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先寶,潘慧瓊,楊化坤
( 安徽財經大學 文學院, 安徽 蚌埠 233030 )
媒體是信息傳播的工具。從紙張、廣播、電視到平板電腦、智能手機,人類的每一次科技突破,都改變著信息的傳播方式。根據美國學者Bowman 和 Willis的研究,他們把媒體傳播分三個階段,即從“輕信的民眾愿意去讀、去聽或去看一切”的階段到“大部分民眾需要一知情媒介去告訴他們什么是好的、重要的或有意義的”階段,進而到“民眾相當聰明,賦予其手段,他們便能分類整理進而發(fā)現(xiàn)自我版本真理”的階段[1],而此處的第三階段即自媒體階段。Gillmor則把這種傳播演化稱為從“講座模式”到“會話模式”的進化[2]。這一理論很好地揭示了自媒體概念誕生的傳播學基礎。2002年,當“自媒體(we-media)”概念率先由美國新聞學會的媒體人提出時,其主要含義就是“一個普通市民經過數(shù)字科技與全球知識體系相聯(lián),提供并分享他們真實看法、自身新聞的途徑?!盵3]這種以個體平民身份自由參與評論的方式很快從新聞領域蔓延到其他信息制造領域。在美國,自媒體的表現(xiàn)形式非常豐富,主要有Twitter、uTube、Facebook、Posters、Bloggers、Podcasters等。在我國,其表現(xiàn)形式主要是個人網站、博客、微博、視頻up主和微信公眾號等。移動互聯(lián)網技術的發(fā)展,又進一步推動了自媒體的發(fā)展。嚴格來說,“自媒體”在技術層面上屬于移動媒體,同時也是一種兼具移動媒體和社交媒體優(yōu)勢的信息發(fā)布平臺。由于自媒體平臺能夠讓普通大眾從被動的信息閱讀者迅速成為信息的創(chuàng)造者,這種身份轉變對大眾言說欲望的刺激前所未有。“人人皆可創(chuàng)作,人人皆可評論”的時代業(yè)已來臨。
通過Google Scholar和ProQuest等知名學術文獻檢索平臺可知,自媒體研究在國內外都尚處于起步階段,將古代文論放置在自媒體概念中考察其闡釋能力的研究更是鳳毛麟角。實際上,自媒體的崛起已經深刻影響了當代網絡文學的表達,也讓古代文論在介入網絡文學批評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闡釋困境。只有直視它的困境并積極尋找對策,才能讓這份寶貴的理論遺產重新煥發(fā)生命力。
從先秦的《詩經》、《楚辭》,到明清時期的小說,中國古代文學經歷了從抒情文學到敘事文學的發(fā)展歷程。但古代文論的重心一直是抒情文學,即使是在小說最為興盛的明清時期,古代文論的中心依然是詩文評。在中國古代士大夫的文體觀念中,只有注重抒情和修辭的詩才是純文學的代表體裁。也只有詩歌的審美標準才是衡量其他體裁作品成就高低的核心標準。在古代文論的審美話語中,以詩文創(chuàng)作為重心的傳統(tǒng)士大夫在精神品格的追求上有許多共性,從他們筆下誕生的詩歌題材,一經出現(xiàn)就不會輕易被取代,例如詠懷、詠史、送別、閨怨、宮怨、山水、田園、隱逸等題材,一直在不同時代的詩人筆下重復,甚至連句式、節(jié)奏、意象都有某種相似性和延續(xù)性。至于小說、戲劇等盛行于市井小民之間的俗文學,是不值得認真對待的。
如今,小說這種在古代士大夫眼中難登大雅之堂的文體,正以網絡文學的方式牢牢占據著大眾文學的主要市場。自媒體最大的受眾群體是網民,尤其是廣大智能手機用戶。根據中國互聯(lián)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fā)布的第43次《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截至2018年12月,我國手機網民規(guī)模已達8.17億,網民通過手機接入互聯(lián)網的比例高達98.6%。網絡文學用戶規(guī)模為4.32億,占網民總體的52.1%,手機網絡文學用戶為4.10億,占手機網民的50.2%[4]。這也意味著,通過移動設備客戶端閱讀網絡文學作品,已經成為自媒體時代人們獲取文學的重要方式。
目前我國最大的網絡文學供應商是“閱文集團”,旗下包括創(chuàng)世中文網、起點中文網、云起書院、紅袖添香、瀟湘書院、QQ閱讀等多個網絡文學創(chuàng)作與閱讀品牌?!皶x江文學城”在網絡文學領域的影響也比較大。這些文學網站及其手機客戶端所輸出的文學內容,雖然也包含一定數(shù)量已經公開出版并經過電子化閱讀技術處理的文學典籍,但數(shù)量最多,發(fā)展勢頭最強勁的是網絡小說。網絡小說就是網絡文學流行性的典型代表。為了追求更新速度,網絡小說題材標簽詞的變化越來越快。根據研究者的統(tǒng)計,至2016年,網絡小說有“玄幻、科幻、武俠、仙俠、言情、都市、歷史、軍事、游戲、競技、驚悚、推理、同人” 十三大類[5],下設近50種二級題材,廣泛體現(xiàn)了社會大眾的審美趣味。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為了爭奪移動端用戶,各網絡文學平臺對大眾趣味的捕捉更加精細。云起書院被閱文收購以后,立刻全面扶持社會各領域的網文愛好者參與創(chuàng)作,主推更新速度,制造網文“大神”。不到兩年,“總裁”“快穿”“玄幻”“軍婚”等題材輪番大熱?!皶x江文學城”則高度重視年輕用戶,將其他平臺尚未重點培植的“二次元”“SD(灌籃高手)”“輕小說”“衍生”等新興小說類型提升到醒目的一級標簽位置。較早興起的仙俠、穿越、惡搞等類型小說也逐漸細化出“治愈”“魂穿”“書本穿”“清穿”“反穿越”“養(yǎng)成”“暗黑” “清水”“種田文”“隨身流”“系統(tǒng)流”“廢柴流”“升級文” “蘇”“HE”等流派標簽或情節(jié)標簽。
標簽詞是網絡文學運營商對市場大眾趣味的分析提煉,網絡小說標簽詞在更新上的高頻率和隨意性,說明自媒體時代的大眾文學具有很強的流行性,追求的是迅速的、輕松的情感傳達,而不是經典的、深刻的思想。由于輕視敘事文體和大眾趣味,古代文論對大眾文學的流行性幾乎沒有關注,在生機勃勃、創(chuàng)意不斷的網絡文學面前,自然顯得無所適從。
在古代文論的理論體系中,從來不缺乏對文學抒情娛樂功能和實用教化功能的認知。但是,作為文論主體的士大夫群體普遍重詩文而輕小說,重抒情而輕敘事。連楊雄、曹植等文學創(chuàng)作大家都自貶文學為“壯夫不為”的“小道”。按照“詩言志”和“詩緣情”的抒情傳統(tǒng),文學作品可以作為抒發(fā)個人思想情感的工具,但是絕不能作為娛樂和消遣的對象。南朝簡文帝蕭綱曾提出“立身先需謹重,文章且須放蕩”[6]的言論,張揚文學的娛樂性,為當時的詩壇注入了很多新鮮的題材,但這種新銳的主張在當時和后世都遭到了強烈的批評。儒家“文以載道”的實用主義思想始終是文學功能論的主流。這種文學理念顯然無法闡釋當代網絡文學鮮明的娛樂屬性和商品屬性。
與側重表現(xiàn)社會現(xiàn)實生活的傳統(tǒng)文學相比,標榜“草根精神”的網絡小說在誕生之初就沒有掩飾其娛樂性。近十年來,網絡小說的娛樂性比較突出地表現(xiàn)在“虛幻至上”的題材上。以小說類別和數(shù)量都領跑其他平臺的QQ閱讀和起點中文為例。截至2019年1月28日,QQ閱讀男生頻道的作品總數(shù)為776 579部,其中,“玄幻”類245 906部,“奇幻”類50 375部,“仙俠”類76 466部, “科幻”類70 329部, “靈異”類54 070 部。 這些以超自然的虛幻敘事為內容的作品總數(shù)達到了497 146部, 占作品總數(shù)的64%。 “起點讀書”客戶端的同類型作品比例與QQ閱讀相似。 男生頻道作品總數(shù)為1 105 082部,其中明確歸屬虛幻敘事的作品總數(shù)為 668 473部,占男生頻道作品總數(shù)的60.4%。這些數(shù)據還不包括不分性別的“漫畫”“二次元”類作品。與男生頻道的虛幻敘事題材不同,女生頻道在同類型小說的數(shù)量上雖然不及男生頻道,但在敘事中強化“夢幻”性的特點同樣顯著?!把郧椤薄袄寺薄凹儛邸币恢倍际歉鞔缶W絡文學平臺女生頻道的熱門題材,但無論是首頁強推、用戶熱搜,還是月、周排行榜上的作品,基本被“重生”“穿越”“甜寵”“霸道總裁愛上我”等充滿白日夢色彩的作品占據??梢哉f,無論是男生專屬的熱血奇幻,還是女生專屬的言情夢幻,以想象性滿足為旨趣的虛幻敘事作品都以強勁的勢頭,大比例碾壓現(xiàn)實主義題材作品。
文學向娛樂化的迅猛發(fā)展,已經完全改變了文學在古代文論話語中單一的精英文化屬性。在閱文集團旗下,除了紅袖添香沒有專門設置性別檢索通道,其他網站對作品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性別閱讀引導。在“起點中文”的PC端,“女生網”是作為獨立的一級標題與其他文學門類并置的?!盀t湘書院”界面最醒目的宣傳語就是“專注女性原創(chuàng)文學”。“晉江文學城”公眾號的自我宣傳語則是“女性向原創(chuàng)文學網站”?!皠?chuàng)世中文”上線時,主推的口號是“匯集最新最熱最火男性競技小說”。在“QQ閱讀”“起點讀書”“創(chuàng)世中文”的手機客戶端,最醒目的分類就是“男頻”與“女頻”(或稱“男生”和“女生”)。其中“靈異”類小說甚至細分為男頻靈異和女頻靈異。在各大文學網站大同小異的題材分類中,浪漫、言情被設定為女性專屬題材,軍事、歷史、現(xiàn)實、體育、競技則被設定為男性專屬題材。手機用戶在安裝這些文學應用時,通常要先經過性別閱讀偏好的選擇項,才能進入下一級閱讀選擇。在標簽的指引下,由用戶選擇而生成的偏好數(shù)據很快就會成為網絡寫手和網絡文學供應商進行文化市場布局的依據。閱文集團在微信公眾號中發(fā)布的2018年年終總結顯示,閱文集團“她經濟”布局成果非常顯著?!凹t袖讀書”和“元氣閱讀”APP的出現(xiàn),也是性別化敘事精準觸達各細分領域用戶的商業(yè)產品。
網絡文學敘事的虛幻化和性別化,恰恰說明,在人人皆可創(chuàng)作的自媒體時代,文學在娛樂化和商品化的道路上已經越走越遠。騰訊文學董事長程武在2014年的網絡文學行業(yè)峰會上表示,“文學正在跟影視、游戲、動漫等越來越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7]在閱文集團官網,“文學IP培育平臺”是最醒目的推廣語之一。由網文IP 改編的電視劇在社交媒體及視頻播放平臺的表現(xiàn)非常亮眼。文學成為投資商布局娛樂文化市場的重要領域。網絡文學還為網絡游戲提供了很好的內容和題材。網絡小說《蒼穹變》就實現(xiàn)了小說連載與同名游戲玩家的實時互通,游戲玩家在游戲中的行為將直接影響小說情節(jié)的進展?!坝螒颉笔堑湫偷男蓍e娛樂產品,“讀者”與“玩家”身份的重合,將文學作為娛樂商品的屬性彰顯無疑??梢哉f,文字已不再是傳達人類復雜情感的唯一形態(tài),文學閱讀也不再是人們接受道德教化的唯一途徑。著名傳播學學者麥克盧漢指出,“信息運動速度缺乏同質性,就會產生組織模式的多樣化。所以,任何傳送信息的新媒介,都會改變權利結構,這一點完全可以預見?!盵8]古代文論輕視文學的娛樂性,無法洞悉文學娛樂性與作品創(chuàng)造力之間的關系,自然也無法闡釋自媒體時代網絡文學娛樂化、商品化、圈子化、IP化的現(xiàn)象。
自媒體時代脫胎換骨式的信息制造和傳播方式,讓曾經以知識精英階層為主流群體的文學批評顯得頗為尷尬。孟繁華和張清華在討論“70后”批評家的批評實踐時,曾無奈地指出,“新聞和非虛構文體等對閱讀和眼球的爭奪,再加上學院學術制度、評價制度、項目制度等對學院批評家制約困擾等,使文學批評更加步履維艱?!盵9]當代文學批評界尚且發(fā)出如此感慨,以文言文為主要形式的古代文論想要與時俱進,進入蓬勃發(fā)展的網絡文學領域,所面臨的挑戰(zhàn)更為巨大。盡管古代文論在文學的“娛樂性”和“大眾化”方面因為缺乏足夠的理論關注而顯得先天不足,但這并不意味著這些脫胎于詩文批評的理論話語不再適用于當代文學。南朝鐘嶸的《詩品》云:
“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嘉會寄詩以親,離群讬詩以怨。至於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故曰‘《詩》可以群可以怨?!垢F賤易安,幽居靡悶,莫尚於詩矣。”[10]
鐘嶸對詩歌創(chuàng)作動機的概括,幾乎窮盡了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所有的情感類型。他所概括的“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以及“窮賤易安,幽居靡悶”的功能,與自媒體時代網絡文學選擇以小說來盡情抒發(fā)大眾情感的行為并沒有本質區(qū)別,文學以文字來傳情達意的原始動機并沒有改變。因此,要維系古代文論話語的闡釋生命力,就必須重新篩查古代文論話語中能夠助力當代文學發(fā)展的理論資源。
古代文論評論對象主要是士大夫的詩文。士大夫群體的知識底蘊和創(chuàng)作技巧明顯優(yōu)于普通大眾。這也使得古代文論為后世留下了許多關于字句錘煉、立意命題、謀篇布局和語言修辭等創(chuàng)作技巧方面的理論話語。僅“賦比興”中的“比”一類,便有“直喻”“隱喻”“類喻”“虛喻”“詰喻”“對喻”“博喻”等多種類型。論小說敘事的筆法也有“甜筆”“繞筆”“幻筆”“特筆”等精妙言論。其他諸如“形似之語”“隨物賦形”“一字一珠”“字亦有雌雄”等探討語言表達效果的話語理論更是舉不勝舉。這種精益求精的修辭追求,是文學創(chuàng)作在古代社會能夠長期保持其精英文化屬性的重要原因。
米勒在《跨國型大學里的文學研究》一文中認為,“新的數(shù)字化存在‘謀殺’了文學,并賦予其一種新的存在來作為其自身的幸存者?!盵11]自媒體時代,以文本形式存在的文學已不再是獲取審美體驗的唯一方式,但人們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熱情并未消退。無論是靜態(tài)的圖畫還是動態(tài)的影像,都無法替代藝術化的文字表達在不同接受個體中喚起的情感體驗。甚至可以說,越是深刻的、復雜的、微妙的情感或思想,越難以使用文字之外的其他方式予以表達。這也是“傾聽”和“觀看”一直無法完全取代“閱讀”的根本原因。在自媒體語境下,無論文學信息如何被IP化、市場化、娛樂化,圈子化,商品化,文學文本感染力的生成始終來源于讀者對文字表達效果的捕獲能力。那些最終能夠成為大熱IP的網絡文學作品,其原著本身的語言表達也極具可讀性,甚至具有一定的審美價值。從這個層面上說,充分利用新興視聽語言和自媒體平臺,大力輸出古代文論的修辭話語,有助于提升網絡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語言修辭能力和精品意識。
古代文論的經典成果建立于士大夫的審美趣味之上。作為社會的精英,士大夫的審美趣味以“典雅”“深刻”“理性”為主要特征,故而在品賞詩文時,能夠提煉出具有很高審美格調的術語,如“風骨”“氣韻”“格調”“氣象”等。這些術語即便在現(xiàn)代漢語中使用也不顯得語體突兀,因為它們已經在漫長的文學審美長河中打下了雅俗共賞的基礎。而這種高雅的審美格調,恰恰是追逐直白、輕松、迅速的現(xiàn)代網絡文學所缺失的。當文學轉載在自媒體大背景下變得如此輕易,語言垃圾的產生就不可避免。以速度和定制化服務作為文學生產的動力,也很容易衍生文字雷同、情趣低俗、思想陰暗的“快餐”作品。
當然,低俗文學內容的輸出,可以通過技術層面得到一定的控制。例如使用Cyberpatrol、Microsoft Plus for Kids、Surf Watch、Rated-PG、136X-StopNet 以及 Shepherd 等軟件,“通過整合不適合未成年人的搜索字串、圖片要點、視頻內容等數(shù)據信息,形成標準化的色情信息資料庫,再根據此類資料庫篩選網絡信息?!盵12]2015年國家新聞出版總局《關于推動網絡文學健康發(fā)展的指導意見》也指出網絡文學編輯要持證上崗、建立健全網絡文學發(fā)表作者實名注冊制度。這些技術與措施以及自媒體平臺普遍設置的“舉報”功能,都能從不同層面輔助網文供應商提升文學內容的質量。但目前網絡信息內容分級僅限于自愿性質的分級系統(tǒng),這種模式在巨大商業(yè)利益面前難以得到保障。高質量雅俗共賞的文學評論文章的輸出,才是提升網文作者和編輯審美格調、培養(yǎng)理性讀者、減少腦殘評論的長久之道。
在中國古代,倘若評論者本人并不具備創(chuàng)作能力,或者不具有令作者認可的政治身份,其文論意見幾乎無法對創(chuàng)作者產生任何實際影響。例如,被譽為中國古代文論中最為系統(tǒng)的巨著《文心雕龍》,在南朝時期也并未對矯正貴族子弟的浮華文風起到太大作用。加上信息傳播速度的緩慢,批評家與作者之間很難及時交流。而如今,自媒體讓創(chuàng)作與評論越來越便捷,各平臺也會根據作家孵化模式的差異提供多元化的評論形式。如“晉江文學城”采用“地雷”“手榴彈”“火箭炮”“潛水炸彈”“深水魚雷”來代表不同的點數(shù),作品的影響力與推廣力度由作品獲得的點數(shù)決定。在起點閱讀客戶端界面,與作者并列的是由讀者群組成的“粉絲榜”。作家的影響力以及能否進入首頁推送,都與粉絲的支持有關系。在“用戶”思維的指導下,評論區(qū)也成了網絡文學供應商爭取用戶的重要陣地。打分、送禮物、點贊、打賞等評論形式層出不窮。“起點閱讀”專門為手機用戶提供“點點圈”“角色小優(yōu)化”等即時互動評論模式,只要作者一更新,就能同步得到讀者的回應。作家在連載的過程中也可以建“龍?zhí)住睒牵蚍劢z征集作品次要人物,擇優(yōu)并安排到作品中?!皶x江文學城”管理層甚至一度考慮剝奪作者完本小說的權利,改成由讀者和網站來決定。“微信公眾號”的出現(xiàn)則為更多想要發(fā)表專業(yè)長評的讀者提供了傳播平臺。個人通過程序極其簡單的申請注冊,就可以擁有自己的公眾號,自由發(fā)表文學見解或評論文學作品。根據騰訊公布的數(shù)據,“每天注冊微信公眾號的數(shù)量上萬。如此龐大的數(shù)據證明很多人都有做自媒體的意愿。”[13]在自媒體上發(fā)布評論文章并不需要具備嚴謹?shù)膶W術論文結構,倘若運營得當,一些自媒體大號一年獲得的傳播量,甚至遠遠大于一些機構媒體全年的傳播量。文學誕生以來,“文學批評”與“文學創(chuàng)作”之間,從未有過如此平等、便捷、深入的互動。古代文論研究者應當開辟網絡專欄,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批評、賞析或分享,充分利用自媒體優(yōu)勢與網絡文學作者互動交流,積極參與網絡文學作品的點評,以文學評論實踐推動網絡文學作品的精品化。
網絡文學在發(fā)展之初就被打上了“草根文學”的烙印,這一認識與Gillmor對自媒體的理解極其相似。他認為,we the media: grassroots journalism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自媒體即人民群眾自制并服務于人民群眾的草根新聞)”[14]。自媒體就像一把雙刃劍,可以刺激俗文學的發(fā)展,也可以助力雅文學的傳播。知識精英的審美理想與普通大眾的審美趣味并非天生對立,不可調和?!霸S多正統(tǒng)文學的文體原都是由‘俗文學’升格而來的。”[15]因此,古代文論研究者應當主動順應自媒體的發(fā)展趨勢,把經國教化的功能最大限度地轉移給社會熱評,不再一廂情愿地讓文學家和媒體人共同搶占政治代言人的地位,而是接受文學作為一種文化休閑產品的事實,將文學回歸到以“情感”“修辭”和“虛構”為核心特征的語言藝術范疇。同時,充分利用自媒體的傳播優(yōu)勢,大力輸出東西方古代文論中關于語言修辭和審美情趣的理論話語,讓這些話語在當代網絡文學批評中煥發(fā)新的生命力,強化批評與創(chuàng)作的互動,進而承擔起提升大眾文學格調、培養(yǎng)理性讀者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