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家族的建構與唐后期政治研究
——以宋國良家族為中心

唐后期出現(xiàn)了許多宦官家族，對這一時期的政治產生了重要影響，宋氏家族就是其中之一。由于史籍對其缺乏記載，致使其世系及事跡皆湮沒無聞。新出土的《宋國良墓志》十分重要，通過這一個案不僅可具體探討宦官家族的世系、婚姻、信仰及相關史實情況，并對唐后期的一些重大歷史事件，如涇原兵變、討伐淮西李希烈、平定西川劉辟以及神策軍京西北諸鎮(zhèn)設置等問題的研究也有所助益，有助于弄清歷史細節(jié)，補充史籍之疏漏。

一、引言：唐代宦官家族的建構

唐朝前期雖然有宦官娶妻養(yǎng)子現(xiàn)象，但由于皇帝對其限制甚嚴，尚沒有出現(xiàn)宦官大規(guī)模地組建家庭。唐后期隨著宦官階層勢力的增強，宦官娶妻養(yǎng)子遂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并且世代相襲，從而形成宦官家族?；鹿偌易宕罅砍霈F(xiàn)的原因有二：一是宦官階層需要將已獲得的較高政治地位延續(xù)下去［1］（P34－48），二是為了保證其已攫取的巨大經(jīng)濟利益能得到長久的繼承和維護［2］（P95）。當然通過收養(yǎng)假子使得家族世系得以延續(xù)也是一個原因，只不過在唐后期這個原因已經(jīng)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關于唐代宦官家族的研究，學術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少研究成果，已研究過的宦官家族主要有高力士家族、楊志廉家族、劉弘規(guī)家族、劉光琦家族、吳守恭家族、梁守謙家族、仇士良家族、王守澄家族、王希遷家族、孫榮義家族、劉德訓家族、劉思賢家族、柏玄楚家族等。①以上這些宦官家族僅為唐后期宦官家族中極小一部分，還有許多家族尚未涉及。僅從目前已取得的這些研究成果來看，主要可以反映出幾個方面的重要問題，這些問題對唐后期的政治進程有著直接的影響。

一，形成了宦官世家。唐后期已出現(xiàn)了一些世代相襲，權勢顯赫，延續(xù)一百幾十年的宦官家族，如楊志廉家族，歷經(jīng)十四朝皇帝，直到五代時期仍具有很大的權勢。其后世子孫楊礪在宋太祖時進士及第，宋真宗時擔任過樞密副使的高官，其四子，楊嶠任祠部郎中，楊嶧為太常博士，楊峭為太子中舍，楊嵎為祠部郎中。［3］(P9643)再如吳守恭家族，也是一個延續(xù)一百多年的宦官家族，從唐中期一直延續(xù)到唐末，目前已考證出了其家族七代人的世系及任官情況。劉弘規(guī)家族亦是如此，延續(xù)了百年之久，目前已能考證出其家族八代人的世系情況。從目前的研究情況看，延續(xù)時間最長的唐代宦官家族當屬高力士家族，其本姓馮，為十六國時期北燕皇室馮氏后裔，現(xiàn)已將其先祖馮和以來直到高力士六世孫的世系情況研究清楚了，延續(xù)時間長達四百多年。不過這個家族從高力士開始才當了宦官，其養(yǎng)父高福與馮氏無關，故未計入，作為宦官家族應該有百年之久。當然，唐代宦官家族延續(xù)時間較長的并不僅限于這些，只是這幾個家族比較典型而已?；鹿偌易宓拇罅看嬖?，且長期把持重要權力，形成宦官世家，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唐后期的政治生態(tài)。

二，許多宦官家族權勢甚大。高力士自不待言，其余宦官如楊志廉、劉弘規(guī)、劉光琦、梁守謙、王守澄、仇士良、王希遷、孫榮義等，不是神策中尉，就是樞密使，把持兵權，擁立皇帝，對抗南衙朝官。有的宦官家族“世為權家”，楊志廉家族就是如此，四代六人任神策中尉，三人次出任樞密使，一人為天下兵馬都監(jiān)，“天下威勢，舉歸其門”［4］(P5890)，宦官家族之盛，無逾于此。仇士良專權跋扈，為害甚烈，《新唐書》本傳說：“士良殺二王、一妃、四宰相，貪酷二十余年?！薄案事吨儭睍r，仇士良出動神策大兵，在京城四處搜捕朝官，殺死宰相以下千余人，致使“公卿半空”。［4］(P5874)此后所謂南衙北司之爭，實際上已經(jīng)不復存在，朝廷上呈現(xiàn)出一邊倒的政治態(tài)勢。

三，宦官家族相互聯(lián)姻結成政治集團。唐代宦官在收養(yǎng)假子的同時，又收有養(yǎng)女，有的還多達數(shù)人。從筆者所掌握的史料看，宦官的養(yǎng)女除了少量嫁與官吏、軍將外，絕大多數(shù)都嫁給了其他宦官，利用聯(lián)姻宦官家族之間結成了緊密關系，形成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利益集團。如楊志廉的夫人劉氏為內常侍劉守志之女，劉光琦之子左神策軍中尉副使劉渶潤娶了楊志廉的侄女楊珽為妻，大宦官仇士良之女嫁給了宦官李好古為妻，李好古擔任過右神策軍副使、大盈庫使、軍器使等重要官職，其家族也是唐后期一個延續(xù)長達百年的宦官家族?；鹿倭嚎锶是昂髢纱稳⑵?，均為宦官之女，其墓志載：“夫人彭城劉氏，故靈武護軍常侍之女也?！^夫人弘農楊氏，故內常侍護軍之長女。”［5］(P178-180)這里所謂“護軍”，即指監(jiān)軍使，在唐后期均由宦官充任。再如宦官梁玄實之妻王氏為內常侍王日盈之女，宦官劉德訓次女嫁與宣徽副使嚴某為妻。類似這樣的事例還有許多。宦官們互相通婚，尤其是高級宦官家族之間的聯(lián)姻，在研究唐后期政治問題時應該引起高度重視，其不僅是分析南衙北司力量消長的重要因素，也是分析宦官集團內部矛盾斗爭的一把鑰匙。

四，收養(yǎng)的假子身份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最初的收養(yǎng)只是為了傳宗接代，解決家族延續(xù)的問題，故收養(yǎng)人數(shù)有限，唐朝法律規(guī)定只能收養(yǎng)一人。至唐后期收養(yǎng)人數(shù)有所增長，或十余人，或七八人，如韓文約收養(yǎng)了十二個假子，楊玄價收養(yǎng)假子七人，孟介亦收養(yǎng)七個假子，早已突破了法律規(guī)定的數(shù)量。從整個宦官家族收養(yǎng)的假子身份看，有宦官身份，也有非宦官身份的，但至唐朝末年，這種情況發(fā)生了急劇的變化，即收養(yǎng)的非宦官身份的假子大大增加。史載：“六軍十二衛(wèi)觀軍容使、左神策軍中尉楊復恭總宿衛(wèi)兵，專制朝政，諸假子皆為節(jié)度使、刺史，又養(yǎng)宦官子六百人，皆為監(jiān)軍?！保?］(P8419)宦官楊復光也有養(yǎng)子數(shù)十人，“皆為牧守將帥”［7］(P4774)。這種情況在其他宦官家族中也有出現(xiàn)，只是數(shù)量沒有楊氏家族多，說明宦官們已將收養(yǎng)假子作為擴張政治、軍事勢力的一種手段。正因為如此，楊復恭才敢于率領諸假子，出動其控制的軍隊與唐昭宗公然對抗。唐末宦官的這種動向也影響了其他藩帥、軍閥甚至帝王，遂使唐末五代時期收養(yǎng)假子成風，成為這個歷史時期一個鮮明的社會特點。［8］（P112-116）

二、從《宋國良墓志》看唐代宦官家族特征

研究宦官家族主要靠出土碑志，其除了擁有這方面的豐富資料外，對唐代政治、軍事、經(jīng)濟、宮廷制度、宗教信仰等方面研究也都有著重要的史料價值，可以補充傳統(tǒng)文獻記載的許多不足。新出土的《宋國良墓志》就具有這些價值，不僅可以給唐代宦官家族群體研究增加一個新成員，而且對唐后期一些重要歷史事件的研究有著重要意義。由于這方墓志尚未刊布，故有必要先將其錄文公布如下：

唐故淄青節(jié)度監(jiān)軍元從朝散大夫行內侍省內給事員外置同正員上柱國賜紫金魚袋廣平郡宋府君墓志銘并序

朝議郎、試大理評事張仲連文

公諱國良，字國良，京兆高陵人也。祖云，朔州尚德府果毅、賜紫金魚袋、上柱國，夫人郄氏。父璟，左領軍衛(wèi)寧州靜難府折沖、賜紫金魚袋、上柱國，夫人隴西君李氏。公府君第三子也。門承茂族，弈葉凝暉。武緯文經(jīng)，名光竹帛。積善之室，余慶斯臻。公忠孝兩全，道德雙美。量含河岳，氣蘊風云。靜難深圖，頗承恩渥。公年初弱冠，白身授上騎都尉。屬胡塵未靜，或銜恩天闕，或靜難邊陲，亟歷炎涼，驟經(jīng)星紀。公勤跡著，榮宦累遷。及西戎侵□，寇盜多虞。有詔充將軍弟五玄昱判官，監(jiān)撫汧隴。自后西戎不敢窺境十有余年，蓋公奇謀之力也。圣上詔令監(jiān)鴻臚，委腹心之用?；虍愑蚍?、遠來朝賀者，皆稟徽猷之則，欽承雅操之風，凡二五載矣。自朱泚勃逆上京，據(jù)守宮闕。神怨天怒，黎庶蒼黃。公在重圍之中敷奏于上，潛到賊中，將導鴻臚之兵，共除元惡。因遭擒獲，推鞫逾旬。情狀未彰，茍從迫脅。既而，縱碧雞之妙辯，說赤心之微詞，欲許自新，小從寬解，尚未能恕，計獲所從。仗節(jié)輕生，復歸行在。遂覘賊軍之形候，果決于心；獻圣主之懇情，具論成敗。得賊星夜落，圣日朝明，蓋亦公之深略也。當自京再赴重圍之時，賊軍塞野，紅塵晝昏，戀主忘生，白刃交側。后家被搜獲，室如罄盡，人并支離，豈不欲全家歟？且主憂臣辱，孰不痛心。所以仗忠義，表臣節(jié)，匡其國，棄其家。帝乃嘉其節(jié)操，遂持賜章服，官遷內給事。至興元初，宣慰淄青，因致符節(jié)，復奉詔命，遂為監(jiān)軍。屬賊臣希烈阻兵淮右，公自統(tǒng)平盧勇騎，與諸道并進，遂擒逆首翟暉。其年十二月十三日賜紫金魚袋，依前監(jiān)臨海岱，于今十五年矣。雄鎮(zhèn)肅然，雚蒲自靜。斯假圣略和平，實公干之罕測。其忠也臣節(jié)自明，白珪可以方其色；其孝也色養(yǎng)無違，執(zhí)扇之情踰軫。貞元十二年，以疾去職，歸于闕下。慰諭相望，醫(yī)藥累至，歷夏徂秋初有損。主上以藩鎮(zhèn)是憂，令赴本道，才經(jīng)數(shù)月，嗚呼！豈意災興二豎，夢疾無瘳，服藥五湖，日增沉瘵，以貞元十二年十二月廿五日薨于鄆州官舍，時年六十有四。元戎李公盡禮悲送，三軍飲泣，祭贈出郊。以貞元十三年七月廿六日窆于萬年縣新店原，禮也。夫人清河君張氏，父朝散大夫、贈云麾將軍、守左驍衛(wèi)大將軍令暉之長女也。嗣子四人，長重明，次內侍省掖庭局丞、賜緋魚袋重晏，妙年入仕，早歲飛聲，簡在天心，榮沾近侍，久趨庭訓，詩禮經(jīng)懷。次重旻，次重昕，并麻衣號叫，哀慟逾禮，慮陵谷之將變，恐功名之不傳，乃刊貞石，以銘盛烈。其詞曰：

貞松直干，冒雪凌霜。青青勁節(jié)，蘊德行藏。云梢挺特，振古傳芳。植操稟此，于何不藏。大廈方構，遽折其梁。忠孝前著，德祚后昌。榮名不朽，華省增光。女封邑號，子佩銀章。清文播美，奇略攸長。身臨遠鎮(zhèn)，神歸帝鄉(xiāng)。松門碑□，清渭之傍。秋風悲樹，丹旐回翔?；贽o魏闕，云慘高崗。旌表不朽，永鎮(zhèn)玄堂。②

墓志開首介紹了其祖上情況：“祖云，朔州尚德府果毅、賜紫金魚袋、上柱國，夫人郄氏。父璟，左領軍衛(wèi)寧州靜難府折沖、賜紫金魚袋、上柱國，夫人隴西君李氏。公府君第三子也?！笨芍卧?、宋璟二人都是中小軍官出身，可貴的是，墓志將墓主的祖母、母親的姓氏都記載清楚了。唐代宦官不一定都出身于社會下層家庭，中小官吏及軍官家庭中亦有不少人入宮當宦官，唐德宗時還專門選擇所謂“良冑”入宮。宋國良入宮較早，說明這種現(xiàn)象早就存在，并非僅出現(xiàn)在唐后期。

從墓志首行題看，墓主宋國良為宦官身份。唐代宦官大多娶妻養(yǎng)子，故宋國良收養(yǎng)的子女情況在志文中也有提及，所謂“嗣子四人，長重明，次內侍省掖庭局丞、賜緋魚袋重晏，妙年入仕，早歲飛聲，簡在天心，榮沾近侍，久趨庭訓，詩禮經(jīng)懷。次重旻，次重昕”。四人中次子宋重晏無疑也是一位宦官，其余三子身份不明。宋國良之妻張氏墓志，《宋公夫人張氏墓志銘》已刊布，其中也記載了其子女情況：“嗣子□□，長女獨孤氏，并服喪事?！酢酢酢酢鯕w京兆杜氏，次曰重旼，次曰重昕。長子承奉郎、行內侍省掖庭局丞員外置同正員重晏?！保?］（P761）顯而易見，張氏墓志記載的養(yǎng)子，缺少了長子宋重明，而將次子宋重晏列為長子，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唯一的解釋就是張氏亡故時，宋重明早已亡故，故在其母墓志中沒有提及。宋氏夫婦收養(yǎng)的女兒可能不止一位，因為墓志提到其女時，以長女稱之，其下應還收養(yǎng)有其他女兒。值得注意的是，墓志記其長女時直接稱獨孤氏，而沒有稱宋氏，前者應是其本姓，不知是何緣故如此書寫。其三個養(yǎng)子分別是宋重晏、宋重旼、宋重昕，與宋國良墓志一致，其中第三子宋重旻，張氏墓志寫成了重旼，“旼”同“旻”，故應為同一人。

如果說唐代宦官收養(yǎng)假子是為了繼承其已取得的政治和經(jīng)濟地位、延續(xù)家族香火，那么其收養(yǎng)女兒，就是要與正常人家一樣，過上有兒有女、兒孫滿堂的生活。在唐代尤其是后期，宦官們不僅掌握了禁軍兵權，又建立了龐大的內諸司使系統(tǒng)，掌控了大量的行政資源，與此同時，又攫取了大量的經(jīng)濟利益。這些政治與經(jīng)濟利益想繼續(xù)延續(xù)下去，除了收養(yǎng)子女一途，別無他法。［8］（P114）有唐一代，這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社會現(xiàn)象，大小宦官，哪怕是從九品下的低層宦官，只要不是白身，莫不如此。宋國良作為中層宦官，具有一定的政治與經(jīng)濟地位，其大量收養(yǎng)子女的行為，在當時并不足以為奇。

除了收養(yǎng)子女，欲要組成家庭，最主要還是娶妻聯(lián)姻。宋國良墓志曰：“夫人清河君張氏，父朝散大夫、贈云麾將軍、守左驍衛(wèi)大將軍令暉之長女也。”從這一記載看，只知其岳父張令暉政治地位頗高，還看不出其真實身份。另據(jù)其妻張氏墓志載：“夫人號威德山，唐故清河郡元從、朝散大夫、行內侍省內常侍，身死王事，贈云麾將軍、守右驍衛(wèi)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賜紫金魚袋、上柱國張公諱令暉長女也。”［9］（P761）可知張令暉也是一位宦官。其名不見于史籍記載。志文中說張令暉“身死王事”，卻沒有明確說其死于何事。死于安史之亂，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玄宗時期所立的《大唐內侍省功德之碑》，記有內侍省160位的宦官名字［10］（P376-377），其中并無張令暉之名。張令暉生前的官銜有“元從、朝散大夫、行內侍省內常侍”，唐朝曾給參加太原起兵、追隨玄宗入蜀、隨肅宗赴靈武，以及后來追隨德宗經(jīng)過涇原兵變的人員均加以“元從”名號。從張令暉所處的時代判斷，其可能死于德宗時期發(fā)生的涇原兵變中。

張氏墓志銘中對其母親的描述僅有“故隴西郡李氏，今家即藍田縣人也”［9］（P761），卻沒有記載其母的家世及祖先情況，這不符合唐人撰寫墓志的習慣。對張令暉的祖上情況，也只字未提，可能是因為家世寒微，沒有可炫耀之處。根據(jù)這些情況判斷，張氏外家及張令暉父祖的社會地位不高，很可能為平民家庭。還有一點值得關注，即宋國良的墓志為張仲連撰寫，署為“朝議郎、試大理評事張仲連文”［9］（P761），張氏墓志亦為其撰寫，署為“承務郎前行大理評事張仲連述”。稍加比較，可以看得出其所任職事官未變，只是從試官變?yōu)檎龁T官，所帶散官從正六品，反倒降為從八品。再從“前行大理評事”的表述看，顯然張仲連在撰寫張氏墓志時，已不再擔任任何職事官了。張仲連所帶文散官的降低，說明其可能因某種變故而受到了處罰。宋氏夫婦墓志皆由張仲連修撰，說明其與這個家族關系親密，推測其可能為張令暉家族中人。

張氏墓志是“元從奉天定難功臣、壯武將軍員外置同正員唐英書”［9］（P761）。此人亦不見于記載，壯武將軍為武散官，正四品下，散官的授予并無編制的限制，故不存在所謂員外官。那么墓志為什么不書其所任職事官呢？很可能是其本來就沒有擔任過職事官，這種情況在唐代的宦官中是存在的，但是唐英有一個“元從奉天定難功臣”的名號，證明其為宦官的可能性很大。因為涇原兵變時，德宗倉皇自苑內逃往奉天，除太子、諸王、公主及一部分宦官之外，朝官多不知情，未及時追隨，故其不可能為朝官身份。此外，唐英作為宦官才有可能與張氏家族中相識，并受邀為張氏書寫了墓志。如此，這也反映了唐代宦官家庭之間的交往情況。

張氏墓志說：“夫人爰始笄年，與廣平宋公結秦晉之匹，向卅年矣。幼而溫和，長而為政，志潔冰壺，心凝水鏡，玉貌挺生，神姿奇麗?！栽土暾率?，終于大寧里私第，春秋五十六。以其年七月十七日，歸葬於新店原，禮也?！保?］（P761）笄年，指女子成年，通常指女子15歲時。張氏死于元和六年（811），終年56歲，當出生于天寶十四載（755），其與宋國良結婚當在唐代宗大歷五年（770），距其死亡的元和六年，已經(jīng)40余年了，并不是志文所說的“向卅年矣”。因此這里所謂“笄年”應只是一個籠統(tǒng)的表述，并非實指。如果以其結婚30年推算，則其出嫁應該在德宗建中二年（781），時年張氏26歲。至于宋國良死于貞元十二年（796），終年64歲，則應出生于開元二十年（732），與張氏結婚的時間如按大歷五年計，其為38歲，如按建中二年計，則其為49歲，可知宋國良結婚時明顯比張氏大得多。之所以強調宋張倆人的年齡差距，主要是為了說明唐代宦官的擇偶標準問題。關于這一問題，筆者曾有過研究，除了重視門第、女方的德行賢淑標準外，容貌與年齡也是一個重要的標準。［2］（P94－95）宋國良的情況進一步說明了這一點。

宋國良與張氏的婚姻，是典型的兩個宦官家族之間的聯(lián)姻，這種情況在唐代普遍存在。唐代宦官的聯(lián)姻對象大體上可分為官僚家庭、平民家庭、宦官家庭，其中與宦官聯(lián)姻的占了多數(shù)。［2］（P90－91）之所以如此，一是其均為同一社會階層，相互了解，思想觀念不存在障礙；二是為了宦官階層的共同利益，在唐代一直存在著南衙與北司的斗爭，為了維護共同的政治利益，相互之間建立聯(lián)姻關系，親黨膠固，沆瀣一氣，共同進退，這一點在中上層宦官家族中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

還有一種現(xiàn)象值得注意，即唐代宦官家族普遍都有家族墓地。筆者曾經(jīng)統(tǒng)計過79個宦官家族的情況，其中7家墓地缺載、5人葬在外地，這5人中有的陪葬帝陵，有的葬在原籍，其余均葬在長安周邊。葬在長安周邊的大都有家族墓地。［11］（P79－94）宋氏家族亦是如此,宋國良葬于萬年縣新店原，張氏則在其夫塋“側置一墳墓”，這也是一種夫妻合葬的方式，與普通人家并無區(qū)別。宋國良與張氏墓志均未載其墓地大小，有的宦官墓志對此有較詳記載，如《同國政墓志銘》載：“買孫家莊下東北地壹段，柒畝半余壹拾肆步。”［12］（P2297）唐朝規(guī)定六品以下官員墓地為方20步，墳高不得過8尺。［13］（P764）同國政為從八品下的員外官，塋地不應超過這一標準，其購買如此大的一塊土地，顯然是作為家族墓地之用。至于大宦官則不會臨時購買土地，如仇士良有莊田在長安城南鳳棲原上，據(jù)《內侍省監(jiān)楚國公仇士良神道碑》載，其死后葬于鳳棲原社季村［14］（P8273），當是葬在其莊田之上。宦官大量占有墓地的現(xiàn)象，實際上反映的是唐代土地兼并問題，所謂“上腴之田為中人所名者半京畿矣”［4］（P5856）。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社會矛盾的激化。

張氏墓志載：“夫人號威德山”，又曰：“云欲壽終，與親黨男女訣別。家事去就，具留遺約；功德布施，自終其愿?！保?］（P761）威德山是一個佛教色彩濃厚的名字，《佛說佛名經(jīng)》卷十一、卷十六記有南無高威德山佛、南無智力威德山王佛的佛名。［15］顯然是張氏出于對佛教的崇信，遂給自己取了這樣一個別名，也許是某位僧人所取。從張氏臨終仍不忘功德布施來看，其對佛教的信仰應非常虔誠。這種情況在唐代宦官妻女中普遍存在，聯(lián)系到文獻記載的唐代宦官大量從事佛事活動，不論是遵奉帝命，還是個人行為，均說明信奉佛教是唐代宦官家族的普遍行為，宋氏家族亦不例外。

三、幾件唐后期重要史實的考證

宋國良墓志沒有記載其入宮的時間，只是說“公年初弱冠，白身授上騎都尉”。墓主死于貞元十二年，終年64歲，弱冠入宮，可推算出是在天寶十一載。志文又曰：“屬胡塵未靜，或銜恩天闕，或靜難邊陲，亟歷炎涼，驟經(jīng)星紀。公勤跡著，榮宦累遷?！碑斒侵赴彩分畞y時的情況以及后來吐蕃侵邊的狀況，墓主或在宮中服侍，或充使邊陲，由于勤勤懇懇，故志文說“榮宦累遷”，但卻沒有記載到底升為何種官職。志文接著又曰：“及西戎侵□，寇盜多虞。有詔充將軍弟五玄昱判官，監(jiān)撫汧隴。自后西戎不敢窺境十有余年，蓋公奇謀之力也?！边@件事發(fā)生在何時？志文沒有記載，只能從弟（第）五玄昱身上去尋找線索。據(jù)《第五玄昱墓志》記載：“西戎國讎，間我軍后，陷我內地，俘我邊人。豳岐之郊，植作榛莽；河隴之上，剪為丘墟。詔命府君與涼公備焉。避實擊虛，臨事制變，刁斗不警，烽燧無虞。城復隍而更筑，人喪家而皆至。蕃丑畏威，士卒佚樂?！保?6］（P714）這里所謂“涼公”，指涼國公李抱玉，時間為廣德初期，當時吐蕃連年犯境，唐代宗命李抱玉為河西、隴右、山南西道副元帥，節(jié)制三道，兼領鳳翔、潞、梁三大府，抵御吐蕃十余年，邊人賴之。當時第五玄昱為監(jiān)軍使，之所以稱其為將軍，因其為左監(jiān)門將軍之故。墓主當時只不過是監(jiān)軍第五玄昱的判官，所謂“蓋公奇謀之力”之類的話，顯然是對墓主的虛美之語。

此后，宋國良返京，“圣上詔令監(jiān)鴻臚”。唐朝置有鴻臚禮賓使，為內諸司使之一，由于此職地位較高，以宋國良這時的地位與資歷，似乎還不可能擔任此職，故其很可能是鴻臚禮賓使判官之類。志文接著又云：“自朱泚勃逆上京，據(jù)守宮闕。神怨天怒，黎庶蒼黃。公在重圍之中敷奏于上，潛到賊中，將導鴻臚之兵，共除元惡。因遭擒獲，推鞫逾旬。情狀未彰，茍從迫脅。”唐德宗建中四年十月，發(fā)生涇原兵變，德宗逃入奉天避難，被叛軍圍攻。宋國良奉命潛入長安，欲收集鴻臚之兵，內外結合，“共除元惡”。唐長安城內駐有左右威遠軍，隸屬于鴻臚寺。［17］（P47－48）宋國良此時在鴻臚已任職十年，所謂“凡二五載矣”，與此軍的關系比較密切，故才有潛入長安收集散兵之舉。不幸的是，宋國良的行蹤被叛軍發(fā)現(xiàn)，并被捕獲，只好假意順從，然后乘機逃出長安，再赴行在報告敵情。關于這一點，志文有明確的記載，所謂“遂覘賊軍之形候，果決于心；獻圣主之懇情，具論成敗。得賊星夜落，圣日朝明，蓋亦公之深略也”。正因為墓主有這樣的立功表現(xiàn)，“帝乃嘉其節(jié)操，遂持賜章服，官遷內給事”。志文所記載的這些史實，傳統(tǒng)史籍缺乏記載，可補其缺漏。

志文又曰：“至興元初，宣慰淄青，因致符節(jié)。復奉詔命，遂為監(jiān)軍。屬賊臣希烈阻兵淮右，公自統(tǒng)平盧勇騎，與諸道并進，遂擒逆首翟暉。其年十二月十三日賜紫金魚袋，依前監(jiān)臨海岱。于今十五年矣?！迸d元初年（784）宋國良任淄青監(jiān)軍使，是在朱泚之亂平定后，這時淮西節(jié)度使李希烈已興兵作亂很長時間了。關于生擒翟暉之事，史載：李希烈“又遣將翟暉率精卒襲陳州，為劉洽、李納大破之，生擒暉以獻”［7］（P3945）。李納時為淄青節(jié)度使，墓主宋國良為其監(jiān)軍使。據(jù)此來看，當是宋國良親自統(tǒng)率淄青兵增援陳州，從而生擒了翟暉，史官只知援軍中有淄青兵，遂記為李納之功，而忽略了宋國良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

宋國良在淄青共計十五年時間，于“貞元十二年十二月廿五日薨于鄆州官舍”?！霸掷罟M禮悲送，三軍飲泣，祭贈出郊?！边@里所說的李公是指李納之子李師古，因為此時李納早已去世，由李師古繼任節(jié)度使。宋國良因為患病，經(jīng)奏請本來已返回長安，因為“主上以藩鎮(zhèn)是憂，令赴本道”。于是宋國良只好帶病回到淄青，最終死在了任所。德宗之所以對淄青鎮(zhèn)憂心忡忡，是因為李納此前曾經(jīng)背叛過朝廷，與李希烈勾結在一起，而墓主任職以來，“雄鎮(zhèn)肅然，雚蒲自靜”，所以對其不得不加以借重。從這個角度看，唐朝在藩鎮(zhèn)設置監(jiān)軍，的確有穩(wěn)定軍情、防止叛亂的作用。

關于宋國良諸子的行跡，在其妻張氏墓志中詳細記載了宋重晏的情況，其余諸子只字未提。其志文曰，“長子承奉郎、行內侍省掖庭局丞員外置同正員重晏，去元和元年三月十八日奉進旨：‘逆旨劉辟，阻兵蜀郡，敢亂天堂，□□□令重晏充劍南東西兩川、山南西道東道都監(jiān)、行營招討宣慰等使、銀青光祿大夫、行內侍省少監(jiān)知省事俱文珍判官?！目梢岳頃r，智可以和眾，官□□□，王師交戰(zhàn)，天軍一鼓，玉石俱焚，雜虜群兇，盡皆殄滅。遂差領劉辟及諸將之首等獻闕庭。圣上嘉其忠誠，藉茲勇干，遂特賜緋魚袋，拜受長武城監(jiān)軍使”［9］（P761）。關于宋重晏參與征討西川劉辟之戰(zhàn)的情況，已有學者有所關注［18］（P84-85），但由于不是專門研究這方墓志，故其論述只能算是初步研究。對這方墓志的專門研究也已經(jīng)出現(xiàn)，除了對張氏家世有所涉及外，主要論述了宋重晏任監(jiān)軍俱文珍判官與長武城的設置等相關問題。［19］（P246-250）下面僅就其未盡事宜進行簡要論述。

關于憲宗征討西川劉辟時任俱文珍為監(jiān)軍之事，兩《唐書·杜黃裳傳》《唐會要》卷五一《識量上》，以及《資治通鑒》卷二三七唐憲宗元和元年正月條等，皆載經(jīng)宰相杜黃裳進諫，憲宗獨任高崇文統(tǒng)軍，而罷去了監(jiān)軍使。既如此，則宋重晏所任的監(jiān)軍判官之職也就無從談起了。前面提到的論者已經(jīng)引用了《新唐書·劉貞亮傳》《新唐書·白居易傳》的記載，對這種記載予以駁正，并引用了清代學者趙翼的觀點，“是黃裳雖奏，而監(jiān)軍仍未撤也”［20］（P427）。筆者贊同這一觀點，但認為其論據(jù)仍稍嫌薄弱，實際上僅引用了《新唐書》一種史籍，故有必要加以補充。憲宗《平劉辟詔》云：“其收復成都諸大將，并擒獲劉辟軍將等。委崇文與都監(jiān)軍使俱文珍條流等第聞奏。”［21］（P665）此外，《冊府元龜》卷六四《帝王部·發(fā)號令三》亦有相同記載。這是在平定劉辟叛亂后，憲宗頒布的犒賞將士的詔書，說明俱文珍所任監(jiān)軍使一直沒有罷廢?！栋拙右孜募肪矶弧蹲嘧h》曰“然臣伏聞貞亮先充汴州監(jiān)軍日，自置親兵數(shù)千。又任三川都監(jiān)日，專殺李康”云云。［22］（P1210）文中所謂“貞亮”，即俱文珍，從其養(yǎng)父姓，改名劉貞亮。引文中的后一句話，就是指其任高崇文軍監(jiān)軍之事。關于其殺李康之事，也是事出有因。李康為東川節(jié)度使，劉辟反，先攻東川，破城俘李康。官軍攻入蜀地，劉辟連敗，遂獻出李康以自救，俱文珍以李康不能守境而斬之。議者以擅殺大臣，歸咎于俱文珍。然《新唐書·高崇文傳》卻說：“初，辟陷東川，執(zhí)節(jié)度使李康不殺也，至是歸康以丐雪，崇文數(shù)康失守罪，斬之。”［4］（P5162）可知殺李康者并非俱文珍一人，至少此事是與高崇文商議后倆人的共同決定。議者出于對宦官的偏見，遂將此事記在俱文珍頭上?？傊?，此事關系到張氏墓志所記劉重晏行跡的可靠與否，以及史籍記載的準確性，不能不分辨清楚。

平定劉辟之亂后，據(jù)志文記載，劉重晏奉命押解劉辟及其諸將之首返回長安獻于憲宗，因此功，“遂特賜緋魚袋，拜受長武城監(jiān)軍使”。長武城是神策軍在京西北所置諸鎮(zhèn)之一，始于“隋開皇中筑在涇河南岸，武德元年廢，大歷初，郭子儀置兵以備西戎”［23］（P64）。大約在唐德宗貞元年間已成為神策軍所屬軍鎮(zhèn)。自大歷以來，“自是歲防長武城盛秋”［4］（P4892），為唐朝每年防秋的重點地區(qū)。高崇文此次出征雖率領多支軍隊，其中當以長武兵為主力部隊，《新唐書》本傳載：“崇文選兵五千，常若寇至，至是，卯漏受命，辰已出師，器良械完，無一不具?！保?］（P5161－5162）當時高崇文為長武都知兵馬使，一說為長武軍使，自然會以這支軍隊為中堅力量。從戰(zhàn)爭經(jīng)過看，長武兵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由于高崇文立此大功，遂授西川節(jié)度副大使，封南平郡王，不再返回長武城，于是憲宗才任命劉重晏為長武監(jiān)軍使，這是對其高度信任與重視的表現(xiàn)，否則絕不會把如此重要的防區(qū)托付給他。

從宋國良妻張氏墓志看，張氏死前數(shù)月，宋重晏自長武城入京，朝見憲宗皇帝，“具論奏母氏疾甚，遂放留數(shù)月，得親□□終，恭承遺訓”［9］（P761），說明劉重晏已經(jīng)得知其養(yǎng)母病危，故入京向皇帝請假，以奉喪事，以盡為子之孝道。這既是唐代宦官孝道思想的反映，也是唐代社會風氣的一種真實反映，應該引起關注。

神策軍在京西北所屬諸鎮(zhèn)有八鎮(zhèn)與十三鎮(zhèn)之說，宋白《續(xù)通典》曰：“左神策京西北八鎮(zhèn)，普潤鎮(zhèn)、崇信城、定平鎮(zhèn)、□□□、歸化城、定遠城、永安城、郃陽縣也。右神策五鎮(zhèn)，奉天鎮(zhèn)、麟游鎮(zhèn)、良原鎮(zhèn)、慶州鎮(zhèn)、懷遠城也?！保?］（P7639）共計十三鎮(zhèn)。然胡三省又曰：“左、右神策軍分屯近畿，凡八鎮(zhèn)，長武、興平、好畤、普閏、郃陽、良原、定平、奉天也。宋白所記與此稍異?！保?］（P7784）《續(xù)通典》的殘缺處，可補長武城三字。然實際情況并非僅限上述諸鎮(zhèn)，據(jù)《楊志廉墓志銘》載：“是有靈臺監(jiān)軍之任。”［16］（P800）靈臺鎮(zhèn)位于涇州靈臺縣，是長安西北的軍事要地。據(jù)宦官《王日政墓志銘》載，其于大和七年（833），“除靈臺鎮(zhèn)監(jiān)軍使”。③另一宦官王公操，“遽除靈臺鎮(zhèn)監(jiān)軍”［16］（P1134）。此外，宦官楊居實，“敕授涇原副監(jiān)，兼護臨涇鎮(zhèn)兵馬”［16］（P1039－1040），即為涇原副監(jiān)軍，兼臨涇鎮(zhèn)監(jiān)軍使。臨涇鎮(zhèn)位于涇州臨涇縣。眾所周知，涇、邠一帶是唐朝防秋的重點地區(qū)之一，除設有節(jié)度使外，其境內亦駐有大量的神策軍部隊，靈臺、臨涇二鎮(zhèn)應是神策軍駐防的軍鎮(zhèn)。楊居實所任涇原副監(jiān)軍、兼臨涇監(jiān)軍之職，亦可反映出這一點，說明涇原與臨涇軍隊分屬兩個不同的軍事系統(tǒng)，前者為藩鎮(zhèn)，后者則為神策軍所屬諸鎮(zhèn)之一，所以涇原監(jiān)軍使不能直接監(jiān)護臨涇鎮(zhèn)，除非得到皇帝的授權。不見于上述所列的八鎮(zhèn)、十三鎮(zhèn)之內的軍鎮(zhèn)還有一些，如宦官朱孝誠“嗣子富平鎮(zhèn)監(jiān)軍、朝議郎、內侍省掖庭局監(jiān)作、上柱國士俛”［24］（卷107）。朱士俛所任職的富平鎮(zhèn)，屬于近畿軍鎮(zhèn)，位于京西北方向，但卻不在上述神策軍諸鎮(zhèn)之內?；鹿佟锻跷母赡怪尽份d：“拜同官鎮(zhèn)監(jiān)軍。地居畿甸，鎮(zhèn)壓要沖，路接塞垣，命之監(jiān)理。”［24］（卷113）同官鎮(zhèn)位于今陜西銅川市西北，在唐代處于京兆府境內，關于其地理與軍事的重要性，上引《王文干墓志》已經(jīng)說得非常清楚了。不見于上述神策諸鎮(zhèn)之內的還有美原鎮(zhèn)，宦官武自和曾任此鎮(zhèn)監(jiān)軍，“所至（寶歷）四年，詔除左神策軍美原鎮(zhèn)監(jiān)軍使”［25］（P53）?；鹿俪鹞牧x“長子仇師約，左神策軍云陽鎮(zhèn)監(jiān)軍”［25］（P61）。武自和所在的美原鎮(zhèn)與仇師約所在的云陽鎮(zhèn)，均明確記載隸屬于左神策軍，故其應為神策行營諸鎮(zhèn)無疑。綜上所述，可見所謂神策八鎮(zhèn)或十三鎮(zhèn)的說法并不可靠。

另據(jù)宦官《郭佐思墓志》載：“（咸通）十二年九月，授藍田鎮(zhèn)監(jiān)軍使?！保?6］（P869－870）藍田鎮(zhèn)位于長安西南，雖然地處近畿地區(qū)，但卻不在京西北方向，故不在神策軍京西北行營諸鎮(zhèn)之列。但考慮到懿宗咸通時期，先有仇甫起義，后有龐勛舉兵，藩鎮(zhèn)軍亂，南詔犯邊，社會動蕩，唐朝為了保證京畿地區(qū)的安全，遂在藍田設置了這一軍鎮(zhèn)，以防御來自于商洛道的威脅。藍田鎮(zhèn)周圍并沒有其他藩鎮(zhèn)的設置，故其駐軍只能來自于神策軍，即藍田鎮(zhèn)應屬于神策軍下轄的諸鎮(zhèn)之一。不過這一觀點只是初步結論，有待于更多的新史料去證實。

有關唐后期監(jiān)軍使的設置，研究者的目光多集中在藩鎮(zhèn)監(jiān)軍方面，對于神策行營諸鎮(zhèn)監(jiān)軍使的設置關注不夠。受宋國良之子宋重晏擔任長武監(jiān)軍使這一史實啟發(fā)，廣泛搜集資料，尤其是碑志資料，可發(fā)現(xiàn)神策行營諸鎮(zhèn)實際上皆置有監(jiān)軍使。除以上所述外，如宦官《劉士環(huán)墓志》曰：“父幽巖，定遠城監(jiān)軍使、奉天定難功臣、南朝元從、朝散大夫、行內侍省內侍伯員外置同正員、上柱國、賜緋魚袋?！保?6］（P949）宦官劉幽巖既然有奉天定難功臣的名號，說明其是德宗時期的宦官，同時也說明給神策行營諸鎮(zhèn)設置監(jiān)軍使較早，甚至要早于神策軍護軍中尉的設置?！镀顟椫蹦怪俱憽份d：“長慶元年，遷奉天監(jiān)軍?！保?6］（P907）《王怡政墓志銘》亦載：“至大和五載四月，轉奉天監(jiān)軍。”［27］（P4019）前引《王日政墓志銘》載：“至寶歷元年，有詔赴闕，選充崇信鎮(zhèn)監(jiān)軍使。二年，詔公拜永安鎮(zhèn)監(jiān)軍使?！薄缎l(wèi)巨論墓志》曰：“俄拜好畤鎮(zhèn)護戎?！刭n銀章。旋拜宴設使?！斐隽荚?zhèn)。”［28］（P675－676）《假延信故夫人駱氏墓志銘》記有其諸子名字及任官情況，其中“幼曰文政，見任左神策軍行營歸化、崇城等鎮(zhèn)監(jiān)軍使”［29］（P145），崇城即崇信城?！锻鯕w厚墓志銘》亦載：“祖諱行質，良原監(jiān)軍使?！雹芤陨纤鲕婃?zhèn)皆屬于神策軍京西北行營，且均在所謂神策軍八鎮(zhèn)或十三鎮(zhèn)之列。之所以不厭其煩地羅列這些史料，目的就在于證明神策諸鎮(zhèn)皆置有監(jiān)軍使，并非僅僅以宦官充任神策軍護軍中尉就萬事大吉，同時也說明宦官對神策軍的控制是全面的，并不限于駐在長安城的那部分神策軍。

注釋：

①分別見陳仲安：《唐代后期的宦官世家》（《唐史學會論文集》，陜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95-224頁）；杜文玉：《高力士家族及其源流》（《唐研究》第4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75－197頁），《唐代宦官世家考述》（《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2期，第78－85頁），《唐代權閹楊氏家族考》（《’98法門寺唐文化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陜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70－377頁），《唐代宦官劉光琦家族考》（《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3期，第28－34頁），《唐代權閹楊玄價夫人黨氏墓志銘考略》（《唐史論叢》第十四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4－51頁），《唐代吳氏宦官家族研究》（《唐史論叢》第二十輯，三秦出版社2015年版，第150－169頁），《唐代宦官劉弘規(guī)家族世系考述》（《唐史論叢》第二十一輯，三秦出版社2015年版，第140－150頁），《唐代宦官梁守謙家族世系考》（《唐史論叢》第二十二輯，三秦出版社2016年版，第1－10頁），《唐代王氏宦官家族世系考》（《敦煌吐魯番文書與中古史研究——朱雷先生八秩榮誕祝壽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242－254頁），《唐代宦官劉思賢玄堂記考釋》（《紀念西安碑林930周年華誕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三秦出版社2018年版，第202－207頁），《唐代宦官柏玄楚墓志考釋》（《唐史論叢》第二十八輯，三秦出版社2019年版，第312－319頁），《從新出〈劉德訓墓志〉看晚唐歷史的幾個問題》（《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5期，第97－104頁）；趙沛：《漢唐時期的宦官養(yǎng)子與宦官世家》（《東岳論叢》2005年第4期，第116－119頁）。

②墓志收藏于河南千唐志齋博物館，志文根據(jù)其贈拓片所錄。

③墓志尚未刊布，拓片系西安考古研究院張全民研究員所贈。

④墓志尚未刊布，拓片系洛陽師范學院毛陽光教授所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