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思呈
放長假時,我湊熱鬧出門旅游了。我從海拉爾坐車到根河去。如果坐大客車,需要三個小時,坐火車則需要七個小時,我猶豫很久之后選擇了后者。
火車很慢。之所以慢,是因?yàn)樗總€小站都停,而幾乎每一個小站都讓我無比神往。火車上的乘客更愿意把遇到的人當(dāng)成自己的朋友,他們愿意聊天。坐火車的過程,用一個網(wǎng)友的話說:“不管是車外風(fēng)景,還是車內(nèi)‘風(fēng)景’,都好。”再用另一個網(wǎng)友的話說:“客車是為了到達(dá),而火車則是擁抱路途?!?/p>
谷崎潤一郎曾經(jīng)與我有同樣的感想。他在書里寫過,大阪一帶桃花開放的季節(jié),他更愿意乘坐火車去看。那個時候的電車坐滿了看花的人,車速快,人又多,他就更愿意選擇火車,每一站都停,一邊在慢悠悠的車廂里搖晃著身子,一邊看著窗外煙霞迷離的大和平原的景致,森林、山丘、田園、村落,不知不覺就把時間給忘了。車子嘎達(dá)一聲停下,嘎達(dá)一聲又開了,仿佛永無休止。
我大概就是為了讓孩子體驗(yàn)慢而去旅游的,我們很難有機(jī)會去經(jīng)歷那些陌生的地名,窗外慢慢后退的無名的野花、農(nóng)舍和白樺林,這一切使我愿意花上一倍多的時間去坐一趟慢悠悠的火車。
從根河回海拉爾之后,我們又到了草原上,住在牧民的家里。
第二天,我們?nèi)タ础把虬保鞘悄撩穹叛虻牡胤?。路上的風(fēng)非常大,夾雜著風(fēng)沙,直往臉上灌,而到了羊包,牧民停下來修整羊圈的時候,我們步行去看羊群,又頂著風(fēng),在一望無際連一棵樹都沒有的天空下足足走了40分鐘。
這才知道我們原來對牧羊的美好想象是多么天真。我們曾想象自己怡然地坐在樹下,看著羊群四散在周圍,快樂地吃著草??墒菍?shí)際上呢?我們長途跋涉來到這里,羊群根本不讓我們靠近。我們只好放棄了它們。
讓我難忘的旅游都是艱澀的、有難度的。有一次是在2014年4月,我和另外幾個朋友去可可西里,住在當(dāng)?shù)氐谋Wo(hù)站。那一次我被嚴(yán)重的高原反應(yīng)所困擾,以為自己可能要死掉了。天氣非常冷,我們住在保護(hù)站里面的宿舍里,房間里燒著柴火,可能加劇了缺氧。我頭痛欲裂,完全不敢下床,也不敢脫掉衣服睡覺,擔(dān)心受涼之后更會加劇高原反應(yīng)。半夜我們起床上廁所,用一個臉盆接著,但是天亮的時候,尿液全凝結(jié)成黃色的冰層。
我的朋友張曉玲說過一個經(jīng)歷。她在18歲的時候,高考后的那個暑假,她跟朋友騎著單車沿著長江中下游平原騎了兩個多星期。中間她住過江邊的狹小民居,露宿過,拉過肚子,餓過肚子,曬掉過皮,回來的時候,極黑極瘦,頭發(fā)散發(fā)著難聞的餿味,只有眼睛黑亮。經(jīng)過那一次,她就想到了,人生一退再退,退到自然,所謂赤貧,不過如此。
這段話我印象很深,而當(dāng)我的孩子在旅游中被風(fēng)沙灌得滿臉焦黑,被羊群抗拒,在無所遮攔的草原狂風(fēng)中上廁所時,他一定也能體會到:人生一退再退,退到自然,所謂赤貧,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