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訴訟

一

梁文峰急匆匆趕到附屬醫(yī)院手術(shù)室的時候，被誤傷了眼睛的兒子強強已經(jīng)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正在手術(shù)中的紅燈和幽長寂靜的走廊，一起制造著緊張急促生死未卜的氣氛。老婆劉穎一見他來了，一下子癱在地上，泣不成聲地說：“是我害了強強??！”

等劉穎的情緒趨于穩(wěn)定的時候，梁文峰才從她那里得知，強強和租房戶車向前的兒子飛飛，用水果刀玩殺螞蟻的游戲，在一次爭搶水果刀的過程中，飛飛不慎用水果刀碰傷了強強的眼睛。

當(dāng)車向前和徐麗夫婦來到病房時，強強的手術(shù)已經(jīng)做完了，他們聽說強強的手術(shù)非常成功，才長吁了一口氣。車向前是機械廠的下崗職工，妻子因不堪忍受沒有質(zhì)量的生活，拋下女兒可可，毅然和他離了婚。為了維持生計，車向前買了臺三輪摩托車，干起了拉腳的活計。由于他要價靈活，使他贏得了許多固定的客戶，每天也能有三五十元收入。上帝沒有因為他過著貧瘠而單調(diào)的生活而絕情地把他拋棄，反而讓愛情慷慨地眷顧了他。他經(jīng)常停車等活的地方，有一個叫徐麗的賣雪糕的下崗女工，相同的經(jīng)歷和相同的處境，讓他們?nèi)站蒙?，修成了正果?；楹蟛痪?，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飛飛倉促而至。一家人的生活雖然過得簡單寒酸，但也其樂融融。如果沒有飛飛闖禍的這段插曲，他們私下里甚至還奢侈地憧憬過更美好的未來。沒想到，他們未來的曙光剛剛顯現(xiàn)，就被飛飛無意中的一刀殺得黑暗無比。

徐麗用顫抖的手，從兜里掏出一疊錢，塞到劉穎的手里，說：“這3000元錢，先給孩子治病吧！我們家雖然不太寬裕，但孩子治病的費用，我們會竭盡全力?！眲⒎f用同樣顫抖的手，接過充滿她體溫的錢，哽咽著說：“誰也不想出現(xiàn)這種事情，你放心，只要能把孩子的眼睛治好，我們決不會訛?zāi)銈兗乙环皱X?！绷何姆鍖σ恢甭耦^嘆氣的車向前說：“這是一起重傷害事件，你得跟我到派出所取個筆錄?！避囅蚯罢\懇地說：“大哥，有那個必要嗎？”梁文峰老練地說：“咱們還是先禮后兵吧，取個筆錄對你們雙方都有好處。”車向前猶豫地看了徐麗一眼，徐麗迎著梁文峰咄咄逼人的目光說：“咱們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你就和大哥去一趟吧！”

二

強強眼睛拆線那天，車向前一家特意到病房探望。梁文峰和車向前來到走廊的一角，梁文峰遞給他一支香煙，兩個男人都用吐出濃重?zé)熿F的方式，掩蓋內(nèi)心不同的動機。梁文峰說：“兩個孩子在一起玩，出了點意外，又不是故意的，你們家還是我的房客，只要你把孩子這次治病的費用出了，什么營養(yǎng)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后期治療費，都由我們負擔(dān)，你看行嗎？”梁文峰開出的條件，讓車向前感激萬分，他哽咽地說：“你們都是好人?。】晌壹业那闆r你是了解的，我的女兒馬上就要上高中了，也需要錢，恐怕一時湊不出那么多的錢啊！”梁文峰大度地說：“只要你有個態(tài)度，錢我們可以先墊上?！避囅蚯把廴t了，他激動地握住梁文峰的手，眼神卻選擇了逃避。

第二天，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當(dāng)梁文峰回家給強強取東西的時候，發(fā)現(xiàn)車向前租住的房子已經(jīng)人去屋空。屋內(nèi)的雜亂不堪，可見主人走得匆忙。懊惱、氣憤、不甘，讓梁文峰覺得自己身上的血液，在一瞬間像結(jié)冰了一樣停止了流動。

車向前的背信棄義，讓一場官司成了不可避免的選擇。梁文峰為打贏這場官司，找到了當(dāng)警察的老同學(xué)郭大軍。他幫梁文峰完成了取證工作之后，又帶他結(jié)識了負責(zé)傷殘鑒定的姜法醫(yī)，梁文峰把2000元的紅包遞給表情麻木的姜法醫(yī)，說：“孩子的事情就拜托老兄了?！苯ㄡt(yī)輕車熟路地把信封裝進兜里，爽快地說：“放心好了?！焙芸?，孩子的傷殘鑒定結(jié)果由本來的9級定為了7級。梁文峰千恩萬謝地握住了姜法醫(yī)的手，一股暖流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付出總有回報的快感。郭大軍隨后又給梁文峰介紹了一位在省內(nèi)外都很有威望的孔律師，看過梁文峰寫的訴狀和證人的證詞后，孔律師不但在律師費上給梁文峰打了8折，還答應(yīng)親自出庭，為他們伸張正義。

梁文峰以為事情運作到這種地步，已經(jīng)勝券在握了，但郭大軍還是讓他在全市最有名的大飯店，請區(qū)法院民事庭的全體人員狠撮了一頓。臉紅脖子粗的宋庭長打著海鮮和茅臺混合在一起的飽嗝，搖搖晃晃地拍著梁文峰的肩頭，大大咧咧地說：“這點小屁事，何必動這么大的干戈，就沖你這義氣勁，孩子的案子包在我身上了……”

三

一審是在區(qū)法院簡陋的法庭里進行的。

車向前的代理律師李律師以守主攻，一開口就否認了被告飛飛用刀傷害了原告強強的事實，孔律師對他掩蓋事實真相的招式早有準(zhǔn)備，他平靜地說：“既然不是飛飛傷害了強強，那么你的當(dāng)事人為什么要送3000塊錢醫(yī)藥費給我的當(dāng)事人？”李律師理直氣壯地說：“那筆錢是強強母親管我的當(dāng)事人借的?！?/p>

孔律師說：“恕我直言，一則是他們兩家的貧富差距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二則是孩子的母親和車向前家只是房東的房客的關(guān)系，她怎么會拋開相識多年的老鄰居，而向一個家境差、又毫無經(jīng)濟來往的車向前借錢呢？三則是事發(fā)當(dāng)晚，車向前為什么會到派出所，留下是飛飛用刀無意傷害了強強的眼睛的筆錄呢？”李律師強詞奪理地說：“那是因為梁文峰逼迫我的當(dāng)事人那么做的?！笨茁蓭熇湫Φ溃骸叭绻嫒鐚Ψ铰蓭熕f，那么，我們就不必在這里打民事官司了，我們是不是該打一場刑事官司??？”

一番唇槍舌劍較量，李律師漸漸處于下風(fēng)。他拋出了殺手锏：“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出現(xiàn)了誰也不愿意看到的后果，作為孩子雙方的監(jiān)護人，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所以，我認為本案賠償費用的問題，應(yīng)該由雙方共同承擔(dān)，而不應(yīng)該由被告一人承擔(dān)，請法官在審理時給予關(guān)注。”孔律師不得不承認，對方抓住了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這也是到目前為止，他留給對方唯一的破綻?？茁蓭煕Q定給對方最后一擊：“被告給原告及原告家庭造成的傷害，是無法用時間和金錢來衡量的，如果孩子治療的費用，還要由雙方共同承擔(dān)責(zé)任，在法律上、感情上和道義上是沒有說服力的。如果真如被告律師所主張的那樣，那么任何一個未成年人，不都可以隨意傷害其他的未成年的人了嗎？反正費用由雙方監(jiān)護人支付，這豈不成了法律的笑話？”

主審宋法官聽完了雙方代理律師的陳訴之后，習(xí)慣地用手擦了擦嘴角，這讓梁文峰想起他吃海鮮時的動作。他清了清嗓音說：“本庭聽取了原告、被告代理律師的陳訴和部分證人的證詞，在原、被告都不同意調(diào)解的情況下，本庭將擇日宣布判決結(jié)果?，F(xiàn)在退庭！”

十天后，宋法官宣讀了法院的一審判決結(jié)果：判被告車向前賠償原告梁文峰醫(yī)療費、營養(yǎng)費、誤工費等共計人民幣18976﹒25元。如果雙方對本判決不服，可在十五天內(nèi)，向本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宋法官剛宣讀完判決結(jié)果，早就對勝訴不存任何幻想的車向前忽然跳了起來，他指著宋法官的鼻子氣急敗壞地說：“不管你怎么判決，我們家孩子就是沒有碰傷他家孩子的眼睛，你就是判出天花來，我也要上中級人民法院告你！”

梁文峰很快就接到了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傳票。

審理這起案件的是法院系統(tǒng)的勞動模范胡靜。

郭大軍和梁文峰拿著傳票找到了宋法官，宋法官為難地說：“別人還可以通融通融，這個女人鐵面無私一臉正義，天王老子的面子她都不會給的，要不她能當(dāng)上法院系統(tǒng)的勞動模范？”梁文峰不甘心地問：“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宋法官安慰他說：“你找人和她說不上話，一個蹬三輪車的就更說不上話了?！苯?jīng)他一這么點撥，梁文峰陰霾的心境，變得一碧如洗了。

胡靜接手這起案子所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通知原、被告到省城第一人民醫(yī)院，對飛飛的眼傷重新進行傷殘鑒定。梁文峰第一時間通過醫(yī)院里的朋友，找到了負責(zé)鑒定的眼科醫(yī)生。經(jīng)過一番煩瑣的檢查之后，眼科醫(yī)生維持了原來的傷殘等級。梁文峰拿到鑒定報告后，長吁了一口氣。他覺得，事先給朋友送去的紅包，值！

有了省城醫(yī)院的權(quán)威鑒定，二審法官胡靜沒有任何理由不維持原判。當(dāng)車向前聽到二審判決的時候，他暴跳如雷地說：“我說飛飛沒動刀就是沒動刀，瞎眼的法官就是判一百回，飛飛也沒動刀。如果我說了假話，就讓我們?nèi)宜拦夤狻！比藗冊谒錆M血腥味的話語里目瞪口呆，他也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停地顫抖。

誰也沒有想到，他在法庭上發(fā)過的毒誓，竟會一語成讖。

四

梁文峰以為法院的判決生效以后，他很快就能得到那筆賠償金。可事與愿違，他不但遲遲沒有得到，相反，還經(jīng)常接到車向前有恃無恐的騷擾電話。他的騷擾電話時長時短，充滿了挑釁，有時又句句都是乞求。電話被他打到隨心所欲的境界，連梁文峰都不得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梁文峰原以為他距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了，可笑的是自己一直在原地徘徊，根本就無法到達勝利的彼岸。而車向前卻悠然地坐在對岸，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向他露出譏諷的怪笑。一個蹬三輪車的都瘋狂成這個樣子了，讓身披白領(lǐng)光環(huán)的梁文峰實在無法忍受了。

兩年時間在梁文峰望眼欲穿期盼中，悄無聲息地飄然而過。梁文峰烏黑的頭發(fā)里，也生出了白發(fā)。但他的官司并沒有因為他的提前衰老而圓滿了解，相反，好像更加遙遙無期了。一個白領(lǐng)和一個下崗職工之間的較量，成了一場名副其實的拉鋸戰(zhàn)。

就在梁文峰為這場曠日持久的官司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一個叫孔麗的女人的出現(xiàn)，讓心灰意冷的梁文峰，重新看到了希望。

那天，辦理貸款的人很多，營業(yè)大廳里排起了長隊。梁文峰在審批客戶資料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一個叫孔麗的客戶，她的丈夫是區(qū)法院副院長。他馬上派人把孔麗從人頭攢動隊伍中，請到了自己辦公室。

梁文峰笑容可掬地把她讓到沙發(fā)上，殷勤地給她倒了一杯水，并讓手下拿著她填好的各種表格，到窗口去辦理貸款手續(xù)?？悓@位素不相識的人給予她的VIP的熱情服務(w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梁文峰忙解釋說：“大姐，如果我不用這種辦法幫您，恐怕您明天還得跑一趟?！笨愑梦⑿掖┝怂闹e言：“外邊那么多的人，都需要幫助，你為什么選中了我？”梁文峰像做錯事的孩子似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兩年多不堪回首的委屈和痛苦，都濃縮在他的臉，他動情地說：“大姐，其實我也想得到您的幫助?！庇谑?，他就把自己打官司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孔麗全盤托出了。案子拖了這么長時間，還沒有得到執(zhí)行，確實讓孔麗感到吃驚。于是，她答應(yīng)梁文峰，把他的情況向老公反映反映。

梁文峰沒有等待太長時間，孔麗就打電話告訴他一個好消息：老公把執(zhí)行不利的法官撤換了，負責(zé)他案子的法官換成了“全市十佳政法干部”李法官?？捎龆豢汕蟮霓D(zhuǎn)機，就這么奇跡般地出現(xiàn)了。有副院長親自督促，加之各級法院都在清理積壓的執(zhí)行難的案件，李法官對梁文峰的案子更加重視了。

李法官接手案子的第三天就有了收獲，他在市商業(yè)銀行郊區(qū)分行，查出了車向前有3萬多元存款，如獲至寶的李法官依法對這筆存款進行了凍結(jié)。

梁文峰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在全市最豪華的飯店宴請了孔麗夫婦?？删驮谒麄兺票瓝Q盞的時候，副院長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法警向他匯報說：車向前不顧他們阻攔，竟帶著老婆孩子在法院大廳里安營扎寨，還囂張地在法院墻壁上，掛了一幅白底紅字的條幅，上邊寫著：“法院讓我傾家蕩產(chǎn)，還不讓我孩子上學(xué)，試問公理何在？”酒興正酣的副院長勃然大怒，他派頭十足地命令道：先好言相勸，實在不行，抓起來拘他幾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必須把這個目無法紀狂妄之徒的囂張氣焰打下去。

當(dāng)天下午，車向前就被全副武裝的法警塞進警車送進了拘留所，他為自己的魯莽和無知，付出了拘留十五天的代價。車向前關(guān)進拘留所第二天，梁文峰得到了朝思暮想的賠償金。一萬多元的賠償金，和他這些年來為了打贏這場官司，所頻繁付出的代價相比，已經(jīng)微不足道了。這筆賠償金只是讓他贏得的面子和公正，所以，它的現(xiàn)實意義，遠遠大于經(jīng)濟利益。

五

十五天后，車向前從拘留所里玩世不恭地走了出來，徐麗特意找來幾個平時和他交情不錯的蹬“三輪車”的朋友到拘留所門前接他。幾輛“三輪車”招搖過市地開到一家物美價廉的小飯店，許久沒有吃到葷腥的車向前在一通狼吞虎咽之后，用一杯白酒對前來接他的朋友表示感謝。一杯白酒下肚，老孫關(guān)切地問：“你和大伙說句實話，你家孩子到底傷沒傷到人家孩子的眼睛??？”車向前努力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說：“我不是在法庭上說過了嗎，如果是我兒子傷了人家的孩子，就讓我全家死光光。我都敢發(fā)出這樣的毒誓了，你們還不相信我？”他放下酒杯，慈祥地撫摸著可可的頭，溫柔地說：“孩子，爸爸向你保證：你擇校的錢，一定會有的?！蓖劬锍搜z就是淚水的父親，孩子心疼地說：“爸爸，是我學(xué)習(xí)不好，讓你操心了。”車向前把她攬在懷里，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飯后，車向前執(zhí)意讓全家坐上了老孫的“三輪車”。在返程路上，酒駕的老孫和一輛迎面開來的私家車發(fā)生碰撞，不慎將三輪車栽進了路邊施工的深坑中，老孫、徐麗和飛飛當(dāng)場死亡，車向前和可可受重傷，被好心人送進了醫(yī)院。

發(fā)生車禍的消息，梁文峰是在晚報上看到的，而知道出車禍的是車向前一家，是郭大軍告訴他的。不知為什么，梁文峰得知這一消息后，心里一點幸災(zāi)樂禍的感覺都沒有，相反，他倒為車向前一家不幸遭遇深感悲傷。他甚至產(chǎn)生了到醫(yī)院探望的沖動，但一想到之前的是非恩怨，他心有余悸地放棄原來的沖動。

三個月后的一天下午，正在工作的梁文峰的手機鳴叫起來，他沒想到，打電話的竟是車向前。梁文峰客氣地說：“恭喜你康復(fù)出院。”車向前說：“恭喜個屁，梁文峰，你做得太絕了，竟然把我女兒上學(xué)的錢都搶去了，我這輩子和你沒完?！绷何姆迳鷼獾卣f：“是你為人虛偽，傷害了兩個家庭，更傷害了兩個孩子純潔的心靈，你才是這起事件的罪魁禍?zhǔn)??！避囅蚯罢f：“姓梁的，我的血汗錢是不會讓你白白拿走的，從今天起，咱們之間的戰(zhàn)爭就算開始了。”梁文峰義憤填膺地說：“我可不是被你嚇唬長大的。”車向前兇狠地說：“咱們走著瞧！”

有過冷戰(zhàn)經(jīng)驗的梁文峰，沒把車向前的威脅當(dāng)回事，因為之前，類似電話車向前也沒少打過。工作一忙，梁文峰也就沒太在意。誰知，從那兒以后，車向前每天都會給他打一個威脅電話，不斷重復(fù)著同一個主題：如果不把錢退還給他，他就不會讓梁文峰全家好過。好聽的電話彩鈴聲，竟然變成了魔鬼從地獄里發(fā)出的聲音。面對車向前牛皮糖似的進攻，梁文峰被迫報停了住宅電話，打進他手機的陌生的電話號碼，他更是不敢接聽了。

車向前對梁文峰窮追不舍騷擾，并沒有因為他的退避三舍而宣告結(jié)束，反而變得變本加厲了。

有一天，梁文峰外出回來，看見銀行門前，擠滿了情緒狂躁的人群，人們的臉上清一色生死未卜的恐懼。他擠過擁擠的人群，看見銀行門前最顯著的位置，貼著一張醒目的海報，海報白紙紅字，格外吸引人的眼球。上寫著：“因銀行動遷，請儲戶務(wù)必在今天取出全部款，逾期不再受理?！?/p>

梁文峰急忙撕下惹禍的海報，聲嘶力竭地向人們進行勸解。他聲情并茂的解釋和疏導(dǎo)，不但沒能疏散情緒激動的儲戶，反而使人越聚越多。沒有辦法，他只好建議行長從其他分行調(diào)來了數(shù)十臺流動儲蓄車以解燃眉之急。

很快，流動儲蓄車在警車的引導(dǎo)下，陸續(xù)開到銀行大樓廣場，流動儲蓄車的到來，使人們激動的情緒，得到了有效的緩解，再加上銀行工作人員耐心的疏導(dǎo)，大家才知道是上當(dāng)受騙了。隨著謠言的不攻自破和人們的陸續(xù)離開，銀行又恢復(fù)了正常的營業(yè)。

渾身濕透的梁文峰身心疲憊地回到辦公室，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一看是陌生號碼，忙掛斷了。車向前騷擾的余威，還在起著震懾他的作用。沒多久，陌生號碼發(fā)過來一條信息：“如果你還不還錢，還有更好玩的游戲在等著你！車向前！”梁文峰感覺頭要炸開了，這個瘟神是躲不掉了。

梁文峰來到窗前，他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在廣場一棵大樹下，車向前正悠閑地坐在車上，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向他所在的窗口露出挑釁性的微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銀行廣場突發(fā)事件的第三天，梁文峰正在看信貸進度報表，他的屬下敲門進來，說：“主任，你的表妹來了，她想見你?！绷何姆宸畔聢蟊恚疽庾屗M來。進來的是一位領(lǐng)著一個小男孩的中年婦女，她一進屋，就讓男孩跪在他的面前，說：“快給恩人叩頭?！蹦泻⒙犜挼毓蛟诘厣?，羞澀地磕了三個響頭。梁文峰疑惑地問：“這是怎么回事？”中年婦女噙著眼淚說：“孩子他爸得了尿毒癥，需要換腎，可我們鄉(xiāng)下人哪能付得起那么昂貴的費用呢？”梁文峰生氣地問：“他換不換腎，關(guān)我什么事？”中年婦女說：“就在我們?nèi)易咄稛o路的時候，有好心人告訴我，您要捐獻腎臟，您簡直就是觀世音轉(zhuǎn)世呀！”梁文峰暴跳如雷地說：“荒唐，誰說我要捐腎了？這簡直就是造謠！”中年婦女怔怔地看著滿臉怒氣的梁文峰，從兜里掏出一張精心折疊的紙單，說：“這不是您張貼的廣告嗎？”梁文峰接過紙單，只見上寫：“本人因患不治之癥，將不久于人世。臨終前，愿將自己所有的健康器官，無償?shù)鼐璜I給需要幫助的人，有意者請與我聯(lián)系?！毕逻吜粲兴碾娫捥柎a和詳細地址。

梁文峰怒不可遏地將紙單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中年婦女不顧一切地撲到地上，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紙屑，邊往一起拼，邊哭道：“恩人?。∧悴荒苓@樣啊……”梁文峰向門外大喊：“保安，保安！”保安聞訊趕到，梁文峰怒氣沖沖地說：“誰他媽的讓她們進來的？”一個保安謙卑地解釋說：“她說是您的表妹……”梁文峰歇斯底里地說：“我會有這種表妹？你們被解雇了！”

保安抬走了中年婦女和她的兒子，梁文峰有氣無力地坐在沙發(fā)上，他敢斷定，這出惡作劇的導(dǎo)演，一定還是車向前。梁文峰不假思索地打通了車向前的手機，他還沒等說話，車向前就陰陽怪氣地說：“你終于沉不住氣了？這可不好，氣大傷身啊！”

梁文峰怒不可遏地說：“姓車的，你到底想咋樣？”

車向前心平氣和地說：“很簡單，把屬于我的錢退還給我?！?/p>

“我要是不退呢？”

“這樣的游戲就會接著玩下去，直到你把屬于我的錢退還給我為止。不過，我想提醒你，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反正我已經(jīng)家破人亡了，你卻在享受天倫之樂。別把我逼急了，小心我把強強帶到那邊見飛飛去?！?/p>

“你敢碰強強一根汗毛，我就要了你的狗命！”

六

梁文峰不顧一切地到了強強的學(xué)校，學(xué)校門口站滿了接孩子的家長，他們臉上平靜的表情，和梁文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剛把車停好，車向前的電話就打來了，速度之快，令他瞠目結(jié)舌。車向前說：“今天算你小子走運，你可得把強強看好了，別給我留下任何機會，否則我也讓你終身生活在悲痛之中。”還沒等梁文峰說話，車向前就撂下了電話。

梁文峰像偵探一樣，警覺地四處搜尋，他想找到隱藏在暗處的那個陰魂不散的幽靈。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他看見了車向前和他的三輪車，他正在起動那輛破車，蒼白的尾氣像魔鬼嘴里噴出的粗氣一樣令人望而生畏，他在那股白煙的籠罩下，慢慢淹沒在不停蠕動的人流里。望著他神出鬼沒的背影，精神快要崩潰的梁文峰，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要鋤掉他以絕后患的想法。這個想法一經(jīng)產(chǎn)生，讓他在熱氣騰騰的陽光下，驚出了一身冷汗。

梁文峰把郭大軍約到一家小酒館，把自己要找社會人報復(fù)車向前的想法告訴了郭大軍。郭大軍還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說：“他為什么敢肆無忌憚地給你打騷擾電話，不就是想激怒你，讓你干出傻事嗎！他受的只是皮肉之苦，可你呢！涉黑！雇兇！故意傷害！哪一條都能讓你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到那時，他就可以端坐在三輪車里，舒舒服服地看你的笑話了?！绷何姆逍挠胁桓实卣f：“我絕不會任他為所欲為的?！惫筌姛o奈地說：“官司打到這個程度，你不說，我也明白，你沒少付出，但這年頭，不是有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報的。”

自從梁文峰有了解掉鋤掉車向前陰謀之后，他整天都計劃著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它變成現(xiàn)實。為了開拓自己的思路，梁文峰以網(wǎng)名“痛苦的復(fù)仇者”的名義，在網(wǎng)上發(fā)了帖，征求如何除掉禍害、還不引火燒身的高招。令他沒想到的是，回帖的網(wǎng)友非常踴躍，他們出的主意也是千奇百怪，梁文峰覺得這些辦法中的任何一種，都適合車向前，他簡直就是死有余辜。

經(jīng)過一番縝密的跟蹤觀察，梁文峰像衛(wèi)星定位一樣鎖定了車向前每一天的行蹤。他發(fā)現(xiàn)車向前的活動范圍，基本上以梁文峰為中心，威脅也好，讓他添堵也罷，反正車向前每天上午，會準(zhǔn)時把三輪車停在銀行門口等活，下午再把三輪車開到強強學(xué)校門口，有活就下活，沒活的時候，他就捧著一張舊報紙，翻來覆去地看個沒完。每當(dāng)他看見梁文峰的車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門口的時候，他都會挑釁或嘲笑地向梁文峰這邊怪笑一下，然后從容不迫地開著三輪車，在他的注視下，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車向前孜孜不倦的騷擾，堅定了梁文峰要除掉他的信心和決心，也加速了車向前末日的到來。

一個大雨瓢潑的下午，梁文峰像往常一樣，提前來到強強的學(xué)校門口，勤快的雨刷器不知辛勞地運動著，讓他眼前的世界一會清晰，一會朦朧。他習(xí)慣性地向車向前停車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以為這么大的雨天，車向前是不會來的，沒想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和那輛熟悉的三輪車還是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車向前的步步緊逼，讓梁文峰的牙都要咬碎了。

隨著下課的鈴聲的響起，學(xué)生在雨中像天使般奔跑嬉戲，天真無邪的樣子讓人羨慕極了。梁文峰看著他們歡快地樣子，不禁感慨地想：他們要是永遠這樣無憂無慮，不受到任何傷害和威脅該有多好??！強強喜氣洋洋地上了車，他紅撲撲的臉蛋上，綻放著瓷器般的光芒。梁文峰愛憐地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說：“傻小子，讓你不帶雨具。”梁文峰的汽車在雨中舒緩地滑行，路人、街景、花傘從后視鏡里，像動畫片一樣呆板地一掠而過。他向前開了一段，忽然發(fā)現(xiàn)車向前騎著電動三輪車，像幽靈一樣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車后。后視鏡里，車向前的騎姿佝僂丑陋，但異常堅定執(zhí)著。他似乎并不在意是否發(fā)被發(fā)現(xiàn)，他的注意力全神貫注地集中在梁文峰汽車的行駛方向和行駛速度上。

車向前肆無忌袒的挑釁，徹底激怒了梁文峰，他的嘴角擰過一絲猙獰的冷笑。他想起一個叫“溫柔一刀”的網(wǎng)友設(shè)計的鏟除計劃：在暴雨中制造一起車禍，即消滅了異己，又保護了自己。今天就有暴雨，梁文峰壓抑多年沒有發(fā)芽的報復(fù)的種子，在雨水的灌溉下，終于惡性地開花結(jié)果了。如果說，以前的鏟除計劃還只是一個概念，那么今天，他要將這個概念變成血淋淋的現(xiàn)實。

汽車穿過擁擠的人流之后，路況越來越便于汽車行駛了，梁文峰加快了車速，他看見車向前也加快了跟隨的速度，這兩個交通工具之間的比拼，看起來有點可笑。梁文峰把汽車開得飛快，車輪輾起的水花，像電影特技一樣瘋狂。他的目的很明確，盡快把孩子送到家，然后尋找機會，實施他醞釀許久的鏟除計劃?？磥恚@頓了結(jié)恩怨的盛宴，只有他和車向前分享了。

梁文峰把孩子送到家，告訴劉穎自己要加班，又把車開進了雨里。他向來時的方向疾駛，他希望在這段路上，能看到車向前。他開了不長一段路程，就看見了車向前和他的三輪車，他把車停在雨里，還像停在銀行廣場那棵大樹下一樣悠閑。梁文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使勁地按了一下喇叭，然后猛轟油門，汽車像出膛的子彈一樣，向著車向前停車的方向，準(zhǔn)確無誤地飛射過去。

車向前聽到了刺耳的喇叭聲，也看到了梁文峰的汽車，像出膛的子彈一樣向他飛馳而來。他不慌不忙地啟動三輪車，迎著梁文峰的方向，把油門開到了最大。

兩輛車的距離越來越近，令梁文峰驚奇的是，車向前面對越來越近的危險，不但沒有躲閃，反而堅定不移迎了上來。隨即，梁文峰看到一張鎮(zhèn)靜的臉和一雙剛毅的眼睛。緊接著，一聲屬于金屬間撞擊，發(fā)出的特有的聲響，為車向前和他的三輪車的凌空飛起，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他們在空中做著高難度的翻轉(zhuǎn)，直到落地的時候，也沒能把他們分開。一片鮮血在雨點的簇擁下，在梁文峰的前擋玻璃上，像梅花一樣嬌艷地盛開。

七

在事故認定結(jié)果沒有出來之前，梁文峰整天在惶惶不可終日狀態(tài)下度過。這種末日將至的狀態(tài)，直到交警的事故結(jié)果報告出來之后才得以改善。

交警認定：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三輪車司機逆向行駛，是造成這起交通事故的主要原因，肇事司機不負任何刑事責(zé)任。梁文峰和保險公司分別支付了受害者家屬數(shù)額可觀的賠償金之后，那場大雨掩蓋了他故意殺人的真相。

一個月以后的一天，坐在辦公室里的梁文峰聽到一陣怯生生的敲門聲，他打開房門，只見可可幽怨地站在門外，她的出現(xiàn)讓梁文峰有一種車向前轉(zhuǎn)世繼續(xù)折磨他的感覺。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是可可吧？”可可把一本用牛皮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書遞給他，一臉的怨氣地說：“這是我爸爸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彼脑挵研膽压硖サ牧何姆鍑樀渺`魂出竅，他心虛地說：“你說……什么？”可可冷冰冰地說：“我爸爸說，如果有一天他出了意外，就讓我把這本書送給你。本來不想給你的，因為你撞死了我爸爸，我會恨你一輩子的。”望著可可抽搐的背影消失在樓道里，心神不定的梁文峰急忙回到屋里，把門反鎖上，拆開包裝紙，發(fā)現(xiàn)書里夾著一封信，信的署名是車向前。梁文峰迫不及待地打開信，車向前在信中寫道：

老兄：你好！

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吧！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這樣稱呼你了。的確，當(dāng)你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死在你的車輪之下，但我一點也不怪你，因為，這是我自愿的。我就是給你回帖的“溫柔一刀”，我想這個理由，足以讓你耐著性子，讀完這封信吧！

能租到你家的房子是我一生的榮幸，我以為，我能夠在那個純真的大院里，開始一種嶄新的生活。誰知，飛飛無意的一刀，劃掉了我全部的希望。

我原來在一家集體企業(yè)上班，后來，由于企業(yè)經(jīng)營不善倒閉了，我也下崗了。我的妻子不僅離開了我，還不負責(zé)任地把已經(jīng)上初中的女兒甩給了我。

為了養(yǎng)活這個破碎的家，沒有任何一技之長的我，只好低三下四地騎起了三輪車。騎三輪車的收入不是很高，但我還是強迫自己每天必須要為可可存10塊錢，有時，我有病不能出車了，就把以前賺到的錢，拿出來存上，等病好了，再多騎幾個小時，把這部分錢補上。因為，可可的學(xué)習(xí)成績不是很好，想要考上一個像樣的高中，是不太可能的。花錢為她選擇一個好學(xué)校，就成了我唯一的追求目標(biāo)。

就在我滿懷希望地憧憬著可可能高高興興地上個好高中的時候，飛飛的一刀又讓我回到從前。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們的過錯，我也想承擔(dān)強強全部的治療費用?？墒?，拮據(jù)的家境，又讓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沒有辦法，我只好選擇了無恥的行賄和可恥的耍賴。當(dāng)時我的想法就是能多拖一天算一天，最好能拖到可可開學(xué)。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當(dāng)法院把錢凍結(jié)的時候，我殺你的心都有，要知道，那是我忍辱負重，一分一分地給女兒攢的學(xué)費，那是我的血汗錢?。榱吮Ｗ∵@筆學(xué)費，我寧愿去蹲拘留所?？梢稽c法律常識都不懂的我哪里知道，即使在拘留所蹲上一輩子，也無法挽回那筆可以改變可可命運的學(xué)費了。

開學(xué)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臥不安。偏偏在這個時候，我們一家又出了車禍。是我的詛咒要了他們娘倆的命！我成了一語成讖的千古罪人。

血淋淋的事實讓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追悔莫及痛苦萬分。沒有了妻子的溫情，沒有了孩子的天真，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意思呢？但我知道，我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死去，因為，可可的學(xué)費還沒有著落，于是，我想，如果我出現(xiàn)了意外，可可將得到一筆可觀的賠償，這筆賠償足夠讓她享受最好的教育了。

為了能達到出現(xiàn)意外的目的，把你激怒到忍無可忍的程度，就成了我唯一需要做的。你有汽車，它是最好的兇手，一起意外的車禍，讓我愉快地和家人團聚，還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更不會給你帶來任何法律上的麻煩。正巧這時，一個叫“痛苦的復(fù)仇者”在網(wǎng)上征求復(fù)仇計劃轟動一時，我一看他述說的經(jīng)歷，就猜到了“痛苦的復(fù)仇者”就是你！于是我用“溫柔一刀”的網(wǎng)名，向你推薦了這一個能了卻你我三年恩怨的計劃。

以后的事情你都經(jīng)歷過了，我也就沒有再重復(fù)的必要了，我為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向你鄭重地道歉。

我不知道你的忍耐程度有多深，更不知道你會在什么時候撞死我，所以，在我早早就寫好了這封信，把它藏在一本密封好的書里，我告訴可可，如果有一天，我出現(xiàn)了意外，就讓她把這本書轉(zhuǎn)交給你?？煽墒莻€非常懂事的好孩子，她是不會偷看任何不屬于她的東西的。

看完這封信以后，你千萬別去自首，因為，可可未來的一切全都仰仗你了！你是個好人，相信你不會辜負我的。

好了，就寫到這里吧！為了能和家人團聚，我幸福地等待你把我撞死的那一天！

曾經(jīng)傷害過你的車向前

看完這封信，梁文峰癱軟在了椅子上。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現(xiàn)出車向前那張普通得沒有任何特色的臉，還有臉上那些縱橫交錯的皺紋。沒想到，這些平淡無奇的印象，今天卻成了最寶貴的記憶。梁文峰這時才明白，那天在兩車即將相撞的一剎那，車向前的目光和表情為什么那么從容、那么鎮(zhèn)定、那么視死如歸。

八

幾天以后，最有影響力的《都市商報》上刊登了一篇題為“車可可得到一位好心人的資助，資助的年限是一輩子”的報道。凡是看到這張報紙的人，都對車可可有這樣的好運氣而嘖嘖贊嘆。

唯有一個人例外。

作者簡介：魏東寧，男，1964年生于遼寧錦州。遼寧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全國各級報刊發(fā)表作品300萬字?！吨腥A文學(xué)選刊》《傳奇文學(xué)選刊》《青年文摘》等多家選刊選載過他的作品。著有長篇小說《亮疤警官》《無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