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電影《云圖》的影視敘事技巧

□聞英

一、引言

《云圖》這本小說是大衛(wèi)·米切爾的得意之作，其構思精巧，本應很適合改編成電影，但由于故事過于龐雜，出版時乏有電影人問津。直到這本小說來到了拉娜·沃卓斯基手上，她與胞弟把他改成電影劇本，并成功地吸引了湯姆·提克威的注意。眾所周知，執(zhí)導了《羅拉快跑》的湯姆·提克威對電影的速度與節(jié)奏有著精準的駕馭能力。幾位導演將影片分割成了六個看似各自獨立卻又相互關聯(lián)的故事，分別通過日記、信件、小說、自傳電影、審問記錄、口述回憶六種方式呈現(xiàn)出來。六個故事的主人公生活在不同的時代，有著不同的身份，但在每個故事的主人公身上，無不散發(fā)著對自由的渴望與對命運的抗爭。

二、線性敘事中的回環(huán)套層式技巧

從敘事方式的角度來看，影片在時空廣度的展現(xiàn)上獨樹一幟。我們知道回環(huán)式結構是以多層敘事線索為敘事動力，其特征在于時間上的環(huán)形軌跡、情節(jié)上的疊加性質以及故事結局上的開放性。而線性敘事結構是指以時間的因果關系為敘述動力來推動故事進程。《云圖》恰恰糅合了這兩種敘事結構的特點，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敘事技巧——回環(huán)套層式線性結構。從宏觀角度來看，影片是回環(huán)的線性敘事結構。律師、作曲家、記者、編輯、克隆人與山谷人的六個故事的開頭分別展現(xiàn)出來以后，并駕齊驅，相互穿插運行。在講到第六個故事的時候，導演先一次性把第六個故事交代完，再返回來，按照第五、四、三、二、一個故事的順序來完成整個影片的構筑。在這六個故事的敘述當中，除了克隆人的故事有插敘，其余基本是按照事件的因果順序往前推進。從微觀角度來看，在線性回環(huán)敘事的基礎上，故事之間還存在套層式的發(fā)展，即每兩個相連的故事中又有內在的聯(lián)系。

第一個故事發(fā)生在1849年的太平洋上，罹患寄生蟲病的美國律師亞當·尤在乘船回國時幫助船上的偷渡黑奴獲得了水手的身份，后來黑人水手又救了他一命。回國后，他投入到廢奴運動中。幾年之后，他的日記被一位作曲家讀到，成為作曲家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

第二個故事發(fā)生在1936年的比利時。英國年輕作曲家羅伯特·弗羅比舍因是同性戀被父親趕出家門，于是他立志要成為英國最偉大的作曲家。他來到比利時，在音樂大師維維安門下當抄寫員。在此期間，他一直保持與戀人——劍橋物理學高材生斯克史密斯通信。最后由于維維安露出貪婪自私的本性，他殺死了維維安，在逃捕過程中創(chuàng)作出了《云圖六重奏》。

第三個故事發(fā)生在1973年的舊金山。美國記者路易莎·雷為調查核電站的幕后真相與石油寡頭斗智斗勇。她結識了物理學家斯克史密斯，即將拿到證據(jù)時，斯克史密斯被暗殺。隨后路易莎也不斷被追殺。由于殺手與父親是舊交，她幸免遇難。在斯克史密斯死亡的現(xiàn)場，路易莎無意看見一些舊信件，此后不斷在信件中找到正義與勇氣去揭露丑聞，最終將真相公諸于世。后來她的事跡被鄰居寫成了小說。

第四個故事發(fā)生在2012年的倫敦。老年編輯卡文迪什因為發(fā)了橫財被黑道勒索問債，被弟弟囚禁在養(yǎng)老院中。這所養(yǎng)老院里有子女不愿贍養(yǎng)的父母和剽悍暴力的護士，四處充斥著非人的管理制度。得知這所畸形的養(yǎng)老院出自弟弟之手后，他開始振奮起來，帶領同伴一起密謀逃出了這所“瘋人養(yǎng)老院”。后來，他編輯了以路易莎的故事為主題的小說。

第五個故事發(fā)生2144年的新首爾。宋記餐廳的克隆人服務員要隨時聽候顧客差遣，任憑客人隨心所欲冒犯自己。服務員星美與尤娜私下看了《飛躍養(yǎng)老院》的電影，開始覺醒。尤娜打了冒犯自己的客人后被殺害。這樣的反抗不僅沒讓星美害怕，反而促成了星美內心自我意識的成長，更加有勇氣去反抗締造和剝削克隆人群體的社會。最后星美在反抗聯(lián)盟的幫助下將企業(yè)國的罪行昭告全世界。

第六個故事發(fā)生在人類衰落后的106年。遺留人類扎克里在夏威夷群島上過著原始的生活。某天她與高科技文明的幸存者先知人不期而遇。扎克里曾經由于怯懦使兄弟命喪食人族的手下。在祭司的指引下，他帶著先知人去尋找高科技人的生存痕跡。在山谷之間，他戰(zhàn)勝了內心的惡魔，堅持帶著先知人前行。后來他放棄了過去對星美的盲目信仰，選擇相信科學與事實，并且打破祭司的預言，殺掉了食人族首領，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從這六個故事中，我們不難看出作曲家是由于律師的日記迸發(fā)了作曲靈感，而記者從作曲家的信件中得到了抗爭的勇氣，編輯由于小說自傳與記者產生了聯(lián)系，克隆人由于編輯的自傳電影萌發(fā)了覺醒意識，遺留人類把星美的觀念奉為信仰。這樣的時空構建與詩人卞之琳的《斷章》有異曲同工之妙——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這些看似毫無瓜葛的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使得影片的時空結構在復雜的情節(jié)中顯得更加緊湊、富有邏輯性。自由穿梭的劇情使得觀眾在長達近三個小時的觀影過程中不至于失去興趣，反而利于制造懸念，使情節(jié)顯得跌宕起伏，滿足了觀眾的觀影需求。

三、綴合式團塊結構

從敘事主題的角度來看，影片在內容深度的表達上蔚為壯觀。影片的六個故事本身互不相連，但是放在一起卻構成了一部耐人尋味的影片。綴合式團塊結構的作用正是通過某種深刻的主題意象將影片的各個組成部分綴合成一個有機整體。

律師原本在協(xié)助岳父做黑奴貿易，危難之中被黑奴所救后，他的靈魂也開始自我救贖，于是投身廢奴運動。20世紀初，同性戀在歐美國家還尚未被理解，作曲家因為同性戀遭到家人歧視。為證明自己的才華，他用心譜曲，不曾想維維安對他嘲諷中傷，走投無路之下，他殺死了維維安，完成《云圖六重奏》后也了結了自己的生命。20世紀中葉，社會經濟高速發(fā)展，觸及到了寡頭利益，新聞正義難以伸張。路易莎不斷去探尋真相，遭到寡頭的暗殺與恐嚇后毫不退縮。到了我們今天生活的21世紀，在社會的陰暗角依舊存在諸多暴力犯罪行為?？ㄎ牡鲜矂偙凰偷健隘側损B(yǎng)老院”時，他對養(yǎng)老院的護工嘶吼：“我不會向暴力犯罪行為屈服！”在強壯的護工面前年老的他顯得弱小而可笑，但他沒有放棄抗爭，最后終于帶著自己的同伙逃出了養(yǎng)老院。22世紀充斥著高科技文明，然而人們對科技的濫用終究給自己帶來了災難。星美一開始便知道所有的反抗最終都會失敗，但是她義無反顧。在她口中，同樣說出了：“我不會向暴力犯罪行為屈服！”此時她不再是一個克隆機器人，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純種人。人類衰落以后的世界，遺留人類過上了原始人的生活，而高科技文明的幸存者也遭受著生存之地的困擾。扎克里內心一直住著一個惡魔，這個惡魔讓他失去了至親。在先知人的感染下，他殺死了內心的惡魔，報了至親之仇，并且開始相信科學與事實。

如果把這六個故事比作支撐起舞臺的六根柱子，那么這個舞臺上演的就是一部人類反抗壓迫、追尋自由解放的偉大史詩。在我們過去的社會里，廢奴運動最終得以成功，同性戀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理解，新聞正義戰(zhàn)勝了寡頭恐嚇，自由抗爭擊敗了暴力犯罪。在未來的世界，克隆人產生了自我意識，人性的光輝終究戰(zhàn)勝人性的弱點。為了凸顯這些主題，影片當中出現(xiàn)了不少直白的主角臺詞。如作曲家在結束生命之前，出現(xiàn)了一段詩意化的場景。他與斯克史密斯在一間收藏室里不斷打破那些瓷器。旁白是作曲家的聲音：“噪聲和聲音之間的界限是常規(guī)，所有的界限都是常規(guī)，等待著被超越。一個人可以超越任何常規(guī)，只要這個人能首先想到要這么做。”作曲家終究打破了世人對自己的偏見，成就了自己的偉大夢想。星美反抗企業(yè)國時說：“我們的生命不僅僅屬于我們自己，從子宮到墳墓，我們與他人息息相關。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每一樁惡行，每一項善舉，都會決定我們未來的重生?！边@段意味深長的話在影片末尾進一步深化了主題。因果輪回，如果人類不懂得反省自己，貪婪自私，不斷索取，那么每個人現(xiàn)在所做的惡，來世都會回報在自己的后人身上，因而最后人類走向了衰落。

四、多彩的敘事元素

（一）胎記

六個故事中每一個主人公的身上都有一塊彗星狀的胎記，使得他們生來就具有某種微妙的聯(lián)系。這種宿命般的綿延穿越了千年的時空，跟隨人類社會從繁榮到衰落一直生生不息。這個標記意味著每一個帶著胎記的主人公都是所處時代的典型代表，他們必定會在時空中劃出閃亮的星光。因而律師能夠超越種族，作曲家能夠超越性別，記者能夠擊破黑暗，編輯能夠戰(zhàn)勝暴力，克隆人能夠產生自我意識，山谷人能夠殺死內心惡魔。彗星胎記帶來的力量就這樣進入到我們的意識當中，看完影片以后，使人不得不思考：我現(xiàn)在處于怎樣的一個時代？我是否能夠打破界限陳規(guī)？是否能夠擺脫外在束縛？

（二）《云圖六重奏》

《云圖六重奏》是作曲家羅伯特的處女作，也是遺作。這是他向世界證明自己的唯一辦法，也是向世界反抗的最大資本。這首曲子從第二個故事開始作為影片主題曲不時響起。星美向世界控訴企業(yè)國時，鋼琴鍵緩慢落下帶來的音調清晰有力。隨著星美情緒的高昂，低沉恢弘的弦樂聲響起，影片也被推向高潮。最后反抗聯(lián)盟遭到襲擊，星美悲傷而絕望，曲調中又多了小提琴的傷感哀怨。與其說這是羅伯特為證明自己而作，倒不如說是為了這千年的時空而作，這六個故事就像六首曲子，共同譜成了這首氣勢磅礴的“六重奏”。

（三）藍寶石紐扣

紐扣第一次出現(xiàn)在律師的衣服上，貪婪的醫(yī)生首先注意到了它，于是對律師起了歹念。再一次出現(xiàn)是在扎克里的手中，他把藍寶石做成了項鏈戴在身上。經過了千年的歷史變遷，往事皆付笑談中。人類重新退化到原始社會，曾經醫(yī)生不惜殺友所求的東西也不過是一件普通的裝飾品，沒有貴石器的價值，也不再是財富的象征。這顆藍寶石紐扣在影片當中起到了首尾呼應的作用，再一次詮釋了在因果輪回中，讓人產生貪念的東西往往經不起時間的考驗，終將淪為平凡之物。

五、結語

電影《云圖》之所以被稱為云圖，大抵是因為整部影片的情節(jié)如云一般變幻多端，如云一般亙古永存，這恰好與影片宏大的時空結構和意義深遠的主題相契合。《云圖》一改以往好萊塢商業(yè)片慣用的因果式線性結構，對故事的“本事時間”做出了多種多樣的時間畸變，使得影片在時空構建層面展現(xiàn)出強大的吸引力。影片當中所運用的豐富的敘事元素引導觀眾不斷思考，極大地豐富了觀影體驗，增強了觀影效果。因此，《云圖》可以看作是一部好萊塢商業(yè)片改革的佳作，更是一部值得探究的人類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