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飛
(長沙學院,湖南長沙,410003)
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是身份書寫大師。他對文化遭遇背景下身份的焦慮和認同等問題的思考,貫穿于迄今出版的所有作品當中。在他獨特的身份書寫中,石黑一雄透過移民主角的個體視角,思考全球化時代移民族群的心理癥狀和身份問題,對文化交流中的跨文化沖突和融合具有重大啟示意義。
但他并未直接描寫自己或者父輩的移民生活,而是通過刻畫與自己差別極大的人物來思考身份問題。《上海孤兒》雖然以石黑一雄祖父的經(jīng)歷為藍本,但讀者也可以在主人公班克斯身上發(fā)現(xiàn)石黑一雄自己的影子。石黑一雄5歲時從日本移民英國,日本和英國既是他的兩個家園,也是他的兩個異鄉(xiāng)。同石黑一雄一樣,《上海孤兒》中的班克斯也是典型的移民,甚至可以說是“雙重移民”。他是從小生活在上海租界的英國人,但父母失蹤后又被送回英國。在英、中兩個家園之間的徘徊讓他的身份產(chǎn)生了分裂。正是這種特殊情況使得他擁有比石黑一雄其他小說中的主人公更為嚴重的身份困境。在上海追求“英國化”、重返倫敦卻又成為“移民”,對兩個家園的異化與追求,使得班克斯一直徘徊在兩種文化和兩個認同傾向之間。
正如巴里·劉易斯(Barry Lewis)所論,包括《浮世畫家》中的小野和《長日留痕》中的史蒂文斯在內(nèi),石黑一雄小說主人公內(nèi)心深處都有著“無家可歸(homeless)與‘在家’(being at home)[兩種感覺]①[]號內(nèi)文字為筆者增加的說明,下同。的激烈競爭”[1]3,形成所謂身份焦慮與身份認同之間的張力。班克斯可能幼時隨父母一同從英國遷至中國,也可能就像山下哲那樣,本身就出生在上海租界。但不管是哪種情況,像他這樣的移民主體必然同時擁有了兩個家鄉(xiāng)。但頗具反諷意味的是,這在另一方面卻又讓移民主體產(chǎn)生無家可歸的身份焦慮,因為當他們身處一個家鄉(xiāng)時,就必然會去懷念另一個家鄉(xiāng)。這在為他們的流散身份建構(gòu)提供更為豐富的認同資源的同時,也構(gòu)成他們產(chǎn)生身份焦慮的根源所在。
對于“移民主體而言,思鄉(xiāng)是他們最重要的精神活動之一”[2]88。作為石黑一雄小說的基本基調(diào),思鄉(xiāng)或者懷舊(nostalgia)同樣也是《上海孤兒》傳遞給讀者的一種情緒。從詞源上來講,nostalgia一詞源自希臘詞根nostos和algos,分別意指“回家”和“痛苦”[3]16,其發(fā)端于病理學的詞源語義正好指向移民主體體驗到的身份焦慮。茨威格曼(Charles Zwingmann)結(jié)合病理學基礎和現(xiàn)代社會背景對“懷舊”進行研究,認為懷舊來自于“生活的不連續(xù)性”,“即人類必須曾經(jīng)歷過或正在經(jīng)歷某種突然中斷、劇烈分裂或顯著變動的生活經(jīng)驗,才有可能產(chǎn)生懷舊的情緒”[4]78?!半p重移民”給班克斯帶來雙重的“不連續(xù)性”,對“兩個家園”的懷念讓他產(chǎn)生雙倍的身份焦慮。
在小說中,班克斯多年后重返上海,在戰(zhàn)場上偶遇兒時伙伴山下哲時,他對山下哲所說的“家鄉(xiāng)”就產(chǎn)生了這樣的疑問:
他(哲)點點頭。“我在這里打了好幾星期的仗,對這里熟悉得就像”——他突然咧嘴一笑——“就像是自己的家鄉(xiāng)”。
我也笑起來,但有些不解他說的話?!澳膫€家鄉(xiāng)?”我問。
“家鄉(xiāng),我出生的地方?!?/p>
“你是指租界?”
哲沉默了一會兒,說:“對,就是它,租界。外國租界。我的家鄉(xiāng)?!?/p>
“是啊,”我說,“我想它也是我的家鄉(xiāng)。”[5]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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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他們都擁有兩個家鄉(xiāng),班克斯才會問山下哲到底指的是哪個家鄉(xiāng)。關(guān)于上海租界,班克斯向山下哲袒露了隱藏心中許久的秘密:“我在英國住了這么多年,卻從來沒有真正覺得它是我的家。只有外國租界,它才是我永遠的家”,“可正如你剛才說的,它是我們的家鄉(xiāng)。唯一的家鄉(xiāng)”[5]233。班克斯向山下哲所做的這段坦白,表面上似乎說明他的認同對象是上海租界,但其實不然,因為這只是凸顯了他多年生活在英國所體驗到的身份焦慮而已。其實,早在上海租界的童年時期,班克斯就已體驗過類似的身份焦慮。隨著父母失蹤、離開上海,這種身份焦慮又伴隨他回到了故國英國。
在回英國的船上,就像多年后在上海戰(zhàn)場上那樣,班克斯平生第一次對“家鄉(xiāng)”進行了深入思考。帶班克斯回英國的張伯倫上校曾這么規(guī)勸班克斯:“我敢保證一旦你在英國安頓下來,就會很快忘了這里的一切。上海不是個壞地方,可八年時間夠我受了。希望你也這么認為。再呆下去,你就要成為中國人了”。張伯倫上校所謂“就要成為中國人了”本身就意指一種國族身份認同。他規(guī)勸班克斯要“高興起來”,因為“你現(xiàn)在是去英國?;刈约旱募亦l(xiāng)”[5]26-27。正是他關(guān)于家鄉(xiāng)的說法引出了班克斯對“家鄉(xiāng)”意義的思考:“前面等待我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國度,那里我誰都不認識,而此刻在我眼前逐漸消失的城市,卻一草一木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畢竟那里還有我的父母……。我抹去眼里的眼淚,把目光最后投向岸邊,企盼著此刻能看到母親的身影——甚至父親的身影——沖下碼頭,向我招手并呼喚我回頭”[5]27。這正好印證了上文的論點,即擁有兩個家鄉(xiāng)的班克斯卻又焦慮重重,因為身在上海時,他會懷念英國,然而當他回到英國,卻又開始懷念上海。在傳統(tǒng)意義上來講,“家”是一種“地點的話語,在這個地方有著扎根的感覺”,它意味著“家人、親戚、朋友、同事以及其他各種‘重要他者’(significant others)所組成的網(wǎng)絡”,意味著“通過社區(qū)和家鄉(xiāng)體驗到的社會及心理地理”[6]4。但對于班克斯這樣的移民主體,“家”“同時具有流動與扎根的含義”。也正是“家”的這種矛盾含義產(chǎn)生了班克斯的身份困境。
事實上,班克斯的身份困境貫穿于他的整個人生。按照小說故事的時間順序進行考察,不難發(fā)現(xiàn),班克斯在不同人生階段都經(jīng)歷了身份困境。班克斯的人生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在上海租界的童年,在英國的青少年,以及長大成人后的中年(中年的前段,生活在英國;后段,則重返上海)。比較有趣的一點是,在每個人生階段,石黑一雄都為班克斯設置了一個“影子人物”,分別是兒時伙伴山下哲、英國寄宿學校校友安東尼·摩根以及養(yǎng)女詹妮弗。在這些“影子人物”身上,也能夠從側(cè)面窺到班克斯自身的身份困境。
正是在班克斯與其童年“影子人物”山下哲的一次“不同尋常的交談”中,我們了解到班克斯自己童年時期感受到的身份焦慮。當問及爸媽之間為何偶爾不說話時,山下哲告訴班克斯:“因為你不夠英國化”,接著說自己爸媽之間不說話,是“因為我不夠日本化”[5]67-68。山下哲與班克斯的情況相似,都隨同自己的父母一起待在上海租界,只不過山下哲是日本人,而班克斯是英國人罷了。山下哲借用一名日本高僧的話告訴班克斯:“我們當孩子的,就像[百葉窗上]把那些板條連接在一起的麻繩。雖然常常不盡如人意,卻不僅能夠連接整個家庭,而且還能連接整個世界。假如我們不盡自己的力量,那些板條就會掉下來,散落在地上”[5]69。由于這一意象貫穿整部小說,不妨認為,既“連接整個家庭”又“連接整個世界”的“麻繩”便是國族身份認同;而總是對“板條……會掉下來,散落在地上”的擔心便是一種身份焦慮,因為山下哲借用日本高僧的引言目的是在證明他所謂的“英國化”和“日本化”,或者說他們不夠“民族化”的身份焦慮。
“英國化”也正是幼年班克斯努力想要達成的目的。其中一個事例便是將到自己家中的“暫住客人”當做“極力效仿的對象”,因為他們“往往會帶來我從《柳林風聲》中讀到的英國鄉(xiāng)間小路和草地的氣息,要么就是讓我感受到柯南·道爾推理偵探小說中描寫的大霧蒙蒙的街道。這些急于在我們家人中間留下好印象的年輕的英國人,對我冗長甚至有時不可理喻的問題是有問必答”[5]50。在上海租界的班克斯卻對自己的另一個家鄉(xiāng)——英國充滿了好奇。而菲利普就是這么一位“暫住客人”,一個班克斯“極力效仿”、選擇認同的對象。這也解釋了為何父親失蹤后,班克斯并未感到那么擔心,而生發(fā)了他自己后來認為“荒謬得出奇”的想法:“多年來他一直是我崇拜的對象,以至于爸爸剛失蹤時,我曾經(jīng)想過自己無須為此太過擔心,反正菲利普叔叔不管什么時候都可以替代父親的位置”[5]107。但是這些“父親人物”只是真正父親的替代品,從另一側(cè)面體現(xiàn)出班克斯的身份焦慮,書緒芳岳(Fumio Yoshioka)就指出,小說中“真正的父親很少看到,或者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被父親人物或者繼父所替代。這構(gòu)成“小說人物”悲劇情境的重要一維”[7]25。
單偉爵(Wai-chew Sim)發(fā)現(xiàn),小說中的山下哲是作為班克斯的“影子人物”存在的[8]338,而山下哲的焦慮正是班克斯自己焦慮的一種映射。所以有必要細察一下班克斯童年“影子人物”山下哲返回日本一段時間所體驗到的身份焦慮。與其說是幼年班克斯通過山下哲提前體驗身份焦慮,還不如說是成年班克斯回顧往事,將自己當年回英國后的焦慮與“影子人物”山下哲交相比照。據(jù)班克斯猜想,“從他回日本的第一天起,哲的日子就苦不堪言……但據(jù)我推測,由于他身上的‘異國成分’ ……使他被眾人無情地排斥在外。不僅同學取笑他,就連老師,甚至包括讓他寄住的親戚——這一點他暗示過不止一次——也都嘲笑他。后來他實在痛苦不堪,父母只好不等放假就將他帶回上海”[5]83。有趣的是,這段對山下哲的描述大多出自班克斯自己的“推測”,只是“猜到了他在日本過得并不開心”[5]82。通過小說接下來的敘述,當然可知,班克斯的“推測”大部分是正確的。但是,他的“推測”到底是出自兒時呢,還是出自現(xiàn)在?或換句話說,到底是基于對山下哲焦慮經(jīng)驗的想象,還是基于返回英國后的自身遭遇呢?因為我們知道,小說敘述者是成年后的班克斯。他對一段往事的回憶必然帶有雙重記憶的濾鏡。所以,本文認為,這段對自己“影子人物”山下哲的描述其實是班克斯的“自我描述”,間接地反映了班克斯自身的身份焦慮,反映了他從上?;氐接蟮哪嵌巍拔幕瘺_擊”的經(jīng)歷。在回應山下哲“我永遠不想回日本”時,班克斯說“我也永遠不想回英國”[5]91。但最終,想要永遠在上海生活的班克斯卻由于父母雙雙失蹤而成了一個孤兒,不得不被送回了英國?!肮聝骸睜顟B(tài)產(chǎn)生的原因便是時空變遷導致的“激烈變化”[8]74,本身就是一個身份缺失的象征,而班克斯對父母的追尋正反映出他對自身身份的焦慮與追尋[9]202。
事實上,回到英國后的班克斯同樣也感受到嚴重的身份困境。上文提到的山下哲回日本的遭遇已經(jīng)為班克斯回英國的經(jīng)歷打了伏筆,因為那也正是班克斯回到英國后的“移民”體驗。小說伊始,班克斯便說:“從中學到大學,經(jīng)過多年與眾多學友同窗朝夕相處的校園生活,獨處的日子令我倍感快樂”[5]3。說獨處的日子快樂,從反面理解便是說與學友同窗共處的日子沒那么快樂。這一點在小說稍后便可得到印證,班克斯昔日同窗奧斯本稱學生時代的班克斯為“大怪人”。雖然班克斯自己反駁說“那天上午奧斯本居然會這么說令我很是迷惑不解,因為我記得自己可是完全融入了英國的校園生活”[5]6-7,但他接下來舉的例子卻與返回日本時的山下哲遙相呼應,從反面刻畫了他作為一個“異國成分”十足的局外人的形象:“記得到校第一天,我就注意到許多男生站著說話時喜歡擺一種姿勢……我清楚記得我就把這套動作模仿得惟妙惟肖,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同學中誰也沒有覺察出什么奇怪之處或拿我取笑”。班克斯不無自豪、略帶夸張地繼續(xù)說,“我以同樣大膽無畏的精神,很快精通了同伙中時興的其他種種手勢、措辭和驚嘆語,同時還對新環(huán)境中流行的、藏而不露的習俗規(guī)范與社交禮儀了如指掌”[5]7。敘述者班克斯“所講的故事正好出賣了他自己”,也就是說,從他的話語中“接收到[的是]相反的信息”,“明顯看出他是一個不能融入環(huán)境的男孩”[10]。班克斯的敘述對他自己的身份焦慮欲蓋彌彰。透過班克斯肯定、自信而又略帶自我嘲諷的語言,我們看到了一個可愛、可憐甚至有些可笑的、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這一點,從班克斯重返上海租界時遇到的另一個昔日校友、“影子人物”安東尼·摩根的口中得到了證實。摩根對班克斯說:“我想我們早應該攜起手來。兩個可憐的孤獨孩子。應該這么做才對。你和我,我們早該聯(lián)合起來。真不懂當初為什么沒這么做。假如我們聯(lián)合起來,就不會感覺受人冷落了”。同班克斯一樣,摩根也是一個“可憐的孤獨孩子”,但班克斯對自己的這種形象卻矢口否認,認為安東尼·摩根的這種說法“令我大吃一驚。過后我才意識到這不過是摩根自欺欺人的念頭罷了——完全可能是他多年以前臆想出來的,為的是讓那段缺少歡樂的日子回憶起來有趣一些”[5]166-67。讓班克斯“大吃一驚”的,其實是他從上?;氐接笊畹恼嫦唷K氖缚诜裾J,一方面體現(xiàn)了他的身份焦慮,另一方面也說明他一直在努力為自己建構(gòu)某種身份認同。這也正是他為何多年來一直在追尋父母,甚至到了一種偏執(zhí)狂的地步。同時,父母的缺失也從更為基本的層面促成了班克斯的身份困境。這一點又從小說中另外一個孤兒、作為班克斯“影子人物”的養(yǎng)女詹妮弗身上反映出來。
小詹妮弗是班克斯收養(yǎng)的孤女,與班克斯自己有極為相似的遭遇。她在十歲時失去了父母(班克斯自己也正是在十歲時父母雙雙失蹤),不得已被送到身在加拿大的祖母那里(班克斯則是被從上海送到英國的姑媽家里)。不僅這些外在的情形是類似的,據(jù)班克斯自己說,父女倆同時也能“相互理解,對各自的想法有一種本能上的心靈相通”[5]283。顯而易見,詹妮弗是作者為班克斯設置的另一個“影子人物”。與班克斯一樣,作為“孤兒[的小詹妮弗]是一個失去個人和文化認同的他者”[11]84。小詹妮弗實際上側(cè)面反映了班克斯自己的身份困境。
小說對詹妮弗的敘述不多,除了小說中間部分插入的關(guān)于她的收養(yǎng)過程以外,就是多年后的1958年詹妮弗隨同班克斯一起去香港看望他母親那段。這時的詹妮弗已人到中年。班克斯最終決定帶詹妮弗一起去香港,是因為“她確實希望離開一陣子——她也有自己的煩惱,出去走走可能對她有好處”[5]274。那么詹妮弗到底遭遇了什么樣的煩惱呢?下面是小說結(jié)尾處父女之間的一次對話:
哎呀,你別為我操太多心。
可我就是放心不下。我怎么可能放心?
“一切都過去了”,她說,“去年發(fā)生的一切。我不會再做同樣的傻事。這我已經(jīng)向你保證過。不過是一段心情特別糟糕的日子罷了,僅此而已。我并非真心那么做。當時我特意讓窗子敞開著的?!?/p>
但你還年輕,詹尼弗,前面還有大好年華。一想到你竟有那種念頭,我就感到傷心。[5]280
根據(jù)詹妮弗所說的“特意讓窗子敞開著”,可以推測她去年所做的“傻事”應該是想要通過煤氣自殺。自殺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婚姻的不幸,但正如班克斯所說的,其根本原因卻是班克斯在詹妮弗的成長階段,沒有花時間陪她、幫助她,沒有盡到養(yǎng)父的職責,讓詹妮弗成了又一個無父無母的班克斯。而這一切的原因又在于班克斯自己也一直深陷身份焦慮,同時又努力追尋父母、建構(gòu)身份,無暇照顧詹妮弗。如是,班克斯自己的身份焦慮不經(jīng)意間“遺傳”給了自己的養(yǎng)女。對于班克斯來說,與詹妮弗類似,失去父母就意味著身份焦慮。對于詹妮弗的身份焦慮和危機,班克斯說:“不可否認,它令我十分欣慰,現(xiàn)在完全可以相信她已經(jīng)穿過生命中的一段黑暗隧道,順利到達另一頭。雖然那里等待著她的是什么尚不可知,但依她的個性,決不會輕易接受失敗”[5]283。事實上,班克斯在養(yǎng)女詹妮弗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表面上是在思考養(yǎng)女的人生,其實是在為自己能夠勇敢面對身份困境而鼓氣加油。
作為移民作家,石黑一雄的小說更加關(guān)注小說人物產(chǎn)生身份困境的空間維度,即移民的空間位移與身份焦慮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這些人物由于進入他國,進入另一種文化,要么對母國和移入國兩種文化都不能取得認同,如《遠山淡影》中日本母女悅子和景子的失根與困境,要么與母國和移入國的兩種認同產(chǎn)生沖突,如《上海孤兒》中班克斯的內(nèi)心分裂。
面對文化沖突,不同的小說人物選擇的文化協(xié)商因人而異,也就造成了他們獨特的身份認同。小說人物的身份困境是石黑一雄自身文化遭遇的反映,也是作為個體對時代課題的回應。石黑一雄基于自身移民經(jīng)歷思考身份問題,探究考察人物各不相同的身份認同和文化協(xié)商模式,對全球化時代的國際交流、移民適應、文化交融,甚至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都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