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巖清
我媽媽其實不擅長做飯。我愛吃的手搟面,是外婆逼著她學的。外婆說:“再怎么說也是嫁給了北方人,入鄉(xiāng)隨俗,不會做碗面怎么成?”感謝外婆的“逼上梁山”,成就了媽媽的手搟面——這不可取代的味道。
70年代的石家莊市,物質還比較匱乏。有時候老鄉(xiāng)給點自家磨的玉米面、地瓜面,就算是好東西了。媽媽就用白面和這兩樣摻在一起,做三合一的手搟面。媽媽為人是婉約派,做飯卻是豪放派。且不說味道怎么樣,陣仗倒是十足。她用結婚時的紅雙喜搪瓷臉盆和面,叮叮咣咣之聲不絕于耳。她把面粉放進臉盆里,左手不斷攪拌,右手一點點往里加水。俗話說,“軟面餃子硬面湯”,因此水要盡量加得少點。水加好了,這時開始用力揉面,一遍又一遍,惜不得力。媽媽力氣小,有時候爸爸下班回來早了,她就會把圍裙給他一丟: ? “噯,你來!”爸爸總是笑笑,洗了手就過來幫著和面。當時我還太小,不懂這就叫“撒狗糧”,只知道咧開豁了門牙的嘴笑,留下一長串亮晶晶的口水。
有了爸爸幫忙,和面、搟面的速度可就快多了。很快,面團就魔術般地變?yōu)榇笮⌒瓮械儒伾w且厚度均勻的大面片,乖巧地趴在案板上。媽媽把面餅像折紙扇一樣折疊起來。這時,家里那把能“吹毛斷發(fā)”的菜刀就要出場了。媽媽用菜刀“刷刷刷”將疊好的面餅切成條狀。至于寬細,得看媽媽的心情——一般是細的,有時候媽媽也做“寬心面”和“上梁面”。
媽媽的手搟面,不像蘇面有那么復雜的澆頭和菜碼。就是清水煮面,里面按人頭兒飛三個笨雞蛋。醬油、醋、香油、胡椒粉等事先放在碗里,盛勺熱面湯攪拌均勻,再往里挑面。最后撒上蔥花,再澆兩勺熱湯,大功告成。對,必須是蔥花,還得是北方大蔥的蔥花碎。要是放上海人用慣的小香蔥,就不是那個味道了。
等我稍大一些,學業(yè)緊張,時常要吃夜宵加餐。媽媽的手搟面也隨之豐富了內容。夏天做手搟面要加入煮熟的新鮮豌豆。豌豆面有股清新的豆香,煮熟后放點黃瓜、椿芽、咸菜、蒜泥等混合而成的小菜,那味道真是說不出的爽口。到了秋冬季節(jié),媽媽就做白菜肉絲倒熗鍋面,或是羊肉倒熗鍋面,用炒鍋將肉爆香后再放進煮好的面里,既節(jié)省時間,又格外美味。媽媽還時常給我換換口味,在面里加點小火慢燉出的梅子肉丁,香得我呼嚕呼嚕能一口氣吃下兩大碗。
后來我長大了,離開了家,去過很多地方,也吃過各式各樣的手搟面、機器壓面,都沒有媽媽的味道了。難怪人們都說,世上最好吃的食物是媽媽做的手搟面。在他鄉(xiāng)打拼的日子里,在無數(shù)個加班的夜晚,在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的地鐵上,我時常對著玻璃窗發(fā)呆,眼前幻化出那間老舊廚房的窗口——搪瓷鍋具上的花卉圖案鮮艷奪目,水龍頭過濾嘴的塑料小花會旋轉,窗外的陽光照在燃氣灶上,鍋里的水咕嘟嘟沸了,媽媽帶著碎花套袖正麻利地下著面條。
地鐵到站的提示音,及時止住了我泛濫的口水。冷光打在玻璃幕墻上,映出一張饑腸轆轆的面孔。該回家了,回家吃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