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馳VS梁朝偉：友情歲月

淘漉

從前看武俠小說，最喜歡看兩大俠客因為性情相投而結為莫逆之交的江湖軼事。譬如李尋歡和阿飛，曲洋和劉正風，令狐沖與風清揚……

在香港娛樂圈，也有這樣兩位高手，他們相識于微時，一起攜手走過懵懂的青蔥歲月，在各自的事業(yè)版圖里笑傲江湖。一個是有著“怪才”之名的喜劇之王周星馳，另一個是具有“電眼”之稱的男神影帝梁朝偉。

一晃三十幾年過去，昔日的英俊少年今已鬢發(fā)皆白，然而沉淀了幾十年的友情，卻如久存在橡木桶內的紅酒新啟，芬芳馥郁，醇香依舊醉人。

1

周星馳和梁朝偉這一對，是天生有緣人。

他們同生于1962年，又同是6月出生，周星馳只比梁朝偉大5天，就連兩人身高都是174。提起他們的相識，坊間流傳著兩個版本。

版本之一是他們因為著急去看李小龍的電影《猛龍過江》，自行車在街心相撞。到了影院，又發(fā)現(xiàn)買在相鄰座位，因而相識相知。

版本之二是梁朝偉的同學喜歡周星馳的姐姐，交往初期兩個當事人都害羞，遂把兩盞電燈泡也叫上了。不知倆當事人后續(xù)如何，反正兩盞電燈泡倒是因為都喜歡李小龍而成了朋友。

不管哪個版本是真，反正李小龍是他們共同的偶像這一點絕對是真的。

梁朝偉性格文氣內向，不會打打殺殺那一套，但他對武俠世界心向往之。周星馳卻是付諸行動的那一個。小時候因為癡迷武術，他熱衷把綠豆炒熱了練鐵砂掌，還只用右手練，理由是萬一有什么意外，起碼還能保住一只手。

據(jù)傳，周星馳的妹妹有一次被小流氓欺負，梁朝偉知道后就告訴了周星馳。周星馳一氣之下抄起根鐵棍就沖了出去，梁朝偉就兩手空空地跟在后面，一路上越想越怕。幸好冤家路不窄，等到太陽下山了，也沒讓他們遇上那個小流氓，梁朝偉這才松了口氣。

腦補一下這一幕場景，的確很符合周、梁兩人的性格。

除了共同的偶像李小龍，促使他們走到一起的還有相似的家庭環(huán)境。周星馳7歲時父母離異，他和母親、姐妹一起住在九龍貧民區(qū)的木板房里。梁朝偉10歲時被父親遺棄。他就讀的學校有很多富貴的同學，自從父親離開那時起，他就感受到了與他們之間的隔閡，無法再玩在一起。周星馳的出現(xiàn)，無疑是阻止他走向自閉的一道閘門。

而另一廂，周星馳也挺仰慕梁朝偉。據(jù)周媽媽在一次訪談中爆料，說那時候星仔看偉仔穿的衣服好看，也去買來穿。一來二去，錢花完了才罷休。年少時候，他們是互相取暖的一種存在。

出于當演員的執(zhí)念，還沒進TVB之前，周星馳就已經拿個8厘米的攝像機，叫上梁朝偉和另一個朋友，嘗試自己拍片了。他一人擔綱主演和導演，而且還很強勢，一定要他演正派人物，讓梁朝偉演反派，最后被他打死。這部兩大影帝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據(jù)說還在周星馳家里沉睡著。

1980年，周星馳做了麗的電視臺的特約演員，但他一心想考TVB的藝人培訓班，便慫恿梁朝偉陪他一起去報考。彼時梁朝偉的人生理想還是當個電器行的經理，對做演員興致不高，但禁不住周星馳慫恿，無可無不可地去了。星仔為了應付考試可謂用心良苦，他擔心自己174的身高不夠格，花光了一個月的生活費買了雙高跟鞋。結果，身高同樣是174的梁朝偉被錄取了，他卻落榜了。

2

命運這回事，真的是吊詭。

它沒有公平可言，也不講究付出和得到的正比。梁朝偉無疑是被命運欽點的那個寵兒。

培訓班結業(yè)后，梁朝偉在一檔兒童節(jié)目430穿梭機做了半年主持人，就被喜歡他的監(jiān)制調去拍電視劇。沒跑上幾個龍?zhí)拙烷_始擔綱當男主角，一年后就憑借《鹿鼎記》里的“韋小寶”一角一炮而紅。

而周星馳呢？他作為接替梁朝偉的主持人，在430穿梭機待了整整5年，加起來跑龍?zhí)椎纳膶⒔?年。直到1988年，李修賢導演相中他，出演了《霹靂先鋒》，拿了金馬最佳男配，才算嶄露頭角。接下來的《賭圣》和《賭俠》兩部電影，才好風憑借力，送他上了青云。

算起來，周星馳走紅要比梁朝偉整整晚了6年。

開始的時候，他們也一起跑過龍?zhí)住?982版的《天龍八部》里，梁朝偉演了個小和尚，周星馳則演了喬峰身邊的一個金兵。

1983年，TVB為青少年制作了三集系列短片《臨歧》，由三個新人一人擔綱一集，他們分別是劉德華、周星馳和梁朝偉。

再后來，梁朝偉扶搖直上，周星馳卻在龍?zhí)锥牙锎蜣D。最郁悶的，莫過于在梁朝偉擔綱主演的片子里跑龍?zhí)?。《香城浪子》《孤獨狀元》《再見十九歲》，都是梁朝偉當主演，周星馳跑龍?zhí)住?/p>

1983的《北斗雙雄》，梁朝偉和周潤發(fā)擔任雙男主。

當時周潤發(fā)因為《上海灘》的走紅已經是大咖了，梁朝偉和他平起平坐，周星馳依然是龍?zhí)住?/p>

當梁朝偉已位列“無線五虎將”時，周星馳還在跑著“路人甲”或“匪兵乙”的龍?zhí)住?/p>

有人問周星馳：是不是會嫉妒梁朝偉？他回答：在訓練班的時候，偉仔的表演就是老師讓大家學習的范本。我會努力追上他，但肯定不會嫉妒他。

說是這么說，但以周星馳的性格，這口氣肯定是憋著的。幸好憋了6年之后，他終于浮出水面，可以揚眉吐氣了。

上世紀90年代，是兩人的黃金時代。昔日好友，終于再度比肩而立。那些被命運拋物線掌控的高低起落并沒能離間他們的友誼，兩人一起接受采訪時，還會互相摟肩搭背、打打鬧鬧。

那時，他們都已進入而立之年。

周星馳是個重情的人，他每一部無厘頭的電影，其實都在說一個“情”字。重情的人，自然也重義。他曾公開說過：梁朝偉和李修賢，都是他心目中重要的人。

而梁朝偉呢？兄弟也好，愛人也罷，他都不太會把感情掛在嘴上，但會記在心里。

周星馳上電臺做節(jié)目時曾經吐槽，說有一位老友，一喝醉酒就打電話來騷擾他，跟他說：星仔啊，好好照顧自己。他雖然沒說出這位老友的名字，但聽者心知肚明，那人就是梁朝偉。

3

男人之間的友情，有時候很別扭。它不會像女人那樣，擅長用日常親密的相處來傳達。它可能平時江河湖海，各行其事，但你想起我的時候，我始終在那里。

梁朝偉和周星馳也一樣。

成名之后，兩人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一個在喜劇領域做他的頑童，另一個在文藝片領域做憂郁的影帝。除了1999年在《玻璃樽》里，兩人曾經一起出鏡，給成龍配過戲外，別的再也沒有交集。

曾有人問梁朝偉，為什么沒有跟周星馳合作？梁朝偉說：因為周星馳的電影最大的主角是他自己，去拍他的戲不會有什么發(fā)揮的。他是因為太了解老友，才會說這樣的話。不是嗎？周星馳的電影個人特色太鮮明了，別人的確很難演出個中精髓。

但是梁朝偉的話，被媒體曲解誤讀了，關于他們“交惡”的流言傳出。還有人說，他們的友情早已不復當年，曾經相濡以沫，終究還是要相忘于江湖。

但事實呢？2000年，梁朝偉憑《花樣年華》里的周慕云一角，拿下戛納影帝，周星馳第一時間帶上酒，并帶著他的姐姐前去祝賀，給老友開派對。周星馳過40歲生日的時候，梁朝偉也專門從國外飛回來為他慶生。梁朝偉2013年為拍《一代宗師》去學了詠春拳，周星馳得知后，熱情地指點他詠春的拳路：這個不對，師傅不是這么做的，詠春應該是這樣的……balabala……梁朝偉當時只能“啊啊哦哦”。估計心里也在暗笑：有這樣一個較真的老頑童朋友，好無奈啊。

而這些，又何必對不相干的人解釋？

友情，本來就是很私人的事，再加上這兩人都是內斂寡言的人，銀幕上已經演得夠多了，沒必要把現(xiàn)實的人生也演給世人看?！芭龅搅艘彩呛芎玫呐笥眩姴坏揭膊挥X得不是朋友”。梁朝偉一早就說過這樣的話。

4

君子之交淡如水，對梁朝偉和周星馳來說，也許是兩人相處最舒服的狀態(tài)。因為他們都敏感、內斂、低調，而且喜歡獨處。

經歷高低起落，看過冷眼與嘲笑，今日的周星馳，早已不是當年鬼馬調皮的少年，他成了一個擅長緘默的男人。他的初戀女友羅慧娟如是評價他：一個沉默的男人，對愛人也緘默。事實上，這世上能令他敞開心扉的人太少，能走入他內心世界的人更少，于是，他變得越來越孤獨。

梁朝偉也是，他從來都是這個世界的邊緣過客。不跟人接觸不行，太熱鬧了也不行。劉嘉玲找一幫友人徹夜搓麻將、談笑風生的時候，他會一人拿一杯紅酒，就著一張唱片或一部老電影，喝到夜深花睡去。名利、愛情都填補不了他的孤獨。但是這孤獨，并不需要安慰，它是靈魂的私享時分。

5

光陰彈指40余年，如今，他們都老了。周星馳頭發(fā)已全白，看人的時候，眼神中有了深深的倦意。在上柴靜的訪談節(jié)目時，因為柴靜說中了他一部分隱密的心事，他一句悵惘的“謝謝你啊”，聽得人幾欲淚下。

梁朝偉也老了。瘦削的臉上，集滿了歲月的風刀。他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和自己、和大自然在一起，要么在家中花園修剪花木，要么駕著帆船出海。

從前這對老友，就像武俠小說里的陸小鳳和西門吹雪，一個玩世不恭、顛倒紅塵，一個孤高冷傲、遺世獨立。

當年很多人奇怪這樣兩個人怎么會成為摯友。走過半生歲月后，才恍然，原來他們骨子里是相似的：赤誠、純真、癡頑、有情有義。所以才有了梁朝偉和周星馳最后的殊途同歸：在紅塵深處，敬寂寞一杯酒。半世繁華落幕，如一場霜降，涼一切虛妄與嗔癡。

梁朝偉與周星馳，如今各自立于一座高山的峰頂，縱使相忘于江湖，也不會忘掉當年他們心中的歌：以后的你，以后的我，偶遇人潮中走過，情義絕未消減，不變是你我……

屬于他們的友情歲月，無論什么時候細說從頭，都會是我們心底的一道白月光，不會因為時間而黯淡了光芒。

（吳麗薦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