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紅馬
一年一度,新春佳節(jié),一年一次,春運返鄉(xiāng)熱潮。習慣了老家的年味,很多人選擇在假期回到家鄉(xiāng)故土,與家人、親朋好友一起度過新年時光。觸景生情,此刻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家鄉(xiāng)的“忙年”時光。隨著年齡的增長,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年味在我眼中也在一年年的變化,但細想之下,總有一些不變的情懷還在;總有想回到老家的期盼還在;總有想念、想見的親人還在,也許這就是家在哪,年味就在哪吧。每個人的生活都與他人不同,每個人眼中的年味也不能相提并論。我眼中的年味呢,與老家的鄉(xiāng)土味有關,與老家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有關,更與老家的“忙年”有關。作為一個山東農村的孩子,這里將我眼中的“忙年”略述一二,不足之處還請大家包涵。
我小時候的新年,家中物質并不十分豐富,便對過年格外期待,從過了臘八就開始期盼,看著臘八蒜的顏色越來越綠,年也就越來越近了,過了小年就可以倒計時了。小年的糖瓜,是小時候一份獨特的記憶。小年的前幾天,會有挑夫挑著裝有糖瓜的扁擔笸籮,走街串巷的吆喝著賣糖瓜,母親便會等在門口買上幾顆。我和弟弟總是眼巴巴地看著母親將買好的糖瓜,用紙包住,放到櫥柜的頂層,準備小年晚上給灶王爺上供。我和弟弟便盼著小年夜趕快到來,祭祀完畢,糖瓜就可以吃了,但是每次糖瓜都會因為見了空氣、溫度升高而化開,黏糊糊地粘在一起,我和弟弟便會想辦法鑿開一些丟進嘴里,享受那種粘牙卻清新醇厚的甜味。好吃的糖瓜是用純麥芽糖做成,溫度稍微高點便會開化發(fā)粘,部分粗制濫造、濫竽充數的糖瓜則是摻了多半的面粉一類,放進嘴里不僅不粘,一點口水便會粉掉,食之無趣,吃起來也倍覺掃興。而麥芽糖做的好糖瓜總是可遇不可求,這與母親的分辨力不無關系,但母親也許是圖省錢,不會分的太仔細,一年買一次的糖瓜對我們小孩子來說是難得的經典甜品,在母親眼中卻只是形式主義的上供品,隨便買一種便走了過場。如今,各種糖果輕易就能獲得,卻沒有了那份惦念與期盼。小年的糖瓜隨意換成了家里的各種現(xiàn)有糖果,雖然比糖瓜價格高、味道也好,但是麥芽糖做的糖瓜卻一直甜在了最初的心底,無糖可取代。
到了臘月二十五,母親就開始在家里忙活起來,開始儲備過年的主食——饅頭。早先曬好的發(fā)酵的引子,送給鄰舍鄉(xiāng)親之余,還不忘比一比誰家做的引子味道香、不發(fā)酸。母親說這是上好的發(fā)酵劑,過年蒸的饅頭不興用酵母,說酵母發(fā)的面不如引子發(fā)的好吃、有勁道。我沒去科學論證,但每每過年的饅頭,我也覺出比平時的好吃很多,柔韌,耐嚼,唇齒間有微微自然發(fā)酵而成的麥香。母親在第一天臨睡前,用幾個跟臉盆大小的面盆,摻水和面,足足和好三大盆,然后將面盆放在火爐旁,有時擱到熱水盆里。近兩年家里才安裝了暖氣片,之前嘛,冬天屋里只有一個火爐,室內溫度又不高,幾盆面往往要發(fā)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父母便準點起床,開始做準備工作:和面、揉面、切劑子、揉饅頭。父親手勁大,揉的面特別筋道。我想來想去,過年的饅頭格外好吃的秘訣不僅是有好香的面引子,還有父親的大手與面團的反復搏斗。在揉搓之間,將空氣趕出,將面筋揉離組合,越揉面團就越勁道,饅頭吃起來也就越有嚼勁。如今弟弟已經加入到了揉面的行列,一起與面團做起了運動,和面的交響曲也變得越來越熱鬧。
吃過早飯,家里暫時不忙的嬸嬸和奶奶,就會來家里幫忙揉饅頭。揉好的饅頭擺滿鍋蓋,端到生爐子的屋里,繼續(xù)醒面,直到醒好的饅頭輕盈透亮,就可以上鍋開蒸了。直到最后一鍋蒸熟,基本上一天的時間就過去了。第一鍋饅頭出品,掀開大鍋,看著蒸好的饅頭白白胖胖,像一只只嫩嫩的小團子,很是喜人,熱熱乎乎捧在手里,我和弟弟就著咸菜也能吃下兩個半。母親看著這些忙碌一天完成的杰作顧不得擦掉臉上的面粉和柴灰,早已樂得合不攏嘴。這些饅頭既是作為一份儲備的年貨,也是母親過年呈現(xiàn)給客人的一份很重要的手工作品。我清楚地記得,每次招待客人吃飯,如果蒸的饅頭味好外形美觀,母親在端上桌的時候就顯得格外自豪。
起初并不理解,家中客人沒有那么多,為何每到過年母親都要辛苦蒸幾百個饅頭、幾百個年糕,然后晾涼后用編織袋或者大甕裝好蓋嚴實。后來發(fā)現(xiàn)過年前后,母親會給家里老人送一些,給不種田地的親戚送一些;也會發(fā)現(xiàn),母親從這個親戚家捎回來了黃米年糕,從那個親戚家?guī)Щ貋砹撕诿尊z頭。鄉(xiāng)村人普遍講究禮節(jié),品性醇厚,從不空手串門,也不興讓客人空手回,多多少少要有些東西帶上,也是一份淳樸的心意,不在貴重,卻是一份新年的親情與惦念,也寓意著祝福與富足。
鄉(xiāng)村里鄰舍之間最大的鄉(xiāng)情在于大事小事習慣性的幫忙一起操辦。紅白喜事、過年過節(jié)過生日都一樣,缺人手出人力,缺家什出家什,鍋碗瓢盆、板凳桌椅、被褥鋪蓋、冰箱冰柜幾乎都可以搬來搬去的借用。家里來了客人,經常也把家里的伯伯叔叔大娘嬸嬸們都喊家來一起忙活吃酒。家里人喜熱鬧,嗓門又大,門外聽起來似扯著嗓子喊來喊去地吵架,進門一看卻是聊得正熱火朝天,讓人啼笑皆非的家鄉(xiāng)父老保留著一份濃濃的親情,讓出門在外的我惦念與牽掛。
饅頭、年糕準備完畢,就該忙下一項大年貨——煮肉。記得早先家里養(yǎng)豬的時候,到過年前,就會招呼鄰居一起殺豬分肉。家里的二舅那時經營豬肉屠宰門市,多年的宰豬手藝精湛了得。二舅的幾個兒子耳濡目染,樣樣精通,也是殺豬能手。每到過年,二舅與表哥們就會被周邊鄉(xiāng)里熟人請去幫忙殺豬。二舅多年經驗操練下來,捆豬、宰豬、放血再到剝皮,一氣呵成,只一刀下去,豬哼哼幾聲便徹底斷氣,而后熟練的放血、剝皮、剔骨、割肉,刀法熟練、刀工流利地游走在生豬身上,不消多久,一張完整的豬皮不帶多余肥膘便剝離成型,生豬也被大卸n多塊。二舅最擅長將肉肥瘦搭配,不偏不依,拿到肉的老鄉(xiāng)也都看的過癮,吃的信服。二舅與表哥們可以稱得上是我們當地生活圈里小有名氣的屠宰技師。屠宰完畢,二舅也從不問莊家收費,殺豬的莊家往往要送些豬下水或者生肉排骨感謝二舅幾個。二舅一家養(yǎng)豬起家,一直在當地名聲很好、口碑不錯。我小時候就經常跑去二舅家看殺豬、看賣豬肉、吃煮的熟肉。二舅家煮的熟肉比別家的都要香、都要入味。時過境遷,二舅家早已不再殺豬賣肉,我卻對舅舅家煮的豬肝、豬腸、剔骨肉念念不忘。
我們自己家忙年煮肉普遍是豬肉、豬頭、豬下水,也有雞肉,記憶中牛羊肉吃得少。這里最難搞得是豬頭、豬蹄,還有豬尾巴,因為要燎掉豬毛。燎豬毛有很多土法子,我見父母用瀝青燒熱之后潑在豬頭上,等瀝青凝固,一點點撕掉瀝青的同時,豬毛也就被連根拔掉;還有一種是用烙鐵,用很多根鐵鉤,在爐火中燒熱,將紅紅的鐵鉤順著豬毛的位置捋下去,滋滋啦啦的聲音伴隨著黑煙,還有一股刺鼻的毛發(fā)燒焦的臭味,豬毛便被一點點烙掉,只留一些黑乎乎的印記。難搞卻覺得好玩。如今,買到手的基本都是剔除干凈的豬頭,省卻了許多麻煩,卻也少了很多樂趣。毛發(fā)脫凈后的豬頭等泡在水里,母親很快會將它們洗的白白凈凈,母親冬天也用涼水,好像不怕冷一樣,一直讓我暗生佩服。父親用大斧頭將肉劈好分塊就可以開煮了,撇去浮沫之后,豬肉的香味散發(fā)出來,我和弟弟圍在大鍋前,看著父母用筷子一會插一下,看肉熟了幾分。豬腦會放在一個單獨的湯勺里飄在湯鍋里,熟了之后就趁熱吃掉。有人不喜歡豬腦這種重口味的東西,我們卻是因為從小就常見常吃,來者不拒,并覺的是一道美味。
煮熟肉的過程中,母親會割下一片片煮好的肉塞進我和弟弟嘴里,圍著大鍋吃的肉,味道真的很棒。豬蹄上有一個滑溜溜的關節(jié)被我們啃完打磨干凈,變成喜歡的玩具,一度還是小朋友們之間互相收集的藏品;豬頭里有一個小零件,我們當地叫作“豬精”(具體學名我未查實),會被取出曬干,當做珍貴的手鏈飾品送給家中新出生的幼兒,有著保平安和祝愿聰慧的美好寓意,是個難得的紀念品。如今幼兒的手腕上,“豬精”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金銀手鐲,但是“豬精”依舊保存在我那些回味無窮的“忙年”時光里。
新年的儀式,從“忙年”拉開序幕,至除夕夜到達巔峰,陸續(xù)的走親訪友直到元宵節(jié)后,再到二月二的龍?zhí)ь^,這才算是過完年。期間務工的陸續(xù)返程,孩童陸續(xù)開學,生活又恢復日常?;厥仔履甑臅r光,雖然繁瑣,卻讓人有所期盼;雖然忙碌,卻讓人倍感喜悅。母親總說“忙年”忙到大年三十晚上十二點的鞭炮點燃,這就算忙完了,余下的都是喜慶的享受。在此之前,總要為了準備過年而操辦各種事宜。當新年的腳步伴隨著聯(lián)歡晚會的鐘聲節(jié)奏,我們也跨入了新一個年度,又要為新一年的目標而奮斗奔波,或忙碌或辛苦,都是從心出發(fā)、從家出發(fā)。有所惦念,便有了底氣。有所期待,便有了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