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當“老賴”：天價水費弄丟一套房

林婼妍

梁媛在美國貸款購置了一套房產，等著升值。然而有一天，三名警察卻敲開她的門，告訴她，她的房子被法庭以低于市價30萬美金的價格拍賣了……

胸無大志變勵志：我在紐約買了房

當梁媛在網上看到紐約州一名華裔被突然告知，他購買的房子，整棟樓欠下水務公司70萬美金水費而他直到兩年后才發(fā)現(xiàn)時，她突然意識到，原來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葩事，并非全在于愚蠢。

梁媛是個70后，福建省漳州市人，家中有個大她7歲的大哥梁浩。梁浩大學畢業(yè)后在一家外貿公司上班。梁媛讀高一時，大哥跟美國女友結婚后去了美國新澤西州。梁媛學習不太好，混完高中就進了鎮(zhèn)上一家工廠，每天過得優(yōu)哉游哉。梁浩每次打電話回來都為妹妹擔憂：“你沒學歷沒技術，盡管現(xiàn)在工資不低，但不是長久之計。等我入籍了，就給你做親屬移民，來美國生活。”梁浩一入美國籍，就幫梁媛提交了F4類親屬移民（兄弟姐妹），但這類申請排期很長（通常超過10年），梁媛從未想去美國，也就沒放在心上。

2001年，梁媛和同事宋青山結婚，第二年生下兒子濤濤。2005年，宋青山升職加薪，他們也在城里買了房，日子過得安逸。就在這時，梁媛得知，她的親屬移民申請通過審批了。

梁媛生性膽小怕事，又不懂英語，不想出國?？紤]到孩子的未來，宋青山和大舅子力勸梁媛出國，等兒子在國內打好基礎，他再帶著兒子去美國與她團聚。

2006年年底，梁媛去了美國新澤西。一下飛機，她兩眼一抹黑。在大哥家暫住時，她完全無法適應這邊的生活，而且，在新澤西很難找到適合她的工作。因此，一拿到綠卡，梁媛就在大哥的幫助下，去了紐約唐人街一個老鄉(xiāng)開的中餐廳當服務員。

餐廳工作非常忙，梁媛膽怯，跟周圍人基本沒什么往來。在唐人街待了一年，梁媛有了在紐約買房的想法。宋青山也贊同。自從定下買房目標后，他們各自的生活里，就只剩下工作和加班了。為了多賺錢，梁媛鼓起勇氣辭去餐廳的工作，在一家華人水果店打工。那些年，因為大批廣東和福建人過來買房，房價一下炒了起來，就連貸款利息也跟著上漲。正在梁媛感嘆工資追不上房價時，水果店老板嫌她是個女人，力氣小，將她炒了。好在，梁浩再一次幫她在一家專門往中國發(fā)貨的物流公司找到了工作。因為要搬運貨物，薪水有3200美金，還包吃，每月能攢下2000多美金。

2009年，房價又漲了一輪。梁媛決定出手。在梁浩的建議下，她在紐約唐人街附近一家中高檔小區(qū)，以首付19萬、月供近2000美金的價格，通過大哥幫忙找的中介公司，購置了一套兩層帶院子的房子。這個小區(qū)位置好，是學區(qū)，進出幾乎都是福建人和廣東人，特別適合梁媛和宋青山。正因如此，梁媛和宋青山背下好幾萬美金的債務。好在，美國房子一般帶裝修出售，房子拿到手后，梁媛就住了進去，省下了每月600美金的房租不說，在大哥的建議下，她還將一樓出租給了華人彭繼明，每月租金900美金。

梁媛工作忙，加上寡言少語，因此跟租客彭繼明交集不多，只有交房租水電費時才會寒暄幾句。2009年年底，梁媛收到水費單，上面顯示，這三個月的水費是4000多美金。這怎么可能？她急忙找到彭繼明，彭繼明也很詫異：“是不是水表壞了？”

天價水費“冷處理”：賺錢還貸是王道

他們趕緊找了水廠的服務電話，咨詢了一個華人客服。第二天，水廠師傅過來檢查。因梁媛彭繼明只懂最基本的日常會話，而水廠師傅嘴里蹦出的全是英文，根本沒法交流，他們只聽懂了一句：“No problem！”無奈之下，梁媛再次向大哥求助。

對于妹妹，梁浩雖然很關心，但來美國時間長了，他早就習慣獨立解決問題的思維模式，加上工作忙，說話語氣不大好：“美國每個州法律都不同，我長年在新澤西，不清楚那邊的狀況。你最好找個律師去咨詢處理。我很忙，走不開，要不你先打電話去政府熱線提出水費爭議，看能不能解決?！?/p>

梁媛覺得慚愧，來了美國這些年，水費這類雞毛蒜皮的事也勞煩大哥，真是不該。她決定自己處理。2010年1月，她向當地政府提出水費爭議。可她不善言辭，英語又菜，幾次溝通不暢后，越發(fā)恐懼咨詢，不想再打電話聯(lián)系了：“不過是水費，大不了就停個水，我就拖著，看你們來不來找我！”

梁媛實行拖字訣后，發(fā)現(xiàn)家里并沒有停水不說，下個季度的水費單子，數額卻是正常的。這么長時間，水廠沒打電話也沒派人找她，她猜想可能是上次的數據弄錯了。為保險起見，梁媛往繳納水費的賬戶里充了兩倍的水費，算是補交上個季度的。處理完后，她安心了?？?010年第四季度，她又在信箱發(fā)現(xiàn)水費催繳單?！百~戶明明是正常的，且已經補繳了，為什么還說我欠水費？”為了早點還債，梁媛每天累得像狗，根本沒心思管這些瑣事，她決定繼續(xù)拖著。

這年春節(jié)，梁媛衣錦還鄉(xiāng)，被親友同學夸得暈頭轉向。水費爭議的問題，早就被她拋諸腦后。

2011年6月，梁媛再次收到水費催繳單。她只好騷擾大哥。梁浩一聽，叫道：“向政府提起水費爭議的前提是你得先繳納欠費。我以為你交錢了！這些事很繁瑣的，我們一般都交律師處理?！?/p>

考慮到自己英語蹩腳，梁媛在中文報紙上找律師所的廣告，還真被她找到一家專門解決在美華人糾紛的律所。梁媛趕緊請假找了過去。

推開律所大門，一個年輕的華人男青年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說道：“我叫Doe，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你？”梁媛膽怯地應了一聲，就四下打量這家律所。律所很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舊。Doe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說：“我們這家律師行已經做了很久啦，一直沒空重新裝修，你知道的，律師都很忙?！绷烘聸]接話，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就是律師嗎？”

Doe做了肯定的回答。梁媛看著眼前這個小伙子，精氣神十足，也不想再麻煩去找別人，就將自己的情況都告訴了Doe。Doe說：“政府一般都不會主動幫你解決問題的。在美國，華人經常受歧視，或者因為語言不通，總是會遇到各種麻煩。在這方面，我們經驗很足?！盌oe的這番話，簡直說到梁媛心里去了。她頭腦一熱，付了1700美金，讓Doe幫她處理水費問題。回到家，她才想起來沒有和Doe簽合同，也沒有找Doe要收據。她趕緊打電話找Doe，他說：“我們是私人律師行，不是政府機構下的律師行，沒那么多繁雜的手續(xù)?！?/p>

“有道理，在國內，我們也經常為了少跑手續(xù)而找私人關系。更何況，我再繼續(xù)請假，老板會炒掉我的?！本瓦@樣，梁媛徹底放心了。

每當累得快要撐不下去時，梁媛就打開手機看看房價，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胺績r又漲了！等房價再漲一波就把房子賣掉，還了房貸和外債，結余的錢夠付兩套房子的首付了，我要變有錢人了！”

水費爭議的問題交給律師后，梁媛就一門心思賺錢，攢錢?？刹痪煤?，梁媛又收到水費催繳單。她打電話給Doe詢問事情的進展。Doe說材料已經提交，目前在等排期，還吐槽說：“美國政府的工作效率低，全世界聞名。你在美國這幾年，應該深有體會?！边@倒是真的，梁媛絲毫不懷疑Doe的話。

幾個月后，梁媛在信箱發(fā)現(xiàn)了幾封信件，跟以往完全不同。她趕緊掏出手機用翻譯軟件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翻譯。大意是，她再不繳納欠下的水費，就把她房子賣掉。梁媛只覺得可笑：“沒有房產證，你怎么賣我的房？”她想起宋青山跟她講過，國內有人打著機關單位的名頭行騙，美國也有這類詐騙。梁媛當這些信件也是詐騙，便置之不理。

起初，她也有些忐忑?？珊髞硭僖矝]收到催繳水費的信件。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tài)，梁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打工賺錢。

2017年3月25日，梁媛正在家打掃衛(wèi)生，三名荷槍實彈的警察敲開門，其中一名華人警察將一份英文文件遞到她跟前，用蹩腳的中文說道：“這是封屋令。這座房產經過法拍，已賣給第三方，請你兩個月內搬遷?！绷烘聡樀貌铧c昏厥過去。根據法警的解釋，梁媛這套房的法拍價格是70萬美金，扣除水費以及滯納金后，將會有67萬美金在近期返還到她的銀行賬戶。

梁媛要瘋了，這套房子市價最少100萬美金?。《?，她已幫丈夫和兒子提交了移民申請，第二年就要來美國了。這67萬美金，還上債務和貸款，余額已不足以支付該小區(qū)以及周邊房子的首付了。

一朝回到解放前：天價水費弄丟一套房

捅了這么大個婁子，梁媛膽戰(zhàn)心驚，不敢將情況告訴大哥和宋青山。她趕緊打電話給Doe，但電話打不通，她心亂如麻，趕緊趕去Doe的律所。一路上，梁媛欲哭無淚，只盼著Doe還在那家律所。

慶幸的是，Doe還在。梁媛激動地問Doe水費問題，Doe的回答依舊是在排期。梁媛氣呼呼道：“還排什么期啊，我的房子都被法拍了！”Doe馬上說：“那當務之急是要把房子贖回來啊！”房子能贖回來？梁媛已經昏頭了，只想趕緊能解決問題，保住房子，就不假思索地交了10000美金給Doe，讓他幫忙贖回房子。

梁媛每天寢食難安，上班也精神恍惚，好幾次寫錯了寄件信息，被老板扣了大半工資。宋青山看出妻子的異常，一再追問下，梁媛突然大哭，將實情告訴了宋青山。那是100萬美金??！是房子?。∷吻嗌綒獾么罅R梁媛蠢，連個房子都守不住。隨即，宋青山將實情告訴了梁浩，請求他幫忙解決。

梁浩得知后，趕緊找梁媛，帶她去了另一家律所。接待他們的是位華人，劉律師。劉律師查詢了房子信息后，神色凝重地說：“2011年8月，紐約市政府就將房產留置權出售給了第三方公司，2012年9月，留置權人開始拍賣你的房產。2015年，房產被公開拍賣，所得價格70萬美金。政府每年都會通過向第三方公司出售稅務留置權用來追繳被屋主拖欠的各種費用。在2011年年中，水廠已經把你告了。紐約州法拍房屋一般需時三年。在此期間，產權人若能知道是什么問題的話，可以采取相應措施保護自己的權益。通常，啟動法拍是在法庭進行，你應該會收到法院的信件?！?/p>

梁媛啪地甩了自己一耳光：“我確實在信箱里看到過法院寄過來的信件，但我一直以為，那是詐騙！可我還是不解，房子被拍賣兩年了，也沒見買主來要房子。”

劉律師進一步解釋：“一般法拍的房子，都有糾紛，而購買法拍房的人，他們的信息會被保密，就是怕舊屋主知道了惹上麻煩。所以，他們一般會等政府處理好，再去收房子?！绷烘侣犕?，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梁浩火冒三丈，指責妹妹道：“你為什么不問我？！我就算不懂紐約的情況，我也可以幫你問人??！”梁媛哭著說：“想著你平時那么忙，我也在美國這么久了，總不能天天煩你……”

見梁媛哀聲痛哭，梁浩也不忍再繼續(xù)責備，只是一個勁兒地嘆氣。梁媛突然想起，Doe說房子可以贖回，便趕緊讓劉律師想辦法。劉律師無奈地說：“有的州有贖回期，在法拍期間還清債務、利息和其他費用就可以贖回房子，但紐約州沒有贖回期，更何況，你的房子已經被賣了。你應該被騙了?！?/p>

劉律師的話，像一記悶棍，將梁媛打得暈頭轉向。梁媛憤恨地說：“我要告Doe，讓他賠償損失！劉律師?！眲⒙蓭熉犅労?，問她是否有跟Doe簽署協(xié)議，或者有沒有收據。那一刻，梁媛恨不得一刀宰了自己，想著他與自己都是身在異國他鄉(xiāng)的中國人，梁媛根本沒有與他簽協(xié)議，也沒有要收據！劉律師遺憾地告訴梁媛：“那么你幾乎沒有勝算?！贝蟾缃K于爆發(fā)，指責道：“你從小就沒腦子，活了大半輩子了還這么糊涂！遇到麻煩了多問一句能累死你嗎？”梁媛從頭涼到腳，顫聲說：“為了早點還債，我天天加班，腦袋都是麻木的。幾次想打電話問你，結果一轉頭就忘記了……我一直以為，水費就是個小問題，大不了等水廠的人找上門來再處理也不遲……”

面對既成的事實，梁媛不得不重新租房，搬離了她用血汗錢買來的大房子。那4000多美金的水費，到現(xiàn)在她也沒搞清楚原因。如今房子也成了別人的，更加不可能弄清楚了。盡管梁浩和宋青山勸梁媛往前看，但她心里還憋著一口氣，花錢請劉律師作為代理律師，幫她控告Doe欺詐，并賠償損失。結果不出所料，由于證據不足，梁媛敗訴了。

2018年，梁媛那套房子所在地區(qū)的房價又漲了一波，再買房，他們真的承擔不起。每當此時，梁媛都在視頻里向宋青山懺悔。宋青山安慰她說：“我們就租房子住，等我們一家三口團聚了，再一起努力，房子，總會有的?！?/p>

編輯/張亞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