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年味濃

文 ｜ 張延偉

如今的生活條件好，過年似乎失去了它原有的神秘感和誘惑力，而我們小時候則天天盼著過年，也只有在那近一個月的時間里，不同于往常的熱鬧場景才隨處可見，里里外外都洋溢著歡聲笑語。

搭秋千

進(jìn)入臘月，天寒地凍，平時只知埋頭苦干的人們才有空閑找些樂子迎接新年，其中最重要的項(xiàng)目就是“搭秋千”。

搭秋千一般分兩種形式。一種公家組織搭建，純粹就是過年圖樂，位置一般選在村口、街口等交通方便、場地開闊的地方。老家的村里有四個生產(chǎn)隊(duì)，一般情況下每個生產(chǎn)隊(duì)都會搭一架秋千，這樣到時候也好比比誰搭的秋千架子高、蕩得高；另一種則是沒有孩子的人家主動牽頭，把秋千搭在自家門口。據(jù)說誰家媳婦過門久不懷孕，過年時連搭三年秋千就會懷孕生子。不知是巧合還是其他緣故，的確有人因此心想事成。

搭秋千一般從過完“臘八”就開始，既需要人手，也需要許多材料。一架三丈高的秋千，至少需要三到四架橫梁，支撐橫梁、交叉斜撐的木檁等需要用繩子和鐵制爪釘拼接，僅一面就得粗細(xì)、長短適中的檁子十幾根。搭秋千時，街坊鄰里都積極參與，大人小孩齊上陣，有力的出力，有物的拿物。正常情況下，一架秋千兩三天時間就能搭好。末了，最重要的一環(huán)，就是不能忘了在最上面支撐橫梁的架子上各壓上一個稈草把和一沓燒紙。據(jù)說，稈革是給牛頭馬面準(zhǔn)備的草料，燒紙則是敬奉天地全神的銀錢，保佑秋千從一開始搭建就平平安安。

自此，秋千架下歡聲笑語便不絕于耳，濃濃的年味兒也蔓延開來：有老頭兒、老太太趕來湊熱鬧，悠哉樂哉坐在秋千上，任由晚輩扶著后背輕輕地推送，咧著掉光牙齒的嘴笑，連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也有年輕力壯的小伙兒弓腰蹬腿，獨(dú)個將秋千蕩至二梁、三梁甚至更高，惹得觀眾驚呼不已；還有小叔子非得纏著叫嫂子的打“對秋”，惹得眾人幾乎要笑岔氣的；更有小孩子家淘氣，把秋千繩扭轉(zhuǎn)在一起再猛地松開，美其名曰打“牛懵秋”的……這種歡樂的場景一直持續(xù)到元宵節(jié)過后才結(jié)束。

殺年豬

臘月二十左右，已經(jīng)放假在家的孩子們便盼著殺年豬了，那場景雖然有些血腥，卻因?yàn)槟苡兴斋@而莫名興奮。

那時候，家家戶戶院子里都壘有豬圈。父親一般在打春趕集會的時候一次買回兩頭小豬崽，說是“一個豬娃兒不吃糠，兩個豬娃兒吃得香”。盡管如此，平時也多靠青草、紅薯渣以及鮮有營養(yǎng)的稀湯寡水飼養(yǎng)，到年前也就是長到一百四五十斤的樣子。

父親把稍大的一頭賣了，余下的一頭則要忍痛殺掉，好讓全家人過個“肥年”。其實(shí)過年能吃的也多是難于拾掇的豬頭、四蹄和肝肺、大腸等內(nèi)臟，至于身板部位，除了砍下幾塊禮條作為走親戚時帶的禮物，其余的大多切成碎塊放鍋里烹炸，連同肉渣和油脂摻雜在一起，貯存在一個大陶瓷罐里，這些葷腥全家人要斷斷續(xù)續(xù)地吃上一年。

其實(shí)這些在孩子們眼里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們關(guān)心的是殺豬過程中能否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殺豬的場地一般設(shè)在村頭的小樹園，負(fù)責(zé)殺豬的福聚伯等人早在地上挖出一個直徑二尺多的坑，依著坑沿用石頭壘成一個簡易鍋臺，放一口添滿水的大鐵鍋，下面燒起木柴或破舊的人力車胎。被繩子拴著后腿或綁在架子車上的豬從同類發(fā)出的慘叫聲中察覺出了危險，不時掙扎著發(fā)出無奈的哼唧聲。

依著先后順序，幾個壯漢一齊動手，手腳麻利地把一頭豬按倒在地，再抬到條石支起的案子上。這時候，福聚伯用一把一尺多長的尖刀對準(zhǔn)豬的咽喉處猛捅進(jìn)去，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福聚伯隨手再把刀抽出來，一股鮮血噴薄而出，旁邊趕緊有人用瓷盆接著。當(dāng)然這血也舍不得扔，隨后在熱水鍋里燉成塊兒，成為餐桌上的美食。

只見福聚伯再用刀尖在豬的四蹄外面各劃一個小豁口，拿起一根一米多長、打磨得油光锃亮的鐵“捅條”，貼著肚皮里層、順每個豁口交叉著斜捅幾下，然后彎下腰、憋足勁用嘴對準(zhǔn)豁口猛吹，吹完一個，趕緊用細(xì)麻繩把豁口扎緊，直到豬的整個身子甚至腿彎處的褶皺都被吹得鼓脹起來，這才抬著摁進(jìn)熱水鍋里，緊接著鐵锨、刮刀一起派上用場，眾人七手八腳開始給豬褪毛。

褪過毛的豬被整個掛在橫杠上開膛破肚，越是這時候孩子們越往跟前湊。福聚伯首先從腸肚兒里找到尿泡，用刀割下來拿在手里，主人家有小孩子的，這個尿泡歸主人所有，主人家沒有小孩的，身邊就有其他眼疾手快的孩子一把搶在手里。那孩子拿著尿泡遠(yuǎn)遠(yuǎn)躲開，把里面的尿液倒掉，再找一節(jié)細(xì)竹管兒插進(jìn)尿泡口，央大人把它泡在褪豬毛的熱水里，用嘴含著竹管兒使勁兒吹，那尿泡就慢慢膨脹起來，圓滾滾的，像個大皮球，這時就趕緊把口扎緊。

這種結(jié)實(shí)耐玩的“皮球”自然也就成了孩子們青睞的玩具。于是，從冬到春這段時間里，在大街上踢“球”競逐成為一道別樣的風(fēng)景。盡管上面粘連的油脂有時會弄臟衣服，但孩子們依然樂此不疲。

宰公雞

二十七，去殺雞。過年若不殺豬，至少也要?dú)芍浑u來應(yīng)景湊數(shù)。對孩子們來說，幫大人殺雞可不僅僅是惦記著將來能啃只雞腿解饞，而是能從中得到更大樂趣。

據(jù)說，公雞是臘月二十三老灶爺上天述職時騎的馬，也是天宮里的昴日星官，有三條命在身，不容易死掉。因此殺雞也是個技術(shù)活。

我們家殺雞一般都是母親動手，只見她先把雞頭由前向后扭個個兒，連同雞翅膀攥在一起，另一只手先把雞脖頸處的羽毛拽掉一撮兒，再用磨得鋒利的菜刀對準(zhǔn)露出肉皮的脖頸又快又準(zhǔn)地割開一個口子，然后把雞倒提起來，等上十多分鐘，任由雞在掙扎中把血流盡才放下。

我家鄰居曾為此鬧過笑話。有一年他家里殺雞，不知是因?yàn)榈犊谔p還是那雞太過狡猾，當(dāng)時雞在他手里一動不動如死了一般，誰知就在他松開手的一剎那，那只雞竟撲楞著翅膀撒腿就跑，鄰居趕緊伸手去捉，家里養(yǎng)的大黃狗也跟在后面攆，院子里真可謂是“雞飛狗跳”。被逼急了的大公雞最后竟飛身上墻，又借力飛到院里那棵大棗樹上再不下來，讓鄰居好一場望“雞”興嘆！后來鄰居再殺雞時，干脆直接用斧頭一下子把雞頭剁掉。

接下來，孩子們力所能及也最樂意做的事情，就是幫大人拔雞毛了。雞身上的羽毛主要分三種，而且各有用途，我們在大人的指導(dǎo)下，小心翼翼地把燙在熱水里的公雞羽毛一撮一撮拔下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捋整齊，分類用細(xì)繩子捆好，以備回頭派上用場。

雞翅膀上的羽毛又硬又長，母親用細(xì)線繩把它們并排著串連在一起，再配上兩片約二指寬的竹篾作柄，做成像諸葛亮手里拿的羽毛扇，冬天可吹火，夏天可納涼；通身細(xì)軟的羽毛，被母親一圈圈密密匝匝地纏在細(xì)竹棍兒上，做成掃灰除塵的雞毛撣子，當(dāng)然有時也會拿來懲罰犯錯的我們。

雞尾巴上的那一撮長短、軟硬適中的羽毛，則被孩子們拿來作為做毽子的專屬材料。心靈手巧的女孩子一般自己動手，而我們男孩子卻總要央求母親幫忙，找一枚銅錢，尋一塊碎花布，先插花般把五彩斑斕的羽毛捆扎成一撮，再用花布把它們和銅錢緊緊地縫在一起，這樣一個貨真價實(shí)的雞毛毽子就做成了。自此，孩子們就有了和小伙伴們競相炫耀的資本，不知要比現(xiàn)在文具店里賣的毽子結(jié)實(shí)多少倍。

如今鄉(xiāng)村里都建起了文化廣場，隨時都能舉行豐富多彩的文體活動，晚上更成了姑娘媳婦兒甚至是老太太們的舞臺；繩索、木頭早已遠(yuǎn)離人們的生活，沒人再勞神費(fèi)力搭秋千了；農(nóng)戶家里少了飼養(yǎng)畜禽的場地，變得干凈衛(wèi)生，各種肉食都能從超市里買到，過年時殺豬、宰雞的場景只能從記憶中去搜尋和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