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波瀾壯闊的史詩
——簡評爾容的長篇小說《伍子胥》

周勝輝

爾容是活躍在當今湖北文壇上的實力派作家，也是一個著述甚豐的高產(chǎn)作家。其創(chuàng)作領(lǐng)域涉及到小說、散文、詩歌等諸方面，尤以小說見長。近年來，她相繼推出了長篇小說《相愛不說再見》 《鐵血首義路》等眾多作品，不斷地超越自我，不斷地刷新著讀者的認知，并越來越被大眾所矚目，所熟知，所銘記。最近，她又推出了長篇歷史小說《伍子胥》，更是以其恢弘和博大，再次給我們帶來驚喜和感動。

春秋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特殊的時代，既盛產(chǎn)思想，也盛產(chǎn)戰(zhàn)爭，更盛產(chǎn)忠臣和良將。其時周室式微，各路諸侯粉墨登場，爭圖霸業(yè)，把那一段歷史演繹得詭秘而又壯麗。伍子胥就誕生在這個風(fēng)起云涌的時代，他有幸被歷史所塑造，也有幸改寫了部分歷史，因而也理所當然地被歷史所銘記。他原本楚人，出身名門望族，卻因父兄遭人構(gòu)陷被楚平王誅殺而被迫投吳，并深受吳王闔閭的器重，官拜大夫。在其精心運籌之下，吳國日趨強大，西破強楚，北敗齊魯，南擊越國，終成諸侯一霸。在這個過程中，伍子胥也得以擊破郢都，鞭尸平王，為父兄報仇雪恨。其后，伍子胥自己也不幸遭人誣陷，被吳王夫差所猜忌，賜劍自裁，終于走完了他起伏跌宕的一生。

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是一個極其艱巨的任務(wù)，很難自由發(fā)揮。作者必須從浩如煙海的歷史史實中去抽絲剝繭，詳加考證，既不能游離于史實之外，又不能枯燥地堆砌史料，既要忠于歷史，又不能復(fù)制歷史。個中艱辛，自不待言。而伍子胥又是一位著名的歷史人物，其所處的時代背景、生存環(huán)境、個人經(jīng)歷都非常復(fù)雜。況且，在后人眼里，他既是一個經(jīng)典，也是一段傳奇，其故事既見諸正史，又流傳于江湖，讓人耳熟能詳。加上既往的創(chuàng)作中已經(jīng)有不少作品問世，其中有小說，有評書，也有故事，這便給后來的創(chuàng)作者帶來障礙，即很難有突破和超越。而筆者卻欣喜地看到，爾容顯然出色地完成了這個挑戰(zhàn)。她穿透了春秋的狼煙與烽火，厘清了人物的紛紜與浩繁，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更加飽滿、更加豐厚的伍子胥，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存在，一個有獨特個性的人物形象，讀之可信，觸之可感，品之有味。

一、結(jié)構(gòu)宏大，縱橫捭闔，用春秋筆法叩開宏大世界

長篇小說《伍子胥》全書33萬字，近50個章節(jié)。這對于一部單行本來說，已經(jīng)算得上煌煌巨制了。當然，對于伍子胥來說，也只有這樣的容量，才能承載那顆不朽的魂靈，才能演繹那些傳世的經(jīng)典，才能鋪排那種無涯的宏闊。小說以伍子胥為經(jīng)，以楚、吳等國為緯，以眾多的人物形象為星秤，精心織造了一幅群英博弈圖。爾容就是駕馭這盤棋局的弈手。她從容地經(jīng)略著這盤錯綜復(fù)雜的棋局，并且經(jīng)略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楚靈王、楚平王、闔閭、夫差、勾踐等王侯和梟雄，伍參、伍奢、伍舉等伍氏的幾代俊彥與賢達，孫子、專諸、要離、范蠡、文種等諸多文臣武將，每一位都是一座豐碑，每一位都是一曲壯歌，每一位都足以讓春秋熠熠生輝。而今，卻全部被爾容納入這盤碩大的棋局之中，且當成了棋局里不可或缺的棋子。每弈一局，都是驚心動魄，都是蕩氣回腸。小說涉及的人物眾多，可以說是浩若繁星。從王侯將相，到蕓蕓眾生，有名有姓的人物就達到了上百之眾。要把這些不同性格的個體很好地表現(xiàn)出來，任務(wù)之艱巨是可想而知的。讀完小說以后，我欣喜地看到，爾容并沒有把這些形象臉譜化或程式化，無論是那些耳熟能詳?shù)拇笕宋铮€是一些市井百姓等小人物，無論忠或奸，智或勇，尊與卑，她都刻畫得鮮明生動，真實可信。

這部小說是用紀傳體的形式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也可以稱得上是獨辟蹊徑。因為紀傳體是前人著史的一種方法，自司馬公著《史記》首創(chuàng)該體以降，逐次有 《漢書》 《后漢書》 《三國志》等所謂“二十四史”面世。其特點就是通過記敘人物活動，來反映歷史事件，是記言、記事的高度結(jié)合，通過人物形象的塑造來反映人物的性格特征。從小說的角度來說，用這種體例來表現(xiàn)人物，鋪排情節(jié)，再現(xiàn)環(huán)境，在筆者有限的閱讀印象里，還是比較鮮見的。事實證明，爾容采用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不但是成功的，也是獨具匠心的。從時間跨度上來看，該書描寫了楚莊王、靈王、平王、昭王等四君，伍氏參、舉、奢、伍子胥兄弟等四世，吳王闔閭、夫差等二君。這其中的任何一個時代，都足夠澎湃成一支濤濤長河；從人物關(guān)系來說，該書刻畫了問鼎中原的楚莊王、臥薪嘗膽的越王勾踐、杰出的軍事家孫武等數(shù)不清的霸主巨擘，他們中的每一個獨立的個體，都足夠架構(gòu)成一座巍峨的大廈；從重大事件來說，該書記載了吳楚柏舉之戰(zhàn)、昭王復(fù)楚、勾踐滅吳等重要的歷史節(jié)點。這其中的任意一個剪影，也足夠拉開一個宏大的場面。如果采用傳統(tǒng)的創(chuàng)作手法，所有這些幾乎是無法承載之重。因此，爾容在她的創(chuàng)作中采取以主要人物活動為中心，通過人物來再現(xiàn)歷史事件，各類人物之間既有聯(lián)系，又有分別，這既是合理的，也是必須的。

二、形象豐厚，筆挾煙云，傾情心力鍛冶偉大人格

《伍子胥》畢竟是一部以真實歷史人物為主題創(chuàng)作的小說，因此，對伍子胥這個典型形象的塑造，是衡量小說成敗的關(guān)鍵。歷史上的伍子胥是一個具有鮮明個性特征和獨特人格魅力的人物。他的一生波詭云譎，大起大落，非常難以駕馭和把握。作家要做到的，除了熟稔那段歷史以外，還必須洞察他的內(nèi)心，深入他的思想，觸摸他的脈搏，唯其如此，才能夠讓讀者們感受到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伍子胥，一個鐵骨錚錚的人物形象，一種愛憎分明的偉大人格。事實上，爾容很好把握住了這些。在這部作品里，她以女性特有的細膩和冷靜，追隨伍子胥的腳步，穿透伍子胥的靈魂，解析伍子胥的精神，為我們充分展示了這個人物的成長經(jīng)歷、性格成因、主要成就、歷史地位等等?？梢哉f，在爾容的筆下，伍子胥不再只是一個歷史標簽，一個蒼涼的背影，而是一個真實可感的人，一個呼之欲出的磊落英雄。在爾容的娓娓道來里，我仿佛看見那個“面若山闊，聲若風(fēng)清”的叫做伍員的少年，從郢都的 “伍府”里走出來，一步一坎坷，一步一風(fēng)云，直到筆直走進歷史的中心。在這條危機四伏的路上，他越走越堅韌，越走越剛強，把一個庇蔭在家族羽翼下的翩翩公子，磨勵成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伍家本是楚國世家，數(shù)代皆為楚國重臣，聲名顯赫。伍子胥身為伍家子弟，原本應(yīng)該和前人一樣，有一個很好的前程。但是，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就在這個節(jié)點上，伍子胥遭遇了伍家最大的一場風(fēng)暴，楚王聽信了佞臣費無忌的讒言，向伍家舉起了屠刀，這是伍家家道坍塌的標志，也是伍子胥人生征途上一個最大的拐點。淋漓的鮮血既讓伍子胥猝不及防，也促使他幡然醒悟。也就是在那一刻起，伍子胥原有的道德觀念、價值取向、處世法則，都發(fā)生了顛覆性的變化。他從此痛失了自己的家國，被迫如喪家之犬亡命天涯。當然，也許正是這個歷史的謬誤，成就了后來的伍子胥。他把畢生的精力，都投身到證明自己的能力之上，他敢愛敢恨，恩怨分明，德才兼?zhèn)?，忠義雙全，終于成為古代士大夫的典范，忠臣義士的化身。正如范仲淹浩嘆的那樣：“胥也應(yīng)無憾，至哉忠孝門。生能酬楚怨，死可報吳恩。直氣海濤在，片心江月存。悠悠當日者，千載袛慚魂?！?/p>

小說囊括了伍子胥人生中最重要的階段，從“株連九族”，到“一夜白頭”，從“飽腹之恩”，到“吳市吹簫”。這一時期的伍子胥，雖然痛失了往昔的尊嚴，飽嘗家破人亡、背信棄義的痛楚，卻也讓他完成了一個豪門子弟向天下大勇大智者的蛻變，更養(yǎng)成了他挫而彌堅、百折不回的性格。正如孟子所言：“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睕]有前面的那些挫敗，也許就沒有以后這個剛毅果決、嫉惡如仇的伍子胥。而從舉薦專諸、要離，到“七薦孫武”，從“伐楚入郢”，到“吳齊聯(lián)姻”，則是伍子胥人生中最輝煌的時期。在這一階段，他助力公子光成為一代明君，立城邦，設(shè)守備，實倉廩，治兵庫，三師肆楚，以弱勝強，破楚入郢，自己也被吳王封為相國。繼而揮師南下，又打敗了越國。這一連串軍事和政治上的精品力作，讓伍子胥走向了人生的高峰，不但成為杰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也成為忠孝的楷模，人臣的典范。讓人喟嘆的是，伍子胥本是楚人，卻被楚所棄，效命于吳國，還使吳國這個蠻荒小域成了春秋一霸。他感念吳王闔閭的知遇之恩，鞠躬盡瘁，九死未悔；他痛恨楚平王昏聵無道，掘墓鞭尸，為父兄雪恨，這也構(gòu)成了他“忠君與愛國、感恩與復(fù)仇的一致性與矛盾性”。此后，從“夫差嗣位“到“子胥賜死”，則是伍子胥盛極而衰的時期。自闔閭戰(zhàn)死以后，伍子胥的命運就開始發(fā)生逆轉(zhuǎn)，他終究還是沒能逃脫小人構(gòu)陷的宿命，被繼任吳王夫差賜死。他死后九年，不出其預(yù)料，臥薪嘗膽的越王勾踐滅了吳國。剛愎不仁的夫差同樣被越王勾踐賜死。伍子胥曾為之夢牽魂繞的吳國也灰飛煙滅。

當然，除了伍子胥以外，書中其他的人物形象也塑造得血肉豐滿，躍然紙上。如：楚平王之昏、吳王闔閭之明、兵法大師孫子之能、刺客專諸與要離之忠勇等等，都刻畫得惟妙惟肖。還有許許多多不同類型的人圍繞在群英周圍，演繹著各自的喜怒哀樂。林林總總，就像星辰之于日月，江河之于湖海，構(gòu)成這個浩繁的宇宙。正如作者自己所言，小說大視野、多角度，“全方位精心打造一批不同地位、不同身份、不同背景、感人至深的人物群像”，也是這部小說不可或缺的重要內(nèi)容。

爾容運用倒敘、插敘、點面結(jié)合等多種表現(xiàn)手法，為我們塑造出一群具有典型意義的人物群像。對伍子胥的刻畫更是臻于完美，再現(xiàn)了伍子胥的風(fēng)范和偉大人格。伍子胥光明磊落，嫉惡如仇，忠心耿耿，一身正氣，乃是中國古代忠臣良將的杰出代表。而中華民族一直崇尚正義與正氣，也正是這種正義與正氣，一直支撐著中華民族的精神脊梁，高山仰止，必將傳之久遠。

爾容在塑造伍子胥這個形象時，也許同樣在塑造著她自己。筆者所讀到的除了一股英雄的浩然之氣以外，還讀到了滿卷的書香，滿紙的文墨。在這部作品中，爾容既向我們傳遞了人物的魅力，也傳遞了語言的魅力。她的語言清麗脫俗，富于變化，既有小說的生動，又有散文的靈動，如水一樣流暢，風(fēng)一樣和煦，值得細品，回味無窮。

三、環(huán)境宏闊，思維縝密，用知性從容架構(gòu)精神家園

伍子胥生在春秋末期，這是一個非常紛亂的大環(huán)境。舊有的以周天子為代表的統(tǒng)治秩序不斷地被蠶食，各諸侯為爭霸業(yè)征戰(zhàn)不息，試圖建立起新的秩序。而伍子胥所處的楚國和吳國又是一個小環(huán)境，其時他的故國楚國已經(jīng)失去了問鼎中原的威勢，內(nèi)部紛爭不斷，權(quán)臣互相傾軋，外部列強環(huán)伺，虎視眈眈，也蘊藏著深刻的危機。而吳國在伍子胥的扶持下也只是匆匆崛起，又匆匆傾覆，繁華轉(zhuǎn)瞬即逝。這種擴張與兼并，守成與崛起，構(gòu)成了春秋歷史發(fā)展的主軸。而諸侯間的戰(zhàn)爭在推動歷史前進的同時，也給社會生產(chǎn)力造成了巨大的破壞，給當時的民眾帶來深重的災(zāi)難。爾容在這部小說里通過對這種典型環(huán)境的塑造，深刻揭示了戰(zhàn)爭對人類肉體和靈魂帶來的創(chuàng)傷。

春秋時代是一個各種文化交融碰撞的時代，也是一個盛產(chǎn)思想的時代。在急劇的破與立、興與廢、存與亡之間，各種思潮不斷興起，構(gòu)成了中華民族最燦爛的文化，也樹立起了中華民族的精神。從伍子胥身上，我們可以看到這種精神的烙印。那就是仁義、忠貞、誠信、擔當。這既是此后歷朝歷代中國文臣武將們堅守的原則，也是我們這個民族信守的行為規(guī)范。即使到了今天，我們還在傳承這種精神，弘揚這種精神。爾容在這部小說里，自覺地踐行了這種文化傳統(tǒng)，用一股浩然之氣，塑造了一群浩然的人物，其胸懷必然也是浩然的。從小說中，我們還欣喜地看到了伍氏血脈的延續(xù)，伍氏的子孫，那個叫“望”的小孩，僥幸逃脫了吳王的誅殺，并得以從春秋里走出來，篳路藍縷，走進了望氏的門庭。從此，望家既傳承著伍家的香火，又傳承著伍氏的精神，他們在荊楚大地上繁衍和生息，續(xù)寫著一個個傳奇，一個個輝煌。

總之，筆者認為長篇小說《伍子胥》是近年來小說創(chuàng)作上少有的精品力作之一，其結(jié)構(gòu)宏偉，手法新穎，語言精妙，相信能為荊楚文壇乃至當今中國文壇帶來一股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