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行吟（組詩）

曹劍龍

關(guān)山依舊

西出陽關(guān)的那些人

儼然百里挑一，是血性兒郎

跨出這一步，就不打算回望

東土的三杯濁酒，洗盡風(fēng)塵

羌笛嗚咽，流行僅在他鄉(xiāng)

當年杜工部，孤身寒秋

怕聞雁聲，串結(jié)愁腸

而我從江南啟程，喘息著抵達

瘦弱的詩行，蜿蜒大漠之上

西域夕照，將形影拉長

如今西出陽關(guān)時，揣著回程車票

關(guān)山依舊，風(fēng)化戍邊具象

駱駝和芨芨草，是巧遇的

兩個故交，豐富我

對出塞詞的敬仰

酒 歌

端起，只在酒泉產(chǎn)的夜光杯

斟上滿滿一盅葡萄美酒

我敢于頂著烈日豪飲

面對狂風(fēng)或沙暴

高歌一曲，撕裂花兒

夜光杯等不及，嘚嘚敲擊

馬蹄聲，漸次照亮杯壁

那竹筷已然變形

比二千年前的戟戈，硬實

當然要握在，守邊關(guān)的男兒之手

我喝到微醺

看見悲愴的旋律

爬滿嘉峪關(guān)的城墻

當我在河西走廊，喝酒唱歌

愿意死去無數(shù)次

料想立馬涅槃

環(huán)顧四周，眾人皆已不醒

我以挑釁的口氣

面對月亮星星，高聲大喊——

今晚誰也不許走

不醉不歸

胡楊禮贊

集中聚合，根部儲能

聽見陽光照耀響聲

砂礫，是胡楊拋棄的偉哥

生命依然澎湃，令血脈僨張

風(fēng)塵里，千年不死

死了也萬載不（尸從）

你是西北漢子

頂天立地的男人

站，要站成挺拔

活，要活出堅硬

大漠的溫度堆積腹部

上升倨傲的圖騰

雄性的風(fēng)沙

荒蕪戈壁灘沒人知悉

冬夜漫漫，普天死寂

唯有刮起狂風(fēng)

才駕到久違的生機

風(fēng)沙抖動鬃毛

張開鬼哭狼嚎般聲線

嘶吼劃破長空

在荒野四濺的恐懼

一千回飛沙走石

一萬次昏天黑地

星星躲到很遠的地方

芨芨草合上了眼簾

風(fēng)沙的動作粗暴

胡楊頂著狂風(fēng)，恪守自律

摧不倒，打不爛

被剝幾回皮，也只當淋浴

荒山，多想一展雄性之美——

沒有風(fēng)沙的戈壁

是那些不喝酒的男人

少了豪邁剛烈

車行千里戈壁灘

長時間寂寥，嚙咬心神

引擎發(fā)出的轟鳴

凝固砂礫。車輪拽住時光

日子薄得，像紙做的日歷本

不必看到海市蜃樓

眼前漂浮，張騫玄奘的背影

男兒動脈跳蕩陽剛

開合駝隊，響徹踢踏的回聲

戈壁，彌漫荷爾蒙的氣流

托舉一個個不羈靈魂

絲綢之路上的家國情懷

折疊裝進，青銅鑄就的鐘鼎

西行長路，一路越發(fā)滾燙

人的疲憊遭熱浪干蒸

而這片大地的睡意

在車輪碾壓下，毫無影蹤

樓蘭夢

? ? ? ? ? ? ? ?

噓，輕一些

再輕點，別吵醒她

讓她好好睡吧

讓她躺在大漠的懷里

兩千多年，任憑風(fēng)沙漫天

哪怕不再溫柔

也等待，全身吻遍

多么美的一位姑娘

她睡得好香好甜

羌笛橫吹，恐怕不會醒來

胡笳也無計，打擾她美夢

她又夢見心上人了嗎

看今夜月光，多么圣潔

沒有一絲絲風(fēng)搗亂

專等她睜眼，醒來

由天上的星子們，扮作花童

給一位新嫁娘，披上婚紗

只是，遽然看到

她又長又密的睫毛上

千年前掛落的，最后一滴

一滴晶瑩的淚珠

在剛才，被月光愛撫下

悄悄風(fēng)干

哦，她在夢鄉(xiāng)中

說不定，霎時想到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