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伙帶娃攤上大事了：八齡童殞命誰擔責

羅山 蘇顏

南京市的外企高管吳明坤夫婦是典型的“都市無老族”，在沒老人幫襯的情況下，他們不僅將兒子生活學習安排得井井有條，還在職場干得風生水起。他們的秘訣就是幾個孩子關系密切的家庭一起“協(xié)同帶娃”！然而，在孩子有伴、大家都輕松的表象之下，“協(xié)同帶娃”潛藏的危機一旦爆發(fā)，攤上事的家庭又該何去何從呢？

白領家庭無人看娃，光鮮的背面是狼狽

2009年4月10日，何靜麗順產(chǎn)生下兒子吳涵。她的丈夫吳明坤看到健康紅潤的兒子，激動發(fā)誓：“我要讓你倆過上最好的日子。”可幾個月后，何靜麗產(chǎn)假即將結(jié)束，誰來帶孩子的問題，搞得他焦頭爛額，奮斗大計也不得不暫時擱淺！

時年30歲的吳明坤，來自安徽省淮南市農(nóng)村，碩士畢業(yè)進入南京一家外資企業(yè)做研發(fā)，并與小他兩歲的老鄉(xiāng)何靜麗相戀。2009年，他倆傾盡所有，還欠了外債，才在南京市玄武區(qū)首付了一套兩居室。兒子出生后，他們的經(jīng)濟壓力更大了。

何靜麗月子剛結(jié)束，她母親就說要回老家：“我和你爸要給你弟賺錢結(jié)婚，不能耽誤?！彼龑⑵牌沤觼恚先苏f：“大高樓住著憋得慌，總想跳下去。”何靜麗每天陪她散步、聊天，生怕她抑郁出事。不久婆婆也病了，吳明坤剛將母親送回老家，她立馬又能下地干活，他又氣又拿她沒辦法。

眼看產(chǎn)假快要結(jié)束，何靜麗再次求自己的媽媽：“我每月給你開2500元工資，行不行？”她弟弟搶過電話說：“媽給你帶娃要一份工資，她誤了給我掙錢，你再補我2500元！”她氣得當即掛了電話。

8月初，夫妻倆想請保姆，但兒子太小，電視上各種保姆趁雇主不在家，拐賣、虐打孩子的新聞，讓他們不寒而栗。最后，何靜麗只能將孩子送到丈夫老家撫養(yǎng)。每逢假期，夫妻倆都買好奶粉、尿片，各種營養(yǎng)品和玩具，趕回去探望兒子。離開時，兒子撕心裂肺的哭喊，都讓她心碎不已。

2012年春節(jié)，夫妻倆發(fā)現(xiàn)兒子被老人太嬌生慣養(yǎng)，遇事就躺在地上耍賴，吃飯要大人喂，說話也沒禮貌。夫妻倆快愁死了，孩子從小沒有教育好，將來可怎么辦呢？9月，吳明坤夫婦迫不及待地將兒子接回來，送進了幼兒園。從此，何靜麗每天午休去買菜，下班就趕去幼兒園接娃，回家做飯。偶爾夫妻倆有一方出差，另一個人單獨帶娃更是兵荒馬亂。

吳涵剛回來時，講一口老家方言，在幼兒園里常被人笑話，大家都不愿意跟他玩。幾個月后，他說習慣了普通話才交到朋友。那天放學，他跟一個小女孩手拉手走出來，興奮地告訴媽媽：“這是我在幼兒園最好的朋友，她叫宋小千。”何靜麗高興極了，熱情地跟小女孩打招呼，也就是那天，她結(jié)識了宋小千的媽媽胡美欣，兩人一見如故。

時年27歲的胡美欣，是南京一家三甲醫(yī)院的護士，丈夫宋衛(wèi)東在商場做樓層經(jīng)理，他們兩家同在一個小區(qū)。每天晚飯后，孩子們都要約著在小區(qū)里玩耍，兩個媽媽就在一起談天說地。熟悉之后，何靜麗偶有急事時，會請宋小千奶奶幫忙接下吳涵。后來，因為小區(qū)要建垃圾處理廠，吳明坤與宋衛(wèi)東作為業(yè)主代表，四處奔走活動，也結(jié)成了“老鐵”。

小區(qū)組團協(xié)同帶娃，初試牛刀家長開懷

2015年9月，吳涵和宋小千開心地上了小學，可大人們煩惱來了。幼兒園孩子三餐不用操心，讀小學，早餐、晚餐得在家吃，最麻煩的是下午四點孩子就放學了。開學頭一個月，何靜麗就因接孩子、開家長會等原因，厚著臉皮多次請假。到了月底，她的績效直接被打不合格，收入驟減。

胡美欣與何靜麗同病相憐，開學后，她婆婆以身體不適回了老家。為了接送孩子，她總在值夜班，夜里忙白天接送孩子還要輔導作業(yè)，累得半死。她倆每次遇見，都在一起抱怨日子難熬。

2015年11月，宋小千過生日，邀請吳涵和另外幾位小區(qū)里的好朋友，到家里開生日會。吳涵老早就讓媽媽買了最新的樂高卡車給她做禮物。當天，幾個孩子在客廳瘋鬧，家長們在餐廳閑聊。作為同樣沒老人幫襯的家庭，真是各有一把辛酸淚，胡美欣提議：“干脆咱幾家排個班！輪值接送孩子、輔導作業(yè)?！贝蠹壹娂婍憫骸笆前。∨c其大家天天請假，不如輪流負責，日子都好過些。”當天，大人們征求孩子們的意見，他們幾個高興得抱在一起，嚷著：“太好啦！”就這樣，除去其中一位在寄宿學校就讀的孩子，另五家輪流排好班，約定每天早晨7點40分，當值家長接齊所有孩子送往學校;下午4點30分，再將孩子們接回當值家庭寫作業(yè)，如遇特殊情況就另作安排。

試行第一周，何靜麗就被領導表揚：“這周工作狀態(tài)不錯，每天也不急吼吼地偷溜著跑了?！彼f：“我保證今后都不會了！”吳明坤也感嘆：“你最近笑容都多了呢！”其他家長也深有同感，生活好像陡然輕松了不少。

一段時間后，何靜麗發(fā)現(xiàn)做事磨嘰的兒子，效率提高了，專門買了輛遙控飛機獎勵他。吳涵說：“小千他們安靜寫作業(yè)，我也不好意思玩。快點寫完，還能一起看動畫片呢！”兒子的話，讓夫妻倆很欣慰，更珍惜這鄰居間的情誼。而后，吳明坤也費盡心思，精心準備趣味數(shù)學課堂。其他家長也不甘落后，秋冬時節(jié)感冒頻發(fā)，胡美欣備好消毒水和小口罩，發(fā)給孩子們預防感冒;在劇院工作的家長，給孩子們弄兒童劇、音樂劇的演出門票，給他們創(chuàng)造陶冶情操的機會。小孩之間難免磕磕碰碰，但經(jīng)過大人悉心引導，孩子們的關系始終融洽。畢竟每個人都清楚地意識到，互相分擔，遠比獨自疲于奔命要強。

2016年春節(jié)后，吳明坤參加競聘，成功當上項目經(jīng)理，薪水倍增。何靜麗也開始準備注冊會計師考試。工作時間不固定的宋衛(wèi)東夫婦，也被同樣的問題困擾。他倆提議，為更徹底解放各位家長，不如周末也輪值，家長們一拍即合，約定周末輪值不強制固定，誰有空就接任務，孩子游玩的各項消費，每家AA制。

為確保安全，這幾家給孩子團購了電子手表，方便即時通話和實時監(jiān)控。剛開始，何靜麗還心懷忐忑，生怕帶不好5個孩子。兩次之后，她發(fā)現(xiàn)孩子們互相照應，玩得更開心;吃飯也你爭我搶，比平日在家還吃得多，便放下心來。

5月初，小團體內(nèi)另一個男孩何恒，在他父母輪值當天，瘋鬧摔倒胳膊骨折，他家索性退出了小團體。何靜麗和胡美欣私下吐槽：“那孩子太調(diào)皮退出也好。”“是啊，剩下我們?nèi)齻€女孩，一個男孩，大家都安生些?！敝?，這幾個家庭依舊維系著良好的關系，家長互相遷就，安排接送有商有量。他們有更多時間會朋友、看電影，或者自我增值，對這種“協(xié)同帶娃”簡直感恩戴德。

沒了后顧之憂，何靜麗一次性通過了會計師資格考試，跳槽到了另一家企業(yè)，收入大幅提高。吳明坤手頭的項目也越做越順，整個團隊在他的帶領下，勢頭非常強勁，領導對他也贊賞有加。

2017年春節(jié)后，吳明坤夫婦又在浦口首付了一套大三居，吳涵噘著嘴說：“媽媽，我舍不得小千和我的朋友，更舍不得同學和老師，我不想搬家、轉(zhuǎn)學。”夫妻倆也難舍這些鄰里關系，他們決定依舊蝸居于此，等孩子讀中學后再另做打算。

出車禍鄰家孩子殞命，誰為協(xié)同帶娃擔責

2017年3月初的一個周末，吳明坤夫婦駕車帶四個孩子去高淳摘草莓。孩子們在大棚里開心采摘、到河邊捉蝌蚪，玩了整整一天。

回程路上，吳明坤剛駛?cè)雽幮咚俨痪?，一輛重型載貨汽車從斜后方，突然失控追尾了他們的車。猛烈的撞擊，將他們的車推出隔離帶，翻到路邊坡下。過往車輛報警并召來了救護車，將車內(nèi)渾身是血的大人和孩子送往江蘇省人民醫(yī)院，宋小千因顱腦出血，永遠地閉上了她的眼睛。

受了些皮外傷的吳明坤，當?shù)弥涡∏б馔馍硗龊螅谕措y當，蹲在墻角淚流滿面。接到噩耗，宋衛(wèi)東夫婦匆匆趕來，他們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在醫(yī)院走廊，吳明坤恨不得跪下，求得他們的原諒，然而他們倆失魂落魄，根本聽不見。

當天，盆骨粉碎性骨折、右手臂骨折的吳涵也緊急做了手術，脫離了生命危險。另兩個孩子和何靜麗也有不同程度挫傷和皮外傷，因處理及時并無大礙。吳明坤強忍內(nèi)心悲痛，一刻不閑地請來護工，分別照顧另兩個孩子，以及剛做了手術的兒子和妻子。爾后，他就一直陪著宋衛(wèi)東夫婦，處理宋小千的身后事。

這期間，宋家的親朋激憤難當，對吳明坤惡語相向，一手帶大孫女的宋奶奶還打了他幾個耳光：“你還我孫女的命來，一車孩子，怎么就單單死了我家寶貝？”在老人凄厲的哭聲中，胡美欣直接暈了過去，宋衛(wèi)東也在幾天內(nèi)鬢角花白，他們的怒罵，像尖刀般直戳吳明坤的心窩，而他的愧疚和心疼，根本無處可訴。

同樣為人父母，吳明坤一點不怪宋家人的苛責，他知道，此刻，所有道歉都無濟于事。作為這起事故的當事人，他只能盡快抓出肇事者，為可憐的孩子爭取更多補償?？紤]到宋衛(wèi)東夫婦喪女之痛，他一直等到宋小千入土為安后，才委婉跟他們提起，除去所有的醫(yī)療費用，其余賠償款到位后，將全部作為小千的賠償交給他們，他還承諾，一定全力以赴為事故善后。

一周后，經(jīng)過警方的現(xiàn)場勘驗，以及查看相關路段的監(jiān)控視頻等，警方認定是貨車司機陳軍疲勞駕駛，導致的這起慘烈事故，肇事貨車應負全責。事故責任通知書下達后，陳軍擔心要賠錢，索性一跑了之。他所在的大鵬運輸公司老板柯石杰，以肇事司機逃逸為由，拒絕配合受害方向保險公司理賠。

無奈，吳明坤只能聘請律師走法律程序，向大鵬運輸公司主張車損、身故賠付共計135萬元。為了盡快理賠，他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皮子，每天忙完還要趕去醫(yī)院，打起精神照顧老婆孩子。所幸，另兩家孩子半個月后就痊愈出院了。念及鄰里情分，兩家只讓吳明坤家承擔了孩子的醫(yī)療費用，并未提出任何賠償要求。何靜麗提醒丈夫，待理賠官司結(jié)束，一定要給兩家鄰居適當意思一下，畢竟孩子都受了罪，住院不僅耽誤學習，也給別人家平添了許多麻煩。

就在吳明坤焦頭爛額為理賠善后時，昔日協(xié)同帶娃的小團體，遭遇生死之變，已經(jīng)徹底瓦解。深陷喪女之痛的宋衛(wèi)東夫婦，將痛苦遷怒于吳明坤，他們找到另兩家要求組成攻守同盟，展開民事訴訟狀告吳明坤夫婦，索要巨額賠償。

大家多番勸慰和調(diào)解，都未能打開宋衛(wèi)東和胡美欣的心結(jié)，最后，他們表示：“鄰居一場，大家伙自愿組合、互幫互助。出了意外誰都不想的，這個時候，我們不能落井下石！”宋衛(wèi)東火了：“你們的孩子不過受了點輕傷，可小千死了，我們怎么可能算了？”何靜麗托人帶話：“賠償?shù)氖挛覀冞€在跑，一定會給你個說法！”宋衛(wèi)東拒絕道：“小千在他家車上出事，不管別人，我只找吳明坤！”

2017年5月，宋衛(wèi)東夫婦聘請律師將吳明坤告上法庭，以他作為臨時監(jiān)管人，未盡到保障監(jiān)管責任為由，要求其承擔女兒身故的相關民事責任，并提出了100萬元的賠償要求。法院接到訴狀后，迅速與涉案的雙方進行溝通，深入了解整件案情，經(jīng)過長達三個月的多次調(diào)解，最終以吳明坤家賠償80萬元達成和解。9月，吳明坤夫婦將現(xiàn)居住宅，掛到中介出售后，一次性將全部賠償給付到位。事發(fā)后，一直住院的吳涵，也被父母轉(zhuǎn)學到新居附近就讀。童年小伙伴的意外逝去，也給他帶來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2018年初，吳明坤的交通肇事案，也終于在多方斡旋下得到妥善解決，出事車輛上所有的人身損害（死傷），以及車輛損壞維修等賠償，均轉(zhuǎn)由承保貨車的紫金保險公司承擔。過去一年多的奔波和心理壓力，令吳明坤夫婦心力交瘁。事已至此，何靜麗坦言早已接受現(xiàn)實，只是對于那個逝去的小生命，他們一直心存愧疚……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吳明坤外，其余均做了化名處理。）

[編后]當下大都市，越來越多家長陷入“忙事業(yè)VS帶孩子”的困局中。本文中幾個家庭，在協(xié)同帶娃的約定中，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矛盾，讓家長既能兼顧孩子，又能追求事業(yè);但另一方面，這種私下約定一旦發(fā)生意外，后患無窮，且無法用傳統(tǒng)道德標準來衡量對與錯。親愛的讀者朋友，你認為吳明坤夫婦在這出悲劇中有錯嗎？如果你遭遇同樣問題，會選擇與志同道合的鄰居協(xié)同帶娃嗎？或者，您還有更好的建設性意見嗎？歡迎登錄知音網(wǎng)或關注知音微信公眾號，參與我們的討論。

編輯/錢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