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妖嬈
令道格拉斯寢食難安的危險分子,正是他的親哥哥——已年過七旬的羅伯特·杜斯特,也是這個百年地產豪門最尷尬的一層血色秘密。金發(fā)碧眼、身材修長、氣質儒雅,舉手投足間充斥著冷淡且優(yōu)雅的體面,即便已到古稀之年,他仍是紐約城里讓人一眼望去倍感舒心的老紳士。
誰也沒注意到這位富家子弟楚楚衣冠下包裹的兇光,直到一位名叫安德魯·杰瑞克奇的美國導演,通過一種接近詭異的方式,揭開了“老紳士”演奏長達三十年的恐怖謀殺組曲……
和“走哪兒兇案就發(fā)生在哪兒”的“名偵探柯南”一樣,1943年4月12日出生于美國紐約的羅伯特也仿佛天生具備某種“衰神”體質,從小就對“死亡”有著清晰而深刻的認識。據他自己的供述,七歲那年的某個深夜,父親西摩爾·杜斯特把兒子帶到樓下大廳的落地窗前,讓他隔著玻璃看側屋房頂,那里站著自己的母親,羅伯特還沒來得及跟她打招呼,就眼睜睜看著她從上面跳了下來。讓羅伯特震驚的不僅僅是母親的自殺,而是次日報紙新聞出來,竟然將之定性為“意外”。
以這個凄絕的故事為“底氣”,羅伯特在他此后近二十年的時間里,都過著“獨狼”的生活。因為性格孤僻,被同學排擠是必然的,每次把他送進學校,下一秒他就會逃跑,整個童年,羅伯特都在嘗試遠離人群,嚴重的自閉傾向讓他徹底失去了父親的寵愛。所以兩個孩子成年以后,老杜斯特理所當然地把家業(yè)都交給小他兩歲的弟弟繼承,而羅伯特只能靠信托基金里的錢度日。
即便如此,這位憂郁的富二代依舊過得很自在,他在不到三十歲那年,結識了牙醫(yī)凱瑟琳,交往時間雖短,兩人卻似乎都視對方為“真命之選”,他們都喜歡遠離塵囂的鄉(xiāng)間生活,都想開一家綠色食品店,甚至還都不想要孩子,于是很快就結婚了。聽起來這就是個“灰姑娘”式的童話,他是她的白馬王子,她是他的辛德蕾拉。
所有的麻煩,都是婚后才浮出水面的,也就是他們搬到佛蒙特州的時候。
這位天真美貌的妻子逐漸察覺到了“完美丈夫”的不正常,她發(fā)現羅伯特和家人的關系冷若冰霜,喜歡在家里做掌控一切的人,必要時還會對她動粗。當朋友建議她大膽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時,她的回復是:“開什么玩笑?他會殺了我的?!?/p>
正當凱瑟琳試圖忍下這一切的當口,她很不巧地懷孕了?!岸】恕钡膱?zhí)念在那一刻起被打破,也決定了她后來的命運。凱瑟琳強烈地想要生下這個孩子,這主意必然遭到羅伯特的反對,此后爭吵和動手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多,直到1982年的2月1日,這位隱忍的賢妻終于神秘失蹤。
羅伯特向警察報了案,并公開懸賞十萬美元,懇求公眾幫他尋找愛人。可與此同時,負責這起失蹤案的警察也犯了難,照羅伯特的說法,凱瑟琳失蹤當晚跟他大吵了一架,并堅持要回紐約,于是羅伯特開車將她送到車站,隨后就離開了。然而,警察問遍了車站每一個人,誰也沒親眼看到凱瑟琳上車,她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一切都如此不尋常。
于是,警察有了大膽的設想:失蹤者住在空曠的郊外,周圍都是密林,倘若有人將她殺死,把尸體拋進后邊的垃圾焚燒爐,那還真是神不知、鬼不覺。然而,猜測只是猜測,即便警察將羅伯特的房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找遍了方圓幾里的地方,都沒發(fā)現一絲屬于凱瑟琳的痕跡。
富二代羅伯特在不到三十歲那年結識了牙醫(yī)凱瑟琳,他們都喜歡遠離塵囂的鄉(xiāng)間生活。
1982年2月1日,隱忍的賢妻凱瑟琳神秘失蹤,羅伯特向警察報了案,并公開懸賞十萬美元,懇求公眾幫他尋找愛人。
就這樣,羅伯特被定性成了“受害者”,母親早逝留下童年陰影、被家族拋棄,妻子又意外失蹤,這一系列的不幸讓他看上去就是標準的“可憐人”。羅伯特自己都對外宣稱:
“我這一生擁有花不完的錢,卻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幸福?!?/p>
在當時的公眾看來,凱瑟琳的失蹤只有兩種真相:一是死亡,二是離開。很多人都傾向于相信第一種,于是將羅伯特視為“兇手”。凱瑟琳的一位閨蜜曾經直言:“我后悔在凱瑟琳失蹤后第一時間擁抱了他(羅伯特),當時我應該直接掐斷他的脖子?!?/p>
就在羅伯特受“千夫所指”之際,只有一個人站出來聲嘶力竭地為羅伯特辯護,這個人就是美國女作家蘇珊·伯曼。之所以蘇珊的發(fā)聲能引起關注,皆因她的家世太不簡單,作為羅伯特的大學校友,她本是位普通女性,后來卻發(fā)現自己已過世的父親當年是教人聞風喪膽的黑幫大佬。憑借特殊的身世,蘇珊出版了以美國黑社會為主題的小說,成功進入作家圈,也與羅伯特一拍即合。
羅伯特出事之后,蘇珊第一個跳出來為他說話,做了他的品德證人,令輿論風向徹底反轉。經過這位密友的不懈努力,凱瑟琳的失蹤案慢慢淡出了公眾視線,連警察也放棄了調查。
眼看杜斯特家族的懸案即將被塵封,卻有一群人無法釋懷,他們千方百計要挖出猛料,讓事情得以真相大白,這群人就是無所不能的記者。在凱瑟琳失蹤十八年之后的2000年,有媒體與蘇珊取得了聯(lián)系。記者們發(fā)現,昔日風光無限的蘇珊生活環(huán)境已經大不相同,她蜷縮在洛杉磯一幢清冷的小平房里,家具又老又破,顯然她變窮了。
以此為契機,記者們在蘇珊身上打開了缺口,她甚至已經同意接受采訪。警察也受媒體報導所迫,打算對凱瑟琳的案子重啟調查。正當大家摩拳擦掌,打算在羅伯特身上二度開刀之際,洛杉磯貝弗利警察局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寫著一個地址,并告知那里有具尸體。
蘇珊·伯曼,羅伯特的密友。在洛杉磯的家中被槍殺。
沒錯,這地址正是蘇珊·伯曼的住所。
洛杉磯警察趕往那里的時候,蘇珊已經死在自己的臥室,俯身倒地,后腦勺有一個大大的槍眼。
一切看起來都像是黑幫處刑的套路,教人不得不聯(lián)想到死者的家族淵源,難不成是蘇珊得罪了某些極道人物,因此受到懲罰了?
與此同時,羅伯特的妻子失蹤案線索也徹底斷了。盡管警察搜到了羅伯特與蘇珊的往來信件,也驚奇地發(fā)現幾年間羅伯特不停地給她寄巨額支票,但是這一切并不能證明他是兇手,只能推斷困于窘境的蘇珊可能抓到了他的一些把柄,以此對其進行勒索,這才招來殺身之禍。
推斷歸推斷,沒有證據等于空氣,于是警方很自然地要去找這位“柯南”聊聊天,結果發(fā)現他也失蹤了。
沒人知道羅伯特在哪兒,過著怎樣的生活。可無論他過得怎么樣,都應該不會缺錢。因為老杜斯特死后,羅伯特作為長子,能每年向家族領取兩百萬美元的生活費,嚴格來說,他有的是錢,足夠讓他更換身份,將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
在羅伯特被警方通緝期間,他行動相當隱秘,只有一次暴露了行蹤,竟是在超市行竊,被攝像頭逮個正著。很難想象有錢人會干這種事,連羅伯特自己都無法解釋當時出于什么樣的動機當了扒手,可能只是因為有趣?他甚至還娶了第二任妻子,讓她來照顧自己的起居。
蘇珊死后一年左右,有位釣魚客在得州的加爾維斯頓灣釣上來一只塑料袋,里邊裝的是人類的碎尸塊。警察趕到現場,打撈起了其余的碎尸,雖然唯獨找不到頭顱部分,但也足以驗明身份。死者名叫莫里斯·布萊克,就住在海灣附近一所公寓里。
通過對房東的詢問,警察迅速將嫌疑對象鎖定了莫里斯的鄰居——一個在房東口中“毫不性感”的老齡婦女。于是順藤摸瓜,找到了這個鄰居的車,并發(fā)現了車里的鋼鋸。但最大的收獲不是那把鋸子,而是當場截到的老太太本人——或者說,是曾經喬裝成老太太的羅伯特·杜斯特。
法庭上,檢查官要應對的是杜斯特家族花重金請來的整整一個律師團,他們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贏下了這場官司。
最讓人啼笑皆非的后續(xù)來了,警察逮捕羅伯特的時候戲言:“你要保釋得付三十萬美元?!敝匀绱苏{侃,竟是因為當時沒人知道他是杜斯特家族的一員,直到羅伯特輕輕松松地打了個電話,把三十萬美元拍在警察局的桌子上,然后瀟灑離去,大家才意識到這位嫌疑人絕非等閑之輩。
從現在開始,大家可以親眼見證“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這一點了。
羅伯特親口向警察承認,是自己開槍射殺了莫里斯·布萊克并將其分尸拋海,但絕非有預謀;而是莫里斯毒癮發(fā)作,持槍向羅伯特要錢,雙方廝扯過程中不慎擦槍走火,才有了這起意外死亡。這聽起來很扯的辯解好像沒人會信?錯了。
法庭上,檢查官要應對的是杜斯特家族花重金請來的整整一個律師團,他們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贏下了這場官司,最后法庭判定羅伯特殺人屬于正當防衛(wèi),只給了他一個“毀壞尸體”的罪名,刑期只有短短數年;謀殺蘇珊·伯曼的指控則被推翻得更快。
好了,現在讓我們來回溯一下這位“可憐人”的不堪往事:妻子失蹤、密友被一槍爆頭,鄰居慘遭肢解拋尸。這三十年里,羅伯特身上始終彌漫著“死神”的氣息,他清瘦的面頰、白得有些駭人的皮膚,宛若“幸運”與“不幸”最古怪的結合。
刑滿出獄之后,兩鬢斑白的羅伯特也并沒有大家想象得那么沮喪,他在2006年從家族財產和信托利息里拿走了6500萬美元,就這樣從囚徒秒變億萬富翁。與此同時,公眾對羅伯特的看法也分化成了兩極,有人說他很無辜很倒霉,世間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一個人身上了;也有人說他就是兇手,世間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巧合。
這一下,有錢人的“快樂”大抵普通民眾也都欣賞到了雛形——原來殺人犯還可以如此逍遙?看起來,這個世道唯有請神探夏洛克來主持正義了。
結果夏洛克沒出現,找到羅伯特的竟是一群拍攝紀錄片的。
說起紀錄片《紐約災星》的導演安德魯·杰瑞克奇,應該算得上是羅伯特·杜斯特的狂熱“粉絲”。早在2010年,他就努力說服了這位“風云人物”,執(zhí)導了根據凱瑟琳失蹤案改編的電影《所有美好的東西》,并讓紅極一時的好萊塢“男神”瑞恩·高斯林扮演羅伯特本人??上У氖?,電影公映以后惡評如潮,連羅伯特本人都嘲笑這是個“大爛片”。
對“腹黑”題材相當鐘情的安德魯一心想要雪恥,他又耗費了幾年時間和羅伯特保持交往,并包容了對方全部的任性?;I備《紐約災星》期間,羅伯特像是在戲弄導演,經常不接他的電話,只有心血來潮的時候才會跟他交談。
這件事做起來難度很大,因為誰也摸不清羅伯特的真性情,更不可能讓他能在攝影機前親口認罪。沒辦法,安德魯只有等,等待上帝起心動念,扔給他一把“金鑰匙”,能打開真相之門。
于是乎,紀錄片拍攝工作在“斗智斗勇”中啟動了。面對面采訪時,安德魯非常聰明地從羅伯特的童年切入話題,讓對方打開了心扉,對自己的悲慘過往侃侃而談,此舉讓安德魯得到了羅伯特的信任。
事實上,安德魯內心深處一直堅信羅伯特是相當狡猾的連環(huán)殺手,最有力的證據就是他通過警方取得了兩個信封,一封是當年羅伯特寫給蘇珊·伯曼的,另一封是蘇珊案中神秘殺手寫給警局的,不僅兩個信封上的字跡嚴重相似,甚至連將“BEVERLY”誤寫成“BEVERLEY”這一細節(jié)都是雷同的,很明顯,當年假裝黑幫人員將信寄去警局的就是羅伯特本人;而最后一名死者,也很有可能是識破了他的身份才慘遭殺害。
但是,事情永遠卡在一環(huán)上,那就是無論采訪問題設計得有多巧妙,智商極高的羅伯特始終都在強調:“我沒有殺人,我不是兇手,我很無辜?!币业竭@“老狐貍”的破綻,難如登天。
所幸,“金鑰匙”來了。
在一次采訪間歇,當工作人員都散開各自休整之際,收聲筒傳出了羅伯特的自言自語,雖然都是些不著邊際的嘮叨,口齒卻異常清晰;然后,他的律師急吼吼上前,提醒老人家關掉別在身上的迷你話筒。
這個細節(jié)給了安德魯靈感,他立馬組織團隊開會,商討最佳方案,誓要在拍攝接近尾聲的時候給大家一份“豪禮”!
紀錄片的最后一次采訪開始了,安德魯先向羅伯特出示了他寫給蘇珊的信封,問這是不是他的筆跡,羅伯特馬上就承認了。接著,安德魯又出示了第二個信封,也就是寫給警局的那一個,羅伯特怔了一下,馬上矢口否認;連同錯別字也一概推翻,一口咬定自己“不記得了”。
心理暗示已經完成,接下來又到了休息時間,工作人員紛紛收拾東西,并順手關掉了攝影燈;松了一口氣的羅伯特也走進了廁所。
接下來,只聽得一把蒼老的嗓音從未關掉的傳聲筒里鉆了出來:“都是我干的,我當然把他們都殺了呀?!?/p>
這大抵是羅伯特·杜斯特殺戮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失誤,也是最后一次——沒錯,他又忘記關掉身上的迷你話筒了。
真相大白之后,你以為法律也不能拿有錢人怎么樣嗎?放心吧,六集紀錄片《紐約災星》在HBO電視網播到第五集的時候,警方就已經把“紐約災星”再次捉拿歸案了。兇手該還的債,一分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