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學(xué)少年的傳奇：凍土深處鳥語花香母愛盎然

志強 小韋

華裔少年樓印根，一歲時被診斷患了“漸凍人癥”，醫(yī)生預(yù)言他活不過10歲。取得美國林肯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的媽媽黃慧華，毅然辭去高薪工作，以“末日”般的心態(tài)陪伴兒子，與時間賽跑！

“身體被冰凍，心智不能被冰凍！”多次接受手術(shù)的樓印根在母愛的引領(lǐng)下，不僅穿越了“末日”的黑暗，還展現(xiàn)出驚人的數(shù)學(xué)天賦……

“你的人生剛剛開始”：凍土深處鳥語花香

2004年6月，美國圣地亞哥一家醫(yī)院確診一歲的樓冰睿患了脊肌萎縮癥，又稱“漸凍人癥”，黃慧華和丈夫樓向東頓時陷入恐慌。

黃慧華老家在江西省黎川縣，在南京大學(xué)讀書時，與家在浙江省義烏市的同班同學(xué)樓向東相戀結(jié)婚。1996年，他們雙雙到美國林肯大學(xué)留學(xué)，1999年生下大女兒。2003年4月，黃慧華生下兒子，取名冰睿。

兒子出生時，醫(yī)生告訴他們孩子的心臟瓣膜關(guān)閉不全。半歲時，兒子腳不能蹬地，黃慧華帶他去看兒科醫(yī)生，醫(yī)生說孩子不會有什么問題。

當時，獲林肯大學(xué)水資源管理學(xué)碩士學(xué)位的黃慧華在圣地亞哥一家公司任化學(xué)信息和分析工程師，樓向東在諾基亞公司任開發(fā)工程師，兩人工作都很忙，只好讓外公外婆將兒子帶回中國。2004年4月，黃慧華得知孩子身體綿軟，沒力量，回國將兒子接回圣地亞哥。她到處就診問醫(yī)，確診兒子成了“漸凍人”。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知道后，急得給孩子改名為印根，小名根根，想從此把孩子留住。

在老人的幫助下，黃慧華半天在家照顧兒子，半天工作?？衫先藗冎荒軐⒆舆M行日常護理，無法進行科學(xué)康復(fù)。2004年11月，黃慧華和丈夫商量：他負責全力賺錢，她回家照顧兒子。樓向東說：“你要想好了，這可不是一天兩天。”黃慧華舍不得這份很好的工作，可兒子更讓她難以割舍。她說：“為了兒子，再大的犧牲也要承受?！?/p>

黃慧華毅然辭去高薪工作，當了“全職媽媽”。從根根2周歲開始，她每周二三次帶兒子去一個中國醫(yī)生那做針灸治療，還買了一張按摩床，在家給兒子按摩舒展身體，促進血液循環(huán)，幫兒子做拉伸、站立和手臂上舉等鍛煉，晚上睡覺不停地起床給兒子翻身，一天下來累得汗流浹背，肌肉酸痛。

根根發(fā)病時年齡太小了，肌肉沒有經(jīng)過任何發(fā)育，有醫(yī)生斷言他將活不過10歲，而在這10年中，他的身體只能困守床鋪和輪椅之中。黃慧華不想讓家里籠罩著愁云慘淡的氣氛，對家人說：“要讓根根快樂地活著！我們在他面前都要快樂。”

黃慧華懷著一種“末日”般的心態(tài)，與時間賽跑！兒子身體被“冰凍”，不能讓他的思維和智力也被凍住，要讓他享受思維和知識的樂趣。

從根根三歲開始，黃慧華開始教他數(shù)數(shù)。她家房子外有個后院，后院通向一個小山坡。黃慧華在后院和通向山坡的路上種了各種花草、蔬菜和水果，有桂花、白玉蘭、各種玫瑰、君子蘭，蘋果、桃子、檸檬、葡萄、冬瓜等。她教兒子一一識別這些植物，不僅滿足他對這些植物的興趣，還在他腦子里建立數(shù)字的概念：例如今年增加兩架葡萄，明年又增加五盆玫瑰。而每增加（加法）一次，種滿花草和植物的院子就會更美更有生氣。對淘汰、枯死的植物，她則告訴兒子：只有去掉這些東西（減法），其他花果、植物才能生長得更好。加法的運用，等于對根根鍛煉方式和時間的逐漸增加;減法的運用，就像他必須停下來休息一樣。

鳥語花香的后院和小山坡，還為根根營造了一個快樂的環(huán)境。在花叢中，在水果散發(fā)的香味里，媽媽臉上的笑容讓他好奇。他天真地問：“媽媽，你為什么總是笑？”黃慧華說：“人剛出生的時候哭，以后就要天天笑?！备坪趺靼琢诵Φ囊饬x，臉上也就總是保持著快樂的笑容。小朋友問他得了什么病，他說得了一種不可治愈的“快樂病”。

2006年9月，黃慧華送兒子去上學(xué)前班，每周兩次，大部分時間里，她在家教兒子學(xué)英文和中文。根根手不能動，就用語音識別軟件，這反而鍛煉了他的大腦和嘴巴。根根很聰明，學(xué)得很快，尤其在數(shù)學(xué)上表現(xiàn)出良好的天賦。她對兒子說：“霍金跟你一樣也得了‘漸凍癥，他在輪椅上思考問題，成了一位偉大的物理學(xué)家。如果你像他一樣，也會成為一個小天才。”根根高興道：“那一定開心極了！”

2007年4月7日，黃慧華和丈夫為兒子舉辦了4歲生日慶典，請來了許多老師和同學(xué)，那天，她很認真地告訴根根：“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一個月后，根根要做第一次左髖關(guān)節(jié)手術(shù)。剛進手術(shù)室，護士問他要“草莓”還是“櫻桃”（后來，他才知道這是麻醉劑的味道），他選擇了“草莓”。手術(shù)進行了6個多小時。根根在石膏模具中呆了7周。黃慧華離開兒子的時間從不超過10分鐘，每一次疼痛都刻在她的心上，她輕輕地握著兒子的手，撫摸他的額頭和臉頰讓他止痛，陪兒子一遍遍看電影《侏羅紀公園》，問：“兒子，還痛嗎？”根根臉上擠出笑容說：“恐龍無所畏懼，我也不怕！”根根的呼吸肌很弱，晚上睡覺要用呼吸機，黃慧華一夜要起來查看多次。丈夫見她太辛苦，想自己替換她，她說：“你去睡覺，白天要工作、賺錢?！睒窍驏|覺得一個母親的堅韌，遠超出他的想象。

“心智不能被冰凍”：數(shù)學(xué)少年生命怒放

2007年8月，根根接受了第二次右髖關(guān)節(jié)復(fù)位手術(shù)及肌腱松解手術(shù)，需連續(xù)幾天輸血。手術(shù)后，他又要連續(xù)九周帶著石膏模具，吃過止痛藥半小時依然感到疼痛。比他大3歲半的姐姐說：“我給你彈《天鵝湖》吧?！备c頭。在姐姐動聽的鋼琴曲聲中，根根似乎忘記了疼痛，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黃慧華陪根根參加比賽

2009年6月2日，根根做了第三次手術(shù)后，在病床上待了太久的他，開始如饑似渴地學(xué)習(xí)聲樂，參加演講比賽。萬圣節(jié)他裝扮成被鯊魚咬斷了腿的老水手;他使用語音識別軟件上網(wǎng)，寫詩、寫文章，自學(xué)視頻。他熱愛天文學(xué)，黃慧華便在他房間墻壁一角貼滿閃光的標簽，晚上，房間的墻壁和天花板上繁星點點，他仿佛置身于茫茫宇宙之中。根根最喜歡宇宙和天體研究，他對媽媽說：“黑洞會吸收一切物質(zhì)，時間也會停滯。我祈求上帝每天多給我10個小時，留給我更多的熱愛和樂趣?！?/p>

黃慧華提醒他要做好“危險控制”：“你要多休息，否則你會永遠休息。”根根鄭重地點點頭。

2009年11月，6歲的根根隨媽媽回到北京。他坐在輪椅里，艱難地登上長城，自豪地對媽媽說：“不到長城非好漢，這樣說來我也是堂堂的一條好漢！”“你很勇敢！”黃慧華激動地摟著兒子說。

根根懂得時間對他來說很珍貴，做什么都想拿第一。2012年，他上四年級時開始用教學(xué)視頻，里面有小學(xué)到大學(xué)的數(shù)學(xué)課程。他寫字很困難，計算、推導(dǎo)均在大腦里完成，心算能力反而越來越強。

2013年4月，10歲的根根要做整個脊柱部位融合手術(shù)，就是將他整個背部脊柱全部融合起來，并在脊柱兩側(cè)插入2根鈦合金金屬支架來固定。當天早上4點半起床，他開著輪椅，在星光下沿著后院走了一圈，向他的蔬菜和水果樹告別：“親愛的朋友們，如果我能完成這次手術(shù)，還會回來跟你們朝夕相伴?！笔中g(shù)前，他含著眼淚，面帶微笑向爸爸媽媽和姐姐告別，黃慧華親了親他的面頰說：“不要緊張，你會沒事的，我和爸爸、姐姐等著你?！边@次手術(shù)進行了7個多小時，根根出來后全身插滿管子，不能說話，渾身難受。姐姐畫了些簡單的“指令”，如“向左翻身”“上廁所”，他根據(jù)“指令”，與爸爸媽媽和姐姐交流。第三天，他終于拔掉管子，高興地對媽媽說：“這種感覺真好！”

黃慧華給兒子做康復(fù)訓(xùn)練

第七天，根根出院回家當晚，用語音識別軟件在電腦上寫了一篇《生存的意愿》：“手術(shù)后的一段時間，我的意識在空中飄浮著，聽見飄來的父母的聲音，‘只有10%的機會……我對自己說：‘我不能死，我不會死！為了媽媽，也會活下去……”他還在網(wǎng)絡(luò)日記中寫道：“我的輪子滾啊滾，雖然有時候它滾得很快，有時候它會滾得很慢;雖然有時候它會撞到樹上，有時候它會改變方向，但它會一直前行?！秉S慧華看了，止不住熱淚盈眶：生命的殘酷，讓兒子的心智過早地成熟了。坐在輪椅上的根根軀干僵直，脖子無法轉(zhuǎn)動，脊柱靠兩根鈦合金支架支撐和固定，軀干不能向前、向后或側(cè)彎，但他眼睛始終明亮，笑容燦爛。

2013年底，根根參加了美國數(shù)學(xué)競賽，競爭對手全是高中生。比賽中，因為手不能動，他先在頭腦中進行運算，用眼睛看題后，向媽媽、老師或監(jiān)考員解釋運算過程，由媽媽幫他把答案寫在答題紙上。這次比賽，根根以138分（滿分150分）的成績超出眾多高中年級參賽者，名列前1%，達到了參加國際數(shù)學(xué)錦標賽的錄取條件，被麻省理工學(xué)院和加利福尼亞理工學(xué)院認可。圣地亞哥數(shù)學(xué)協(xié)會主席布朗教授認為根根“在專業(yè)上很優(yōu)秀，是我們要找的人才”，當他聽說根根的故事時更是震驚。

比賽后，根根在自己的房間里擺放了一塊小獎杯，上面寫著“Blooming Life”，即“怒放的生命”。黃慧華對根根說：“你只要再往前、再往前一點，比醫(yī)生開出的生命期限會活得再久一點?！备拥卣f：“我要創(chuàng)造奇跡！”

根根獲得代表美國數(shù)學(xué)隊參加一年一度的世界數(shù)學(xué)團體錦標賽的資格，比賽地點恰好在北京。

回北京參賽，讓根根興奮不已，可賽事主辦方擔心他的身體情況，勸他退賽，黃慧華不愿放棄，因為她知道這也許是根根最后一次回國。根根也知道自己活著的時間很難確定，他甚至不回避去想“那一天”，他對媽媽說：“請一定盡力搶救我到最后一刻！”黃慧華說：“那一天還遠著呢！”

11月下旬，黃慧華一個人扛五個行李箱，包括根根的按摩器、輪椅、氧氣機，帶著根根提前一周抵達北京，國內(nèi)親友們組成了隆重的迎接團，前往機場迎接母子倆。這么多的愛，讓根根充滿了信心。

越過“末日”的魔咒：母愛就是那束穿透黑暗的光

11月26日，根根像在美國參賽時一樣僅靠心算，由媽媽幫他把答案寫在答題紙上。結(jié)果，他在兒童組來自世界各國的270名參賽者中名列第13名，獲得金牌，是所有參賽選手中年齡最小的。在當晚比賽的頒獎儀式上，根根坐著電動輪椅，在現(xiàn)場瀟灑穿行時引來無數(shù)學(xué)生、老師的注目，不時有同學(xué)喊著說：“快看，‘機器超人來了！”

當根根聽到主持人宣布兒童組金牌獲獎?wù)叩拿謺r，他開心地開著電動輪椅，歡快地登上領(lǐng)獎臺?，F(xiàn)場的大屏幕上，播放著“SMA之家（中國）”為根根征集到的祝福，根根激動地在發(fā)言中說：“疾病的診斷并沒有摧毀我，它只是讓我更堅強了！”

在臺下，黃慧華面帶微笑看著大屏幕上一張張閃過的照片，那一刻，她心里充滿了欣慰和幸福。

回美國后，因為這次比賽超常的體力和腦力付出，根根連著睡了幾天。黃慧華得時刻保持著警惕，吸氧機、呼吸機就擺在兒子的床頭。睡好后的根根看到媽媽頭上增添的白發(fā)，有些傷感地說：“媽媽，你為我太累了，你會老嗎？”黃慧華心里一動，笑著說：“人都會老的，但是快樂永遠不會衰老的?！?/p>

“媽媽，我們都要永遠快樂！”此時，家里的后院和小山坡上，鮮花盛開，結(jié)滿了瓜果，根根看著窗外生機勃勃的植物世界，深情地說道：“媽媽，這個世界真美，我沒有理由不開心?！?/p>

2015年，根根在美國獲得“全球罕見病大使”稱號，成為全世界兒童甚至成年病友的勵志榜樣。

2016年8月，第一屆“中國SMA大會”在北京舉辦，并啟動“天使圓夢計劃”。開幕式上，根根坐在輪椅上，通過視頻短片，用中英文講述了他和媽媽的故事，他說：“是媽媽教會了我樂觀和堅強，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我要感謝她！”他還朗誦了自己寫的一首詩《昏沉》：“經(jīng)歷望不透的黑暗/會讓人昏沉/它一直生長，生長，生長/直到它沖破/無法看透的黑暗……”參會者無不動容。

隨著根根不斷長大長高，黃慧華護理起來更加困難。她閱讀了數(shù)不清的醫(yī)學(xué)文獻，買來各種器械設(shè)備，讓根根能借助機械享受短時間的站立，每天更不厭其煩地為他調(diào)整姿勢、活動關(guān)節(jié)，適時喂食、扎針艾灸，陪他泡溫泉、曬太陽，沒睡過一個好覺。

一天，在圣地亞哥海灘，黃慧華和坐在輪椅里的兒子一起曬陽光浴。一會，根根有些出神地說：“媽媽，你覺得大海里的水多嗎？”黃慧華笑道：“多到無法形容?！备f：“大海的水再多，也沒你的愛多。”那一瞬間，黃慧華止不住涌出了眼淚。她上前摟抱著兒子的頭，親著他的臉說：“你給媽媽，給爸爸和姐姐帶來了很多驕傲和快樂?！?/p>

“這倒也是?！备樕下冻隽诵θ荨?/p>

根根體質(zhì)很弱，缺乏力量的脊椎彎曲得越來越厲害，牽拉到體內(nèi)的器官，連呼吸也變得特別困難，每天晚上胸悶得難以入眠，清晨又會被憋醒過來。坐在輪椅里，他感覺到更沉重，脖子沒有了支力點，頭僵硬得幾乎抬不起來，眼冒金花，全身是汗。為了增加他的體力，黃慧華每天幫他進行機能訓(xùn)練，他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黃慧華心疼得直掉淚。根根卻笑著說：“媽媽，活著比什么都好！”

2017年10月，根根又接受了一次身體調(diào)理，以防止因脊椎過度彎曲牽拉到心肺。剛上大學(xué)的姐姐，再次為他彈起優(yōu)美動聽的鋼琴曲《天鵝湖》，在音樂幻化的場景中，根根似乎覺得自己就像那只天空下的白天鵝，正徜徉在森林、湖畔間采擷美麗的花朵……他再一次頑強地闖了過來！

2018年3月14日，物理學(xué)家霍金去世，根根很悲傷。黃慧華說：“霍金活了76歲，創(chuàng)造了輪椅上的世界奇跡，你也要努力！”根根又有了信心。

如今，已經(jīng)15歲的根根，早已打破了醫(yī)生“活不過10歲”的預(yù)言。在接受本刊特約記者郵件采訪時，黃慧華說：“我把每一天都當做根根新生命的開始：迎接每天的日出，去院子采摘新鮮的蔬菜和水果，開展新的數(shù)學(xué)運算……”

其實，偉大的母愛就是那束穿透黑暗的光！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