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敏與上海

邵 雍

方志敏（1899—1935年），江西弋陽人，是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閩浙贛革命根據(jù)地與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十軍的創(chuàng)始人。毛澤東對汪東興講過：“你們弋陽出了一個人民英雄方志敏”“他是一位很有理想，很有氣魄的革命家?！薄八且粋€大智大勇很有才華的共產(chǎn)黨員，他死的偉大，我很懷念他?！雹俎D(zhuǎn)引自江西省方志敏研究會編：《方志敏年譜（1899—1935）》，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368頁。相關(guān)的學術(shù)研究成果有李凌鶴、李希文、石蔚春著《方志敏傳》（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江西省方志敏研究會編的《方志敏年譜（1899—1935）》（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最新的研究論文有余伯流：《浙贛蘇區(qū)與方志敏精神——紀念方志敏誕辰120周年》（《蘇區(qū)研究》2019年第4期）等。這些論著在各個方面都做了開拓，只是限于主題，涉及上海的還不多見。本文是在前人研究基礎上，主要探究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方志敏與我國最大的工商業(yè)城市上海的交集。

一

1921年9月下旬方志敏考進九江南偉烈學校中學部，是一所美國美以美會辦的教會學校。1922年春夏之交，方志敏在該校精神苦悶，創(chuàng)作的白話詩《哭聲》《嘔血》真實反映他當時的處境。兩詩投寄上?！睹駠請蟆犯笨队X悟》后，先后于5月18日、7月11日發(fā)表。這是青年方志敏與上海的第一次交集。

6月，“忽接到上海一個朋友寄來一份《先驅(qū)》報，《先驅(qū)》是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簡名S.Y.）的機關(guān)報。我看過一遍之后，非常佩服它的政治主張。它提出結(jié)成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在當時確為正確不易的主張?！断闰?qū)》的每篇文章，文章中的每句話，我都仔細看過，都覺得說得很對；于是我決心要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我漂流到了上海，經(jīng)過趙醒儂同志的介紹，乃正式加入這個無產(chǎn)階級青年的革命團體?！雹俜街久簦骸段覐氖赂锩窢幍穆允觥罚斗街久羧?，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頁。

《先驅(qū)》是共產(chǎn)黨刊物《向?qū)А吠？蟪霭娴囊环菘铮?922年1月15日在北京創(chuàng)刊，從3月15日第4號后改在上海出版，由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上海臨時中央局主辦，發(fā)出的實際上是黨中央的聲音。方志敏接到的從上海寄來《先驅(qū)》報，具體期數(shù)已無從查考。查方志敏7月上旬離開九江赴上海，他在九江所能看到的可能是從《先驅(qū)》第4號到第8號中的某一期。

3月15日出版第4號，發(fā)表了3月9日《非基督教學生同盟宣言》及3月15日《非基督教學生同盟通電》。

4月1日出版第5號，刊發(fā)了同年1月莫斯科東方少年革命黨會議議定的大綱——《關(guān)于中國少年運動的綱要》《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臨時章程》及紅彩的署名文章《中國的青年應當怎樣的運動》。《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臨時章程》規(guī)定：“以研究馬克思主義、實行社會改造及擁護青年權(quán)利為宗旨。”《中國的青年應當怎樣的運動》則指出“中國現(xiàn)在的政治實在是受外國資本家底利用的。外國資本家時而援助這一個軍閥，時而援助那一個軍閥，以陰圖中國的利益，所以才把中國鬧到這樣紛亂的狀態(tài)?！鄙鐣髁x青年團“需要農(nóng)工底交結(jié)”，“進而為全國的組織，更進而與國際青年共產(chǎn)黨攜手。”

4月15日出版第6號，刊出樵子的署名文章《對于青年團的意見》。

5月1日出版第7號，有5月1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在“五一紀念節(jié)”敬告工人書。

5月15日出版第8號，有《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道。

方志敏說看了《先驅(qū)》，漂流到了上海，決心要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其中看到第5號的可能性最大。因為這期既有青年共產(chǎn)國際的文件，又有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臨時章程。旗幟鮮明，“結(jié)成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的政治導向非常明確。

7月上旬方志敏坐船到了上海，前往法租界三茅閣橋的《民國日報》社拜訪有過通信聯(lián)系、仰慕已久的邵力子。邵力子了解到方志敏在上海舉目無親，想找工作遇到困難時，便安排他在報館一邊工作一邊繼續(xù)學習。此后的一個多月，方志敏與洪宏義在《民國日報》社一起做校對工作，并寄宿在報社。7月16日他以自身在滬找工作碰壁為素材，寫成紀實性小說《謀事》。兩天后，即在《民國日報》副刊《覺悟》上發(fā)表。1923年這篇小說同魯迅、葉圣陶、郁達夫等知名作家的作品一起被選進上海小說研究社編印的《小說年鑒》。

在共青團中央青運史檔案館中保存著方志敏當年入團時填寫的團員調(diào)查表，（《方志敏全集》與《方志敏年譜（1899—1935）》均未收入）：

1、姓名 方志敏

2、生年 1900

3、籍貫 江西弋陽

4、性別 男

5、結(jié)婚否 已結(jié)婚

6、家庭狀況 無產(chǎn)，有父母及弟弟一人，業(yè)農(nóng)，

7、嗜好 讀小說詩歌

8、職業(yè) 學生

9、受過何等教育 中學

10、做過什么事業(yè)運動 學校改革，致被開除

11、入過什么團體及其現(xiàn)在關(guān)系 為江西改造社社員，現(xiàn)在仍關(guān)系密切

12、到過什么地方 南昌、九江、上海……

13、現(xiàn)在愿做何事 研究文學

14、關(guān)于現(xiàn)在社會作何感想 對于現(xiàn)在社會是厭惡而痛恨的了，除了革命，再無他想

15、曾信什么主義 曾信馬克思主義

16、對本團意見 因為不太熟悉一里面情形，暫無甚么意見

17、通信處 暫時通信處 上海貝禘鏖路①今南起淮海路北至延安中路的成都南路。巨鹿里29號

簽名 方志敏

介紹人 趙醒儂、俞秀松 1922年8月2日

“江西改造社”由青年社團鄱陽湖社1921年初改名而來，旨是改造社會，“變黑暗的舊江西，為光明的新江西”②江西省方志敏研究會編：《方志敏年譜（1899—1935）》，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頁。。6月19日袁玉冰、黃道在江西省立甲種工業(yè)學校風潮后，認為方志敏是個革命青年，介紹他加入江西改造社。該社社員的思想信仰，并不一致，方與袁、黃“幾個人是馬克思主義的信徒；另有幾個人，相信無政府主義，其余的人，簡直是動搖不定，無一定的信仰?！雹鄯街久簦骸段覐氖赂锩窢幍穆允觥罚斗街久羧?，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8頁。

“運動學校改革，致被開除”說的是1921年6月15日時任江西省立甲種工業(yè)學校學生自治會主席的方志敏因領導反對腐敗的封建教育體制，發(fā)動驅(qū)逐校長趙寶鴻的風潮，遭校方開除學籍。方志敏回憶：“此次運動，雖未勝利，且被開除學籍，我心中卻仍覺得愉快。因為改革學校的運動，是我自己愿意干的，吃虧受氣，自不在乎?！雹芊街久簦骸段覐氖赂锩窢幍穆允觥罚斗街久羧返?7頁。

8月下旬方志敏與時在上海工商友誼會任總務科職員的趙醒儂一起，會見從南昌來上海的袁玉冰。袁來滬前，方志敏曾給他寫信，告知“上海有可以勤工儉學和學外語的學校，準備幫助他聯(lián)系報考的途徑”⑤方銘竹：《袁玉冰和北京大學改造社》，《袁玉冰專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208頁。。這里“學外語的學校”顯然是俞秀松等人創(chuàng)立的選拔優(yōu)秀青年留俄作預備的上海外國語學社。由于袁玉冰在滬決定報考北京大學，這才沒有去外國語學社。

8月29日方志敏得到青年團中央同意，帶著創(chuàng)辦南昌新文化書店的任務，乘坐日本公司的“吳淞輪次”號，離開上海返江西。同年9月書店開業(yè)，方志敏任經(jīng)理。同年11月，趙醒儂從上?；亟鹘⑸鐣髁x青年團，即以新文化書店為活動據(jù)點。方志敏被捕后回憶說：“因為革命思想，在江西傳播不廣，得到團的同意，與幾個同情的朋友，由上?；氐侥喜_辦一家新文化書店，專販賣馬克思主義的和其他革命的書報。”⑥方志敏：《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方志敏全集》，第22—23頁。

在上海期間，有件事情方志敏感觸很深。他回憶說：

我去上海原是夢想著找個半工半讀的事情做做，哪知上海人是人浮于事，找事難于登天，跑了幾處，都毫無頭緒，正在納悶著，有幾個窮朋友，邀我去游法國公園①法國公園，習稱顧家公園，1909年6月落成，同年7月14日正式對外開放。早期限制華人入園，直到1928年7月1日起向所有中國人開放，游園人數(shù)逐步增多。參見馬學強、曹勝梅：《上海的法國文化地圖》，，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10年版，第108頁。散散悶。一走到公園門口就看到一塊刺目的牌子，牌子上寫著“華人與狗不準進園”幾個字。這幾個字射人我的眼中時，全身突然一陣燒熱，臉上都燒紅了。這是我感覺著來沒有受過的恥辱！在中國的上海地方讓他們造公園來，反而禁止華人入園，反而將華人與狗并列。這樣無理地侮辱華人，豈是謂“文明國”的人們所應該做出來的嗎？華人在這世界上還有立足的余地嗎？還能生存下去嗎？我想至此也無心游園了，拔起腳就轉(zhuǎn)回自己的寓所了?！?/p>

上海最好是埋頭躲在鴿子籠里不出去，倒還可以靜一心！如果你喜歡向外跑，喜歡在“國中之國”的租界上去轉(zhuǎn)轉(zhuǎn)，你不僅可以遇著“華人與狗”一類的難堪的事情，你到處可以看到高傲的洋大人的手杖，在黃包車夫和苦力的身上飛舞；到處可以看到飲得爛醉的水兵，沿街尋人毆打；到處可以看到巡捕手上的哭喪棒，不時在那些不幸的人們身上亂揍；假若你再走到所謂“西牢”旁邊聽一聽，你定可以聽到從里面?zhèn)鞒鰜淼陌讲额^拳打腳踢毒刑畢用之下的同胞們一聲聲呼痛的哀音，這是他們利用治外法權(quán)來懲治反抗他們的志士！

1919年6月中旬在上海就發(fā)生過公共租界巡捕在山東路上開槍，打死一人打傷九人的血案，史稱“帶鉤橋事件”。所以方志敏指出，這些是“半殖民地民眾悲慘的命運”“中國民族悲慘的命運”②方志敏：《可愛的中國》，《方志敏全集》，第123—124頁。。

方志敏第一次到上海歷時近二個月，從此走上了職業(yè)革命道路。

二

方志敏是有文學才能的革命家。1923年4月他在南京進行革命活動時寫過一首《我是一只白鶴》的白話詩，表達了自己愿像白鶴一樣能在藍天自由翱翔的意愿，并“想投稿到上海創(chuàng)造社的刊物去發(fā)表?！雹坌煜日祝骸肚嗌倌陼r代的方志敏同志》，《方志敏印象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82頁。查創(chuàng)造社機關(guān)刊物《創(chuàng)造季刊》是1922年3月1日在上海創(chuàng)刊的，由郭沫若、郁達夫、成仿吾主編（參見《現(xiàn)代上海大事記》，上海辭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121頁）。方志敏第一次來滬時，可能就已經(jīng)知道該刊。9月南京回到南昌，與劉拜農(nóng)一起著手編輯江西團組織新的機關(guān)刊物——《新江西半月刊》。10月1日《新江西半月刊》創(chuàng)刊號在上海出版發(fā)行，以后一直到1924年3月?？?，都在上海出版。外地人刊物在上海出版發(fā)行，《新江西半月刊》絕非個案。五四運動后，1919年7月20日《湖南月刊》在滬創(chuàng)刊。④《現(xiàn)代上海大事記》，上海辭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30頁。8月中旬廣州《唯民周刊》即將在滬出版發(fā)行。⑤《現(xiàn)代上海大事記》，上海辭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32頁。8月26日《青島潮》首集共三冊出版，由上海泰東書局發(fā)行。①《現(xiàn)代上海大事記》，上海辭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34頁。這是因為上海是當時中國的印刷出版中心，而且各地旅居上海的人也不少。

1924年3月9日國共合作的國民黨上海執(zhí)行部及所屬分部、中共上海地方組織、社會主義青年團、學生總會、上海印刷工會等30余團體300余人在小西門少年宣講團內(nèi)聯(lián)合舉行追悼列寧（1月21日逝世）大會。胡漢民為大會主席，瞿秋白報告列寧的革命活動，邵力子等發(fā)表演說。并印發(fā)刊有瞿秋白、惲代英等人文章的《上海追悼列寧大會特刊》。②《現(xiàn)代上海大事記》，上海辭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191頁。方志敏參加了這次集會。③《方志敏年譜（1899—1935）》（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44頁稱，1924年2月方志敏“在上海，參加萬人追悼會，悼念一月二十一日逝世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導師列寧?！睂崬?月間上海并沒有發(fā)起過萬人追悼列寧大會。

方志敏是1月10日與趙醒儂一起從南昌抵達上海，準備轉(zhuǎn)道赴廣州參加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不料肺結(jié)核病復發(fā)，只得住進南市的一家醫(yī)院就醫(yī)。2月方志敏在上海聽取了從廣州返滬的趙醒儂傳達的國民黨一大精神。方志敏出院后與其他幾個江西人合住在上海一條弄堂的亭子間里，“底下是廚房，租金較低廉?！块g里沒有鋪，大家睡桌子、地板。生活上實行‘共產(chǎn)主義’，誰有錢就拿出來開飯?！雹芗痉剑骸栋资讘洰斈辍罚犊v橫》1985年第1期。3月上旬方志敏向時在國民黨上海執(zhí)行部工作的趙醒儂推薦江西貴溪縣青年黃維、余干縣青年羅英報考黃埔軍校。5月，黃維和羅英赴廣州復試合格，都進了黃埔軍校。⑤參見黃維：《我所知道的趙醒儂烈士》?！囤w醒儂專集》第192頁，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羅英后到蘇聯(lián)莫斯科中山大學留學，1927年回國，1932年投入方志敏創(chuàng)建的贛東北紅軍，后成為革命烈士。黃維一路晉升國民黨高級將領，1 948年12月在淮海戰(zhàn)役中被俘，成了戰(zhàn)犯，后被特赦。這是方志敏的第二次上海之行。

1924年3月方志敏離開上?；啬喜⒃谀喜尤肓酥袊伯a(chǎn)黨。方志敏回南昌開展的革命工作之一就是恢復文化書社的工作。6月中旬江西官方批復同意開辦書店。方志敏等人一邊租用房子，一邊寫信給在上海的黨團中央和各地書店，請求支援。不久，上海的群眾書店、神州國光社寄來第一批書刊，國民黨上海執(zhí)行部也寄來書款。月底，由江西黨團組織合辦的明星書店在南昌百花洲四十五號正式開業(yè)，作為江西黨團組織的秘密活動地點。上海出版的《向?qū)А贰缎虑嗄辍贰段ㄎ镏髁x史觀》等革命書刊影響一批江西進步青年走上革命道路。

1925年5月30日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公然開槍射殺示威群眾，造成五卅慘案。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上海掀起了五卅運動。一石激起千層浪，上海的抗議斗爭得到了全國人民的支持。6月3日江西總商會、省農(nóng)會、商幫協(xié)會、工會、學生聯(lián)合會、女界聯(lián)合會、律師公會、新聞記者聯(lián)合會等五十余團體的代表人數(shù)百余人，在省教育會開各公團聯(lián)席會，“討論發(fā)揚民意，援助滬上同胞之積極方法”。時任中共江西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記趙醒儂同志稱：“年來外人慘殺吾國同胞案，時有所聞，而要以此次上海之慘劇為最烈，本會對于此次交涉，無論對內(nèi)對外，均須有極嚴重之表示云云?！睍h議決組織后援會，定名為“反對帝國主義者慘殺上海同胞江西后援會”，其章程內(nèi)分總務、文書、經(jīng)濟、宣傳、交際五股，以“反對帝國主義”“取消不平等條約”為堅持之唯一目的。⑥《新聞報》1925年6月7日。

6月6日方志敏與趙醒儂、曾天宇等直接領導南昌各校學生總罷課，具體安排黎明中學師生組織宣傳隊分赴各個街頭散發(fā)傳單，張貼標語。一邊向群眾演講，揭露帝國主義在五卅慘案中的暴行；一邊進行募捐以支援上海罷工工人。6月14日方志敏等人接待了從上海來南昌的三名學生代表，通過他們向各界民眾講述帝國主義制造五卅慘案的真相，激起更大憤怒。7月，受“滬案交涉江西后援會”①由“反對帝國主義者慘殺上海同胞江西后援會”改名而來。的派遣，以特派員身份回到贛東北的弋陽、鄱陽、貴溪、余干、橫峰等縣開展工作。②參見江西省方志敏研究會編：《方志敏年譜（1899—1935）》，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55—57頁。7月21日弋陽各團體組織雪恥會。該會宗旨為：向民眾宣傳、經(jīng)濟絕交、募捐等，以廢除一切不等條約為最終目的。邵式平為調(diào)查部長，方志敏為文書部長，羅文藻為講演部長。③《民國日報》1925年8月6日。

方志敏回憶說：“一九二五年，彌漫全國的反帝國主義的民族革命運動——五卅運動起來了?！诖藭r，我看到帝國主義在中國境地內(nèi)自由屠殺中國人民，心中憤激已極！運動開始時，我就參加‘江西滬案后援會’工作，凡后援會規(guī)定的工作，我都積極的去干，在工作緊張時，有幾晚都沒有睡覺。隨后，后援會派我去贛東各縣工作，我也曾盡力之所及的去做，將反帝運動相當?shù)纳钊胗谶@些偏僻縣份的群眾之中。在這次運動中，我的吐血病，發(fā)了幾次；但當吐血的時候，就靜臥幾天，病稍好了，又起來干；一干又病，病稍好了仍然又起來干！”④方志敏：《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方志敏全集》，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4頁。方志敏后來在《可愛的中國》中寫道：“彌漫全國的‘五卅’運動，是著實地教訓了帝國主義，中國人也是人，不是豬和狗，不是可以隨便屠殺的。”⑤《方志敏全集》第134頁。

1926年5月上中旬，方志敏作為江西省農(nóng)民代表參加在廣州召開的廣東第二次全省農(nóng)民代表大會，并實地考察東江、大埔的農(nóng)民運動，大感振奮，“滿望回到江西，大大的作一番運動，剛到上海，又吐起血來了。這次肺病大發(fā)熱度升到攝氏表四十一度，幾至于死。得到中國濟難會的幫助，在上海醫(yī)院醫(yī)治了兩個月，才能緩緩地行步；后又轉(zhuǎn)到牯嶺普仁醫(yī)院醫(yī)了一百多天，肺病才得到一點轉(zhuǎn)機。這次若不得濟難會醫(yī)藥費的幫助，早就病死離去人世了。”⑥方志敏：《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方志敏全集》，第22—23頁。這是方志敏第三次在上海逗留。其中給了方志敏及時救助的中國濟難會是1925年9月20日在上海成立的，惲代英、郭沫若、陳望道、楊杏佛、鄭振鐸、葉圣陶、于右任等共產(chǎn)黨人和社會名流為委員。濟難會在經(jīng)濟上、輿論上及法律上之援助一切為愛國運動而死難或入獄者。7月中下旬方志敏上海醫(yī)院轉(zhuǎn)到江西廬山牯嶺普仁醫(yī)院治療的醫(yī)藥費仍是由中國濟難會幫助支付的。⑦參見江西省方志敏研究會編：《方志敏年譜（1899—1935）》，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65頁。

三

1932年一·二八上海的淞滬抗戰(zhàn)，給了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擊，歷時33天的英勇抵抗，打死打傷日本陸海軍3091人。⑧參見軍事科學院軍事歷史研究部：《中國抗日戰(zhàn)爭史》上卷，解放軍出版社1991年版，第203頁。方志敏高度評價說，“‘一·二八’有名的上海戰(zhàn)爭與九一八事變后東北四省前仆后繼的義勇軍抗戰(zhàn)一樣，給了驕橫一世的日本軍閥一個嚴重的教訓，并在全世界人類面前宣告，中國的人民和兵士，不是生番，不是野人，而是有愛國心的，而是能夠戰(zhàn)斗的，能夠為保衛(wèi)中國而犧牲的。誰要想將有四千年歷史與四萬萬人口的中國民族吞噬下去，我們是會與他們拼命戰(zhàn)斗到最后的一人！”①方志敏：《可愛的中國》，《方志敏全集》，第137頁。

1934年7月為了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沖破國民黨對中央蘇區(qū)的“圍剿”，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決定紅七軍團改編為北上抗日先遣隊。11月初，方志敏領導的紅十軍在皖南太平縣境與北上抗日先遣隊會合，奉命組成紅十軍團，并成立以方志敏為主席的軍政委員會，繼續(xù)北上抗日。1935年1月29日，方志敏在懷玉山區(qū)不幸被俘，8月6日在南昌英勇就義。

方志敏被俘后，上?！蹲至治鲌蟆芬幻浾哂?月到監(jiān)獄探訪方志敏，作了如下記述：

他三十七歲，這是一個奇特卓絕的人物。他向我說：“各人都有自己的信念，我很高興為自己的信念而犧牲生命。”我對于他的回答并不驚奇，我早已料到他到死都要保持他自己的人格和勇敢精神，佩服他的魄力和戰(zhàn)略天才。他告訴我，他還有父母，有妻子，有四男一女。死的恐怖并不足以動搖這個鐵一樣的人。他極其鎮(zhèn)靜地向我辭別說：“我有一個信念永遠留在我心中——就是深信必要不惜生命反對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為民族獨立而奮斗，為中國被壓迫人民的解放而奮斗?！雹谵D(zhuǎn)引自江西省方志敏研究會編：《方志敏年譜（1899—1935）》，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343—344頁。

1935年2月7日《字林西報》第一版還報道了2月6日國民黨在南昌市豫章公園組織所謂“慶祝生擒方志敏大會”的實況：

“公園周圍都排列著警察隊伍，街上架著機槍，誰也不準從路旁跑入街心。戴著腳鐐手銬而站立在鐵甲車上之方志敏，其態(tài)度之激昂，使觀眾表示無限敬仰。周圍是大隊兵馬戒備著。觀眾看見方志敏后，誰也不發(fā)一言，大家默默無聲，即蔣介石參謀部的官兵對此氣魄昂然之囚犯，也表示無限敬佩及同情?！斁挚磥?，群眾態(tài)度之靜默，殊屬可怕?！狈街久糁v話后“群眾隨即開始騷動，表示不平。但是機關(guān)槍口早已向著群眾的胸膛頭顱瞄準……”③轉(zhuǎn)引自李凌鶴、李希文、石蔚春：《方志敏傳》，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72—173頁。

《字林西報》英國在上海出版最早、勢力最大的報紙，長期以來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喉舌，由于對南京國民黨政府采取敵視態(tài)度，曾遭到國民黨禁售的處罰。④參見馬光仁主編：《上海新聞史（1850—1949）》，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795頁。在國民黨嚴格的新聞封鎖之下，《字林西報》對方志敏的報道是客觀公正的，也使上海的地下黨組織初步了解到了方志敏的最新狀況。兩個月之后，上海的中共中央特科派吳奚如等秘密到南昌，設法營救方志敏。然而監(jiān)獄內(nèi)外始終未能取得聯(lián)系。

方志敏入獄后，為了打通監(jiān)獄內(nèi)外的聯(lián)系，積極做有關(guān)人士的工作。與看守兵后升任上士文書高家駿、被關(guān)押的南京國民政府典獄長胡逸民又名胡罟人等人交上了朋友，方志敏告訴胡逸民出獄后“來滬開印刷所，辦雜志，鼓吹革命”，并函請黨中央派一個同志去領導他。⑤方志敏：《給黨中央的信》（一九三五年六月十一日），《方志敏全集》，第189頁。7月上旬，方志敏的獄中文稿以及寫給宋慶齡、魯迅、鄒韜奮、李公仆等人的信由高家駿的女友程全昭帶到了上海，通過鄒韜奮辦的生活書店，經(jīng)胡子嬰轉(zhuǎn)交給了中共中央上海特科人員畢云程。1935年秋胡逸民被保釋出獄，1936年11月下半月，他把暗藏在行裝中的方志敏獄中文稿帶到上海，交給了救國會領導人章乃器夫人胡子嬰。胡子嬰轉(zhuǎn)交給宋慶齡，①胡子嬰：《轉(zhuǎn)送方志敏烈士手稿的背景》，《人民日報》1982年12月17日。胡子嬰回憶說，在章乃器被捕前四五天，一個與方志敏同牢的人找到她說，方在就義前把一本題為《可愛的中國》手稿交給他，要求他出獄后一定設法交給中國共產(chǎn)黨組織。他說“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你們救國會一定會知道的，所以轉(zhuǎn)托你們了?！彼螒c齡再轉(zhuǎn)交馮雪峰。馮雪峰派人將方志敏獄中文稿的一部分妥善保存在上海某銀行的保險箱里。

1939年上海史社、霞社先后出版《民族解放先驅(qū)方志敏》和《方志敏自傳》，這是建國前國內(nèi)首次公開出版方志敏獄中文稿。新中國建立后，上海出版公司于1951年10月將方志敏的獄中遺著《清貧》《可愛的中國》《遺信》的手稿影印出版，書名為《可愛的中國》。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出版方志敏遺著的第一個版本。

毛澤東對汪東興講過：“方志敏在獄中的遺作，是一部贛東北地區(qū)人民革命的斗爭歷史，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革命意志、情操和高尚人格的寫照，是不朽之作?！雹谵D(zhuǎn)引自江西省方志敏研究會編：《方志敏年譜（1899—1935）》，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368頁。

為了中華民族的獨立、中國人民的解放，方志敏英勇犧牲已經(jīng)八十多年了，但是他的革命精神、愛國情懷、高尚品格永遠活在包括上海人民在內(nèi)的全國人民的心中！正如他在《可愛的中國》所寫的：

我流血的地方，或者我瘞骨的地方，或許會長出一朵可愛的花來，……在微風的吹拂中，如果那朵花是上下點頭，那可視為我對于中國民族解放奮斗的愛國志士們在致以熱誠的敬禮；如果那朵花是左右搖擺，那就可視為我在提勁兒唱著革命之歌，鼓勵戰(zhàn)士們前進啦！

方志敏烈士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