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書鐵券：臣子最想得到的免死金牌

金潔珺

這是個投機的好時候，李唐王朝風(fēng)雨飄搖，只要有膽有心，誰人不是黃巢？

北宋的歐陽修說：“五代之亂極矣！當(dāng)此之時，臣弒其君，子弒其父，而縉紳之士安其祿而立其朝，充然無復(fù)廉恥之色者皆是也。”

既是亂世，奸佞、小人、梟雄、英雄，自會粉墨登場。

待塵埃落定，千年回望，憑金書鐵券之留存，吳越之風(fēng)，見忠，見智，見樸，見和。

錢镠為何能得到這份賞賜

公元897年，唐昭宗乾寧四年八月，恩榮從都城長安送至杭州城錢镠府中。

恩榮分量極重：由鐵鑄成，形如覆瓦，重132兩，正文24行，共325字;副文一行17字，大臣銜名一行25字。字體端楷，字面鎏金，威嚴(yán)大氣。

此乃金書鐵券。

“錄臣以絲發(fā)之勞，賜臣以山河之誓。鐫金作字，指日成文，震動神祗，飛揚肝膽。”錢镠感念皇恩，請幕僚羅隱代筆寫謝表：既表忠心，又述心隋。

這是帝王對臣子的山河之誓，千金之諾。鐵券刻下“使卿長襲寵榮，克保富貴。卿恕九死，子孫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責(zé)”。

這，便是臣子們最想得到的免死金牌。

伴君如伴虎的生涯，有此鐵券在身，關(guān)鍵時，總有個最后一搏的勇氣和盼頭。

錢镠究竟是如何得到唐昭宗的這份賞賜的？

將時間往前撥兩年，公元895年，唐王朝大廈將傾。這時藩鎮(zhèn)割據(jù)，戰(zhàn)事蜂起，各地節(jié)度使早己各自為政。

“我自為王”的欲望，裹挾著當(dāng)時很多人。這其中，就有居于越州、坐擁浙東八州的董昌。

董昌的叛逆，對唐昭宗來說頗為吃驚：在過去的十多年間，董昌年年輸貢，歲貢之勤之多，天下第一。歲貢不斷，意味著董昌是承認(rèn)唐昭宗天下共主地位的。

可，是，形勢看清了，董昌的膽子也大了o

895年，董昌在越州稱了帝，立國號大越羅平，建元順天。

董昌是錢镠的老上司，稱帝后許官于镠。

錢镠并未領(lǐng)情。他選擇上書并請旨討伐。

臣子謀逆，唐昭宗豈能不恨，但晚唐已有心無力，是錢镠的堅持，他才下定了要除去這個反賊的決心。

頒賜的金書鐵券中記：“頃者董昌僭偽，為昏鏡水，狂謀惡貫，祲染齊人?！?/p>

董昌被錢镠征討時，曾求助于淮帥、后來稱帝吳王的楊行密。出于私利，楊行密加入了戰(zhàn)斗，試圖渾水摸魚，趁機擴大轄土。

一時間，半壁東南混戰(zhàn)。 次年董昌被俘。唐昭宗于是頒鐵券贊錢镠“忠以衛(wèi)社稷，惠以福生靈”。

500多年后救下后世裔孫一命

董昌已滅，繼之者何？

此戰(zhàn)后，錢镠接納了董昌的轄地，擁有了當(dāng)時兩浙十一州，加上之前在杭州的苦心經(jīng)營，他也有了稱帝的資本，誰知道他會不會也稱帝呢？

唐昭宗心里清楚這一點，鐵券似乎是他的一種隱晦的表達。

依然很意外，錢镠的回答讓唐昭宗滿意：“日慎一日，戒子戒孫;不敢因此而累恩，不敢乘此而賈禍?！弊詈笠痪洌笆ブ魅f歲，愚臣一心”。錢镠并無僭越之心。

恩榮殊高，忠心可嘉，奈何大唐遲暮。

等到錢镠執(zhí)掌兩浙后期，朱溫逼了唐哀帝退位，改國號梁，推翻了李唐王朝。鐵券已無關(guān)生死。

錢弘俶納土歸宋后，鐵券變成了祖廟中的供奉。想不到，它曾遺失;更想不到，它會在500多年后救下后世裔孫一命。

鐵券救下的這個人叫錢用勤，是錢氏—族在臺州臨海一脈的后人。

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明督察院在巡查江西建昌府時發(fā)現(xiàn)了貪腐，責(zé)任人即前任知府錢用勤。按大明律和朱元璋的個性，錢用勤或被抄沒家產(chǎn)甚至處斬。這時錢用勤的兒子錢怞想起了家里供奉的金書鐵券。他嘀咕：明代的皇帝會認(rèn)500年前唐昭宗發(fā)的“免死金牌”嗎？出乎意料，朱元璋在奉天殿接見了他，確認(rèn)金書鐵券真?zhèn)魏?，竟然真的下令赦免了錢用勤。

為什么朱元璋會認(rèn)這個賬？后世有學(xué)者說，可能是錢用勤罪不至死;也有學(xué)者說，可能是因為朱元璋感念錢氏一族在吳越國的功績，和納土歸宋保吳越一地民安之心;還有學(xué)者認(rèn)為，與吳越三代五王始終視中原政權(quán)為正統(tǒng)，始終效忠不稱帝有關(guān)。

鐵券的意義，也許只有帝王才能懂。

又過了300多年，1762年，清乾隆皇帝第三次南巡時看到了金書鐵券實物，他親題的《觀錢镠鐵券歌》，天下英雄惺惺相惜：“龍門致誚帶礪誓，趙宋轉(zhuǎn)眼為新王?？〗茏R時有弗較，善存桑梓功斯良。其時鐵券固不出，南遷后出方擅薌?！?/p>

吳越國精神和文化特質(zhì)的另一種見證

丹書鐵券，自漢高祖劉邦以來就有，但這錢氏鐵券是如今存世最早的鐵券實物。有理由嗎？除卻歷史上的因緣際會，更與錢镠留下的家訓(xùn)、家規(guī)和個人智慧有關(guān)。

若是這樣，故事便又說來話長。不如窺斑見豹，將視線再次投回五代十國時期，公元932年。此時錢镠已經(jīng)81歲，中原政權(quán)歷經(jīng)后梁，到了后唐。

錢镠也到了生命盡頭，他叮囑后繼者錢元瓘：“子孫善事中國，勿以易姓廢事大之禮。”

是啊，幾十年前就有部下建議他伐梁稱帝，但錢镠深知吳越之地僅區(qū)區(qū)—軍十三州，不宜多興戰(zhàn)事，況且穩(wěn)定下來的吳越國，更需要“息兵安民”。

父者，以政和;子者，以心奉一一后來者均“度德量力，順天者存”。

吳越三世五王都很清楚這一點，當(dāng)然也很清楚自己在中原政權(quán)眼中是什么一一與其成為強勢彪悍的中原掌權(quán)者的敵人，不如以和事人。

那個被供奉在杭州祖廟、如今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的金書鐵券，也就成了吳越國精神和文化特質(zhì)的另一種見證一一猶如一面銅鏡，可以正衣冠，可以知得失，可以得訓(xùn)誡：恪守自然之源，秉守人心之善，堅守天道之和。（資料來源：《錢江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