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喜梅
土城幾千年前就開始雀躍于戰(zhàn)國末期的舞臺上
幾百年前,白浮堰水從土城村南叮咚而過
突兀在一戶人家院門前兩米左右處的高土堆,似乎早已與城墻二字沒有了任何干系。從側(cè)面坍塌處露出的部分黑色樹根,根須肆意地向四處伸展著,看上去倒像一幅樹根剖面圖。順著樹根向上仰望,土堆頂部生長著的灌木荊條,一蓮蓬如龜裂土地上鉆出的野草般荒涼。雖然,眼前的景物很難讓人相信,這就是曾經(jīng)堅如磐石的軍都城墻,但事實卻的確如此。
靜靜流淌的京密引水渠,如一條練帶從京郊蜿蜒至京城;七百多年前,為解決大都城用水難題,白浮堰亦如一條練帶般從昌平直達(dá)京城。兩條起點不一的引水渠,就這樣跨越時空,或重疊、或交匯著抵達(dá)同一地點。無論今時還是往日,作為練帶上的一個點,土城均未缺席任何一場水的盛宴。
溯源土城的古老,《重修居庸關(guān)志》卷二《沿革》記載:“(居庸)關(guān)東南二十里有高山,漢于山下設(shè)軍都縣以屯兵,即今昌平1日城,因以軍都名山,亦以名關(guān)?!?/p>
殘垣·話故城
土城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村莊。幾千年前,作為戰(zhàn)國七雄之燕國的其中一個轄區(qū),土城即開始雀躍于戰(zhàn)國末期的舞臺之上。只不過,那時的它或許另有其名,而人們耳熟能詳?shù)模^于“軍都故城”這一稱謂?!败姸脊食鞘冀ㄓ趹?zhàn)國末期,并沿用至漢魏時期?!薄恫胶喪贰吠瑫r記載,“該城址是軍都縣的治所,屬上谷郡。城址平面呈長方形,南北長600米,東西寬400米,為夯土筑成?!?/p>
經(jīng)歷干百年的風(fēng)蝕雨剝,如今,夯土筑成的城已被歲月消磨得只剩下幾段殘垣斷壁?!斑@就是北城墻遺址?!睂Υ迨奉H有研究的董金華,興致勃勃地用手指著村廣場墻西側(cè)的一處黃土堆說道。
突兀在一戶人家院門前兩米左右處的高土堆,似乎早已與城墻二字沒有了任何干系。從側(cè)面坍塌處露出的部分黑色樹根,根須肆意地向四處伸展著,看上去倒像一幅樹根剖面圖。包裹著樹根的黃土明顯有人為加工的痕跡:板結(jié)的泥土,失去的不僅是天然土質(zhì)紋理上的流暢,而且還有結(jié)構(gòu)上的疏密有致,以致看上去如一塊塊補(bǔ)丁連綴到了一起。
不禁讓人有些擔(dān)心,若是風(fēng)大,這樹會不會掙斷包裹傾斜倒地?順著樹根向上仰望,土堆頂部生長著的灌木荊條,一蓬蓬如龜裂土地上鉆出的野草般荒涼。雖然,眼前的景物很難讓人相信,這就是曾經(jīng)堅如磐石的軍都城墻,但事實卻的確如此。與這段長25米、高3.2米的北殘墻同期被寫入《昌平簡史》的,還有東、西二殘墻。據(jù)測,東墻殘長180米,高3米;西墻殘長50米,高2.5米。
久遠(yuǎn)的歷史,總在不經(jīng)意間給人帶來驚喜。就在你為一座城的沒落感到惋惜時,另一個發(fā)現(xiàn)卻又讓人生出“峰回路轉(zhuǎn)”式的興奮。站在城墻前的董金華,聲音高亢地說:“1968年,村里挖防空壕時,在東城墻底下還挖出過刀幣。”刀幣?戰(zhàn)國時期流通于齊、燕、趙等國的貨幣,竟然被時間遺忘在了千年后的古城墻下。它似乎印證著,土城在秦統(tǒng)一度量衡之前,即有互市交易的事實。
而能夠沖破風(fēng)雨阻擋,如今依舊堅挺著的故城殘墻,既見證過社會的交融,也親歷過戰(zhàn)爭的洗禮。《讀史方輿紀(jì)要》記載:漢初周勃屠渾都,即軍都矣;《昌平山水記》則記載:出門八里為土城,元舊也。正統(tǒng)十四年十月己未,也先奉上皇車駕登土城,以通政司左參議王復(fù)為右通政,中書舍人趙榮為太常寺少卿,出見上皇于土城,即此地也。默然的軍都城聆聽過燕王盧綰反、周勃屠城時百姓的哀號,也目睹過如棋子般任人擺布的明英宗朱祁鎮(zhèn)的落魄與無奈。
變遷的時代,似一只無形的大手,操縱著軍都城的興衰榮辱。從戰(zhàn)國時期的軍事重地,到秦漢時期的縣治所,再到傳說中大遼時期的皇家養(yǎng)馬場……功能的蛻變,使得軍都城終有一天“飛入尋常百姓家”,成為人們賴以生存的村莊。
河道·憶水鄉(xiāng)
照村里人的說法,土城村自古便是一處水草豐美的地方?;蛟S因為地勢低洼的緣故,這里遂成為諸水匯聚之地。其中,與運(yùn)河之源——白浮堰“剪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使其頻頻現(xiàn)身于典籍之中?!恫轿氖焚Y料》對白浮堰故道的敘述有日:“河道寬十米左右,其走向是:引神山泉水,西經(jīng)涼水河村南,過虎眼泉水的地方筑埝阻水(今埝頭村因埝得名),西流到橫橋村北與關(guān)溝、龍?zhí)抖畢R合,南流至土城村南……”幾百年前,為大都城供水的白浮堰水從土城村南叮咚而過;幾百年后,京密引水渠如一條綠帶飄過村北,與辛店及四家莊河一起,對村莊形成合圍之勢。
踞于水流中央,卻無水患之憂?!懊駠四辏?939年)發(fā)大水,雙塔村都被淹了,我們村卻沒事兒。”董金華慶幸道。來勢洶洶的大水,又怎能不讓人替地勢低洼的土城村捏一把汗呢?不過,令人驚訝的是,土城村卻成功避過了這次水患。究其原因,村里人說,雖然土城海拔低,且為諸多水流匯聚之地,但村里人家卻大多將房屋筑于高坎之上,更為重要的是,分東西兩股進(jìn)出村莊的河水,減輕了對房屋的沖擊。
村子?xùn)|側(cè),便是如一條直線般從北流向南的辛店河。只是,村里人習(xí)慣將其稱為小河。熟悉此河的董金華說:“叫小河,其實水可不小,就是貧水季節(jié),那水也得有三四米寬。1990年,經(jīng)過清理整修后的東小河才被叫作辛店河?!睎|小河的上游是關(guān)溝水。也許是水源單一的緣故,河水流經(jīng)土城村時,水流漸失浩大之勢。
或許正因為此,在董金華的記憶中,村西大河給他留下的印象也就更深刻一些。他說,西河水大決非杜撰,就拿上世紀(jì)六十年代為例,即便是在枯水季節(jié),西大河河面最窄處也得有六七米寬,趕上夏季發(fā)水,河邊的老玉米地便會不可避免地變成一片汪洋。
村西河之所以水大,主要是上源水多的緣故。同時匯入村西河的,除了四家莊河,還有西山諸水。雖然四家莊河在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就已近干涸,但在村里人的記憶中,五六十年前它卻還是一條名副其實的大河。健談的董金華記得,大河的河頭在亭自莊村南,那里原先有五個大泉眼,其中中間一個大泉眼,兩邊各有兩個小泉眼,五個泉眼常年向上呼呼翻水,這也就是大河四季不斷流的緣故。雖然河頭處的五個泉眼早已杳無蹤跡,但對于年幼時即常住亭自莊姨家的董金華來說,卻記憶猶新。他語氣肯定地說:“小時候,我在我姨家住著,夏天的時候,我和表哥就拿著暖壺去那里打水喝。那水——涼?!睂θ那橛歇?dú)鐘,使得只有一腳面深的泉水從此成為董金華揮之不去的童年記憶。
受益惟謙,有容乃大。除了接納四家莊河水,大河道還匯集了來自西峰山、白羊溝、柏峪口溝、高崖口溝等西山流過來的水。誠然,雨季發(fā)大水時留下的狼藉著實令人頭疼,但靜若處子時的大河也有讓人心生歡喜的時候。董金華回憶:“小時候,我媽到大河洗衣服,手里端著盆,胳膊下夾著孩子,到河道把孩子往河里一扔就洗衣服去了。等洗完衣服,一哈腰夾上孩子就回家了?!鄙迟|(zhì)河床上汩汩流動的清澈河水,無疑是家務(wù)事纏身女人哄孩子的最好辦法。
因集結(jié)諸水而成湯湯之勢的西大河,在村西南彎曲成一個大大的“u”字形后,將大半個村莊從西北到東南環(huán)入懷中,一直到村東南角,方才與北來的東小河匯集成‘◢”形流向東南,過雙塔,入北沙河。
在兩河匯合處,一座大石橋托起了人們進(jìn)出真武廟的腳步。
家譜·說故事
由百分之九十董姓人家匯集而成的土城村,成村于明代,時稱古城。即便是現(xiàn)在,村里及周邊村莊的人也常習(xí)慣稱土城為古城。
與舊時遺留下來的城址相比,成村后的土城略有瘦身,但依然呈長方形。有文字資料顯示,村莊南北長540米、東西寬372米;一條貫通南北的大街,則輕松將分布于東、西兩側(cè)的胡同串了起來。時間悄然流逝,如今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總能輕易獲得歷史的饋贈。聊起與歷史擦肩而過的往事,村里上點年紀(jì)的人均能信手拈來。 “那戲臺底下有東西。俺家就從那里撿過個小口的泥罐子。我給鋸掉一半,當(dāng)花盆栽花了?!蹦暧馄哐亩逄m率先開口道。
董清蘭是最早落戶土城村的董氏后裔,她家曾有一本修于清乾隆年間的家譜,載明先輩從山西到這里后的子孫繁衍情況。令人遺憾的是,董家家譜于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失毀。雖然失去了書面記載,但里面的內(nèi)容她卻仍記得不少。她說,村里董姓雖多,卻并非出自一門,“俺家就是董懷富這支”。從她家2001年新修的家譜可知,土城村的董姓有南大門董家和大北院董家之分,而她家這支之所以被稱為南大門董家,是因為先祖最初即落腳村南頭的緣故。
在董清蘭的帶動下,人們紛紛說起了自己的所見所聞。于是,未基地、瓦碴子地這些或與歷史、或與傳說有關(guān)的地方便陸續(xù)登場了。
相傳,瓦碴子地曾是一條繁華的商業(yè)街。村里的董志有就曾在這里挖出過成套的泥罐子。在村里人的敘述中,似乎仍能聽到來自塞外的駝隊進(jìn)京時,留下“叮當(dāng)叮當(dāng)”的駝鈴聲。
與留下實物的瓦碴子地相比,未基地里的那眼爛根泉,則留下了一段美麗的傳說。董金華說,這眼泉之所以叫爛根泉,是因為泉邊生長著一種根部白色、發(fā)甜的爛根草而得名。泉水冒出地面時,不僅會躥起一米多高的水柱,而且會發(fā)出很大的“嗡嗡”聲響。關(guān)于這眼泉,老輩人還傳下了一個金雞金棒槌的故事。
傳說,水坑周圍長著許多蘆葦,蘆葦深處隱藏著兩件寶貝:一根金棒槌,一只金雞。每當(dāng)要下雨的時候,葦坑里的金棒槌便會發(fā)出“嗡嗡”聲響,響聲過后,金雞便會跳出來。金光閃閃的金雞撲棱幾下翅膀,伸長脖子發(fā)出嘹亮的“喔喔”聲。像聽到出征的號角一般,不一會兒工夫,雨便“噼里啪啦”地下起來。
雖然金雞和金棒槌輕易不會讓人看到它們的真容,但俗話說: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币粋€借住在村里的南方人聽到這一奇事后,便偷偷躲在蘆葦叢中,伺機(jī)對金雞和金棒槌下手。一個陰云密布的傍晚,勞累了一天的農(nóng)人吃過晚飯便早早上炕休息了。大雨嘩嘩地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吃早飯的人東一句西一句地扯著閑話,其中有人問: “昨夜下雨前,咋好像沒聽見金雞叫呢?”不能確認(rèn)金雞是否叫過的人們決定,下次下雨前一定去看個究竟。
又一個陰雨天,人們早早地躲在葦坑附近聽雞叫,可是,金棒槌發(fā)出的“嗡嗡”聲都過去了很久,卻左等右等不見金雞出來啼鳴。人們方恍然大悟,原來金雞真被消失的南方人偷走了……
悠久的歷史,美麗的傳說,給土城刻上“厚重”二字的同時,也給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留下無限遐思與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