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奎孔廟

2010年，受組織委派，我曾經(jīng)到上海盧灣區(qū)掛職鍛煉三個月。此行收獲頗多，最深切的感受是江南文化體驗。上海最繁華的地段當屬城隍廟一帶，完全可以用車如流水馬如龍來形容，經(jīng)濟的繁榮濃縮在這里，令我們這些從經(jīng)濟欠發(fā)達地區(qū)抵足造訪的游客羨慕不已。相反的，距離城隍廟不遠的孔廟卻相對冷清許多，這與其他城市孔廟的待遇雷同。這沒什么不好，孔廟本是文人或準備要成為文人的朝拜之地，太熱鬧了反倒令人嗟呀。然而，到了南京夫子廟，卻感覺到孔夫子在這里的待遇與上海大相徑庭。其實，兩處都是打著廟宇的幌子在搞經(jīng)濟建設(shè)，與文化有關(guān)聯(lián)，但不大?；氐烬R齊哈爾后，很認真地查找了齊齊哈爾孔廟史料，豐富程度比預想的要好很多。

孔廟之建

嘉慶十一年（1806）秋，滿族學者西清出任黑龍江將軍衙門銀庫主事，從京城戶部揀放齊齊哈爾。閑暇之余，他轉(zhuǎn)遍齊齊哈爾大街小巷：對每一處公共建筑無不記載，對寺、廟、壇、祠記載尤詳，配以當時發(fā)生的故事，極為生動，這些文字最終收入《黑龍江外記》?？疾爝^程中他發(fā)現(xiàn)，齊齊哈爾有四處官祭（先農(nóng)壇、關(guān)帝廟、文昌廟、昭忠祠]之所，卻沒有“社稷”（土神、谷神），也沒有孔廟。西清慨嘆：“社稷、孔子遍天下皆得祀，黑龍江一省獨無，此為缺典。”

咸豐元年（1851），宗室英隆在黑龍江將軍任上。此時，西清己離開齊齊哈爾40余年。由于齊齊哈爾長期沒有文、武科考名額，引發(fā)旗人和水師營人的不滿。于是，大家積極推動黑龍江將軍衙門向上爭取。當時的科考與文化建設(shè)息息相關(guān)的，一個連孔廟都沒有的城市，焉能配有文、武科考試？于是，將軍衙門將內(nèi)城東南角地方撥給齊齊哈爾駐防八旗作為孔廟基址。就此，為夫子廟誕生提供了條件。至于當時孔廟建設(shè)、祭祀狀況，文獻少有記載。

史料證明，齊齊哈爾孔廟并非官筑。西清曾經(jīng)在《黑龍江外記》中這樣說過：“地方所有興作，無項可支，例由八旗照數(shù)攤派。各佐領(lǐng)借之鋪戶，而以兵餉償之，謂之折子鋪。折子云者，稱貸之符契也，故每季兵餉不能滿支，間有不敷扣項，仍須設(shè)法彌補者?！焙邶埥瓕④娪^明曾經(jīng)無奈地說：“可以不作者，省一事，則窮兵紓一分之力。”由此推測，孔廟也是由八旗及水師營人集資興建的。據(jù)《黑龍江述略》記載， “內(nèi)城東有文廟，亦屬私建?！彼^私建，即不屬于官方投資興建，也證明了這一點。

魁星樓

與孔廟相輔相成的建筑，當屬魁星樓。一般情況下，魁星樓應與孔廟同時建立，但卜奎城的魁星樓建立時間頗耐人尋味。出現(xiàn)過咸豐元年、1924年（民國十三年）前、1927年（民國十六年）等幾種說法。譚彥翹先生幾經(jīng)撰文考證，但一直沒有定論。

1914年（民國三年）5月31日，林傳甲《龍江舊聞錄》編成，書中記載了孔子廟： “省城磚城東南隅為孔子廟。東西柵門，惟西門通行。東門逼近城根，不能通行。欞星門外有泮池，地甚狹。江省民居院宇甚大，而泮池乃狹隘，何也？中為大成殿，東西廂為兩廡，皆卑宮土茨，不逮公署之旁屋。殿后亦無啟圣祠，每年至祭，可節(jié)省牛羊。亦可見邊地人待孔子之薄也。古樹高起，尚為城內(nèi)不可多得之處也。廟西為前學務(wù)處舊址，茅舍五間，今改為瓦屋，為龍江初等小學校于此。其玻窗桌椅，視昔日猶有進步也。廟內(nèi)有火藥庫，危險殊甚，軍隊雜居。及設(shè)孔教會，音樂體育傳習所，始有人灑掃。昔春秋觀禮，祝文皆誦滿語，今則祀典將輟，共和國之教育，無宗旨可言，尤堪太息也。”

從林傳甲的記載看，此時尚無魁星樓。在《龍江舊聞錄》第七十七章“登高記”中，記載了公署大樓、藏書樓、文華樓、議會樓、留真閣、未雨亭、春及亭、四望臺等齊齊哈爾高處，其中并沒有魁星樓。因此，民國三年時，魁星樓尚未建立。

1917年（民國六年）2月，龍江縣衙向黑龍江省通志局咨報縣志，在《建置志》內(nèi)有《壇廟類》：“省文廟，在磚城內(nèi)東南隅將軍衙署偏東，于咸豐元年（1851）創(chuàng)建……其東隅建三層魁星樓一座?！庇纱丝梢源_定，魁星樓的建立時間當在1915年（民國四年），或1916年（民國五年）。

1924年（民國十三年），黑龍江省長吳俊升決定修繕孔廟及魁星樓，黑龍江省會警察廳負責監(jiān)修。本年十二月，警察廳呈送省長吳俊升關(guān)于《遵令監(jiān)修文廟暨魁星樓等工程告竣》報告，孔廟、魁星樓煥然一新。

日偽統(tǒng)治時期，孔廟與魁星樓依舊。至20世紀50年代初期，由于年久失修，孔廟傾圮凋敗頹敗，“原是俯視林樾，可叩天闕的高樓（魁星樓），已經(jīng)老態(tài)龍鐘、傾圮凋敝。”（譚彥翹《退食說故四編》）。當時缺乏修葺條件，政府為保障鄰近居民和交通安全，將其拆除，而孔廟則變成了政府第二幼兒園。好在，歷史上遺留數(shù)幀老照片記錄了它的風采。

孔子之祭

建孔廟祭祀孔子，始于春秋時期。至唐代于國子學立孔廟，千年不衰。明、清之際，孔廟也稱文廟，其旁多設(shè)學校。魁星本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一星，舊時迷信，指主宰文運的神為魁星。民間祀奉魁星，至少在800年以上。舊時建造魁星樓，多鄰近孔廟或書院。

在黑龍江，孔廟建立雖晚，又屬齊齊哈爾八旗與水師營集資興建，但建成后，得到官方高度認可，與先農(nóng)壇、關(guān)帝廟、文昌廟、昭忠祠一起列入官祭范疇。到光緒年間，黑龍江將軍、齊齊哈爾副都統(tǒng)仍然堅持每年率僚屬前往致祭。即便有時自己不去，也會委托相應官員參加。

徐宗亮參加在《黑龍江述略》中這樣說到：“黑龍江省壇廟之制，視內(nèi)省簡略。其春秋載在祀典，歸將軍、副都統(tǒng)主祭者，僅五廟，即內(nèi)城東有文廟，亦屬私建，以無文武額學故也?！逼浼漓胭M用，均由兵餉余款支付，報戶部核銷?！案鞒谴呵锛漓胭M，八折實銀二百五十七兩有零，又京錢一千七十五串有零。”

清末，周樹模任黑龍江巡撫時，率僚屬進行了最后一次官祭。

自光緒二十九年（1903）伊始黑龍江新式教育興起，至1913年（民國二年），黑龍江設(shè)學校300多所，600多所私塾得到傳習，祭祀孔子之處有1000余處。當時的學務(wù)處就設(shè)在孔廟之西。

1912年（民國元年）10月7日，康有為授意其學生陳煥章等在上海成立孔教會，以“昌明孔教，救濟社會”為宗旨，得到各地相應，“孔道會”、“孔社”、“尊孔會”、“孔圣會”等尊孔復古團體應運而生。

1913年（民國二年），經(jīng)民國政府批準，在全國各地設(shè)立分會。是年6月20日，林傳甲草擬《孔教會黑龍江支會序》，籌備成立黑龍江孔教會，章程起草人是鄒樾森。26日，省城各校會向黑龍江省政府提學司呈請《恢復祀天配孔意見書》。7月3日，省公署舉行會議，研究成立孔教會事宜。7月7日，再次會議，決定由林傳甲擔任孔教會代表，參照北京，啟用“孔教會”名稱，排印章程，聯(lián)絡(luò)會員。9月18日，《孔教支會章程宣言書》，分別寄往各學校，以便同日舉行孔教會成立會議，日子選在9月27日，因為這一天是夏歷的八月二十七日，為孔子生日，各學校放假一天并在早8點一體行禮。

9月24日，為做好孔教會成立及祭祀孔子工作，林傳甲在布置了通知、祝文、行香等事務(wù)后，偕同科長史子年（史錫永），帶領(lǐng)一班人等前往孔廟探查。經(jīng)與龍江縣相關(guān)負責人協(xié)商，同意將俄文學社搬出。由于該社中的家屬居住在孔廟，泮池芹藻之濱便地污穢。林傳甲命學生盡快打掃，面貌一新。

9月27日，祭孔儀式暨孔教會成立大會在孔廟舉行。林傳甲日記記載當時的盛況：

“今日五點鐘即起，整衣冠，敬謁文廟。即至圣座，敬燃寶燭。警局衛(wèi)生隊灑掃己畢。升國旗，在前學務(wù)處提調(diào)處設(shè)官廳，都督兼民政長暨四司、審判廳長、審計處長、國稅廳籌備處長、龍江縣知事、警察廳各科長科員、紳學商界，作樂、行禮。張伯翔讀祝文畢，孔教會會員繼續(xù)行禮。正午至省教育會講演，省議會、地方議會、城議會、商會各團體暨地方父老皆有代表至。遂以單記不記名法投票選舉會長。傳甲得八十六票，涂鳳書、陳福齡、張朝墉、金純德各得票有差。由孫相君、胡壽慶、崔石鱗檢票，報告，定下期再選職員，遂散會。”

10月1日，音樂體育傳習所遷入設(shè)在孔廟內(nèi)的孔L教會支部。直到10日，孔教會選舉職員，總干事為胡壽慶，崔石麟、陳福齡等9人為干事，王云瑞等8人為主講，推各縣58人為流動演講員。這樣，孔教會機構(gòu)得以健全。

據(jù)《黑龍江通志采集資料》記載，此后，孔廟被正式列入黑龍江省政府祀典：“仍舊分春、秋上丁日（上丁是農(nóng)歷各月份的上旬丁日。如1999年為已卯年，這年的仲春二月的上丁為農(nóng)歷的二月初九，即陽歷的3月26日）致祭，以省長為主祭，廟院殿房仍如舊?！?/p>

從以上史料推論可見，魁星樓應為孔教會動議興建的。查閱林傳甲日記，民國三年不見籌建魁星樓的記載，因此，推論魁星樓興建時間應在1915年（民國四年）至1916年（民國五年）之間是有根據(jù)的?？菢桥d建之際，黑龍江教育界處于蓬勃發(fā)展時期，應該說當時黑龍江文運大興。譚彥翹先生這樣感嘆到：“它在‘朝霞夕靄相映發(fā)，珠氣揮霍躪默突中孑然聳立在卜奎古城一角，經(jīng)歷了數(shù)十年風霜雨露?！?/p>

孔廟格局

有關(guān)卜奎孔廟，歷史上曾留下了幾張珍貴的照片。大概可以看到魁星樓、正門牌樓和廟內(nèi)大致情形。史料中也有相應的文字記載。

據(jù)1917年（民國六年）龍江縣衙呈報黑龍江省通志局資料記載，孔廟：

“坐北朝南圣殿三楹，前設(shè)露臺卷棚，兩旁配殿各三楹，坐向東西相對，由正殿循甬道南行五丈余，建重門一楹，左右設(shè)便門各一。其東南隅建三層魁星樓一座。又重門前階下有泮池一座，上建設(shè)泮橋一架。越過橋南二丈許，并建欞星門一所。再南二丈余建山門三楹，兩旁各設(shè)便門一座。便門以西建正平房三間。周圍群墻南北長二十三丈四尺，東西寬二十二丈。山門外左右各設(shè)木柵門一所，南向照壁一座，其東西南均以木柵圍護。又廟偏西，由正殿轉(zhuǎn)西出便門，另院建正宅五間，大門一間，照壁一座，南、北、西三面圍墻，南北長七丈，東西寬四丈五尺?！蓖瑫r，附有圖樣，讓后人足以了解當時的狀況。但這個史料對魁星樓描寫過少。

1927年（民國十六年），時任黑龍江省長公署秘書長的陳紫瀾邀約黑龍江通志局總纂張延厚（字伯未）登上魁星樓觀光。不久，又邀約張延厚賦詩一首。于是，張延厚有《卜奎城南隅，新建魁星樓與余居相鄰。落成后未一登眺，默存（按：即陳紫瀾）忽以詩約，因賦答》詩。在詩的末尾，張延厚慨嘆： “魁兮魁兮！愿爾轉(zhuǎn)斗奮一擊，閉塞九竅還天聰。吾徒安坐待回斡，胡為振衣登嘯呵蒼穹?！奔耐兴那閼?。在齊齊哈爾，兩人均與詩人張朝墉有交往。張朝墉的編年詩《丁卯集》、 《己巳集》（即民國十六年、十八年的詩集）收有與張延厚和陳紫瀾酬答詩。詩文所說新建魁星樓，應是吳俊升修繕魁星樓后的狀況。

孔廟消失后，地方歷史工作者從其他史料中尋得一些蛛絲馬跡。例如，據(jù)譚彥翹先生在《退食說故》中記載，孔廟“正門三座，欞星門外，有泮池，池甚狹窄，僅丈余。大成殿（宋代尊孔子為“大成至圣”，因以“大成”作為孔廟的殿名，以后一直沿用）居中五間，東西廂為兩廡各三間，規(guī)制較小?？讖R四周有圍墻，其內(nèi)樹木蓊郁，氣象清森。”“東西兩邊各有柵門，因東端靠近城根所以只有西門可以通行?！薄褒R齊哈爾的魁星樓坐落于孔廟的東南隅，位于磚城城內(nèi)的東南角，掩映在古樹高起，氣象清森之中，是一座三層磚木結(jié)構(gòu)，通高十丈。最下層墻體由青磚砌筑，一面有門，三面有圓形洞窗。二層、三層為四角形層樓，墻外有廊，各有圍欄，瓦頂鴟尾，飛檐斗拱，雕梁畫棟，建造工巧。入樓有木梯，盤旋而上，可達三樓。三樓供有魁星塑像。登樓憑欄，俯視四周，全城面貌盡收眼底?！?/p>

而今，傳統(tǒng)文化教育回歸。2016年9月，山東籍的商人王啟聯(lián)向齊齊哈爾明月島捐贈20余噸的孔子雕像并舉行了祭孔儀式，孔廟和魁星樓的復建似乎有了希望。老卜奎以及關(guān)心文化教育、旅游事業(yè)者翹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