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惜詞
展室里靜得沒有一絲聲音,午后的太陽光透過層層的窗欞,一束一束照在這幅顧愷之的《洛神賦圖》上。沒人言語,我卻清晰地看見了這個故事。
一見鐘情,奈何人神殊途
洛水迢迢,煙波浩渺。
子建臨于洛川之上,俯視大河奔流,心中苦悶難舒,嗟嘆自有滿腹之才,卻無處可以施展。
遠處,一妙人踏綠波而至,立于山巖之旁,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子建看見了洛神,也只有子建能看見洛神。
子建恐其只是黃粱一夢,不敢言語,緩緩舉起自己的玉佩示意,希望把心中情意通過水波傳遞。洛神看懂了,舉起了她的瓊玉,踏著清波緩緩向子建移動,她那星辰般的眸子凝望著子建,眼中飽含欣喜與傾慕。霎時,萬籟俱寂。兩個人靜靜地對望著,害怕下一秒就因人神殊途分離。
遠處,玉鸞的叮當聲漸漸響起,眾神的身影亦漸漸明晰,洛神已坐上那只海龍,海龍已向仙界游去,洛神不敢回頭,生怕那一眼徒增思念。
子建跳上一只船,拼命地追趕著,呼喊著,奈何只見那仙袂飄舞,他癱坐在甲板上,只看見那個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渺遠的天際。
他不舍離開,日日盼著那驚鴻一瞥。
一代畫絕,難摹二人之神
“老爺,畫完了嗎?”門外的書童探了探頭,走了進來,手里捧著一把甘蔗。屋子里的顧愷之側(cè)坐在榻上,桌上是幾根用爛了的毛筆和一幅長卷。長卷上有一男一女,并山川花草樹木。景物皆非自然之態(tài),千年的古樹不甚高大,卻有仙風道骨之氣,連綿的群山漸漸模糊,與天、水融到了一起。那男子氣度不凡,那女子美麗優(yōu)雅,怪的是,這兩個人都沒有眼睛。
“老爺這畫真是妙極!這明晰又流暢的線條,竟把水波與衣襟區(qū)分出來了!”童子崇拜地看著顧愷之,又眨巴眨巴眼睛說:“可這人怎么沒有眼睛??!”
榻上的顧愷之緩緩地張口:“畫畫以人為重,人以目為重。如此之重,自要反復推敲。”
書童不可置否地笑笑:“老爺,以您的技藝,至于在眼睛上為難嗎?要我看,就是曹植和洛神倆人看對眼了,然后洛神跑了,曹植直勾勾地盯著人家背影的事唄!”
“唉——人家曹子建和宓妃的愛情凄美絕倫,豈是爾等常人可曉得?還有,我跟你說了多少遍,畫畫莫要驕躁,要像吃甘蔗一樣,從不甜開始吃,漸入佳境,方可找到靈感,成就佳作!”說罷,把甘蔗“啪”地折了一半,隨手扔到童子手里,自己一人臥在榻上,不知如何下筆。
知音相見,跨越時間長河
顧愷之拿著一節(jié)甘蔗緩緩在房間踱步:“生來通透坦率,苦悶嗟嘆而終,滿腹經(jīng)綸何以用?懷才不遇盡悲情。”
屏風后轉(zhuǎn)出一人:“百余年矣,不成想,知我者竟是長康!”
顧愷之大驚回頭,身后的男子淺淺地朝他笑著。白衣、黑發(fā)飄飄逸逸,不扎不束,瀟灑俊逸,似神明降世。
“你是……子建?”顧愷之大喜,扔下手中甘蔗,扶起將要行禮的子建。“吾常常惜汝之才思,哀汝之坎坷。恨生不逢時,未可結(jié)識子建,幸甚至哉,今日終得一見。”
子建并未言語,疾步走至畫前,伸手撫摸著洛神的輪廓,喃喃道:“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記得初見時她的笑容那樣美麗,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多少年了,我一次次夢見此地,一次次夢見婀娜多姿的她?!弊咏ㄑ壑朽邼M淚水:“愛別離,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旁邊的顧愷之驚喜起身,“對了,是求不得!”遂執(zhí)筆點出畫中人之眼眸?!敖袢章犠咏剜轿蜃咏ㄅc洛神之情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兩情相悅,卻求之不得?!闭f罷,深深鞠躬,起身之時,四周已空無一人。
顧愷之四處尋找,皆不見子建身影,緣是子建見畫中洛神惟妙惟肖,難以斬斷情思與之別離,遂躍入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