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有林

馮詩懿

“我不能跟你一樣把我這一輩子都搭在這荒漠里，種樹能有什么前途！”林漠說這話的時候，正面無表情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外面的世界是精彩，可漠啊，咱家從你爺爺這代就在這種樹了，這片荒漠就是我們的家，種樹雖然沒出息，但連我們都不種了，還有誰來種吶?！闭f話的是老林，他正想勸兒子留下來繼續(xù)干他們老林家這活。

“是，你就知道要種樹，可為我們這個家，你又付出過什么？要不是在這荒山野嶺，我媽怎么會來不及治療就早早去世?！绷帜哪槑狭伺瑡寢尩娜ナ朗橇帜畈辉柑峒暗氖?，也是林漠一心想去外面的城市打拼的原因之一。

“你這不孝子怎么能這么說，我想你媽活著一定也是支持你繼續(xù)在這里的。好，你要走就走，就再也不要回這個家，不要認(rèn)我這個爸?？瓤瓤取崩狭謿獾每攘似饋?。

最終，林漠還是不發(fā)一言地帶著行李和他最愛的那部老式相機(jī)離開了這個家。

老林不忍去看唯一的孩子離開，便在另一屋翻看照片。相冊的第一張相片是林漠剛出生的時候拍下的，當(dāng)時妻子問他孩子叫什么，他說他們一家都在荒漠里種樹，就叫林漠吧。沒翻幾頁，老林就翻到了一張全家福，林漠小時候的性子十分活躍，沒事就愛四處瞎晃悠，后來又開始對攝影感興趣，這張相片就是林漠拿到相機(jī)后給全家拍的第一張也是唯一的一張全家福。相片上的一家三口都笑得十分開心，老林看著笑得一臉溫柔的妻子心里不是滋味，妻子的離世是老林家父子倆的痛，妻子突發(fā)疾病而這地方因?yàn)槠Т虿坏杰嚕詈鬀]到醫(yī)院就咽了氣。林漠因?yàn)閶寢屓ナ酪沧兞诵宰?，老林也知道兒子為此對自己有怨，但又不善表達(dá)，最后兩父子關(guān)系越來越僵。

沒幾張相片，老林卻看了很久……

匆匆數(shù)年，25歲的林漠已不是剛從荒漠里走出來的那個孩子，他成功地在江市扎了根，成了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的攝影師。

這天，林漠從攝影棚里出來，助理一邊遞給他一個口罩，一邊說：“林哥，這三月份又快到了，這幾天天氣預(yù)報說沙塵暴天氣估摸著又該來了，還是帶上這口罩保險?！绷帜恿诉@口罩給自己帶上，助理見林漠沒說什么便自顧自又說了下去，“哎，江市這些年沙塵暴是愈來愈嚴(yán)重了，網(wǎng)上說有些人好幾代都在荒漠地區(qū)種樹防風(fēng)治沙，想想這些人真是偉大，反正我是怎么都做不到在荒郊野嶺那種地方生活，更不用說去種樹守林?！?/p>

助理還在說下去，林漠卻沒有心思再聽下去，他想到了他爸，這七年他一直憋著一口氣，想在這江市混出一番名堂來，向他爸證明他一個人也可以干出一番事業(yè)，而不是在那荒漠接他爸的班繼續(xù)種樹。但在城市想扎根又談何容易，林漠不是沒想過放棄，但每每想起他媽還有和他爸的那番氣話便也就忍了回家的念頭。后來事業(yè)穩(wěn)定了，他也想過回家看看他爸，也想問問這些年他一個人過得到底好不好，是不是還是半夜里經(jīng)?？人浴？梢幌氲剿值脑捑陀滞丝s回去了，于是這七年一趟家都沒回。

這天，林漠在家里修圖，突然電話響起，那一頭傳來著急的聲音：“是小漠嗎，我是你黎叔，你爸……你爸昨天晚上去了，你趕緊回來吧。”林漠愣了愣說：“黎叔，你說什么，你說我爸……昨天沒了……”林漠匆匆?guī)闲欣?，就往家趕，一路上先是飛機(jī)再是火車，最后又是幾個小時的大巴才趕到家里。

可到了家門口，林漠遲疑了，站在家門口就是推不開那扇只要輕輕一碰就能推開的大門。

門終究還是被推開了，一開門就看到木桌上那只熟悉的布袋，那是他爸的。那是他爸出門種樹的“裝備”，里面裝著滿滿一壺水，還有一天的干糧。布袋旁邊是一截木棍，這是他爸登山用的。旁邊還有幾張毛邊已經(jīng)磨損的照片和一封沒有寫上收件地址的家信。這就是老林活了一輩子留下的，還有的就是老林種了又護(hù)了一輩子的那片樹。

林漠打開了那封寫著吾兒親啟的信，信上寫著：

小漠，又是快除夕了，我們倆父子快六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你過得到底好不好，你黎叔他兒子上網(wǎng)看到你在江市當(dāng)了攝影師，替許多人拍了相片，說真的，爸爸為你高興。

小漠啊，爸爸想和你說聲對不起，當(dāng)時我不該話說得那么重。其實(shí)我也明白你當(dāng)時的心情，爸爸年輕時也有過夢想，爸爸的夢想是想當(dāng)兵，為人民服務(wù)?？僧?dāng)時你爺爺身體不好突然去了，我就留下來照顧你奶奶，繼續(xù)干你爺爺?shù)幕顑骸N樹。后來想想，種樹也挺好，不是說種樹可以治那個沙塵暴嗎，我也算是替人民服務(wù)了。

小漠，你的人生的確應(yīng)該由你自己做主。不說那么多了，還有我就是想問你聲，今年除夕你回來嗎，你回來的話，咱爺倆喝酒聊聊天，如果不回來的話，記得自己吃餐好的。就這樣吧。

看到這里的林漠終于忍不住淚水，像多年前失去母親的那個脆弱的孩子一樣號啕大哭。

……

多年后，一場名為《北漠有林》的攝影展在江市舉辦，是那位從前十分有名卻突然退圈的攝影師林漠的作品。其中的一張相片震撼了許多人，相片中一側(cè)是綠洲，另一側(cè)是荒漠，而一位滿身是汗的種樹人正在種下一棵樹苗。

一場萬人參與的種樹活動開始興起。

而在另一邊的林漠卻正在老林墓前：“爸，我又來看你了，看，這是你最喜歡的酒，最近許多人都開始關(guān)心種樹了，您應(yīng)該挺高興的。爸，我有了喜歡的姑娘，她支持我種樹，下次帶她來看你。爸……”

（指導(dǎo)教師：韓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