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交臂

朱英貴

“失之交臂”這個成語源自《莊子·田子方》：“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交一臂”在這句話中原本是偶然一次手挽手肩并肩的意思，后來當“交一臂而失之”這幾個字壓縮凝結而為成語“失之交臂”之后，就變成了胳膊碰胳膊地當面錯過的意思了，用以形容擦肩而過或者當面錯過。其中的“交”并非二者交叉之意，而應該是“兩者相接觸”的意思。

不管怎么理解，這里說的都是人與人之間的“交臂”。其實，若看“交”這個字的古文字字形（見下圖），相交的不是兩個人的雙“臂”，而很像是一個人的雙“脛”（小腿）。若進一步思考還會發(fā)現(xiàn)，“交”字的“相交”意思并非其造字本義，只是后來產(chǎn)生的一種引申義。那么，“交”這個字的構字理據(jù)究竟如何呢？它的造字本義又是什么呢？拙文試圖探討一下這個問題。

一、“交”字的字形解讀及造字本義

從“交”字的甲骨文、金文、小篆字形來看，通常的解讀是這樣的：“交”字就像“大”字的變形，二者都是正面站立的人形，區(qū)別在于：“大”像一個兩臂及兩股分開的正面站立人形，而正面人形“交”的上體像人首及二臂，下體像二脛（腿）相交之形?？傊?，“交”字從“大”，意思與人體相關;二脛相交，明其本義，“交”字的造字本義就是交叉或交錯的意思。

《說文解字》卷十交部：“交，交脛也。從大，象交形。凡交之屬皆從交?！痹S慎所解釋的意思是：“交”，就像交叉小腿（脛）而立，它的字形采用“大”作為表意偏旁，像兩腿交叉的樣子。大凡與交叉意思相關的字，都可以采用“交”作為表意偏旁。

“交”字的最初構字理據(jù)真的是這樣的嗎？如果仔細觀察它的古文字字形，似乎會有如下兩點疑問：

其一，“交”字的構形真的像兩腿交叉（交脛也）的樣子嗎？

其二，“交”字確實含有“交叉”的常用義，然而“交叉”真的就是它的造字本義嗎？

讓我們先來探尋第一點疑問。如果仔細觀察“交”的字形，你就會發(fā)現(xiàn)，它的上部像人的頭部與兩臂，這應該沒有問題。如果下部就像兩腿交叉（交脛也）的樣子，那么人的軀干未免被忽視得過于嚴重了，兩腿也被夸張得過分了，整個人形上體與下體不成比例。其實，如果擺脫兩腿交叉（交脛也）的誤導，你就會發(fā)現(xiàn)，“交”字應該是由三部分構成的：上部像人的頭部與兩臂，中部像其橢圓的腹部身軀，下部正是人的兩腿，故“交”字也是一個正面站立于地面的人形，兩腿分開但并未“交叉”。

我們接著再來探尋第二點質(zhì)疑。由上述字形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既然“交”字并沒有兩腿“交叉”的構形理據(jù)，那么說其造字本義為“交叉”也就失去了依據(jù)。再說，如果要表達“交叉”的造字本義，又何必要用“交脛也”來表現(xiàn)呢？隨便畫兩根交錯的樹枝或木棒都可以表達這種意思。于是我們可以再將“交”字跟與它相近的“大”字作個比較，不難發(fā)現(xiàn)，“大”的造字本義也不是它的常用義大小的“大”，而是“頭頂”乃至頂天立地的人形。在古人的觀念中，天大、地大、人也大，因此，“交”字應該是另有深意，這難免要跟造字時代的文化背景以及人類觀念有密切的關系。于是，我們想到，甲骨文中還有一個以“交”為構件的“烄”字。愚以為，“交”很可能就是“烄”的初文;或者說“烄”與“交”的構字理據(jù)是相同的，只是一個為繁寫，一個為簡寫罷了。下面是“烄”字的甲骨文字形：

“烄”字的甲骨文字形很豐富，可見它標識的是一種在當時很重要的社會現(xiàn)象，那就是以焚人為手段的燎祭儀式。“烄”字的甲骨文字形由兩種構件組成，其一就是“交”，其二就是“火”，下面是火焰，還有一些小點是火花，這就是以焚人為手段的燎祭儀式的形象寫照。

《說文解字》卷十火部：“烄，交木然也。從火，交聲?！薄队衿罚骸盀欤荒救恢?，以燎祡天也?！边@些解釋都說得很明白，“然”是“燃”的初文，通常認為“祡”（chái）即“柴”的異體字，“燎祡天也”意謂燒柴祭天。只不過《說文》與《玉篇》都沒有講清楚“交”的含義，“從火交聲”的解說似乎“交”只是一個聲符。至于“交木然也”或者“交木然之”，很容易讓人誤解為交叉的木柴燃燒的意思。

但是《玉篇》的解釋是可以進一步深究的，對其中的“祡”字是令人生疑的，原因有二：一是前文已經(jīng)說過“交木然之”，那就是交叉木柴使之燃燒的意思，沒有必要緊接著又說“燎祡”（燎柴），古文表述不會如此啰嗦;二是說成“以燎祡天也”似乎不合乎漢語的文法，因為這里少了一個動詞“祭天”的“祭”字。依照《五音篇海》（《五音類聚四聲篇?！罚┗鸩克d《玉篇》原文“烄，交木然之，以燎祭天也”，可知“祡”字與“祭”字下部都為“示”，上部容易被誤寫，“祡天”應為“祭天”;也就是說，通行本《玉篇》的“以燎祡天也”本應該是“以燎祭天也”的異文。

其實“烄”字并非形聲字，而是一個會意字，以焚人的構形來會合燎祭儀式之意。為什么要舉行燎祭儀式（以燎祭天）呢？應該是祈求上天賜福避災，比如降雨避旱等訴求;那為什么還要把人（交）搭上呢？或許是古人認為，只有將人焚燒使之達到天庭，才能夠通達“燎祡天也”之意，這就是燎祭儀式的最終目的。

由此看來，“烄”字的造字本義就應該是人與天兩者相接觸溝通，而“交”字當為“烄”字的初文的簡單寫法，其構字理據(jù)與造字本義也應該是人與天兩者相接觸溝通的意思。《漢語大詞典》“交”字條下共有29個義項，其第一個義項即為“兩者相接觸”，其余主要義項有“交錯、交叉、交往、交配、交通、交換”等等，這些詞義跟“交”的第一個義項“兩者相接觸”之間的引申途徑都十分清楚，可見“兩者相接觸”才是“交”字的造字本義。

不僅作為會意字的“烄”字為我們保存了“交”字的構字理據(jù)與造字本義，就連一些含有“交”的形聲字（其實是亦聲字）也為后人收藏了“交”字構字理據(jù)與造字本義的蛛絲馬跡。諸如：

“?！弊郑墩f文解字》卷六木部：“校，木囚也?！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囚，系也。木囚者，以木羈之也。易曰：屨校滅趾，何（荷）校滅耳。屨校，若今軍流犯人新到箸木;何（荷）校，若今犯人帶枷也?！睘槭裁础靶！弊謺屑s束、困制之意？這很可能是與“交”（烄）字的燎祭儀式有關，試想以焚人為手段的燎祭儀式是一定要先將被焚者捆束起來的。以此還可推知，“絞”字的捆綁纏繞義也是跟“交”（烄）字的燎祭儀式有聯(lián)系的。

“郊”字，《說文解字》卷六邑部：“郊，距國百里為郊。從邑，交聲?！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郊，杜子春注《周禮》曰：五十里為近郊。百里為遠郊?！队裨濉氛f郊祭曰：于郊，故謂之郊。”為什么“郊”字會含有數(shù)十里乃至百里之意？這很可能也是與“交”（烄）字的燎祭儀式有關;因為燎祭儀式是在郊外舉行的。

“佼”字、“姣”字、“皎”字，這三個字都有美好之意，其實這種美并不側(cè)重在容貌好看，而是側(cè)重在“修美”（女子身材高挑/月光高高映照），這也許是跟“交”（烄）字表示被焚者應該是完美之人，以及被焚者在燎祭儀式向天神的空中升騰的意思有關。以此還可推知，為什么潛淵之龍為“蛟”，因為有朝一日蛟龍是要騰飛升空的。這也便是偏旁“交”所含有的高升之意。

當然“交”字的最主要意思還是在燎祭儀式中與天神溝通，于是便有交會、交合之意，那么，諸如以“交”為偏旁的“齩/咬”字（咬合）、“膠”字（黏合）、“餃”字（捏合）的字義也便有了來歷與依據(jù)。

當然，通常認為上述這些字中的“交”只是標音的聲旁，并不表意，它們都是形聲字。其實若根據(jù)“右文說”的理論，這些字應當屬于“亦聲字”。它們共有的聲旁“交”是既表音又表意的，而且聲旁“交”的這種表意功能也在無意間為后人透露了它的構字理據(jù)與造字本義。

二、“交”字的字義演變源流

如前所論，“交”字的造字本義當為人與天“兩者相接觸”，所謂“天地交而萬物通也?！保ā兑住ぬ罚┛追f達疏：“由天地氣交而生養(yǎng)萬物?！笨梢姟敖弧弊趾刑斓亟佑|交接之意。再如：“分不亂于上，能不窮于下，治辯之極也。詩曰：平平左右，亦是率從。是言上下之交不相亂也?！保ā盾髯印と逍А罚?/p>

“交”字由此“兩者相接觸”的造字本義可以產(chǎn)生如下幾方面的引申義或者假借義：

其一，表示“錯雜、交錯”的意思。例如：“獸蹄鳥跡之道交于中國。”（《孟子·滕文公上》）再如：“藹藹桑麻交，公侯為等倫?！保ㄌ啤ざ鸥Α都难θ芍需场罚┯秩纾骸懊拖胫f歡娛，止不住淚痕交?！保ㄇ濉ず樯堕L生殿·雨夢》）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幾種意思：

一是表示會合的意思，例如：“兵交，使在其間可也。”（《左傳·成公九年》）再如：“白水又東南流入丹水，謂之白水交丹水?！保ū蔽骸めB道元《水經(jīng)注·沁水》）

二是表示交叉的意思，例如：“交足而待?！保ā稇?zhàn)國策·秦策》）再如：“雕題交趾?！保ā抖Y記·王制》）又如：“把草花放在笛頭，手兒交在背后，懶懶地慢步歸來?！保ㄅ四A《塔下》詩）

三是表示結交、交往的意思，例如：“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論語·學而》）再如：“足下與仆交久，仆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保ㄌ啤ろn愈《答馮宿書》）又如：“士之有文而賢者，盡交之?！保ㄋ巍W陽修《送楊子聰戶曹序》）又如：“以財交者財盡而交絕;以色交者華落而愛渝?！保ㄇ濉窍掳⒚伞稊嘈淦ぐ擦昃罚?/p>

由此又可引申出朋友的意思，例如：“能移無益之事、無補之費，通幣行禮，而黨必多，交必親矣?！保ā豆茏印そ亍罚┰偃纾骸拔峤辉u韓詩，險韻古莫雙?！保ㄋ巍っ穲虺肌豆帕吩姡┯秩纾骸把S也是交滿天下的?！保ā度辶滞馐贰返诙兀?/p>

四是表示交配、性交的意思，例如：“（仲冬之月）冰益壯，地始坼，鹖旦不鳴，虎始交?！保ā抖Y記·月令》）再如：“他日飼以酥酩，生不食，婦強之，乃敢少許，甘美中微覺辛辣，食甫半，欲念遽動，迫不能忍，遂與婦交?！保ㄇ濉S鈞宰《金壺浪墨·丹徒生》）

五是表示逢、遇的意思，例如：“元來不見，他自尋常;無故相逢，卻交煩惱?！保ㄌ啤堹|《游仙窟》）再如：“水泡子決想不到自己會交上這樣的好運，自然感激涕零?！保ㄊY濮《水泡子》）

其二，表示“交換”的意思。例如：“萬物之始，陰陽交代。”（《爾雅·釋山》）再如：“至于繕寫、模勒，炫賣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處處皆是?！保ㄌ啤ぴ　丁窗资祥L慶集〉序》）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幾種意思：

一是表示一方授予另一方受取，例如：“室事交乎戶，堂事交乎階。”（《禮記·禮器》）孔穎達疏：“堂下之人送饌至階，堂上之人于階受取，是交乎階?！焙蠖嘤靡灾父杜c，交出。再如：“我托他去人情上弄一張回批來，只說荷花已經(jīng)解到，交與本人領去了。”（《儒林外史》第十九回）又如：“一名秀才值得什么，聽說他們院考的時候，竟有交了白卷，拏銀票夾在卷里，希冀學臺取進他的呢。”（《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六十一回）

二是表示前后交替或上下左右交接，例如：“其九月、十月之交乎？”（《左傳·僖公五年》）再如：“李子田太史，曾于秋冬之交，見黃鶯就水次?！保ㄇ濉び衢小恫柘闶覅测n·出自幽谷》）又如：“遠遠的海天之交，只剩著晚紅一線?！保ü簟栋渡稀吩姡?/p>

三是表示某一時期或時刻到來，例如：“漢源十月交，天氣涼如秋?！保ㄌ啤ざ鸥Α栋l(fā)秦州》詩）再如：“他目下交三歲?！保ㄔo名氏《合同文字》第一折）又如：“一交二更，三門掩上，男人就進不去了，里頭只有女人們查夜。”（《紅樓夢》第一百一十一回）

四是表示交通要沖的意思，例如：“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為淮陽天下交，勁兵處，故徙夫為淮陽太守。”（《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再如：“（鹽埕橋）距府城五十里，扼水陸交?！保ㄇ濉の涸础妒ノ溆洝肪戆耍?/p>

五是表示互相的意思，例如：“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zhì)?！保ā蹲髠鳌る[公三年》）再如：“血氣交沴，煬然焚如?！保ㄌ啤⒂礤a《鑒藥》）又如：“就是不幸受傷身死，眾口交傳，全國哀痛，還要鑄幾個銅像，立幾個石碑?！保ㄇ濉り愄烊A《警世鐘》）

其三，表示“近”的意思。例如：“世人以身殉之，斃而不悔，此以所重而要所輕，豈非背賒而趣交邪？”（三國·魏·嵇康《答難養(yǎng)生論》）再如：“遠雖大，莫不忽之;近雖小，莫不存之。夫何故哉？誠以交賒相奪，識見相異也?！保ㄈ龂の骸わ怠洞痣y養(yǎng)生論》）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幾種意思：

一是表示“止”的意思，例如：“塞其源者竭，背其本者枯。交畫不暢，連環(huán)不解。”（《淮南子·說林訓》）高誘注：“交，止也。”“畫，界?！?/p>

二是表示“俱、皆”的意思，例如：“四海會同，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厎慎財賦?！保ā稌び碡暋罚┛讉鳎骸敖?，俱也?！痹偃纾骸笆亲悠讫R定封，秦晉交重子。”（《史記·孟嘗君列傳》）又如：“故上下交足，而內(nèi)外莫不歡欣?！保ㄋ巍ぬK軾《休兵久矣而國用益困策》）

三是表示“病愈”的意思，例如：“病交了便合行孝順，卻生五逆也唱將來。”（《敦煌變文集·父母恩重經(jīng)講經(jīng)文》）蔣禮鴻通釋：“交，病愈的意思?！?/p>

其四，用作卜卦用語，卜者附會《周易》，因卦起課。占卜時將三枚制錢放進卦筒內(nèi)搖動后倒出，凡三個都是背的叫“重”，三個都是面的叫“交”。例如：“說著，（毛半仙）將筒內(nèi)的錢倒在盤內(nèi)，說‘有靈的頭一爻就是交?！保ā都t樓夢》第一百二回）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幾種意思：

一是用作量詞：次、遍，例如：“虞華軒到本家去了一交，惹了一肚子的氣，回來氣的一夜也沒有睡著?！保ā度辶滞馐贰返谒氖呋兀┰偃纾骸白郎戏胖U殘的經(jīng)典，翻了一交，那有個什么詩。”（《儒林外史》第二十一回）

二是表示“求取”的意思，例如：“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莊子·庚桑楚》）郭慶藩集釋引俞樾曰：“交即邀也，古字只作徼。文二年《左傳》：‘寡君愿徼福于周公魯公。此云邀食乎地，邀樂乎天，語意正相似。作‘邀者后出字，作‘交者假借字?！痹偃纾骸吧嫌诮还碇?，下以合歡聚眾，取親乎鄉(xiāng)里。”（《墨子·明鬼下》）

三是表示“考?！钡囊馑?，例如：“交物因方，則器械備。”（《管子·幼官》）俞樾《諸子平議·管子一》：“交讀為校，謂考校其物，必因其方也。”

最后，其五，“交”字還有一些假借用法，主要有如下幾種情形：

一是通“教”，例如：“交爾藍縷，亦虧朝望?！保ā赌鲜贰埲趥鳌罚┰偃纾骸澳灰迫腱`和殿，宮女三千又妒伊?！保ㄌ啤づ稐盍Α吩娭模┯秩纾骸澳憧茨遣粫允碌?，叔叔在此，無人陪侍，卻交我撇了下去。”（《金瓶梅詞話》第一回）

二是通“皎”，例如：“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須眉交白?！保ā肚f子·漁父》）陸德明釋文：“一本作皎?！?/p>

三是通“蛟”，例如：“是時雷電晦冥，父太公往視，則見交龍于上。已而有娠，遂產(chǎn)高祖。”（《漢書·高帝紀上》）“交”，《史記·高祖本紀》作“蛟”。

四是通“跤”，例如：“楊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交。”（《水滸傳》第十二回）再如：“剛到廂房中角門首，不防黑影里拋出一條繩子來，把來旺兒絆了一交。”（《金瓶梅詞話》第二十六回）

五是可以用作交趾的省稱。例如：“雜彩三百匹，交廣市鮭珍?！保ā队衽_新詠·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再如：“孫劉二氏，割有交益?！保〞x·皇甫謐《〈三都賦〉序》）

根據(jù)上面對“交”字的字義演變過程的梳理，現(xiàn)將“交”字字義的發(fā)展脈絡簡示于左下（左下示意圖中的橫直線表示字義之間的先后演變關系）。

三、含有“交”字文化含義的相關成語

含有“交”字的相關成語比較豐富，其文化含義大致有如下六種情形，現(xiàn)每類略舉幾例。

其一，“交”字表示接觸、往來的意思，例如：

交頭接耳——交頭：頭靠著頭;接耳：嘴湊近耳朵。形容兩個人湊近低聲交談。語見元·關漢卿《單刀會》第三折：“不許交頭接耳，不許笑語喧嘩?！?/p>

失之交臂——交臂：胳膊碰胳膊，指擦肩而過。形容當面錯過。源自《莊子·田子方》：“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

云交雨合——交：接觸。指相會，重逢。語見唐·李益《古別離》詩：“江回漢轉(zhuǎn)兩不見，云交雨合知何年?！?/p>

交臂歷指——交臂：兩手接觸反縛;歷指：古代拶指的刑罰。像罪犯兩手反縛受拶指的刑罰一般，形容痛苦萬狀，毫無自由。語見《莊子·天地》：“則是罪人交臂歷指，而虎豹在于囊檻，亦可以為得矣?！?/p>

公平交易——交易：往來貿(mào)易。指公平合理的買賣。語見明·吳承恩《西游記》第六十八回：“公平交易，又不化他，又不搶他，何罪之有！”

其二，“交”字表示結交、交往的意思，例如：

交淡若水——交：交往。指道義上的交往不涉名利。語見《莊子·山水》：“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p>

交淺言深——交：結交。跟結交淺的人談心里話。源自《戰(zhàn)國策·趙策四》：“夫望人而笑，是和也;言而不稱師，是庸說也;交淺而言深，是忠也?！?/p>

善與人交——善于與別人交朋友。語見《論語·公冶長》：“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p>

上交不諂——諂：巴結、奉承。與踞高位的人交往，不拍馬奉承。語見《易·系辭下》：“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p>

息交絕游——屏絕交游活動，隱居。源自晉·陶潛《歸去來辭》：“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遺，復駕言兮焉求？”

其三，“交”字表示朋友、情誼的意思，例如：

布衣之交——布衣：平民。舊指貧寒老友。源自《戰(zhàn)國策·齊策三》：“衛(wèi)君與文布衣交，請具車馬皮幣，愿君以此從衛(wèi)君游。”

君子之交——賢者之間的交情，平淡如水，不尚虛華。語見《莊子·山木》：“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p>

莫逆之交——莫逆：沒有抵觸，感情融洽。指非常要好的朋友。源自《莊子·大宗師》：“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為友?！?/p>

忘年之交——年輩不相當而結交為友。源自《后漢書·禰衡傳》：“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與為交友?！薄赌鲜贰ず芜d傳》：“弱冠州舉秀才，南鄉(xiāng)范云見其對策，大相稱賞，因結忘年交?！?/p>

刎頸之交——刎頸：割脖子。比喻可以同生死、共患難的朋友。語見《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卒相與歡，為刎頸之交?！?/p>

其四，“交”字表示交錯、會合的意思，例如：

悲喜交集——悲傷和喜悅的心情交織在一起。語見《晉書·王弇傳》：“當大明之盛，而守局遐外，不得奉瞻大禮，聞問之日，悲喜交集?！?/p>

觥籌交錯——觥：古代的一種酒器;籌：行酒令的籌碼。時而舉杯暢飲，時而用酒籌行酒令，形容許多人聚會喝酒時的熱鬧場景。語見宋·歐陽修《醉翁亭記》：“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坐起而喧嘩者，眾賓歡也?！?/p>

犬牙交錯——比喻交界線很曲折，像狗牙那樣參差不齊;也比喻情況復雜，雙方有多種因素參差交錯。源自《漢書·中山靖王傳》：“諸侯王自以骨肉至親，先帝所以廣封連城，犬牙相錯者，為盤石宗也。”

水乳交融——交融：融合在一起。像水和乳汁融合在一起，比喻感情很融洽或結合十分緊密。源自宋·釋普濟《五燈會元》卷十七：“致使玄黃不辨，水乳不分?！?/p>

星月交輝——星星和月亮交相照耀。語見明·羅貫中《三國演義》第六十九回：“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霽，星月交輝，六行走三市，競放花燈?！?/p>

其五，“交”字表示錯雜、糾纏的意思，例如：

不得開交——形容沒法解開或擺脫。語見明·羅貫中《粉妝樓》第三十一回：“侯登聽了這些話，句句罵得扦心，那里受得下去，又惱又羞，跳起身來說道‘罷了，罷了！我同他不得開交了！”

不可開交——形容沒法解開或擺脫。語見清·姬文《市聲》第二十四回：“兩口子正在吵得不可開交?！?/p>

水火無交——沒有財物牽涉。形容為官清正廉潔。源自《隋書·循吏傳·趙軌》：“別駕在官，水火不與百姓交，是以不敢以壺酒相送?！?/p>

水米無交——指沒有吃過別人一點東西。比喻為官清廉，不妄取民物。也比喻雙方毫無往來。語見元·關漢卿《謝天香》第四折：“老夫在此為理三年，治百姓水米無交，于天香秋毫不染?！?/p>

其六，“交”字表示一齊、同時的意思，例如：

交口稱譽——異口同聲地稱贊。源自唐·韓愈《柳子厚墓志銘》：“諸公要人，爭欲令出我們下，交口薦譽之?！?/p>

眾口交傳——眾人輾轉(zhuǎn)述說。語見清·陳天華《警世鐘》：“就是不幸受傷身死，眾口交傳，全國哀痛，還要鑄幾個銅像，立幾個石碑，萬古流芳，永垂不朽?！?/p>

眾口交詈——眾人一致責罵。語見清·夏燮《中西紀事·海疆殉難記上》：“牛督擁兵護逃，眾口交詈。”

眾口交贊——眾人交相贊美。語見清·文康《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九回：“列公，你看只一個長姐兒，也會鬧得這等千里逢迎，眾口交贊，可見‘聲氣這途也不可不走的。”

作者：四川省“中華文化城市傳承普及基地”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