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時期的飯桌禮儀

媛露

飲食除了滿足生理的饑渴之外，還有著更加豐富的內(nèi)涵。先秦典籍中的飲食論在諸多方面反映了先秦時期的社會歷史面貌。在禮儀方面，它表現(xiàn)出一種敬天事神、尊親養(yǎng)老的模式;在政治上，它表現(xiàn)為一種治國之術(shù)、穩(wěn)定邦國的手段：在實際應用方面，體現(xiàn)出了獨具特色、養(yǎng)生實用的功效：在人生理想方面，又表現(xiàn)出了知味品味、超越飲食的理想人格。可以說，所有這一切皆是先秦飲食論深厚而博大的體現(xiàn)。

關(guān)于這一時期人們?nèi)粘Ｉ畹娘嬍持Y的記述，主要散見于《儀禮》、《禮記》中各個篇章，在《儀禮》一書中有“鄉(xiāng)飲酒禮”、“公食大夫禮”等，在《禮記》一書中有“曲禮”、“鄉(xiāng)飲酒義”等，這些都是專門闡述飲食禮儀的篇章。但就集中闡述日常食禮的具體規(guī)范而言，以《禮記·曲禮》最為突出。

共食之禮

共食之禮是指與人共用食器時所應遵循的飲食規(guī)范，體現(xiàn)了尊敬與謙讓的禮節(jié)?？追f達疏曰：“共食，謂同事聚居，非禮食則有同器食法，共食宜謙，不得厭飫為飽也?！?/p>

與人共用食器不要求吃飽，這是因為與人共食講究謙讓，并且由于“飯用手，澤手則汗生?！惫食燥垥r禁止搓手。接著，《曲禮》連續(xù)用了15個“毋”字對共食用餐的禮節(jié)做了說明，包括15種不合禮且有失威儀的行為。

這里從兩方面對其做一番簡要的分析：一，共食中應表現(xiàn)出對共食者的尊敬，不要做出不雅的舉動。如“毋咤食，毋嚙骨，毋反魚肉?！笨追f達疏曰：“咤食，謂以舌口中作聲，似嫌主人之食也。毋嚙骨者，一則有聲，二則嫌主人食不足，以骨致飽，三則口唇可憎。毋反魚肉。謂與人同器，已嚙殘，反還器中，為人所穢?！?/p>

進食時嘴里發(fā)出聲音被認為是對主人不敬的表現(xiàn)，《論語》中也說要“食不語”，《書鈔禮儀部七》引鄭注曰：“為其不敬，明當食寢非言語時也。”同樣不敬的行為還有“刺齒”、“絮羹”、“歠醢”，孔穎達疏曰：“刺取齒間之留，為弄口，不敬也?！?/p>

鄭玄注曰：“絮羹，為其詳于味也。絮猶調(diào)也。”“歠者，嫌其味淡?！背燥垥r不要為清理齒間殘留而剔牙，不要因為講究味道而自己給羹湯調(diào)味，不要因嫌味道清淡而像飲湯一樣飲醬，這些皆是不雅的舉動，是對主人不敬的表現(xiàn)。

另一方面，共食時要知謙讓與節(jié)制，不要與人爭食。其中，謙讓的飲食行為包括：“毋摶飯”、“毋固獲”、“毋嘬炙”。共食用餐時用手傳飯團來吃，是爭食吃飽而非謙讓的表現(xiàn)?？追f達疏日：“取飯作摶，則易得多，是欲爭飽，非謙也。”

同樣，“固獲”、“嘬炙”也是不謙讓的行為，始終挑好吃的萊吃，或是吃烤肉因為貪心想多吃而一口吃一大塊，都是貪食的表現(xiàn)。此外還有“毋揚飯”、“飯黍毋以著”的規(guī)定，不能為了使熱飯涼快點而去播揚，吃黍時不要為了著急吃到而使用筷子，二者是貪快、爭食的行為，皆非謙讓。

另外節(jié)制的飲食行為還包括“毋放飯”、“毋流歠”，對于已經(jīng)抓取的飯如果再放回食器中，或是喝湯喝個不停，就會顯得放肆。朱熹曰：“放飯，大飯，謂食之放肆而無所節(jié);流歠，長歠，飲之流行而不知止也。”

在周代的飲食活動中，尊敬謙讓之風被完整地體現(xiàn)于這些禮儀之中，《禮記·鄉(xiāng)飲酒義》就明確說道：“尊讓、挈、敬也者，君子之所以相接也?！?/p>

這些食禮的規(guī)定說明，在與人共食中不追求口腹之欲，以求達到“敬慎威儀，以近有德”的標準，不但表現(xiàn)對共食者的尊敬，同時能夠體現(xiàn)自身謙讓與節(jié)制的良好德行。

客食之禮

客食之禮指作為主要的客人出席宴請時所應遵循的飲食規(guī)范，通過飲食活動來履行禮儀，區(qū)別尊卑。開始用餐時，客人身份若低于主人，應當雙手拿著食物站立向主人致謝，當主人同樣起立回禮于客人時，客人方可坐下。

孫希旦認為“執(zhí)食興辭者，惟降等之客耳”，這表明了對不同身份的客人所用的飲食禮儀是不同的。用餐過程中，客人如果給自己的飯菜加調(diào)味料，主人要表示自己不善于烹飪;客人如果單獨和醬，主人便要稱是家里貧窮照顧不周，這是主人謙遜的表示。

“三飯，主人延客食胾，然后辯殽。主人未辯，客不虛口?！背粤巳陲埡?，主人請客人品嘗已經(jīng)切好的肉，之后再請客人遍嘗萊肴。主人不先于客人嘗遍萊肴，客人不先于主人用酒漱口，可謂是“賓主相敬之道然也?！庇貌徒Y(jié)束后，“客自前跪，撤飯齊以授相者，主人興，辭于客，然后客坐?！笨腿艘蛄⑵饋韺⒆约旱娘埵痴砗媒唤o仆人，這時主人要主動辭謝客人，之后客人方可坐下。至此，主人可宣告飲食活動結(jié)束。

整個主客飲食的過程正如《詩經(jīng)·小雅·賓之初筵》中所描寫：“維其令儀?！敝骺碗p方在宴飲中相敬守禮，又能不失各自威儀，并且在各自的禮儀程序中突顯和諧之德，體現(xiàn)飲食活動中主敬客、客尊主的尊卑禮儀。

侍食之禮

侍食之禮指作為非主賓的陪同客人出席宴請時所應遵循的飲食規(guī)范，體現(xiàn)晚輩對長輩的尊敬，明確長幼有序的飲食次序。“侍食于長者，主人親饋，則拜而食：主人不親饋，則不拜而食。”

鄭玄注曰：“勸長者食耳。雖賤，不得執(zhí)食興辭，拜而己，示敬也。不拜者，以其禮于己不隆?！迸闶涕L者吃飯，若主人向自己送食布菜，行拜禮而后再吃，若否，則不行拜禮就可取食。

如果陪伴長輩飲酒，長輩給自己斟酒，則要立刻起身拜謝后用雙手接酒，待長輩完成斟酒后才返回自己的原位喝酒，長輩沒有盡飲，晚輩不敢先喝。孫希旦曰：“愚謂此侍長者私飲之禮也。必拜受于尊所者，此蓋長者親酌而賜之，故于尊所拜受，不敢煩長者至己席前而授之也?！?/p>

這些禮節(jié)皆是通過具體的行為規(guī)范來體現(xiàn)晚輩對長輩的尊敬，《禮記》一書十分強調(diào)尊長的禮儀，如《鄉(xiāng)飲酒禮》中載：“鄉(xiāng)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薄墩撜Z集注》曰：“杖者，老人也。六十杖于鄉(xiāng)，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后?！?/p>

鄉(xiāng)人飲酒之禮，老者禮畢出，孔子從而后出?；寿┦柙唬骸叭麸嬀贫Y畢，杖者先出，則同飲之人乃從之而出，故云杖者出斯出矣?！闭w現(xiàn)了飲食禮儀中長幼有序的觀念。

其實，《禮記·曲禮》中對進食禮節(jié)的規(guī)定，并不是某種個人習慣，所謂“不學禮，無以立。”在飲食上的這些禮節(jié)能夠直接表明一個人的教養(yǎng)與修養(yǎng)，不學會這些食禮是無法立足于社會的。

飲食禮儀講究人的行為威儀，在威儀中又體現(xiàn)尊卑等級，要求各個階層的人們按照禮的規(guī)定從事飲食活動，從而符合各居其位而各顯其禮的禮節(jié)規(guī)范。這套飲食禮儀在先秦甚至后世都產(chǎn)生過很大的影響，孔子正是這套飲食禮儀的有力實踐之人，如《論語·鄉(xiāng)黨》中記載：“割不正，不食。”

割肉不正不吃。朱熹注曰：“割肉不方正者不食?！痹诙Y的規(guī)定下割不正的肉也不食，如邢禺疏曰：“禮有正數(shù)，若解割不得其正，則不食也?！笔橙庵蝗》秸娜?，“則不正之割自不來前矣?！?/p>

從漢代的畫像石、畫像磚中所見的宴飲圖來看，這套禮儀亦被后世的人們普遍遵循著。這些關(guān)于飲食之禮的規(guī)定，連同其他禮儀一起，構(gòu)筑了一個敬讓有序、尊卑上下的禮制大網(wǎng)，不同地位的人格守飲食禮節(jié)，不敢有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