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理學的政治實踐：以“官箴”為中心的考察

劉 欣，呂亞軍

傳統(tǒng)儒家的政治模式充滿道德意蘊，倫理道德是傳統(tǒng)政治行為和制度的基石?！盀檎缘隆?、“政者，正也”至今仍被奉為臬圭。這無疑要求為政者先是道德的楷模，才能承擔起教化民庶，進而實現(xiàn)全社會良性秩序的責任。相較于西方的政治學說而言，傳統(tǒng)儒家政治模式更關(guān)注于人與人、人與社會間的關(guān)系，其現(xiàn)實政治實踐卻缺乏先驗性的終極依據(jù)。從先秦到兩漢雖有“以德配天”“大德者必受命”“天人合一”“天人感應”之說，但真正完成傳統(tǒng)政治于社會與自然貫通的是宋代興起的理學。理學從本體論上論證了道德倫理的合理性，“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無所逃于天地之間”。[注]程 顥，程 頤：《二程集》《河南程氏遺書》卷五，王孝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77頁。“天理只是仁、義、禮、智之總名，仁、義、禮、智便是天理之件數(shù)。”[注]朱 熹：《朱熹集》第4冊《答何叔京》，郭 齊，尹 波點校，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885頁。如此，將現(xiàn)實社會日常生活秩序中的父子之倫、君臣之倫、夫妻之倫提到了絕對高度，整個社會全部的政治運作、生活運作都是“天理”這一宇宙本體的合理展開。

理學在強調(diào)“天理”本體形而之上合理性同時，也將“天理”體現(xiàn)的道德性轉(zhuǎn)化為現(xiàn)實世界的政治實踐性，這就使得宋儒不但要通過道德加強自身的內(nèi)省，更要他們熟諳政治權(quán)力運行的規(guī)則，在現(xiàn)實層面上具體的生活瑣事的政治行為中完成對“天理”“心性”的理解、注釋、運用，并最終使理學所具有的普遍價值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得以踐行。

“官箴”原指古代官吏對君王所進含有規(guī)勸、儆示性質(zhì)的箴言，后世推而廣之，逐漸變成主要針對官員的規(guī)誡。宋代“官箴”一方面將“天理”“道德心性”等形而之上融入對官員的自我修養(yǎng)，另一方面，它對官員在諸如刑名、司法、錢糧、教化等地方現(xiàn)實吏治實踐的重視，使得“官箴”成為宋代理學政治實踐的最佳載體。學界已有的研究大多單純地就“官箴”而論及“官箴”，[注]例如對宋代官箴書的整理輯要，如劉俊文《官箴書集成》，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彭忠德《官箴要語》，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年；[日]赤城隆治，佐竹靖彥《宋元官箴綜合索引》，東京：汲古書院，1987年。對宋代官箴概述性描述如[日]古林森廣《有關(guān)宋代的官箴》，《吉備國際大學開學紀念論文集國際社會研究的觀點》，高梁學園吉備國際大學，1990年；羅 超《宋元官箴內(nèi)容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年吉林大學，2007年；宋 睛《宋代官箴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河南師范大學，2014年。再有就某一具體官箴作品介紹其內(nèi)容、考訂其版本，如粟品孝《呂本中〈官箴〉出自〈童蒙訓〉原本考》，《文獻》2007年第4期；韓酉山《清、慎、勤：為官的基本準則—說呂本中的〈官箴〉》，《安徽史學》2007年第4期。更多的是就官箴中某一具體方面如官德要求、清廉、為官之道等進行論述，如林煌達《宋代官箴與吏員管理》，《中國歷史學會史學集刊》1970年第2期；張金蘭《〈官箴〉要義其現(xiàn)實意義》，《嘉應大學學報》1995年第4期；鄭穎慧《宋代官箴清廉思想論略》，《河北大學成人教育學院學報》2002年第4期。而沒有將之置于宋代理學政治運動的社會歷史大背景下來分析其獨有特質(zhì)與時代使命。本文不揣陋見，希望有補于此。

一、“官箴”中執(zhí)政為民的政治理念及實踐

理學肯定民眾在政治上的地位和對社會發(fā)展所起的作用，同時也要求為政者在政治實踐中以服務民眾為目的。理學為政的基本出發(fā)點是百姓，關(guān)注百姓疾苦是其執(zhí)政理念的核心。理學政治實踐中執(zhí)政為民的邏輯首先是“養(yǎng)民”，讓一般百姓生存得以滿足；其次是救民，使百姓免于各種天災人禍的侵擾；最后是教民，讓百姓自覺遵守個人、家庭(族)和社會秩序。宋代“官箴”的實踐充分體現(xiàn)了理學執(zhí)政為民的理念。

(一)“官箴”中養(yǎng)民的舉措

“官箴”中養(yǎng)民內(nèi)容首先表現(xiàn)在對弱勢群體的救助上。北宋陳襄的《州縣提綱》有對乞丐、遺棄孤兒、鰥寡孤獨老人、殘疾人的關(guān)懷?！皻q饑丐者接踵，縣無室廬以居之，往往窮冬嚴寒，蒙犯霜雪，凍餓而死者相枕藉于道矣。州縣倘能給數(shù)椽以安之，豈不愈于創(chuàng)亭榭、廣園圃以為無益之觀美乎?”[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安養(yǎng)乞丐》，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57頁。常平倉是救濟老弱病殘的重要措施，為官者一定要重視它的作用，“常平義倉，本給鰥寡孤獨、疾病不能自存之人?！h官當廳點視以給，蓋防妄冒?！龀醵?，令窮民自陳，庶幾常平不為虛設(shè)”。[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安養(yǎng)乞丐》，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56頁。此外，小康之家的一般百姓，如果他們不幸遇上災荒、水火、盜賊等意外之事，官府要負責去救助，防止他們流離失所，也防止因災而疫“(百姓)一罹災歉，何事不生?若流離、若剽奪、若死者相枕籍，啼饑連阡陌，豈非令之責哉。故不幸而疫癘倏興，則當遣吏抄札家數(shù)人口，命醫(yī)給藥，支錢付米。其全家在寢者，官為庸倩丐徒看直，每日兩次點察。其因病不救者，官為辦給函木，仍支錢與之津送”。[注]胡太初：《晝簾緒論》《賑恤篇第十一》，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111頁。如果轄區(qū)遭受自然災害，官員要利用各種手段來救災，“官之所當處者只市戶耳，卻以官錢貸米鋪戶，令其往外郡邑販米出糶，但要有米可糶，即不可限其價直。米才輻輳，價自廉平，雖無待開廣惠倉，可也”?！捌溆泻禎硞凇⒚袷秤闷D者，當勸諭上戶各自貸給其農(nóng)佃，直至秋成計貸過若干，官為給文墨，仰作三年償本主，其逃遁逋負者，官為追督懲治，蓋田主資貸佃戶，此理當然不為科擾，且亦免費官司區(qū)處?！盵注]胡太初：《晝簾緒論》《賑恤篇第十一》，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112頁。

(二)“官箴”對不擾民的強調(diào)

“為政之道，以順民心為本，以厚民生為本，以安而不擾為本。”[注]程 顥，程 頤：《二程集》《河南程氏文集》卷5《代呂公著應詔上神宗皇帝書》，王孝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531頁。“官箴”要求官員不要為自己搏取虛名，而大肆揮霍民力。“居官有欲沽虛譽而覬美職者，民本安靜，必欲興事改作，以祈上官之知。”[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1《勿求虛譽》，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41頁。具體不擾民的措施：

第一，不要輕易差人下鄉(xiāng)。因為官員出行，隨從如蟻，騷擾地方。真德秀根據(jù)自己為官經(jīng)驗，總結(jié)了差人下鄉(xiāng)的諸多弊端?！啊缰T色公吏，輒帶家人下鄉(xiāng)搔擾者，……又鄉(xiāng)書等人，每遇鄉(xiāng)民收割，輒至多村乞麥乞谷，……及尉司弓手，不圓捕盜而多帶家丁，擾害鄉(xiāng)村?！盵注]真德秀：《政經(jīng)》《諭州縣官僚》，《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6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65頁。所以“官箴”要求“非緊切事差人下鄉(xiāng)，奈搔擾何。[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2《處事》，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72頁。

第二，不要隨意使用民力。不為官舍、官衙的修繕而大發(fā)民役，就算是修堤壩、建學校等公益之事，也不要選在農(nóng)忙時節(jié)“公廨有傾則必修，有敝則必茸，無致因循頹毀，以貽后費。至利民之事，如建學校、開溝渠、筑堤防、立城壁之類，必于農(nóng)隙盡心力而為之”。[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無輕役民》，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54頁。

第三，不許亂攤派。官員過境來往發(fā)生的費用通常由地方百姓分攤，但定額卻無法確定，這就給地方官員虛浮委派上下其手提供方便，致使百姓備受勒索之苦。鑒于此，“官箴”明確要求不得亂攤派“并令第五等戶產(chǎn)錢一文，納見錢七文，足應于縻費已并在中。今來訪聞諸縣公吏，于七文之外，又取糜費，或反多于正錢?！X之外，不得增添分文，反為下戶之困”。[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無輕役民》，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54頁。

第四，刪節(jié)科配。宋代科配主要是因官府或官吏私人各種臨時性的物資需求而產(chǎn)生的雜稅。過多科配也是擾民一大弊政“訪聞諸縣知佐，科率多端，公吏取乞尤甚，致令破蕩財產(chǎn)”。[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無輕役民》，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54頁?？婆浠虮憩F(xiàn)為官府購物而向百姓攤派各種費用，“……及西南安丞廳出引，付保司募役人買布，因而妄行科配，致人陳訴。……今來訪聞，諸縣仍有此弊，仰知佐廳日下一切杜絕，不許責令公吏保司買物，以致科擾人戶”。[注]真德秀：《政經(jīng)》《諭州縣官僚》，《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6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65頁?；虮憩F(xiàn)為官府節(jié)日宴會，胥吏不按市場價格強買貨物，甚至于借民間器皿簾幕等物品而不還?！笆ス?jié)錫宴在近，竊慮諸縣循習成例，或于行鋪科買物件，不依時價支錢給還，妄行科派錢物，并貸借器皿幕帝之屬，因而干沒；或妄追鄉(xiāng)村農(nóng)民，充藥社祗應；或勒令良民婦女，拘人妓籍，如違，許人陳訴?！⒌T縣今后上元放燈，不許白科鋪戶油燭等物。”[注]真德秀：《政經(jīng)》《諭州縣官僚》，《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6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65頁。因此，“官箴”禁止官員利用此來擾民、禍民。

(三)“官箴”中的教民內(nèi)容

朱子在《大學章句》序言中，闡述了理學政治對民眾教化的依據(jù)及目的，“蓋自天降生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然其氣質(zhì)之稟，或不能齊，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出于其間，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使之治而教之，以復其性?！蓖ㄟ^教化來改造民眾的氣質(zhì)之性，使他們恢復自己的天命之性。所以“官箴”要求各級官吏充分認識教化的重要性，利用一切手段，調(diào)動各種資源極積支持和參與。陳襄就通過分析歷史上的循史，得出了教民是最大惠民的結(jié)論?！盀檎冉袒笮特?，寬猛適中，循循不迫，俾民得以安居樂業(yè)，則歷久而亡弊?！盵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1《奉職循理》，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40頁。學校是教化的重要場所，官員親自參與學校教學之中“仍請主學官立定課程，每旬一再講書，許士子問難，再講之日，各令覆說前所講者。舉業(yè)之外，更各課以經(jīng)史，使之絀繹義理，講明世務，庶幾異時皆為有用之材，所補非淺?！盵注]真德秀：《政經(jīng)》《諭州縣官僚》《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6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63頁。

“官箴”對百姓的教化具體表現(xiàn)為用親情去營造家庭(族)的秩序。百善孝為先，“官箴”對孝道大加提倡。真德秀到任之初，以五事諭民，第一即強調(diào)孝。“人道所先，莫如孝弟。編民中有能孝于父母，弟于兄長，性行尤異者，所屬詳加采訪，以其實上于州，優(yōu)加賞勸?！睂τ谄漭牭爻霈F(xiàn)的孝子、孝女官府要大加表揚。對一些不孝的人要嚴厲管教。“其有悖逆父母，凌犯尊長，為父兄所粵者，宜以至思大義，諄諄勸曉，茍能悔過，姑許自新，教之不從，即加懲治，甚者解州施行．庶幾可儆愚俗?！盵注]真德秀：《政經(jīng)》《諭州縣官僚》《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6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62頁。此外，不要因爭私利而淡薄兄弟骨肉之情“兄弟恩義不輕……父母既亡，則爭分而興怨，此乃不顧廉恥，貪利忘義者也，汝宜三省之”。[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6《規(guī)矩》，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84頁。主佃關(guān)系亦可視為家庭內(nèi)特殊的一種人際關(guān)系?！爸鞯柘噘Y，患難相恤，疾病相扶，困乏相赒?！盵注]楊 枋：《字溪集》卷9九《紹慶府勸農(nóng)文》，《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83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394頁?！昂兰掖笮?，存恤小民，客主相資，貧富相養(yǎng)?！盵注]衛(wèi) 涇：《后樂集》卷19《潭州勸農(nóng)文》，《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69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750頁?！暗钁羟趶?，便足衣食，全藉主家照顧，不得偷瞞地利，作事誠信，須曉尊卑，莫與主家爭氣，邀勒主人，待要移起被人窺見所為，便是養(yǎng)家之道。”[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6《規(guī)矩》，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85頁。這里“官箴”將主人與佃客、佃戶之間的關(guān)系描繪成相互依賴和相互幫助，力求營造出一種視之愛之，不啻于骨肉的局面。

“官箴”還將血緣親情之禮上升為社會倫理關(guān)系，將兄弟之倫擴大于鄰里、鄉(xiāng)黨之間，使“處鄉(xiāng)里則長幼有序”，社會風俗得以凈化。鄰里之間于日常生活中難免有一些嗑碰，要學會互相體諒，理虧的要認錯?！罢`放牛馬之類，踐食田苗，或蓋屋筑墻，偶侵疆界，地主未得經(jīng)官陳訴，先且以理咨問犯人。犯人便須謝過，陪備退還，若是不伏，便仰告官，罪必有歸?！盵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6《規(guī)矩》，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84～85頁。如遇水火、盜賊等緊急情況，鄰里間要互相救助?！胺灿匈\發(fā)火起，仰鄰保立便遞相叫喚，急疾救應，不須等候勾追，卻致誤事?！盵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6《規(guī)矩》，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85頁。

最后，“官箴”普遍教育百姓要謹守國法，做一個安分守己的順民。不要在鄉(xiāng)里逞兇壓迫弱小，更不能私藏法律所不允許的兵器。

犯放火、殺人、作賊、賭錢、侮慢尊長、欺壓良善、斫害人牛馬、剮剝?nèi)肆帜?、恐嚇人財物等罪，不惟條法不輕，若到縣司，必定嚴行禁勘。兇悍之人，好習武藝，收藏兵器，非惟條法不輕，或恃賴些小能解，夸逞強梁，因而結(jié)集，便成殺奪，遂置極刑，小或流配，雖有至親，救汝無計，宜三思而戒之。[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6《規(guī)矩》，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84頁。

總之，宋代“官箴”教導百姓要自覺服從家庭(族)、社會的倫理綱常，于家庭做孝子，于社會做良民、順民。通過教化完成理學對個人、家庭(族)乃至于整個社會的改造。

二、“官箴”對基層政治運作的規(guī)范

理學在基層社會的政治實踐主要依靠官員的行政素養(yǎng)，“官箴”通過對諸如二稅的催征、差役、刑獄等行政事務的要求，既培養(yǎng)了官員的行政能力，也規(guī)范了基層政治的運作。

(一)催科

宋代規(guī)定由州通判、縣令佐拘催稅租，而具體的征收，則以里正、戶長、鄉(xiāng)書手等小吏課督稅賦。在夏秋稅起催之前，便出榜曉示民戶。宋代“官箴”中有許多對稅賦錢物收納程序方面的規(guī)定。

首先，為完稅要做必要的前期準備工作。簿書是收稅的憑據(jù)，官員要整齊簿書?！翱h道財賦，本源全在簿書；鄉(xiāng)典奸弊，亦全在簿書?！盵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4《整齊簿書》，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64頁。還要根據(jù)簿書對地方的總賦稅有清楚地了解?！俺Ｙx月解，須畫為圖軸，置之坐右，朝夕以對，已解者隨即朱銷。故色色財賦，舉目可見，必不至于懵然不知，違戾限期矣。”[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4《畫月解圖》，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64頁。官員要根據(jù)輕重緩急合理計劃收稅期限?！傲⑾迣拠溃亓渴轮徏?。不量緩急而一切以緊行之，則緩急雜亂，承限者抵罪必多，勢不可久，其終必至于緊與緩者俱違戾矣?！盵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立限量緩》，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50頁。其次，防止收稅中可能出現(xiàn)的弊端。如重疊催稅的問題，“稅出于田，一歲一收，可使一歲至再稅乎?有稅而不輸，此民戶之罪也，輸已而復責以輸，是誰之罪乎?”“(重復收稅)皆由案吏不相關(guān)照，鄉(xiāng)胥不與銷豁?！撕县熤淅簦咳諏⒁鸭{戶名，逐項銷豁?！盵注]真德秀：《政經(jīng)》《政經(jīng)附錄》，《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6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55頁。對收稅中的亂收亂攤派問題，“官箴”要求“民間自二稅合輸之外，一毫不當妄取。今縣道有科罰之政，與夫非法科斂者，皆民之探害也，不可不革”。[注]真德秀：《政經(jīng)》《政經(jīng)附錄》，《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6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55頁。最后，為防止拖欠官府賦稅采取的措施。簿歷是官吏收稅的憑證，為避免簿書無限期地結(jié)轉(zhuǎn)下去，每件簿書都要具上一定的結(jié)算時間，使之有案可查。“難結(jié)轉(zhuǎn)簿書，往往因循拖下，須逐案置版子，具簿歷名件開說日結(jié)、旬結(jié)、月結(jié)、季結(jié)、半年結(jié)之類，請押字以金漆漆過……自然不敢拖空?！盵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1《處事》，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71頁。明確征稅負責人也是完稅的關(guān)鍵“才欲起催稅賦，先抄出一縣共若干戶長，每一名戶長管催若干戶，都若干貫石匹兩”。[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4《處事》，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78頁。

(二)差役

俗話說有身必有役，但宋人畏役如虎，有的人為避役而自殘身體，還有人為避役不惜鋌而走險。針對差役中的問題，宋王朝也進行了改革，按財產(chǎn)的多少來決定服役。這貌似公正，但問題也不少?！笆紕t用財囑托，期于脫免；中則逃亡死絕，被抑填賠；終則棰楚禁錮，連年莫脫，其勢不至于傾家蕩產(chǎn)，鬻妻賣子不止也。吁!置產(chǎn)以養(yǎng)身，而反因產(chǎn)以害身，亦可悲已?！盵注]胡太初：《晝簾緒論》《差役篇第十》，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111頁。正因為如此，“官箴”為差役設(shè)計出較為合理的制度安排。

某都某人，某日當滿，每將滿數(shù)月前，先行擬差下次役人，告示知委。如差不當，仰即來陳理，不許臨役方行推托。蓋近來官司多是役滿才差下次人，被差之人不問當否，且行推托，圖得遷延，待就役時，已被其睚過若干月日矣。而烽火盜賊等事，無人任責，最為利害，今之鄉(xiāng)司差役，率是受賂，甲訴不當；則轉(zhuǎn)而差乙，乙訴不當，則轉(zhuǎn)而差丙，此風尤不可長。使前之所差非，則鄉(xiāng)胥豈得無罪?前之所差是，則今豈應復改?而至于再、至于三耶?若當職官自能參酌簿籍，從公定差，當無是非舛錯之患，差定合具圖子申倉司照會，以杜其妄訴之漸，則所差既當，而民斯樂于就役矣。[注]胡太初：《晝簾緒論》《差役篇第十》，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111頁。

(三)刑獄

理學家把道德教化放在治民首位，在講德治的同時也不忘刑罰在政治實踐中的有效性，主張將刑罰納入到德治之中，相輔相成。程頤說：

發(fā)下民之蒙，當明刑禁以示之，使之知畏，然后從而教導之。自古圣王為治，設(shè)刑罰以齊其眾，明教化以善其俗，刑罰立而后教化行，雖圣人尚德而不尚刑，未嘗偏廢也。故為政之始，立法居先。[注]程 顥，程 頤：《二程集》《周易程氏傳》卷1，王孝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720頁。

宋代地方官兼行政、司法于一身，地方治理的好壞，直接關(guān)系到他們的政績與升遷。而一個地方刑獄浩繁、爭訟不斷，也就說明地方官治民無方。

第一，慎刑、恤刑的基本原則。“官箴”在刑獄實踐上強調(diào)從輕為度，寬仁慎刑，反對重刑?！蔼z者生民大命……為知縣者，每每必須躬親，庶免枉濫。”[注]真德秀：《政經(jīng)》《諭州縣官僚》，《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6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63頁。具體到用刑上針對不同的犯人作了細致的區(qū)分。對一般犯小過失的要免除一百“殺威棒”，“吏民無甚愆過，便輒以杖一百加之，不知罪或大于此，又將何術(shù)以處之哉?”[注]胡太初：《晝簾緒論》《用刑篇第十二》，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112頁。即便是針對一些大奸、大惡之徒也不可動輒給于嚴刑拷打，因為“(大惡之人)蓋被獲到官，沿途執(zhí)縛拷打，或饑餓困頓，已非一日。若又即從而訊決，多有斃于杖下者”。還有老幼、疾孕、體弱之犯人“老幼不及，疾孕不加，皆當事事審察……贏瘠而受刑，則必其人飲食之闕違，氣力之困憊，答捶之下，尤有不可者?！渲?！戒之哉！”[注]胡太初：《晝簾緒論》《用刑篇第十二》，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113頁。

第二，充分了解案情保證客觀審判。官員要詳閱案牘，對案件的來龍去脈有所認識?！袄頂喙A，必二競俱至，券證齊備，詳閱案牘，是非曲直，了然于胸次，然后剖決”。[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詳閱案牘》，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47～48頁。還要反復閱讀第一審判時的訟詞，以防前后篡改?！霸A者初詞，姓名年月節(jié)目，必須詳覽?！瓋笤~與前異，前詞所無，而其后輒增者，皆為無理?！盵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詳審初詞》，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48頁。判案要客觀、公正，不能簡單憑一面之詞?！霸A者之詞，大率自掩其過而歸咎于人，甚至鑿空撰造以欺有司。……故判狀勿憑偏詞，必得活法?！视[其詞無理，必反復窮詰，灼無可疑。”[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判狀勿憑偏詞》，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46頁。最后，審案不要濫用自己手中權(quán)力或株連家人造成不必要的冤案?！爸T者元競本一二人，初入詞，類攀競主之兄弟父子，動輒十數(shù)人，……若不自我點追，而一付之于吏，則吏必據(jù)狀悉追，亡一人得免。”[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判狀勿多追人》，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46～47頁。

第三，嚴格監(jiān)獄管理制度。宋代監(jiān)獄管理的復雜性遠超今人想象。官箴要求官員要對犯人入獄情況、在獄情況都有清楚的了解?！笆战锶耍氈鹄尾疃íz子，分明交與人數(shù)及緣身有無疾病痕傷，責狀入案，押獄節(jié)級狀后系書。”[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3《處事》，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76頁?！扒粼讵z日久，考掠苦楚，饑餓病瘠，戳之暗室，無由得見，旬日必出于獄庭之下，一一點姓名。且令系于獄之兩廊，一則病瘠可見，二則有不應禁者，即釋之，三則令獄吏潔其牢匣，然后復入，不為亡補?！盵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3《遇旬點囚》，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62頁。官員還要勤于夜間查獄，以防意外發(fā)生?！翱h令有憚其夜點獄者，或分之佐官，或委之典吏，皆于法不許。若有過失，罪將誰歸?凡嚴寒盛暑，須躬入，逐牢用燭照視，點姓名?；蛴每w紲，有輕重其手者，亦可因而檢察。”[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3《夜親定獄》，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63頁。犯人的飲食也有專門的要求。飲食不但要潔凈還不許克扣，“而官給之糧者，獄吏早晚例以飲食當廳呈報而后給，然所呈皆文具，其實減克，所與無幾。當呈時，須差人依樣監(jiān)給，無使減克，徒為虛文”。[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3《檢察囚食》，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61頁。犯人食物也要特別檢查，“送罪人飲食，仰門子畫時轉(zhuǎn)與當廳獄子，立便點檢呈覆，方得給付，不得用磁器銅鐵家事，及不得用箸，止得用木匙?！北O(jiān)獄管理安全最重要，為了安全起見，一般人不能隨便進入監(jiān)獄重地“不系獄中防守人，不得輒入獄中”，其他，諸如“棒杖、尖物、刃器、磁器、金銀、錢、酒，不得將帶入獄中?！狈溉思覍偎鸵挛镆獓兰訖z查，以防夾帶東西。“禁囚家屬送到衣被等物，置歷抄上，仰門子先押來，當廳上歷呈押訖，方得轉(zhuǎn)入獄中，其給出者，責領(lǐng)狀附案，仍批銷文歷。其歷押獄節(jié)級專掌?！盵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5《規(guī)矩》，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82頁。為防止犯人逃跑更要小心謹慎，“獄吏得囚賂，或夜縱其自便。重囚無路竄脫，或囚飲水時，積漸以水壁，浸漬泥濕，夜深則揭泥穴壁而出獄，獄吏莫知者，常有是事矣。故重囚夜臥，無令近壁，兼四壁須令板夾，仍堅其墻圍，有壞即整?！盵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2《獄壁必固》，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62頁。對于重刑犯人或死囚犯人要嚴加看守“遇收禁重囚，仰押獄節(jié)級取覆，添人防守?！盵注]李元弼：《作邑自箴》卷5《規(guī)矩》，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82頁。

三、“官箴”對官員的自我改造

理學政治實踐既是改造社會的過程也是官員自我改造的過程。官員的自我改造是理學政治實踐的前提條件，改造社會則是理學政治實踐的終極目標。“官箴”中官員的自我改造包括政治品質(zhì)的塑造以及行政能力的培養(yǎng),前者以勤、廉為核心,后者則履蓋諸如刑名、司法、錢糧等地方行政職責和現(xiàn)實行政能力的要求，二者共同構(gòu)成了理想官員的政治人格。

(一)清廉、勤政為核心的政治品質(zhì)的塑造。

為官清廉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官員的基本要求?！吨芏Y》以廉善、廉能、廉敬、廉正、廉法、廉辨，作為評判為官的標準，官員無論具備什么才能，也不論其官職高低，都必須具備清廉的品質(zhì)。宋代“官箴”極端強調(diào)為官清廉的問題。呂本中《官箴》開篇就言：“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盵注]呂本中：《官箴》，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97頁。清即清廉，呂氏將它放在為官的首位，可見其重要性。真德秀更是將官員的廉潔與女子之貞潔相并論，認為官員就算才華橫溢，只要有貪污行為終不足掛齒。“廉者，士之美節(jié)，污者，士之丑行，士之不廉，猶女之不潔。不潔之女，雖功容絕人，不足自贖；不廉之士，縱有他美何足道哉？”[注]真德秀：《政經(jīng)》《政經(jīng)附錄》，《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6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54頁。為官不廉不但有損自己的官聲，更糟糕的是危害了地方行政?！吧W官之要，曰亷與勤，……故廉勤一毫或虧，其害于政也甚烈?！盵注]胡太初：《晝簾緒論》《盡己篇第一》，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102頁。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官員如若不清廉，其下屬更是貪得無厭，引起上行下效。陳襄在《州縣提綱》分析州縣稅賦不足時認為，“守宰不廉，則己盜其一，吏盜其十，上下相蒙。恣為欺隱，其終未有不至匱乏者”。[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4《廉則財賦給》，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64頁。上下貪腐會造成整個地方行政體系無法正常運作。

有鑒于此，“官箴”對官員如何保持清廉給出了具有理學色彩的答案。理學家認為，天命之性、氣質(zhì)之性導致人分上、中、下品，理學政治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改造人們的氣質(zhì)之性而恢復其本來的天命之性。不同于一般民庶需通過教化來達到這一目的，士人則主要通過自我的內(nèi)在修養(yǎng)來實現(xiàn)回復天命之性?！肮袤稹碧貏e強調(diào)“持敬”和“慎獨”的修養(yǎng)方式。持敬是一種警戒心理，無論做什么事都要心存敬畏，不能放縱自己的私欲。慎獨則無論何時何地都始終如一。官員如果能夠做到持敬與慎獨，就表明他已將道德約束轉(zhuǎn)化為內(nèi)在的道德自覺。真德秀說：“昔人有懷四知之畏，而卻暮夜之金者，蓋隱微之際，最為顯著，圣賢之教，謹獨是先。故愿同僚力修冰蘗之規(guī)，各厲玉雪之操，使士民畏敬，稱為廉吏，可珍可貴，孰有逾此？”[注]真德秀：《政經(jīng)》《諭州縣官僚》，《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6冊影印，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60頁。此外，節(jié)用養(yǎng)廉是官員防止腐敗的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孔顏樂處既是理學家追求的理想人格，更是一種道德感召，它有助于士大夫養(yǎng)成廉潔自律的道德操守。官員如果平日生活奢侈，吃、穿、住、用方面事事講究，就可能會導致俸祿不足以供而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去貪污。

仕宦有俸給之薄者，所得不償所用。貲產(chǎn)優(yōu)厚，猶有可誘，若資產(chǎn)微薄，悉籍俸給，而乃用度不節(jié)，日用飲食衣服，奴婢之奉，便欲一一如意，重之以嫁娶之交迫，必至窘乏，夫平昔奢侈之人，一旦窘乏，必不能堪，窺窮之心繇是而起，……故欲養(yǎng)廉，莫若量其所入，節(jié)其所用，雖贏衣勵食，節(jié)澹度日，然俯仰無愧，居之而安，履之而順，其心休休，豈不樂哉。[注]陳 襄：《州縣提綱》卷1《節(jié)用養(yǎng)廉》，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40～41頁。

胡太初也說到：“其要莫若崇儉。茍能儉，則買物不必仗官價以求多也。燕賓不必科吏財以取樂也。苞苴不必講，廚傳不必豐也。涖官之日，無異處家之時，而用官之財，不啻如用己之財，斯可矣?！盵注]胡太初：《晝簾緒論》《盡己篇第一》，載劉俊文《官箴書集成》第1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102頁。官員如果能養(yǎng)成節(jié)儉美德就不用官價購物，也不需要假胥吏之手值辦貨物。

勤政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出理學理念與實踐的互動。傳統(tǒng)勤政觀表現(xiàn)為“克勤無怠”的行政精神，即在職守上勉力其事，無有懈怠。把“克勤無怠”作為支撐長久政治統(tǒng)治的精神動力與行政歸宿,成為后世統(tǒng)治者勤勉行政的出發(fā)點。理學則進一步發(fā)展古代的勤政文化?！肮袤稹本驼J為，做官從政也是一種職業(yè)，那么它就應當象從事其他職業(yè)那樣勤勤懇懇，官員勤政就是理所應當?shù)?。南宋官員真德秀在《西山政訓》中講：“況為命吏，所受者，朝廷之爵位，所享者，下民之脂膏，或不勤，則職業(yè)隋弛，豈不上孤朝寄，而下負民望乎?”在真德秀看來，官吏不勤，上對不起朝廷，下對不起民眾?！稌兒熅w論》的作者就認為，官職是一種特殊的職業(yè)，它要事上、御吏、臨民、聽訟、治獄、催科、理財、賑恤災民，要處理好多而無窮的事情，任務是繁重的，所以沒有勤奮精神是不行的。為此他進一步提出了勤政關(guān)鍵在于“清心”與“平心”。《晝簾緒論·盡心篇》中說：“(聽政)其要莫若清心，心既清，則雞鳴聽政，所謂一日之事，在于寅也。家務盡摒，所謂公而忘私也。勿以酒色自困，勿以荒樂自戕也?！庇终f：“他猶有可言也，心不可不平，平心則物情無往不燭。怒不可或遷，遷怒則吏民將受枉。其令必簡，其政必和?！痹谶@篇嚴于律己的論說中，胡太初對于勤政文化的“清心”與“平心”的精神，做了透徹的分析。在他看來，“清心”才能寡欲，才能有效地排除家庭內(nèi)外的干擾，公而忘私地辦理公務。也只有“平心”，才能有效地制怒，控制個人的情緒，才能公正與理性的處理公務，不受官場上的各種不利影響。只要盡心而為，就會無往而不利，就會達到執(zhí)政的最高境界“其令必簡，其政必和”。

(二)對官員行政能力的要求

理學政治以改造社會為最終目的，理學士人其所學、所知必然指向現(xiàn)實社會，必然要在其行政運作中得以驗證。所謂“以實學見實用，以實志起實功，卓然有益于世?！盵注]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28《沉簡肅四益集序》，四部叢刊初編本，上海：上海書店，1989年，第8～9頁。只有把知識落實到日常政治生活中，才是實知、實學，才能收到實效、實功。因此，“官箴”在對官員政治品質(zhì)的塑造同時，同樣重視對官員為政能力的培養(yǎng)。

正如前文所述，宋代“官箴”對官員行政能力以及基層社會行政權(quán)力的運作有了明確要求。這里就上述做一個簡單的歸納。

第一，養(yǎng)民救民之法?！肮袤稹敝袑?、寡、乞丐等弱勢群體的救濟、對一般百姓遭遇自然災害、盜賊情況下的救助以及對類似情況的重視，還有充分利用社會和官府力量進行荒政救民的實踐，都呈現(xiàn)出理學養(yǎng)民為先的政治理念與實踐。

第二，稅收、科差之法。“官箴”中既要求官員要按時完成朝廷下達的稅收任務，又要在稅收中保持公平、公正，既不能多收、濫收更不能重復收稅；愛惜民力，不亂攤派、不輕派役，不輕易科配而濫用民力。

第三，司法、刑獄之法。在明刑弼教的宗旨下，“官箴”對官員如何受理、審問、判案以及監(jiān)獄管理都提出了詳細的要求。

第四，教化之法。教化是為政之重中之重，官箴要求官員重視學校、家庭(族)、社會在化民成俗中的作用，通過教民來建設(shè)尊卑貴賤有序的家庭(族)、社會秩序。

結(jié) 語

宋代理學建構(gòu)了形而之上神圣的“天理”范疇，但理學家并沒有簡單地停留在對倫理道德本體論的形而之上的思考，而是積極將之導向現(xiàn)實社會，在具體的政治行為中驗證理學的普遍價值。由此，理學的政治實踐從以下二個方向展開。首先強調(diào)倫理道德對官員個體自身內(nèi)在化品質(zhì)的塑造，具體而言即是對政治主體的道德培育；其次是政治主體努力在現(xiàn)實社會中將道德倫理合理地、創(chuàng)造性地融入現(xiàn)實政治運作中。宋代的“官箴”就成為理學政治實踐的最佳載體?！肮袤稹笔滓谟谂嘤哂欣韺W氣質(zhì)的“士”即官員，使他們在為政理念上，繼承發(fā)展傳統(tǒng)政治的“為政以德”，注重“仁心”“仁政”，并在現(xiàn)實政治實踐中發(fā)展新的愛民養(yǎng)民以及教民之法。在官員為政品質(zhì)的要求上，“官箴”強調(diào)以清廉與勤政為核心。在官員的行政能力要求上，強調(diào)對諸如刑名、司法、錢糧、風俗教化等地方行政職責和現(xiàn)實吏治實踐經(jīng)驗，從而強化了官員必備的行政素質(zhì)，對基層行政權(quán)力的構(gòu)建起到了極積的作用?？傊未肮袤稹蓖瓿闪藢賳T的自我改造，使其成為治國平天下的人才，成為改造社會的人才，承擔起重建社會秩序的重任?！叭四芎氲溃堑篮肴恕?，對官員的自我改造，是理學政治實踐的前提，反過來官員又將理學的觀念推己及人，使之成為制度與習俗；實現(xiàn)日常生活秩序、人倫秩序、甚至于文化、政治秩序的重建，最終完成改造社會的目的。因此，從本質(zhì)上說，宋代“官箴”是官員的自我改造與改造社會的結(jié)合，這也是理學政治實踐的前提與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