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輝
張愛玲曾言:“童年的一天一天,溫暖而遲緩,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紅絨里子上曬著的陽光。”孩子們眼中的世界總是那么美好,隨著我們長大,童年的記憶仿佛黑白膠片的底存一般,漸漸淡漠、消失。但總有那么幾個片段,深深地封存,成為一生也不會丟棄的財富。
我的童年少了些父母的陪伴,卻有一個最忠誠的伙伴。它是爸爸外出采訪帶回來的一只小狗,到這個世界還不到兩個月,就被迫離開媽媽的懷抱,這似乎和兒時獨自的我同病相憐。黑白相間的花色,像彩旗一樣搖曳的尾巴,還有那雙晶瑩的大眼睛……成為我童年里最深刻的記憶。
人們都說,狗其實像孩子一樣,是上帝賜給人類的天使,它們都帶著純凈,帶著使命,來到你的身邊,陪你度過一段美好的歲月。我給它取名叫小豹子,跑步飛快,走路似跳,跟我一樣饞,跟我一樣是食肉動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每天放學回來,擰開一根火腿,一半給我,一半給它,這時它會用它濕乎乎的小鼻子拱拱我,邊吃邊抬頭看看我,搖搖尾巴很高興的樣子。時光,溫馨,幸福,仿佛就都濃縮在這只小狗的尾巴上了,這尾巴搖著我的童年,搖著成長的味道。
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帶著它。小時候任性,有一次和妹妹因為小事吵起來,就鬧著要離家出走。在不熟悉的村子里,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前走,等走累了,哭累了,感覺肚子餓了,又想回去了。一轉(zhuǎn)身,就看到那團黑不黑、白不白的小絨球,在不遠處看著我,仰著小腦袋,翹著尾巴。我在旁邊的土堆上坐下來,它就跑過來往我懷里蹭,我生氣地一把推開它,它先是怔了怔,然后就乖乖地臥下來,眼巴巴地瞅著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心情好些了,摸摸它的頭,它就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勵一般,在土里打滾,金絨絨一般的黃土把它包圍,也使我不得不站起來,來躲避這猝不及防的“保暖絨”。那天最后,我是被它扯著褲腿一步一步挪回去的,現(xiàn)在想想,終于知道為什么媽媽總說:“小豹子比你都懂事”。
只是,誰都有段叛逆的時候吧,當時的我也不知道讓父母多么的不省心。直到那天,死神差點把小豹子從我身邊搶走,我才知道,父母的牽掛是多么的沉重。
那天早上,我揉著輕松的睡眼,去抱了抱剛剛出去遛彎回來的小豹子,還沒等我碰到它一根毛的時候,它就跑到喝水的碗邊來回地蹭。我以為它渴了,就給它接了滿滿一杯,等著它喝,但它卻抬起小爪把水打翻,用頭不停地蹭地上的水洼。隨著頭邊的毛一點一點浸濕,一塊大拇指肚大小的傷口顯出來了,我當時一下子就清醒了,趕緊拿來了碘伏給它上藥。但是血卻流得越來越多,最后還是把它送到了寵物醫(yī)院。大夫把它脖子上的毛一點一點剃掉,事實是有人用小刀直接穿過脖子上層皮,如果再往下一點點,就一點點,就會當場致命。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是以淚洗面了,我害怕了,小時候的我那么自信,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能把我打倒,但是就在當時,我竟然畏懼了,第一次覺得,死亡離我那么近,那么近。那場手術(shù)進行了兩個小時,卻仿佛像等待了二十年一般漫長、煎熬,推出來的它睡得那么沉,沉到我以為會再也看不到它的眼睛。我在床邊等,一直等,等到它的睫毛微微顫動,等到它睜開眼睛看到我。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那么久,才發(fā)現(xiàn)我對它的牽掛和擔心就仿佛父母對我的擔心,那么細膩,那么深刻,那么沉重。
似乎從那時候我就成長了些,童年的叛逆讓它軟化成了比同齡人來得更早一些的懂事。
豹子就這樣陪伴著我,我在慢慢長大,它亦然。那是它第一次夜不歸宿,我可以說是徹夜未眠,媽媽說它跟別的小狗跑了,我想它是長大了吧,想要曾經(jīng)沒有的自由;就像慢慢長大的我們一樣,不像童年那樣聽媽媽的話,總想著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第二天開門的時候,它臥在門口,我沒有打它罵它,我只想再抱抱它。身邊總是有的東西,慢慢地會和空氣交融,溫暖和愛意都漸漸變得模糊,像我對豹子的愛,像父母對我們的愛,習慣了往往不懂得珍惜。
今年是它陪伴我的第十個年頭,可它卻選擇了不辭而別,和另外一只狗伙伴跑走后就再也沒回來。我相信它肯定還活著,很幸福地和它的小伙伴在一起,過著它想要的、自由的生活,就像孩子一定要離開父母一樣,它也早晚會離開我。
童年的記憶,是那團黑不黑、白不白的小絨球,它帶給我歡樂,教會我懂事,陪伴我成長,成為我童年這部電影底片上,最清晰的記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有我,有它,我們一路歡笑,一路蹦跳,然后漸漸模糊,只留下一片七彩的光……
以上,致我的童年,我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