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傳:
莫里茲(1879 —1942),匈牙利作家。他一生做過律師、職員、新聞記者和編輯,足跡幾乎遍及整個匈牙利。這一切為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1908年發(fā)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說《七個銅板》,因描寫農(nóng)民的悲慘生活,與官方文學(xué)對農(nóng)村現(xiàn)實的粉飾美化形成鮮明的對照,在匈牙利文學(xué)界和讀者中引起轟動。莫里茲的作品主要揭露統(tǒng)治階級的殘酷剝削、貪吝和荒淫無恥,描寫農(nóng)民的悲慘生活以及反對封建、爭取民族獨(dú)立的英勇斗爭。
我母親對每一個抽屜都要嘮叨一番。
這一個抽屜豪華過一陣!那一個從來沒有放過東西!靠邊的一個呢,永遠(yuǎn)是靠借債度日的!唉,你這缺德的可憐的叫花子,你連一個銅板也沒有嗎?這一個不會有什么東西了,因為它在守護(hù)我們的窮神。假如現(xiàn)在不給我一點(diǎn)兒東西,你就永遠(yuǎn)別想有一點(diǎn)兒東西了,這是我唯一的一次向你要東西!“瞧,這一個最多!”她笑著叫道,拉出那個連底也沒有了的最下層的抽屜。
她把它套在我的脖子上,于是我們坐在地板上,放聲大笑。
“別笑了,”她突然說道,“我們馬上就有錢了。我就要從你爸爸的衣服里找出一些來?!?/p>
墻上有些釘子,上面掛著衣服。你說怪不怪,我母親把手伸進(jìn)頭一個口袋,就馬上摸到了一個銅板。
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瞧,”她叫道,“我們找著了!我們已經(jīng)有多少啦?簡直數(shù)不過來了!一—二—三—四—五,五個!再有兩個就夠了。兩個銅板算什么?算不了什么。既然有了五個,另外兩個毫無疑問就要出現(xiàn)的?!?/p>
她非常熱心地搜尋那些衣袋,可是,天哪,什么結(jié)果也沒有。她一個也找不出來了,就連最有趣的笑話也沒法把另外兩個銅板逗出來了。
由于興奮和辛苦,我母親的兩頰已經(jīng)泛起兩朵紅暈。再不能讓她干下去了,因為這樣會叫她馬上害病的。這當(dāng)然是一種例外的工作,誰也不能禁止誰找錢哪。
下午喝茶的時候到來了,又過去了。夜不久就要來臨。我父親明天需要一件襯衫,可是我們沒法洗。單用井水是洗不掉油污的。
這時,我母親拍了拍前額。
“哦,我有多么傻!我就不曾看看我自己的衣袋!既然想起來了,我就去看看吧?!?/p>
她去看了一下,你相信嗎?她真在那里找著了一個銅板。第六個。
我們都興奮起來,現(xiàn)在只缺一個了。
“把你的衣袋也給我看看,說不定那兒也有一個!”
我的衣袋!我可以給她看的,里邊什么也沒有。
到了晚上,我們有了六個銅板,可是我們真好像一個也沒有一樣。那個猶太人不肯放賬,鄰居們又像我們一樣窮,也不作興去向人家討一個銅板??!
除了打心坎上笑我們自己的不幸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時,一個叫花子走了進(jìn)來。他用歌唱的調(diào)子發(fā)出一陣悠長的哀嘆。
我母親笑得幾乎昏過去了。
“算了吧,我的好人?!彼f道,“我在這兒糟蹋了整整一個下午,因為需要一個銅板,少了它就買不到半磅肥皂?!?/p>
那個叫花子,一個臉色溫和的老頭兒,瞪著眼睛看著她。
“一個銅板?”他問道。
“是的?!?/p>
“我可以給你一個。”
“這還了得!接受一個叫花子的布施!”
“不要緊,我的姑娘。我不會缺這一個銅板的。我缺的是一鏟子土,有了這,就萬事大吉了。”
他把一個銅板放在我的手里,然后滿懷著感恩的心情蹣跚地走開了。
“好吧,感謝上帝,”我母親說道,“再沒有……”
她停了一會兒,然后發(fā)出一陣大大的笑聲。
“錢來得正是時候!今天再也洗不成衣服了。天黑了,我連燈油也沒有!”
她笑得透不過氣來。這是一種可怕的、致命的窒息。她彎著腰把臉埋在手掌里。我去扶她的時候,一種熱乎乎的東西流過我的手。
那是血,是我母親的血,是她寶貴的、圣潔的血。我的母親呀,就連窮人中間也很少有人像她那樣會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