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伊始的愛戀

熊澤志?！⑿馈∽g

夕陽時分的邂逅

戀愛不僅僅存在于遙遠的青春時光。

即便人生已近黃昏，愛情也可能在某一天突然降臨。

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成年人才能獲得的滿足，經(jīng)過歲月研磨揮之不去的念頭和幻想……這一切也會隨之到來。

典子從沒想象過自己會有這樣的心情。周末，她和朋友們外出聚餐，男友為她端酒時，一張紙條掉了下來。她撿起紙條，看到上面可愛的筆跡：“不介意的話請和我聯(lián)系?！蓖瑫r還有一個電郵地址和手機號碼。男友慌慌張張地拿回紙條，塞進口袋里。

一瞬間，典子的心里產(chǎn)生了震動：“什么女人塞給他的！……哎？我是在嫉妒嗎？”

此時典子55歲，男友比她大兩歲。這是她第一次發(fā)覺自己對男友的獨占欲?？墒撬幌肫茐膬扇司S持了10年的平衡關系。他們知曉對方的工作情況和煩惱，典子負責企業(yè)宣傳，男友經(jīng)營著一家公司。此前他正打算把繁忙的工作交給別人，自己休息一下。

一天，他突然邀請她到一家人氣火爆的西餐廳用餐，毫無征兆地說：“我們同居吧?！钡渥訂枺骸盀槭裁矗俊痹瓉?，他想向她求婚，卻又因為自己“放棄了事業(yè)”而退縮。因為害怕自己單方面的決定破壞兩人的戀愛關系，他遲遲沒有說出這些想法。

典子說：“把話說開之后，我們很快便做出了決定，年末拜見父母，第二年就結婚了。你問我是否介意他辭職的事？我們兩人財務獨立，所以我并不在意這些?！?/p>

這一年，典子56歲，男友58歲，他們都是第一次步入婚姻的殿堂?；貞涀约旱幕閼儆^，典子說：“二三十歲時，我把結婚當作人生目標，覺得不結婚人生就沒有意義。但后來，從失戀中振作或者投入新的戀情都讓我感到疲憊，所以從35歲開始，我一心撲在了事業(yè)上?！?/p>

典子有了自己的房子，為了給母親養(yǎng)老，她和母親住在一起。她覺得這在女性外出工作的時代是應有的生活方式。她說：“也不知過去的我能不能理解現(xiàn)在的我，‘一把年紀了還談戀愛。但是喜歡上某個人的心情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改變?！?/p>

兩個人手牽手就覺得心頭小鹿亂撞，隨意聊天也覺得開心。有伴侶的生活讓典子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婚外戀占比36.7%

人生百年間，戀愛的心情一直處于活躍狀態(tài)。早稻田大學的森川友益教授說：“1977年厚生勞動省發(fā)布的白皮書證明‘中老年并非與戀愛和性無緣。戀愛是人類的本能，即便已婚，也不代表失去戀愛的欲望。現(xiàn)在，74%的男性和29.6%女性一生至少有過一次婚外戀。不管多少歲，人都會戀愛，會結婚?！?/p>

本刊對40歲以上人群進行的問卷調查顯示，正處于戀情中的人占總人數(shù)的20%，而婚外戀者占戀愛總人數(shù)的36.7%。50歲以上男女“在中老年階段結婚”的數(shù)量也在增加。

典子的經(jīng)歷是中年人構建深層關系的理想案例。兩人結婚3年，從沒吵過架。典子說，兩個人誰有空誰就做家務。丈夫在家的時候，由他負責扔垃圾、烘干衣服，典子負責做飯。

典子說：“如果在二三十歲結婚，又要工作又要撫育孩子，大多數(shù)人的生活辛苦而忙碌。中年結婚則很輕松，可以享受純粹的兩人世界?！?/p>

他們或許還能攜手度過30年的時光，之后十年大概還能保持身體健康，遲早有一天，他們需要面對為父母或對方養(yǎng)老的問題。

“我常常想應該如何享受剩下的時間。就算要面對困難，兩個人總強過一個人。有一個理解自己的人在身邊，我就能堅持下去?！?h3>戀愛至上的一代

有的人順利發(fā)展著忘年戀。明子是某大型企業(yè)的高管。40歲之后，她對自己的人生產(chǎn)生了懷疑。她沒有結婚，也不指望有孩子。那么，自己能在社會上留下什么呢？就在這個時候，一位男性開口請明子吃飯。

對方年紀比明子小一輪以上，身姿挺拔，長像俊朗。明子不知道自己是抱著賭一把的心理，還是真的對對方有好感，等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jīng)陷入了這場戀愛。

到現(xiàn)在為止，兩人已經(jīng)交往7年了。明子在公司內外都表現(xiàn)活躍，而男友完全沒有嫉妒心，總是為她加油鼓勁。如果她有煩惱，他就給她分析道理。她問他為何不嫉妒自己。

“他的回答是‘我們的地位懸殊太大了。”明子說，“我是管理層，而他還在構筑自己的事業(yè)，等他成長起來、無法從我的身上獲得益處時，我們或許就會分手了。但我想‘那時我自己也更上一層樓了吧。壓力好大啊?！?p>

明子笑著說。她看上去很幸福。

趨勢評論家牛洼慧認為，現(xiàn)在54到59歲的日本人屬于“新人類世代”，在他們的青春期，出現(xiàn)了描寫不以結婚為前提、男女彼此愛戀的里程碑作品——日劇《男女七人夏物語》。而現(xiàn)在48到53歲的人屬于“新生泡沫世代”，這代人的青春期正是潮流電視劇的全盛時期。這樣的文化環(huán)境讓他們成為了戀愛至上主義的一代。

如今，這些人迎來了中老年，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在職場、在社會最終的位置，身體也在逐漸衰老。牛洼說：“他們往往會思索自己的人生究竟過得如何，想再一次戀愛，證明自我?！?/p>

黃昏戀也應“門當戶對”

人們會對戀愛抱有幻想，但真能與幻想中的對象相親相愛的人屈指可數(shù)，也有人被幻想捉弄。

某位男性護理員的理想型對象是海報上精神奕奕的青春偶像，最近他喜歡前AKB48女子組合的成員大島優(yōu)子。40歲的時候，一位20多歲的女同事向他表白。他說：“對方長相普通，與大島優(yōu)子完全不同。但聽到她說‘我喜歡你，我還是有飄飄然的感覺?！?/p>

他將女友介紹給家人認識，和對方同居，可一個月之后，女友突然離開了他。他至今仍然單身。他希望下一次戀愛的對象是經(jīng)濟獨立的二三十歲女性。盡管自己和周圍的中年人一樣發(fā)福，但假如有了喜歡的人，他就去“跑步減肥”。

前文提到的森川教授認為，戀愛也存在力學作用：“戀愛的本質是等價交換，一個人資源的多少決定他是否受歡迎。90分找90分，70分找70分。如果無法把握自己的價值，也就很難與人戀愛。即便到達中老年階段，女性對男性的要求依然多為財力。而中老年男性要求女方擁有看護能力的傾向增強了?！?/p>

戀愛往往伴隨著利益的判斷。與年輕時一樣，中老年戀愛也相當現(xiàn)實。

早稻田大學講師、社會學家大澤真幸說：“在現(xiàn)代社會，人很難戀愛，能產(chǎn)生‘對方就是全部這種錯覺的‘正義感與使命感已經(jīng)蕩然無存，情節(jié)跌宕的戀愛肥皂劇也不再是熱播的影視作品。人人都想戀愛，卻難以實現(xiàn)。這些四五十歲的人，在歷經(jīng)人生大半、生活井然有序的時期墜入愛情，是幸福的。如果他們能跨越自己對戀愛的幻想，那將是值得關注的現(xiàn)象?！?/p>

嘗過人生酸甜苦辣的中老年人意外陷入愛情時，能否戰(zhàn)勝幻想走進現(xiàn)實，或許與個人對現(xiàn)實狀況的接受能力有關。

擔心誤會的辦公室戀情

中老年人往往會在職場中發(fā)展戀愛對象，但“性騷擾恐懼癥”不斷蔓延，很多人表示自己弄不懂性騷擾與戀愛的界線。

“我真的很想再次邀請她，又怕被人說是性騷擾，所以猶豫不決?！敝蔷龂@息道。今年45歲的他就職于某大型家電制造企業(yè)，他對一位30多歲的女同事懷有愛慕之情。女同事平時對每個人都熱情親切，酒會上如果與她搭話，她也會對他抱以笑容。他并不覺得她的關懷和笑容只面向他一個人，但還是想和她更親近一點。上個月，他試著邀請她一起吃飯，她回答說：“那天我不太方便……”但又加了一句，“過幾天再約吧”。雖說她拒絕了他的邀請，但似乎并不果決。按理說一段時間之后，他應當果斷再次邀請她。

智身材瘦削，留著清爽的短發(fā)，皮膚曬得恰到好處，外表并不讓人討厭。雖然最近兩三年沒有交往對象，但他30多歲時還頗受歡迎。他說：“最近涌現(xiàn)了控訴同事性騷擾的風氣。在別的部門，有男職員問女同事‘你有男朋友嗎，就被對方斥責是性騷擾?！?/p>

勞動記者、“職場騷擾研究所”代表理事金子雅臣指出：“很多人并不理解性騷擾的真正含義，抱有過度恐懼的心理。所謂性騷擾是對人權的侵害，違反對方的主觀意愿強硬邀約屬于性騷擾。若兩人意見不同，是無法達成戀愛關系的。性騷擾和戀愛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不存在越界一說。因為擔心被視作性騷擾而無法戀愛，這種事本不應發(fā)生?！?/p>

評論家勝部元氣認為“戀愛是拋接球，性騷擾是閃避球”。他說：“性騷擾往往是缺乏交流導致的。有些人不考慮對方的想法，把自己的愛慕之情強加給對方，這就屬于性騷擾。戀愛像拋接球，為對方考慮、不忘關心、推進雙方關系。性騷擾與戀愛不會產(chǎn)生重疊或交集?！?/p>

話雖如此，還是要注意對方是否委婉地拒絕了自己的追求，尤其是雙方屬于上下級關系，或者由于工作往來地位存在差異的時候，要特別留心。

金子說：“當雙方的地位有上下區(qū)別時，就算想拒絕，也往往無法明確表達。比如對方說‘那天我實在是不方便，你就需要推測，對方是真的不方便，還是不愿意接受邀約?！?/p>

如果無視對方拒絕的信號，繼續(xù)強硬表達自己的好感，甚至開口表白，就會引發(fā)對方的厭惡。最近日本甚至出現(xiàn)了“告白騷擾”這個新詞匯。勝部說：“戀愛需要一點一點發(fā)展，沒有告白的戀愛才是全世界通用的愛情方式。緩緩加深感情，‘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兩人已經(jīng)處于戀愛關系了，這才是自然的戀愛過程。”

從“常規(guī)”束縛掙脫

5年前，43歲的田中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與比自己小10歲的同性伴侶攜手從陽光明媚的西日本，搬到了東京郊外的一棟公寓。

田中在小學時就發(fā)覺自己喜歡同性，但他并不想承認這一點。高二時，他有了第一次性體驗，對方是他打工認識的年長女性。他因此暗示自己并不是同性戀，但兩人很快就分手了。

高中畢業(yè)后，田中在鬧市區(qū)的一家酒吧工作，這里總是聚集著許多年輕男女，他常常借著酒勁與異性發(fā)生關系，以此麻痹自己。

一天，一位女性?？屯蝗粚λf：“我喜歡你?！?/p>

對方直率表達好感的態(tài)度讓他暈眩。他回憶道：“她讓我看到了不同的風景，當時我想‘或許這就是愛吧?！?/p>

當女友發(fā)覺自己懷孕的時候，他感到有些害怕。女友生氣地說：“如果你是這種態(tài)度，就分手吧！”

每天都有圍繞性騷擾展開的報道。如果不理解性騷擾的本質，一味退縮，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女友的斥責讓田中生出了一絲愧疚，兩人就這樣結婚了。他想：“這樣或許就能封印我對男人的興趣了，應該可以的。”

他們先有了一個女兒，幾年后又有了兒子。為了穩(wěn)定生活，田中換了一份白班工作，日子過得井井有條。

可是，夫妻生活卻越來越少了。隨著交流的減少，妻子夜不歸宿的日子越來越多，又過了幾年，兩人離婚了。

當時，隨著網(wǎng)絡的普及，同一地區(qū)同性戀者見面的機會有所增加?？墒翘镏兴诘牡胤矫耧L保守，他見到的大多男同性戀者是已婚者。與這些已經(jīng)組建家庭的人交往并不能讓田中感到滿足，之后他遇到了現(xiàn)在的伴侶。對方并沒有表明過自己的性取向，但田中還是被他積極的個性吸引了，他情不自禁地問對方：“要不要去東京？”

“要去要去！”

對方將贊成的回答重復了兩遍。在東京尋找新工作、搭乘滿員電車的忙碌日子開始了。雖然兩個人休息的時間不多，很少能一起坐下來吃頓飯，但田中依然覺得很幸福。

雙方的家人并不知道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們不打算與過去的生活決裂。生日那天，田中收到了住在遠方的女兒寄來的特產(chǎn)茶葉，非常開心，他舍不得拆開，一直擺放在那里。最近女兒也有了自己的兒子，田中已經(jīng)當爺爺了。

如果沒有與妻子分手，如果一直陪伴在孩子身邊，如果沒有與那些已婚的男同性戀斷絕來往……田中回想過去出現(xiàn)在自己人生中的選項。不論如何，現(xiàn)在的他生活在東京。他說，今后家庭與社會又會產(chǎn)生怎樣的課題呢，沒有人知道。

“我并不認為我的過去是不幸的。但從現(xiàn)在開始，我想和我的男友去看看未知的世界，現(xiàn)在的我或許可以說是‘充滿了探索的欲望。”

[譯自日本《AERA》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