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風
那是寒假中的一天,上小學六年級的女兒坐在窗前的書桌旁寫毛筆字,兩只衣袖高高挽起到胳膊肘之上。我從旁邊經(jīng)過,順手把她的一只袖子拽下,她頭也不抬立馬又把袖子擼起;我再拽下,她再擼起。片刻間兩個回合的無聲過招,我暫居下風。
愕然之余,我的腦海中電光火石地閃過幾個應對之策,最終卻在心里對自己說:“閉嘴!”轉身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因為那一刻我意識到,女兒的青春期來了。
很多文章把青春期描繪成一頭怪獸,它能在眨眼間把原本乖巧聽話的小可人兒拐帶教唆成混世魔王,而且父母越是管束,孩子就越逆反,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相等。
其實不用專家科普,回顧自己的過往,我的青春期就曾經(jīng)是一場與母親持續(xù)不斷的戰(zhàn)爭,從發(fā)型到社交、從參加什么活動到讀哪本課外書,都會引發(fā)一場控制與反控制的戰(zhàn)事。
戰(zhàn)爭的結局,凡是母親反對的事我都做了,然后拽著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翅膀遠走高飛,一去不返。
但是女兒似乎一點都不像我,自小性格平和,通情達理,幾乎沒有過任性執(zhí)拗,我甚至擔心她缺乏個性。因此,我隱約期待著她能長出怪獸的犄角,展露青春期該有的銳利鋒芒。
然而事與愿違,女兒的青春期頗為平靜,至少在我眼里是只現(xiàn)微瀾,不見狂濤?;叵肫饋恚覀冎g好像只發(fā)生過一兩次小沖突,以至于我都想不起緣由和過程了,只記得結局是她不開心,我也沒有獲勝的喜悅,反而自責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于是,“閉嘴”成為那段時間我常常提醒自己的兩個字。說了也沒用的話,不說!可說可不說的話,不說!不確定如何表達更合適的時候,不說!這樣一來,我們的相處模式就簡單多了——我用耳朵,女兒用嘴。飯桌上基本是她在滔滔不絕地說,我津津有味地聽,間或好奇地問一聲“后來呢”,她便把前因后果一股腦兒地齊齊端出。
可能因為我采取了避其鋒芒的策略,女兒的青春期能量和攻擊力只好轉向外界,多數(shù)由學校和老師承受了。記得她曾經(jīng)因為英語老師一句“課代表應該每次考第一”,就憤而撂挑子不干;也曾經(jīng)由于不愿意在微涼的早晨穿短裙,就主動退出升旗儀式的護旗行列。
這些都是她事后告訴我的。雖然我認為女兒的決定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并非全然認可她的行事方式。轉念一想,魯莽沖動不正是青春期的特征之一嗎?好吧,反正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隨它去吧。
當然,也有規(guī)則是必須遵守的,比如要按時作息,到了該睡覺的時間,即使作業(yè)沒做完也得上床睡覺,形成健康的生活規(guī)律遠比學習成績重要。規(guī)則是從小建立的,女兒遵守起來不成問題,反倒是我自己偶爾犯規(guī)引起風波。
女兒上初中時,有兩次我寫稿寫到半夜,第二天早上鬧鐘響也沒聽見,睜開眼睛已經(jīng)快8點了。女兒被叫起來,一看要遲到了,第一次跳著腳跟我嚷:“都賴你,我從來沒遲到過,這下遲到了!”我一邊道歉一邊把牛奶、雞蛋、面包放在她面前:“是我的錯,對不起。不過反正已經(jīng)遲到了,再晚幾分鐘也不算什么?!眻猿肿屗粤嗽顼埐抛?。
在我看來,跟少聽幾分鐘課的損失相比,吃飽了不餓更為實際。再說沒經(jīng)歷過的事就該體驗一下,正好增強心理承受能力。果然,第二次我重蹈覆轍又起晚了的時候,女兒和我都淡定多了。
她在匆忙洗漱的同時還不忘關心我的稿子寫完了沒有,我也在早飯問題上靈活操作,讓她帶著在路上或課間吃,不再堅持吃完了才能出門。
我的青春期是桀驁不馴,女兒的青春期卻波瀾不驚?;叵肫饋恚瑧摳兄x我的母親、她的外婆。當年我媽不許我看課外書,不許去同學家玩兒,也不許帶同學回家……
也許那時正好是她的更年期,遇到一點小事就無限上綱,嘮叨個沒完。上初中時我就發(fā)誓,將來決不當這樣的媽。于是我對女兒的閱讀只有建議沒有限制,鼓勵她廣交朋友,自己則多聽少說,遇事把母女關系放在第一位,是非暫且靠后。
其實孩子的事能有多大是非?往往過后一想,那點小事都不值得重提,也就算了。
或許我的更年期也不典型,不煩不躁,情緒波動也不大;女兒的青春期好像也不典型,有點小自主小任性,都在可容忍范圍內(nèi)。漫不經(jīng)心之間,日子就要云淡風輕地過去了。
要說遺憾,就是我的期待有些落空,她最終也沒長出叛逆的犄角,枉費我當年摸索出成套對付父母、老師的招數(shù),如今后繼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