lǐng)導的中唐“古文運動”在打擊六朝駢文方面初見成效，而歐陽修領(lǐng)導的北宋“古文運動”則徹底戰(zhàn)勝駢文，迎來了古文的春天，這就是道忞所說的“唐稍顯，宋始著”，宋以后“古文”一直是文壇主流。

從以上敘述可以看出，道忞對先秦以來“古文”的發(fā)展歷史十分清楚，其評價也是較為中肯的。在此基礎(chǔ)上，他提出了自己的“古文”思想。

1、文之道

儒佛道三教都把“道”作為自己哲學思想的基本范疇，而三教之“道”的內(nèi)涵卻是大不相同的，即使是在儒學內(nèi)部，思想家們對“道”的理解也是不同的。同樣是主張“文以明道”，韓愈認為“道”是仁義道德，柳宗元認為是“輔時及物”，歐陽修認為是“關(guān)心百事”。那么，作為一位佛門高僧，道忞是如何理解“道”的呢？

在《皇明歷科程墨征序》中，道忞說：“然則文也者豈易言哉？前夫孔子之道在帝王，帝王之道不可見，而見于典謨、誥誓，則皆文也。后夫孔子之道在師相，師相之道不可見，而見于語言述作，則皆文也?！彼@里所說的“道”是指“孔子之道”，是孔子從典謨、誥誓等三代之文中總結(jié)出來的“帝王之道”，又以“文”為載體而傳承下去，作為后世之法。關(guān)于“孔子之道”的內(nèi)涵，道忞說：“大殊人尼丘乙己，明道德之廣崇，統(tǒng)仁義之條貫，律天時而襲水土，繼往圣而開來學，蓋自有生民以來未有盛于孔子者也?！?（《皇明歷科程墨征序》）在這句話中，“孔子之道”有兩層意思：一是仁義道德，二是關(guān)心現(xiàn)實、輔時及物（“律天時而襲水土”）?？梢?，道忞所謂“道”是對唐宋古文家的繼承與總結(jié)。

關(guān)于“文”與“道”之間的關(guān)系，道忞說：“然其畏于匡也，特自信而曉諸徒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則奈何不言道而言文哉？豈非文即道之華也？道則文之精也？文之渟蓄為道爾？道之泄宣為文爾？”（《皇明歷科程墨征序》）這段文字所使用的雖然都是問句，卻毫無疑問地表達了道忞的文道觀：文即道之華，道即文之精；文蓄而為道，道宣而為文。

在道忞看來，“文”“道”關(guān)系上，“道”起著決定作用。他說：“文有清濁，由道有污隆。道有污隆，而世運之升降恒系之?！保ā痘拭鳉v科程墨征序》）“道”之污隆，決定著世之升降，從而決定著文之清濁。“道”對“文”的決定作用是以“世”為媒介的，因為“文”是“世”的反映，世清則文清，世濁則文濁。

與順治皇帝的密切關(guān)系，使道忞充分認識到君主對一國之“文”的重要性，他說：

夫文一而已矣，而氣格高下代更迥殊則又何也？由于創(chuàng)厥區(qū)宇之君，故觀創(chuàng)厥區(qū)宇之君，而一代之文又可知也。明太祖以匹夫起行間，撥亂世反之正，其俾天下重瞻日月光華，再見江山佳麗者不具論。論其施設(shè)頒宣化民成俗之道，莫不外飾內(nèi)修，罔有宮壺之邇，要荒之遠，一時流風善政施及萌隸，皆可教后世，抑烏怪夫云蒸霞蔚煥乎郁哉？其文之昭而著、盛而大也。（《皇明歷科程墨征序》）

他認為，君主可以影響一國之文的“氣格高下”，這是因為君主是“道”的實施者，如果他能“施設(shè)頒宣化民成俗之道”，那么其國之文則會出現(xiàn)云蒸霞蔚的繁榮景象。這表面是在論“君”與“文”之間的關(guān)系，而實質(zhì)上仍是論“文”與“道”之間的關(guān)系。

2、文之用

道忞十分重視“古文”的社會作用，他說：

文之為道，至人得之可以化裁天地，陶鑄萬靈。英賢得之，可以鼓吹休明，輝煌治道。處仁由義之君子得之，可以興孝作忠，見君父于風雨晦明之候，劫波遠而可跡，古圣往而可追，則莫非文之所為。（《旅堂集序》）

這段文字集中論述了“文”的傳“道”功能，“道”既指仁義孝忠之倫理，又指裁天地鑄萬靈之“治道”。這是在論“文”的教化功能。

在《皇明歷科程墨征序》中，道忞又說：“故觀唐虞三代之文，而唐虞三代之世可知也。觀漢唐宋之文，而漢唐宋之世可知也。觀六朝前后五代之文，而六朝前后五代之世可知也。”文是社會現(xiàn)實的反映，通過文可以認識社會現(xiàn)實。這是在論“文”之認識功能。

3、文之藝

道忞十分重視文的社會教化功能，也同樣重視文的藝術(shù)特征。在《旅堂集序》中，他說：

有文情，有文致，有紀律，有聲調(diào)，有肌有骨，有蒼茫之色，有澹遠之神，組織萬端，機杼百出。豈僅區(qū)區(qū)善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者之未可窺藩。即使泛博望之仙槎，馳穆王之八駿，投荒覽，遠選勝，搜奇山，閱須彌高樹，征閻浮大魚，睹千里鯤鳥，覘萬里鵬，而心靈眼活無與焉，則亦多聞?wù)现歉∽R亂真，又安能手抉云漢，幻出天章，大中現(xiàn)小，小中現(xiàn)大，入無間，出無方，語于作者之林哉！

這是在論述文的情感與組織結(jié)構(gòu)問題。在本文中，他又說：

君由是任情丘壑，銳志禪思，既汲幽以造玄，亦知微而之顯，故得語言深臻三昧之海，文字大入總持之門，筆陣排云天，詞波倒三峽。其往也莫可遏，其來也莫可知，可拈莖草化金身，可即毛端吞巨海，況復(fù)風雨之思，雞鳴之感，慮無不可見君父，而敦彝倫者，豈若介甫之禪觀，徒得句于胡笳十八拍之為愉志哉？（《旅堂集序》）

這又是在集中論述文之氣勢與語言。

綜上所述，道忞對先秦以來的“古文”發(fā)展史十分熟悉，他極力提倡戰(zhàn)國之前的“古文”而批判六朝駢文。他繼承并發(fā)展了韓愈、柳宗元、歐陽修等唐宋古文家的古文理論傳統(tǒng)，主張“文以明道”，提倡“古文”的社會教化功能，同時又對“古文”之情感、氣勢、組織結(jié)構(gòu)、語言文字等藝術(shù)特征提出自己的意見。在此基礎(chǔ)上，道忞又把唐宋古文家分為“入事”與“入理”兩種：“余嘗上下古今，竊謂昌黎、永叔之文可以入事，不可入理。明道、晦庵之文，可以入理，不可入事。入事理而無礙者，其惟大蘇乎?！保ā堵锰眉颉罚╉n愈、歐陽修為“入事”，程顥、朱熹為“入理”，即是說，前者以“文”為主，后者以“道”為主。在道忞心目中，只能蘇軾能做到事理無礙，文道合一。

二、道忞詩歌理論

中國古代詩論有兩條主線，一是“言志”，二是“緣情”，前者偏重于詩歌的政治教化功能，后者偏重于詩歌的藝術(shù)審美功能。從總體傾向來看，道忞詩論更傾向于前者。他在《三山草序》中說：

然鏡諸孔子之言矣，曰：“小子何莫學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必M曰拈華摘艷、弄月嘲風者之為哉！以余觀公之詩，溫厚靜深，一以己事相映發(fā)，其有得于魯論之旨多矣。

上引孔子的“興觀群怨”說出自《論語·陽貨》，是孔子對詩歌社會功能的經(jīng)典概括，在中國詩論史上產(chǎn)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也成為后世儒家詩論的基調(diào)。道忞完全贊成孔子的這一詩學思想，并把其稱為“魯論之旨”。在提倡詩歌社會教化功能的同時，道忞又批評了“拈華摘艷、弄月嘲風者”，即徒詠風花雪月而無社會現(xiàn)實內(nèi)容的作品。

在《鄮山集序》中，道忞也提出其對“詩之用”的根本看法：“詩之義大矣哉！用之朝廷則為清廟之歌，明堂之奏。用之邑里則為祈年之頌，方社之謠。鑰舞笙鼓，或歌或咢，賓祭可施，帷房可詠，征途可賦。故詩之為義大，而詩之為用廣也?！睆闹螄舶睿郊雷婕捞欤俚揭骑L易俗，都離不開詩歌，故曰“詩之為義大，而詩之為用廣”。

以上，道忞論述了詩歌的政治教化之功能。那么，詩為什么會有這種巨大的功能呢？換言之，詩是如何發(fā)揮其治國安邦、移風易俗之功用的呢？對這一問題，道忞作了明確回答。他說：

若乃觸景傷心，因時致感，苦雨凄風之候，局天蹐地之時，子不得于其父，臣不得于其君，貞而不見答于其夫，信而不見諒于其友，人非木石，誰能無情？人之有情，尤水之有江河也。江河不使其流注，而堙之塞之，則必頹山岳、漂廬舍，生民將有昏墊之憂矣。人情不令其宣泄，而抑之郁之，則必規(guī)圖報復(fù)，借寇興戎，天下將有殆哉岌乎之患矣。先王知其如此，一聽其悲歌號咷，天可以刺，神可以詬，君父可以諷誹，夫友可以怨訕，恬焉而莫之禁者，所以導民志，達民隱，孚上下，協(xié)人神，杜乖戾之原，開泰和之宇。詩之為義固不大與？詩之為用固不廣與？（《鄮山集序》）

在這段較長的文字中，道忞提出了詩歌的“宣泄”功能。人是有情感的動物，在自然物色與社會現(xiàn)實的觸發(fā)之下，一定會產(chǎn)生情感的波動，這種情感波動像水一樣，如果被強壓著而得不到疏導、宣泄，將會產(chǎn)生十分可怕的破壞力量。如果能把心中的怨憤通過詩歌的形式抒發(fā)出來，內(nèi)心達到了平衡，就不會“借寇興戎”，危及天下了。

為了更好地發(fā)揮詩歌的“宣泄”功能，道忞提倡“自然”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他說：

今時學者，既無吉甫心眼，復(fù)無小弁真有不可得已之情，徒句推字敲，棱磨縫合，各求肖其所宗。宗濟南則杰為渾雄之調(diào)，宗景陵則麗為清新之詞。昔也罪濟南，今也攻景陵。風雅之場未聞玉帛，相見徒以兵戎，使乖戾之氣日中乎人心，殺機動亂亡兆。吾不知天下將何底止焉？異哉，源發(fā)高子之為詩也，直寫己衷，直抒己見，清新焉而悲壯愈甚，渾雄焉而刻畫彌深，甚矣高子之詩，有得于風雅之道也。（《鄮山集序》）

他提倡“直寫己衷，直抒己見”，反對“句推字敲，棱磨縫合”，以“清新”“渾雄”為美學追求，認為唯有如此方契“風雅之道”。

綜上所述，在“古文”理論方面，道忞繼承韓愈、柳宗元、歐陽修等唐宋古文家的傳統(tǒng)，主張“文以明道”，他所謂“道”既有仁義道德之倫理義涵，又包括更為廣闊的社會現(xiàn)實內(nèi)容。在“文”與“道”的關(guān)系上，他提出“文即道之華，道即文之精；文蓄而為道，道宣而為文”的思想，在“道”決定論的基礎(chǔ)上，提倡“文”“道”并重，因此，他一方面鼓吹“文”之“化裁天地，陶鑄萬靈”的社會功用，另一方面又強調(diào)“文”在情感、氣勢、組織結(jié)構(gòu)、語言文字等方面的藝術(shù)特征。詩歌理論方面，道忞繼承先秦以來儒家的“風雅傳統(tǒng)”，強調(diào)詩歌的政治教化功能，又別出心裁地提出詩歌“宣泄”理論，提倡“直寫己衷，直抒己見”的自然創(chuàng)作論。

道忞的文學批評思想是以儒家思想為根本立場的。他初習儒學，后來雖然進入佛門成為一代高僧大德，但他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儒學思想，始終在努力統(tǒng)合儒釋，這是他本人的興趣所在，也是時代思潮使然，與他同時代的“四大高僧”無不是“三教合一”的鼓吹者。整體思想傾向上，道忞是“三教合一”論者，而在文學思想上卻表現(xiàn)出了更為明顯的儒學傾向。研究道忞的文學批評思想，對研究其哲學思想有重要的參考價值，關(guān)于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有待以后進一步探討。

On the Literary Criticism of Daomin

Zhang Yong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lassic prose theories， Daomin inherits the tradition of ancient Chinese writer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y such as Hanyu， Liuzongyuan， Ouyangxiu. He stands for “Demonstrating Dao through Writing”and meanwhile emphasizes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n emotions， momentum， structures and languag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etic theories， having inherited the Confucian “traditional grace”dating back from Qing Dynasty， Daomin emphasizes the political enlightenment function of poetry. He also ingeniously puts forward the theory of catharsis in poetry， and advocates the theory of natural creation called “directly write your own opin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overall mindset， Daomin is a commentator of“combination of three religions”， howev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thoughts， he manifests“the more obvious tendency of Confucianism”.

Key words： Daomin； classic prose； poetics

責任編輯：朱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