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檀香刑》人性的啟示

王玨

摘要：《檀香刑》在分析人性的小說中具有一定的典型性，特別是其中對大量的刑罰場面的描寫，塑造出了全方位立體化的人物形象，剖析了廣大百姓的看客心理，深刻體現(xiàn)出了封建統(tǒng)治下扭曲病態(tài)的人性和生活樂趣。

關(guān)鍵詞：酷刑;看客;人性

《檀香刑》全書分成鳳頭、豬肚、豹尾三大塊。鳳頭從眉娘的偷情這件小事說起，慢慢牽出其他線索，娓娓道來。豬肚是各種矛盾大集合，所有的線索湊在修鐵路這件事上爆發(fā)。豹尾隨著檀香刑的進行進入高潮。而且作者在“鳳頭部”的四個小標題中已經(jīng)明確提煉出了人物的特點。孫眉娘是“浪”，風情萬種，放蕩不羈。趙甲是“狂”，自覺大清朝的律法最終還要劊子手施行落實，他代表著大清朝的威嚴。趙小甲是“傻”，不諳世事，執(zhí)迷于虎須，透過他的視角我們當真看見了所有人的本相。錢丁是“恨”，縱有文韜武略、治世之志，也不過是末日王朝中身不由己的監(jiān)刑工具?！氨膊俊倍喑鲆粋€敘述主體來，“孫丙說戲”。孫丙將貓腔發(fā)揚光大，他一生走南闖北，技藝超群，與知縣斗過須，與德國人交過火，他將戲唱進了聽者的內(nèi)心，也將戲唱成了自己的人生。受檀香刑，是他以死亡為代價完成的最后的行為藝術(shù)?！氨膊俊钡淖詈笠徽录慈珪慕K章名為“知縣絕唱”。其他章節(jié)命名規(guī)律是前兩字取自人名，只有這章是取錢丁的身份。也許這“絕唱”，不僅是錢丁的命運哀歌，也是知縣的理想幻滅，是這種政治體制的瓦解，更是它所代表的王朝的覆亡。

一、血腥背后的深刻

在《檀香刑》中沒有全然的自私，亦沒有全然的忠義。清醒之人太少，非血不可喚醒。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是從自己的處境出發(fā)的合理但戲劇性的決定。而每個人隨著自己處境的不同，同時擁有“加害人”和“受害人”兩種身份。就如劊子手趙甲，他是酷刑慘劇的直接制造者，但也是封建社會下的受害者。在《檀香刑》整部小說中，總共描述了六次慘絕人寰的行刑場面和五次別出心裁的酷刑，首先是趙甲親眼目睹了舅舅被“斬首”，然后是跟著余姥姥對盜賣咸豐帝七星鳥槍的太監(jiān)小蟲子進行“閻王閂”，緊接著是對盜竊皇家銀庫銀子的府丁處以“腰斬”，以及刺殺袁世凱未遂的錢雄飛被凌遲五百刀，參與維新運動的“戊戌六君子”被斬首示眾，最后便是對起義反抗德國人的農(nóng)民領袖孫丙實施“檀香刑”并釘死在升天臺。而其中的檀香刑和凌遲都是趙甲親自準備并執(zhí)行的刑罰，被其視為“匠心獨具”的杰作。從這里我們不難看出，這些刑罰都是以趙甲作為軸心而展開的，刑罰的演變也體現(xiàn)著趙甲的心里歷程。當然，莫言借趙甲描述這些酷刑并非僅僅要寫這些血腥場面，而是通過這些酷刑為我們揭露封建社會統(tǒng)治者的病態(tài)，百姓的愚昧，以及人性的冷漠。

最初，趙甲還是個毛頭小子，一路乞討為生想著到京城投奔舅舅，卻不曾想見到舅舅被斬首，就在他萬念俱灰想要尋死時，余姥姥出現(xiàn)了，也就是砍掉他舅舅的人，因為與舅舅是兄弟就收了他為徒。此時的趙甲一腔熱血，也想做一個可以不動聲色地砍下人頭的人，他們冷酷的風度如晶亮的冰塊，在他的夢想中閃閃發(fā)光。趙甲入了這一行后可謂是如魚得水，很快就從“外甥”干到了大姨跟著余姥姥執(zhí)行大刑，最初就是對太監(jiān)小蟲子執(zhí)行“閻王閂”以及腰斬偷銀庫銀子的府丁，此時他對于刑罰還充滿著好奇，執(zhí)刑前還是坐立難安謹小慎微，都是恍恍惚惚的跟著余姥姥走，在執(zhí)行時也沒有做到“鐵面無私”有很多的心里活動，也會感嘆“可惜了這樣一個好人物”，此時趙甲所扮演的還不過是一個奉命執(zhí)行的劊子手。在之后斬首戊戌六君子特別是曾經(jīng)給予他尊重的劉光第時，他感到緊張、羞澀、局促不安，仿佛失去了遮丑的下衣一樣，他失去了定性，喪失了冷漠，各種各樣的情感，諸如憐憫、恐怖、感動……如同一條條小小溪流，從巖縫里汩汩滲出。最后他以利索的手法結(jié)束了戊戌六君子的生命，也算用他高超的技藝，向六君子表示了敬意。而之后凌遲錢雄飛時，他已然把這當成一份“崇高”的職業(yè)，把行刑的過程當成一次表演，在這次刑罰中，消滅了一切英雄氣概和一切崇高理想，剩下的只是刑罰的殘忍性，劊子手的冷酷性。如果錢雄飛還稱不上英雄，那他應該也算是硬漢。錢雄飛的大義凜然，臨危不懼的氣勢讓趙甲心虛，而錢的恐懼又使他充滿著職業(yè)自信與榮耀。這里，我們看到的是正義與邪惡的較量。但莫言并不僅僅是向我們展示這場較量，更重要的是在揭示一種根深蒂固的文化心態(tài)。統(tǒng)治者們通過施以酷刑對民眾進行震懾，使百姓終日活在恐懼之中，而這些劊子手則享受到了職業(yè)的榮譽感和物質(zhì)的富裕感。久而久之這些劊子手只要想到他身后站著的是最高統(tǒng)治者，不管是高官還是平民老百姓，只要是觸犯的皇權(quán)最后都得死在他手里，這種心理的確認使他們拋開正義、道德進入人性的黑洞之中。如果說在這之前趙甲還保持最后一絲人性的話，那么之后對孫丙實施“檀香刑”就已經(jīng)淪為了一個徹底的殺人機器。從刑具的準備、上刑前的凈身、施刑前的定力，無一馬虎。兩根檀香木的制作精雕細琢，刑具仿佛藝術(shù)，行刑更是藝術(shù)。這時候的他已經(jīng)完全不把受刑者當人看，他只想展現(xiàn)自己高超的技藝，并且對接下來的刑罰充滿了興奮和期待，令人膽寒。但究其根本，趙甲乃至一系列的劊子手都只是封建王朝統(tǒng)治下腐敗落后的產(chǎn)物，他們只是代表著皇帝執(zhí)行國法，真正的劊子其實是制度下的最高統(tǒng)治者，他們?yōu)檎蔑@自己權(quán)利的神圣不可侵犯而造成了各種各樣駭人聽聞的酷刑，書中在處死太監(jiān)小蟲子時淋漓盡致的描寫出了統(tǒng)治者對權(quán)利的掌控和病態(tài)的發(fā)泄欲望。正因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的這種價值追求，才會有劊子手這樣一個職業(yè)體系，也才會讓趙甲這樣的人以自己的職業(yè)為榮，將行刑當成一種“崇高”的表演。

二、看客們的“狂歡”

“看客”這一文化最早出于魯迅之口，首先是《藥》里面麻木的看客，那真的是沒有人性，但在那個特殊環(huán)境下又是如此的合理。他們只活在自己熟悉的世界里，對革命者所宣揚的自由民主世界毫無興趣，即使當前生活已經(jīng)如此痛苦不堪，他們也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以維持那種脆弱的平靜假象。他們不希望自己熟悉的生活環(huán)境被改變，所以對革命者也會本能的排斥。被殺頭的革命志士在看客們的眼中，就是打破這種平靜的不安定因素，出于僅剩惻隱之心不去拍手叫好都已經(jīng)很難得了，等革命志士人頭落地，對他們來說不安因素已經(jīng)沒有了，就可以放心回家了。而莫言的《檀香刑》中的看客又有不同，他們不是沒思想，不是麻木冷血的，他們是一群制造狂歡的看客。就如本應展示統(tǒng)治權(quán)力威嚴的刑罰儀式變成狂歡的慶典，這種狂歡的慶典，恰恰是一種對國人“吃人”本相的反諷，莫言借余姥姥之口說：“所有的人，都是兩面獸，一面是仁義道德、三綱五常;一面是男盜女娼、嗜血縱欲……觀賞著表演的，其實比我們執(zhí)刀的還要兇狠。[1]在這場大戲中，犯人癱倒在地，人們就為他鼓噪加油;一旦行刑失手，人們就會起哄，喝倒彩，以至于余姥姥在處決名妓時擔心“一旦活兒做的不好，憤怒的看客簡直會把劊子手活活咬死”。因此，《檀香刑》中酷虐文化的存在有其隱藏的價值，血腥的鏡頭不是為了津津樂道地向人們展示某種刑罰的慘烈過程，而是通過這種過程，向我們展示了常常被歷史的虛榮心所湮沒的強悍的文明的遺跡。魯迅也說過“暴君統(tǒng)治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更暴”[2]，這些看客便是用這種無形的暴力殘害這些受刑者，之所以會有這樣畸形的看客心理，或許是因為百姓長期是在封建君權(quán)之下的被壓迫者和受害者，只有在觀賞刑罰的時候他們不再是受害者而是一個與此無關(guān)的看客，是君主專制之下的幸存者，而受刑者就仿佛成了比他們更低一級的受害者，這種居于人上的滿足感使他們更樂于去觀看這種示眾刑罰，從而形成了這種看客心理吧。莫言后來曾在一次訪談中說：“從某種意義上，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會做劊子手，也都會成為麻木的看客，幾乎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都藏著一個劊子手趙甲”[3]，不論是趙甲還是普通百姓，他們其實都是摧毀被示眾者的劊子手，只不過一個是肉體上的，一個是精神上的。

現(xiàn)如今，這種看客文化依然存在，如最近層出不窮的“碰瓷”、“老人跌倒扶不扶”、“公交車讓座”事件中，大多數(shù)人充當著的不正是看客嗎，古人們在刑場前“狂歡”我們在電腦前“狂歡”，我們甚至在不了解真實的情況下做著“鍵盤俠”，用言論對受害者進行二次攻擊。曾經(jīng)看過這樣一出新聞：在江蘇南通有一名女子爬到樓頂想輕生，為了避免刺激女子，消防隊員趴在滾燙的平臺上和民警一起苦苦勸說。3個多小時后，女子放棄了輕生念頭?？稍诰仍陂g，樓下圍觀者卻用燈光刺激女子，并起哄喊“跳啊，跳啊”，后被消防員喝止。沒想到的是，竟然還有人爬到更高的樓層，用強光燈繼續(xù)去照女子所在的頂樓。消防員只能喊話：“請對生命多些敬畏！”是啊，請對生命多些敬畏！請不要那么麻木不仁！這不是馬戲，也不是鬧劇，這是一種生死邊緣的掙扎。

余秋雨在《借我一生》中說，“人生最大的災難，是人格的廢墟”。[4]那么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就是“人性的廢墟”。在悲痛和傷口面前，我們沒有一個人會是贏家。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虔誠地說：“我只怕我配不上自己所經(jīng)受的苦難?！笨嚯y，這個字眼太沉重了。它可能是一個家庭的喪子之痛，也可能是一個女孩的香消玉損，更可能是對一個女性的冷眼旁觀......它不是一個人的罹難，而是整個時代的痼疾。在這種時代癥候里，沒有人幸免于難，沒有人能免于圍觀和嘲笑，所有人都會孤獨無比，站在苦難中央，聽不見同類的安慰，成了人世的孤兒。而要改變這一現(xiàn)象，僅靠呼吁和吶喊是不夠的。我們要從自己做起。當我們能堅定地，在漠然與溫暖之間，選擇溫暖這條路;當我們能毫不猶豫地，向一個悲泣的孩子，呻吟的老人伸出雙手;當我們能感受到同類的痛苦，他人的辛酸，世人的不易......也許，我們就不再是一個一個的孤島，而是彼此連接，成為光明的陸地。生而為人，愿我們都善良。

參考文獻：

[1]莫言.檀香刑[M].作家出版社，2001.

[2]趙先鋒.狂歡化的刑罰與變異的權(quán)力——《檀香刑》的主題意蘊[J].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14 （2）：62-64.

[3]李妍.血腥背后的深刻——淺談《檀香刑》中的刑場描寫[J].時代文學（下半月），2015 （9）：245-246.

[4]余秋雨.借我一生[M].作家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