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赫凡
我看見它們了,百匹野馬聚集在一走,一派和諧安詳
2018年11月24日,我又奔向了卡拉麥里自然保護區(qū)。冬季到了,那些令我魂牽夢繞的老朋友們——野放的野馬,它們在卡拉麥里都過得好嗎?
從烏魯木齊去向卡拉麥里的一路上,陽光明媚,藍天白云。只是我心里略略有些遺憾,很期待來一場雪,讓人看到野馬群在白茫茫的雪野中撒歡。
到了喬木西拜站才知,今天正好是喬木西拜站通上長明電的日子,于是心情也變得亮堂起來。監(jiān)測站成立9年了,這些長年在野外堅守的野馬保護者終于告別了靠太陽能和柴油發(fā)電機發(fā)電的日子。
一下車,呼嘯的大風撲面而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zhàn)。放下行裝,背上相機,我迫不及待地直奔野馬群。
我看見它們了,百匹野馬聚集在一起!與野馬相守20余年,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以前,野馬被圈養(yǎng)在狹小的場地內(nèi),為了宣泄內(nèi)心的憋屈,它們宣泄無處釋放的旺盛精力,常常喜歡挑釁圈養(yǎng)在隔壁的“鄰居”。尤其是到了發(fā)情期時,它們還常常隔著圍欄、隔著鐵門打架,哪怕是打得頭破血流,甚至命歸黃泉。眼下野放的野馬,有了活動的自由和恬適的生活空間,情緒可能會因此大為改善。只見漫山遍野,野馬都在靜靜地低頭采食,一派和諧安詳。十多個野馬群匯聚成為大群,竟能夠和平共處,相安無事。值班的巡護員艾代告訴我,野馬過了發(fā)情期,到了秋冬季就顯得安靜多了,彼此間很少打架。
我走向野馬。上月我來時,野馬對人還保持著高度警覺,只要見到人就立馬飛奔離去。但此刻,它們的警惕性放松了許多,與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我很希望看到大馬群奔跑起來的場景,于是過去追趕。馬群小跑起來,我緊隨其后,邊趕邊拍,從一個山頭跑向另一個山頭,任狂風撲面,亂發(fā)飛揚,仿佛自己也變成了一匹野馬。
一會兒,風突然停了。我靜靜地站在馬群中,開始尋覓一些熟悉的身影,想知道十幾年前最初放歸的野馬——那些野放的排頭兵、那些首批征戰(zhàn)荒野的老將們是否還健在。當看到一匹匹野外出生的新生代時,我總愛去比較它和在圈里長大的哪匹野馬相像,會是哪匹野馬的后代。
生活在荒原的野馬們,此刻神情安然,享受著大自然自由與愜意的生活。多日不見,準噶爾56號像以往一樣親近地向我走來,啃我的衣襟,嗅聞我的相機。讓人驚奇的是“光棍女老大”準噶爾214號也越發(fā)美麗了,多年的爛嘴也好多了,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這是野外出生的野馬呢!
突然,我看到野馬雙胞胎冉冉和路路了,這可是世界上唯一有記錄的普氏野馬雙胞胎。雙胞胎被毛呈金黃色,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見慣了圈養(yǎng)野馬的土黃或黑褐色,再見到野放野馬,第一眼的感覺就是野放野馬毛色比圈養(yǎng)的野馬毛色要淺,特別是腹部較白,白色面積較大,被毛富有光澤而且整潔順滑。
我看到野馬雙胞胎冉冉和路路了(世界上唯一有記錄的普氏野馬雙胞胎),它們的毛色似乎變淺了。
這對雙胞胎的被毛比上次見到時又長厚了些,猶如穿上了御寒的大皮襖。憨態(tài)可掬的小馬駒則看上去毛茸茸的,萌萌的可愛相簡直可以跟大熊貓媲美了。雙胞胎和其媽媽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它們的媽媽警覺性較高,我稍走近它就會離遠。警覺性最高的是群體之王的頭馬,我稍靠近,它就會帶著群體走開,還邊走邊回頭望我,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行進過程中,對其他群的野馬,它不時會沖過去將它們趕遠些。
走到一個山坳處,雙胞胎看到了幾小塊殘雪,像發(fā)現(xiàn)了美味佳肴一般,爭先恐后地把小小的雪球含在嘴里,細細品味,慢慢吞咽,模樣可愛極了。
一直到夕陽西下,暮色降臨,我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夜半,大雪紛飛。清晨拉開窗簾,只見風雪交加,白茫茫的一片。我穿戴上圍巾、厚靴子等御寒裝備,顧不上梳洗就直奔野馬群。
雪下得有三四十厘米厚了,呼嘯一夜的狂風還未消停,裹挾著細密的雪粒,讓人有些睜不開眼,鼻子兩側(cè)露出的臉感到有針在扎。
只見躲在草料庫避風處的兩個月前新放歸的野馬,個個滿身是雪,站在那里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像是在打瞌睡。
我又找到大馬群,見幾十匹野馬正在山丘環(huán)繞的低谷處,背風站立,滿身是雪,臉上像是撲了粉一樣,都成了白馬王子、白雪公主,雕塑般靜靜地站立在雪中,同樣也是閉著或瞇著眼。
我在深淺不一的雪野里走向野馬。當我靠近時,它們一下警覺了,在雪野里奔跑起來,蹄后雪沫四濺,這樣的壯觀美景,仿佛置身仙境,真讓人嘆為觀止。
我完全沉浸在這大雪彌漫、百馬奔騰的景象中,盡管凍得要命,內(nèi)心卻熱血沸騰,覺得這個冬季,自己真的好幸運。卡拉麥里對我太熱情了,以長明電相迎,以狂風暴雪相迎,以一群群的白馬王子相迎。
不一會兒,艾代、葉爾江、葉力江等巡護員來救護暴風雪中的野馬了。他們開著裝滿苜蓿草的拉草車,一人開車,一人站在草垛上,叉上苜蓿草捆往下撒。還有一個人在地上將撒下的草捆繩解開,將塑料草繩拾起集中在一起,以免野馬吃了塑料制品危害健康。這時,在風雪中迷迷瞪瞪的野馬個個一下子顯得精神抖擻起來,爭相向著車的方向跑去……當一捆草撒下來,野馬就一擁而上。它們不時會因爭食發(fā)起“戰(zhàn)爭”,你踢我一下,我咬你一口,等草捆越撒越多,野馬群隨著地上的草捆分散開來,漸漸不爭不搶,變得平靜下來。車向前開時,沒有吃上草的野馬緊隨其后,追著草車。
為了應對冬季暴雪或雪災天氣,卡拉麥里自然保護區(qū)早就備好了救護野馬、鵝喉羚等野生動物的草料。這些草料中,有些是關(guān)愛卡拉麥里野生動物的社會各界人士捐贈的。半月前,新疆愛心慈善團就為卡拉麥里的野生動物送來了苜蓿和玉米共9噸救命糧,為新疆野馬繁殖研究中心的圈養(yǎng)野馬送去了9噸草料。這已是該慈善團連續(xù)7年為野生動物捐贈草料了。今年70歲的新疆愛心慈善團姚國成團長,因忠心臟疾病多次住院并安了起搏器。11月8日,剛剛出院的他又帶領(lǐng)28人的團隊為野馬等保護動物送來糧草。慈善團的志愿者們還幫助把草料卸到草料庫。最讓人感動的是,在戈壁荒野撲面而來的瑟瑟寒風中,一位年近70歲、白發(fā)蒼蒼的老媽媽還幫著將苜蓿草捆搬到飼草堆放點,一捆捆擺放整齊,碼成草垛。
風雪中,巡護員給野馬送來了草料。
下午,野馬身上的雪完全消失了。在白皚皚的雪野映襯下,野馬毛色顯得非常醒目耀眼。它們有的在低頭采食飼草,有的在吃雪,還有小馬駒不時鉆到媽媽的肚子底下去吃奶;有的野馬還會在雪地里打個滾,而后站起來,抖抖身上的雪。
還有一些野馬找不到蹤影,巡護員們明天還得繼續(xù)尋找。它們是否經(jīng)得住這場大雪的洗禮呢?我期盼著盡快見到更多的野放野馬,希望它們都平安健康。
野馬不時會因爭食發(fā)起“戰(zhàn)爭”,你踢我一下,我咬你一口。
天氣徹底放晴了,風也變得柔和了。一大早,我就去拍馬,想拍日出中野馬的剪影。我坐在坡下的雪地上,逆光拍攝。在艾代的幫助下,我還拍到了百馬奔騰雪原的壯觀場面。
早飯后,我和葉爾江及另兩個新來的哈薩克族小伙子去巡護野馬。
卡拉麥里荒原的積雪,不是大片雪花堆成的松軟、平坦的雪被,而是細密如沙,應該叫“雪沙”更合適。我們的車則如海上的快艇,在“波濤”中沖上沖下。
雪厚的地方有三四十厘米深,車行進得相當困難。到了雪深的上坡路,感覺車都無法行進了,有時還得下車來除雪。前輪打轉(zhuǎn)時飛起的雪沫濺到前車窗上,此時,葉爾江會把車向后倒一下,再加足馬力向前向上沖。尋找了約2個小時,終于有一個7匹的野馬繁殖群出現(xiàn)在我們視野。巡護員用望遠鏡仔細一看,是1匹公馬頭領(lǐng)帶了4匹成年母馬及2匹幼駒。在它們附近,還發(fā)現(xiàn)兩群約20多匹的野驢群。它們望見行駛的車就飛奔起來,野馬群與兩個野驢群分別朝不同的方向跑去。在湛藍天空和白雪的襯托下,野馬和野驢群奔跑的身影顯得那么明艷奪目,身影如靈動的音符,給冬季的荒原增添了無限生機。
由于暴風雪,這群馬有些掉膘,形體較瘦,得趕回去補飼。葉爾江加快車速,追趕野馬群。原來行駛較緩的車一下子變得顛簸起來,車一加速追,野馬群也全力加速飛奔。
野馬起初有些驚慌失措,折騰了幾個回合,才接指定方向跑去皮卡車跟在野馬群的左翼,保持著百米左右的距離。
起初野馬群四處奔竄,一會朝東,一會朝西,車跟著它們,要讓它們朝放有草料的救護地方向走。野馬起初有些驚慌失措,折騰了幾個回合,才按指定方向跑去。皮卡車跟在野馬群的左翼,保持著百米左右的距離,跟著馬“跑”。馬一直全力前進,不時朝車的方向望望。跑了約半小時時,它們的速度也稍慢了些,我們的車也隨之放慢速度,好讓這些馬緩口氣。當野馬沿著我們來時的車道往回走時,我高興地說,這野馬變聰明了,似乎明白了我們的心意。在離目的地約有兩千米時,野馬群突然又偏離了前進方向,朝右邊的山丘跑去。最后的一匹沒有跟上大部隊跑,而是慢慢地沿著道路向前走著。我們的車去追趕那6匹轉(zhuǎn)眼跑得沒影的馬,翻過兩個山丘,終于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蹤影,加速追擊,追上后趕超它們,將它們堵截回目的地方向。
車行進得相當困難。到了雪深的上坡路,感覺車都無法行進了,有時還得下車來除雪。
顛簸使人前俯后仰,我也被顛得腰酸背痛,感覺五臟六腑都快被顛出來了。真難以想象,這些巡護員長年這樣,怎么吃得消啊?!
6匹野馬終于到了補飼點,渾身濕漉漉的,冒著熱氣。葉爾江、艾代等顧不上吃午飯,又驅(qū)車去找那匹落單的野馬。約半小時后,將它趕了回來。聽葉爾江說,它跑到離群不遠的右側(cè)山坡問,正在嘶鳴著焦急地找著它的伙伴們。
下午,大馬群又分散成小群,到山坡間吃露出雪面的枯草。夕陽西下,金色霞光中的野馬光彩照人。
平時巡護用的皮卡車壞了,野放站站長喬木西拜布蘭派司機努爾蘭開著越野車來野放站巡護野馬。
早飯后我們再次踏上找馬的征程。在路邊的山坡上,可以見到大雕一動不動地立在山頭,用它的千里眼俯視著周圍的一切,像個山大王似的。它犀利的目光非常有神,看上去神態(tài)威嚴。我上月來時,見有一只褐色的大金雕,棲息在金黃色的一大叢紅柳枝上,我邊拍邊慢慢靠近……一直走到近兩三米的距離,沒想到它忽地展開巨大的雙翅飛向空中。這是我與雕距離最近的一次。
黃羊見得較少,只是在雪地里見到很多黃羊的蹄跡。有時會見狐貍突然竄向遠方,讓人見識到了真正雪山飛狐的風采。路邊的雪地里有時可以看到一些黃土露出雪面,那是田鼠打洞時刨出來的。我們巡護時??梢钥吹教锸笤诙纯谡匠瞿X袋向外張望,見車走近,就忽地將頭縮回洞里。野兔在冬季活躍了起來。在監(jiān)測站周圍,常見三三兩兩的灰色野兔,在雪地里蹦跳著覓食,見有人來,鼠竄而去。
走了約半小時,我們發(fā)現(xiàn)在兩個大野驢群附近,有8匹野馬的繁殖群,其中有一匹今年新生的馬駒。越野車追過去,把它們往補飼點趕。這8匹馬很聽從指揮,并不東奔西逃,我們的車跟在奔跑的馬群后。向前跑了約1千米,8匹野馬終于走向了有車轍印的道路,回到了補飼點。
我們昨天見到了野馬和野驢群在一起,今天這8匹野馬還是和野驢群在一起,但今天的野驢群比昨天大得多,有兩三群都是幾十匹上百匹。為什么野馬會跟著野驢群亦步亦趨?我想,野馬跟野驢在一起,大概可以跟著野驢學習野外生存技能,以便在野驢的帶領(lǐng)下更好地適應野外生活。尤其是可以跟野驢學習如何過冬,這有益于野馬真正恢復野性,擺脫對人的依賴。
野馬和野驢群在一起,野馬可以跟著野驢學習野外生存技能,更好地適應野外生活。
一只褐色的大金雕,用它的千里眼俯視著周圍的一切,像個山大王似的。
我們繼續(xù)尋找其他的野馬。當車走進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原地帶,天空變得晴朗起來,這里的植被低矮而稀少,雪原成了純白色。走著走著,寂寥的荒原出現(xiàn)了人煙,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蒙古包,這是哈薩克牧民的冬窩子。我們驅(qū)車到了蒙古包前,想進去向牧民打探是否看到野馬。冬窩子附近的小山坡上,遠望去,站著一個人。他們告訴我說那是假人,我感到很奇怪,怎么會有假人呢?走近一看,果然如此。一根木棍上,綁了些舊衣服或者是破塑料袋什么的。說是用來防狼的,防狼偷吃牧民的羊。假人如稻草人一樣,牧民也把它作為辨別方向的標志。在茫茫荒原,在沒有太陽時,很容易迷失方向,這些假人可以給牧民指示方向。
一直找到五點半,也沒見野馬的影子,我們只好失望地返回了。
冬窩子附近的小山坡上,遠遠望去,站著一個人。走近一看,原來是防狼的“假人”。
早飯后,我們又去巡護野馬。太陽從灰色的云里沖出來,給大地以最深情的問候,可轉(zhuǎn)瞬間又躲在了烏云后。
今天是兒子6歲的生日,而我在千里之外的雪原與野馬相伴,不能給他慶祝生日。
不由得想起昨天的夕照。在連綿山坡的上空,出現(xiàn)了一條與地平面平行的紅色晚霞,呈長管狀,橫貫南北,如拉直的彩虹。頓時,身處北方大漠的我想起了遠在南方的兒子。那稚嫩可愛的小臉又完全占據(jù)了我的心,思念的狂瀾剎那間將我吞沒……我感覺這條又紅又長的云彩仿佛是連接天與地、母與子的臍帶,或是一條長長的相思帶。惟愿在夢里,我能乘這紅色的云橋,回到日思夜想的寶貝兒子身邊。這里沒有WIFI,手機信號也不好,好幾天沒跟兒子視頻了。兒子始終是我心中最大的不舍和牽掛。
找了大半天野馬,還是不見蹤跡,下午3點多才回來。吃完午飯,我們又去了一片梭梭和紅柳較多、雪較淺的平原地帶找馬。這些野馬,可是真正變野了,每天難覓影蹤,倒是見了幾個大野驢群。每天出來巡護見得最多的就是它們了。在野驢群附近用望遠鏡仔細搜尋不見野馬,沿途打聽了一家又一家的牧民還是沒人見到,讓人滿心失落。我們的車就這樣漫山遍野地跑著。跑著跑著,車就到了一片藍天白云下。白云變幻著各種姿態(tài),映襯著點綴著枯草色的雪原。走下車來,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光如無數(shù)個小太陽般在雪地上閃爍。
在連綿山坡的上空,出現(xiàn)了一條與地平面平行的紅色晚霞,這條又紅又長的云彩仿佛是連接天與地、母與子的臍帶。
見不到奔跑的野馬群,但我的眼里卻一直有另一匹野馬在奔跑。
兒子的身影,就如一匹可愛的小馬駒,閃現(xiàn)在腦海。喜歡追逐野馬的寶貝兒子,我曾帶他去過幾次野馬繁殖研究中心(我交付青春的地方)。以后有機會真想帶他來野馬野放站看看,讓他從小了解野生動物保護的艱辛,懂得保護生態(tài)、保護自然的重要性,從而更加關(guān)愛野生動物,熱愛自然。還可讓他如野放站巡護員的孩子們一樣,在野地里撒歡。這個季節(jié),身在南方的寶貝,如果能回到北方的雪野里打雪仗、滾雪球、堆雪人,他將會有多么開心呀。
傍晚時分,給兒子打個電話祝他生日快樂。真想從遙遠的荒野一下飛到他身邊。當?shù)弥獌鹤由赵S下的心愿居然是“祝媽媽實現(xiàn)她的心愿”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還以為會是他自己得到什么玩具、去哪里玩耍之類的),頓時感動得我熱淚盈眶……
在這孤寂的荒野,對于與親人聚少離多的野馬保護者來說,想得最多的其實就是對親人的思念。野馬繁殖研究中心的男職工常說的一句話,“我們陪野馬的時間比陪老婆孩子時間要多?!?/p>
我曾帶兒子去過幾次野馬繁殖研究中心。以后有機會真想帶他來野馬野放站看看。讓他從小關(guān)愛野生動物,熱愛大自然。
天空又徹底放晴。野馬在碧藍的天空和皎潔的白雪映襯下,看上去是那么亮麗奪目。
在返回的路上,我注意到有一匹一歲多的小黑馬被單獨隔離了。這匹馬毛色很黑,被懷疑有可能是家馬與野馬的雜交后代。這是前兩天從野外趕回補飼點的一匹去年出生的馬駒,它被單獨隔離到小圍欄內(nèi)。野馬習慣過群居生活,一旦被單獨從原群中單獨隔離,一時會很不適應,總是慌亂不安地奔跑、嘶鳴。剛被隔離時,小黑馬在場地內(nèi)跑來跑去,不停地呼喚,它的媽媽及其他同伴們也回應著它的聲聲呼喚。
我走進它的圈里,發(fā)現(xiàn)這個小黑馬的確長得有些特別:渾身的毛都是或深或淺的黑色,小小的眼睛也黑溜溜的。見我走近,它跑到一個紅柳叢后,只露出頭來,警惕地抬頭望著我。我慢慢向它靠近,它又沿著欄桿跑起來,躲避著我。當我停下來時,它也漸漸安定下來,走到一堆苜蓿邊,低頭采食起來。它的形體有些瘦,看上去也沒有其他馬駒那么神采奕奕,脖子上的鬣毛有些向一側(cè)耷拉,神情有些憂郁、呆滯,吃起草來慢騰騰地,好像沒有什么胃口。
在野馬野放初期,牧民轉(zhuǎn)場時,曾發(fā)生過野母馬被牧民的家公馬勾走的情況,而且還發(fā)生過兩次野馬不知何故離群混入家馬群的情況。
2017年5月又曾發(fā)生過這樣的案例。5月2日晚11點多,一個牧民來電話說下午發(fā)現(xiàn)他的家馬群里多了一匹與眾不同的公馬。接到電話后,野馬監(jiān)測站的工作人員在起伏不平的戈壁上找了5個多小時,終于在離喬木西拜野放站以北約320千米處找到了家馬群。他們發(fā)現(xiàn)確實有一匹野馬混入了一個由5匹家馬組成的公馬群里。根據(jù)此野馬的標記,確認為準噶爾248號,今年11歲,是2013年12月10日放歸野外的。5月4日早晨,恩特馬克給準噶爾248號打了麻醉藥,再將它“五花大綁”抬上了車,運至距離喬木西拜野放點約120千米處的老野放點,在暫養(yǎng)圍欄內(nèi)隔離觀察約兩個月后又才放回了野外。
小黑馬被隔離,就是因為它很可能是野馬和家馬的雜交后代。為了野馬血統(tǒng)的純正,這樣做又是必須的。
一匹一歲多的小黑馬被單獨隔離了。這匹馬毛色很黑,被懷疑有可能是家馬與野馬的雜交后代。
清晨,天空出現(xiàn)了絢麗的彩云,坡上的白雪鋪上一層紅色的迷人光彩。遠處一條長龍般的雪山也披上霞光。遠遠望去,霞光里的野馬都變成了一群金馬,在美麗的晨光中靜靜地低頭采食。
此時,不時有野馬發(fā)出的哼哼的叫聲傳來,我知道有公馬在爭斗了。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兩匹馬正肩并肩,頸部拱起,如一排刷子彎曲成彩虹狀的優(yōu)美弧度。兩匹馬扭著脖子,頭挨頭,互相嗅聞。有時兩匹站成相反方向,扭過頭與對方臀部相觸,嘴里哼叫著,一只前蹄伸起,擊打地面。這可是兩匹馬打架的前奏。換成其他季節(jié),兩匹馬接下來就會扭打起來,互相撲咬對方,打斗最激烈時,兩匹馬會站立起來,用懸空的前蹄對打。但在這個季節(jié),野馬打架并不激烈,持續(xù)時間也短,僅僅互相示示威,較較勁,不是真打。
在坡上的幾匹野馬,安靜地站立,三三兩兩間互相啃著對方的皮毛,或是互相親昵地嗅聞對方,一派溫馨。
山坡上的雪大部分已化,但一些草居然還是青的。地面少量的雪已不能滿足野馬對水的需求,因此巡護員又將水槽清理干凈,往里面加上水,給野馬補充水源。
下午我拍完馬將要走時,感覺背后有一匹馬在蹭我的衣服。扭頭一看,是那匹這幾天總愛向我靠近的母馬。這匹馬身體有些消瘦,被毛有些亂,脖子上的鬣毛向一側(cè)耷拉,看上去不精神,顯得有些疲憊。它行動緩慢,要么低頭吃草,要么懶洋洋地站著閉目養(yǎng)神。當我蹲下來看它吃草時,發(fā)現(xiàn)它的眼角竟然有淚滴,兩個眼睛都很濕潤。為什么它的眼里充滿淚水?是舍不得我走嗎?是對保護者風雪中的辛苦救護感動得流淚嗎?當我離開要走時,它緊跟在我身后,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用淚光閃閃的黑眼睛望著我,仿佛有許多話要對我說。
它緊跟在我身后,用淚光閃閃的黑眼睹望著我。
早晨7點醒來,一見窗戶玻璃就知道又是一場暴風雪來襲。野馬野放站所在的富蘊縣氣溫已降到-26℃,喬木西拜戈壁荒野溫度已逼近-30℃。
我又迎著風雪去看野馬。野馬們又都變成了“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首先看到的還是2018年9月27號放歸的那些野馬。它們靜靜地站立在草庫的背風處躲避風雪,渾身都是雪,眼睛瞇著或閉著,臉上的白雪讓它們的眼睛看上去如兩個黑窟窿。當我走到它們跟前時,它們有的站立不動,有的往坡下走去,去啃干枯的紅柳根部。我覺得這些最新放歸野外的野馬自我保護能力真強,每次下雪時都會來到草庫旁,知道找避風處躲避風雪,而那些在野外生存多年的野馬,則是在逆風站立于風雪中??窗桑诓贿h處的山坡低谷處,一大群野馬正背風低頭靜立在彌漫的風雪中。它們的身影朦朦朧朧,如置身在淡淡的奶白色霧中。
我被這幅迷人的風雪野馬圖深深吸引,迎著風雪走向野馬群。我的走近,打破了它們的夢境,馬群開始騷動起來,有的馬背風向前走,有的馬迎風而行,鬣毛如旗幟一樣在風中搖擺,長長的馬尾隨風向后飄揚。
一周之內(nèi)遭遇兩次暴風雪,真讓我又一回體驗了美麗“凍人”的滋味。
風雪無情人有情。一大早,喬木西拜野馬野放站站長布蘭就帶領(lǐng)大家全力救護風雪中的野馬。布蘭告訴我說,今年的大雪降溫天氣比往年來得早,風也比往年刮得猛。為了使野馬安然度過暴風雪天氣,他親自帶著大家給已找回集中到補飼點的大群野馬撒草補飼,迎著風雪將一捆捆苜蓿草投向野馬。
“唉,那些沒有找回來的馬娃子怎么辦?”布蘭憂心忡忡地自言自語道。這些野馬就像他自己的孩子一樣,讓他牽腸掛肚,擔心得夜里都睡不著覺。這么大的風雪,那些跑得找不到影蹤的野馬能扛得住嗎?小馬駒能經(jīng)受得住嚴冬考驗在大自然中生存嗎?盡管往年野外也有一部分野馬不用補飼也安然無恙地度過寒冬,但布蘭仍然對沒能回補飼點的野馬充滿擔憂。撒草救護完大群野馬后,布蘭又帶兩名巡護員驅(qū)車奔向彌漫的風雪中找馬去了。
午飯后,漫山遍野去找了一回還是沒找著。布蘭說,夏天馬好找,到了冬天,馬對水源地的依賴少了,就跑得更遠了。而且這里的地形山坡多,馬就是在你眼前的山坡后頭,你都看不到它。
布蘭說:“野馬真正回歸自然,完全擺脫人的依賴需要一個過程。我們現(xiàn)在野馬的數(shù)量較少,不能一下放出去就不管了。人工飼養(yǎng)了那么多年,適應自然肯定得有一個過程,如果放開就不管了,萬一一場雪災全軍覆沒了怎么辦?”
野馬們都變成了“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風雪中,它們的身影朦朦朧朧。如置身在淡淡的奶白色霧中。
這些擔心讓布蘭心急如焚。布蘭說:“去年申請的四輛皮卡車還沒有批下來,現(xiàn)在的皮卡車用了兩年,車經(jīng)常壞了。只有個別的野馬佩戴有無線電衛(wèi)星項圈,而電池需要一年一換,野外野馬又不好抓。目前無人機監(jiān)測也不行,無人機能監(jiān)測的范圍很有限,它能飛到的地方就是我們車能到的地方。直升機監(jiān)測最好,但還不現(xiàn)實。目前只要監(jiān)測車好、人好就行,得有好車和有經(jīng)驗的巡護員?!?p>
巡護人員迎著風雪將一捆捆苜蓿草投向野馬。
落單的雙胞胎走近其他野馬群時被無情地驅(qū)逐。
狂風完全停了,被暴風掃蕩過的戈壁又恢復了寧靜。我站在靜靜采食的野馬群中,只聽見野馬采食的沙沙咀嚼聲響成一片。偶爾會有兩匹馬爭食打斗,嘴里發(fā)出哼哼聲,如同給平靜的水面扔了一粒石子,打架野馬旁邊的野馬也跟著騷動起來,轉(zhuǎn)瞬間又恢復了平靜。它們之間的踢打動作閃電般發(fā)生,又瞬息結(jié)束,它們不真打,不戀戰(zhàn),如同在打鬧著玩,沒有見到那種拼個你死我活的現(xiàn)象發(fā)生。
我去野馬群找雙胞胎時,發(fā)現(xiàn)居然少了一匹,這是我第一次見雙胞胎分開。我去四周尋找,終于在離原群體四五百米的一個山腰上找到了。它正孤獨地站在那里打瞌睡,并沒有一副急著回家的樣子。不會是頭馬將它趕出群體了吧?應該不會,因為頭馬不是它的親生父親,而是它的繼父。一般野馬到兩三歲該談婚論嫁時,都會被生父逐出家門,讓它去獨立成家。當我走得較近時,它驚醒了,開始躲避著我向遠處跑去。當跑到一個野馬家族群跟前時,頭馬伸長脖子去追咬它,不讓它進入自己群內(nèi)。不一會兒它又跑到另一個群跟前,同樣遭到另一匹頭馬的驅(qū)逐。于是,我把它朝它原家族方向趕,它跑來跑去,總算找到了自己的家。它激動地跑到另一匹雙胞胎跟前,嗅聞一下對方的嘴,便低頭吃起草來,其他的家庭成員對它的回來,似乎沒有什么反應。
我每天就這樣跟在馬屁股后面轉(zhuǎn)呀轉(zhuǎn),一會兒望望這群馬,一會兒望望那群馬。我覺得我近幾天的日記應該叫“捉馬記”,用鏡頭捕捉野馬,把它們帶回家。
晚上快11點時,布蘭帶的一班人馬才從100多千米外的老野放點趕回來。飯后,布蘭拿著手電筒去查看了大圍欄內(nèi)的野馬群,發(fā)現(xiàn)投喂的飼草已被野馬吃完,他立即組織大家連夜補飼。
我背上相機,穿上棉衣,跟著大家去補飼,體驗一下-30℃的感覺。夜漆黑,抬頭一望,滿天星星都仿佛凍得發(fā)抖。才走幾步路,我就覺得自己的眼睛被什么粘住了似的,我不停地眨巴著眼,好讓睫毛上的冰霜化掉。不一會兒,越野車跟了上來,在車燈的照射下,看見兩月前放歸的野馬群還站在草庫邊,站成一列長隊。
投草的車凍住發(fā)動不了,巡護人員打開車箱蓋,照著手電在修理,嘴里呼出陣陣寒氣,一會兒冰霜就粘上了他們的眼眉、帽子及口罩邊。修了約20分鐘,車總算發(fā)動了。艾代開著草車緩緩向野馬群行進。為了不讓野馬吃到危害它們健康的塑料垃圾,在這-30℃的極寒之夜,巡護人員都會把繩子一根根拾起,這個細微的舉動,足以體現(xiàn)出他們管護野馬的細心、耐心和強烈的責任心。不一會兒,他們手上就攥了一大把繩子。在刺骨的寒風中,他們?nèi)栽谕业毓ぷ髦?,彎下腰去撿拾繩子,一根也不落下。
野馬如一個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向著撒下的草堆擁擠著奔過去大口吃起來,不時會有一陣爭食打斗聲。在燈光作用下,野馬的眼睛如藍瑩瑩的燈盞在夜里晃動閃爍著。
喂完草回到房間,已過子夜零點了,在風雪中干了一天活的巡護員們,個個凍得通紅,不停地搓著快凍僵的雙手。
它激動地跑到另一匹雙胞胎跟前,嗅聞一下對方的嘴,便低頭吃起草來……
布蘭立即組織大家連夜補飼。在刺骨的寒風中,他們?nèi)栽谕业毓ぷ髦瑥澫卵焓袄K子,一根也不落下。
太陽剛從地平線露出頭來。大漠戈壁一片銀裝素裹,監(jiān)測站門前的榆樹枝及周圍的紅柳、梭梭枝全變成了白色的霜枝。
野馬身上嘴上全是白霜,好多分散的小群又聚成大群,仿佛在抱團取暖。
我又走到野馬群中,逛了一上午。下午交班的巡護員都回了,只有布蘭一人留守,一下顯得冷清了許多,接班的人將會很快到位。
“心靈的度假”即將結(jié)束,一眨眼,就到了說再見的日子??鞓返臅r光就這樣匆匆流去,心中有無限的不舍。對野馬說聲再見,真的很難,就正如有誰愿意與青春說再見,與生命說再見呢?
從一開始來我就知道,這次在這里待的時間將會很短暫,過一天,離別會近一天,感覺每一天都是告別,所以在這里的每時每刻,我都倍加珍惜。如果說,與圈養(yǎng)野馬相伴的歲月是我人生故事情節(jié)中起伏的波瀾,那么,來到野馬野放站,追尋野放野馬的日子,將會是故事的高潮。堅守,堅守,再堅守,只為野馬的故事有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為野馬的明天更加美好??吹揭榜R在大自然的懷抱自由奔馳,我想那就是我的心,我的青春在飛揚,所以心就在馬背上安營扎寨,沒有離別。(責任編輯 張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