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興構式“簡直了”的功能與成因

藺 偉

（浙江大學 漢語史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8）

一、引言

“簡直了”在網絡和青少年日?？谡Z中有著較高的使用頻率，它由評注性副詞①關于描述性副詞、限定性副詞和評注性副詞的劃分，參看張誼生（2000：18-19）?！昂喼薄焙驼Z氣詞“了”構成，主要表達一種極性程度評價和驚異、夸贊、不滿等多種強烈情感，它主要有評價功能和情態(tài)功能，如例（1）和（2）：

（1）王者玩家惡搞，畫了一組趙云和諸葛亮的漫畫，視覺效果簡直了?。ㄋ押W2018-01-15）

（2）本來要充30 的話費，結果充了300，簡直了，自己這么蠢能怪誰呢（新浪微博）

例（1）中“簡直了”側重表達說話人對漫畫視覺效果的程度評價，屬于評價功能；例（2）中“簡直了”則側重表達說話人對自己充錯話費這一愚蠢行為的情感態(tài)度，屬于情態(tài)功能。兩例中的“簡直了”都具有高量性和強主觀性特征，且暗含“難以言表”之情，但在意義和功能上存在差異。

目前學界對“簡直了”進行了多角度的研究。其中，王瓊（2014）和林曉咪（2015）基于“簡直了”和“簡直”的差異重點闡述了其功能和語義上的特征，揭示了“簡直了”具有主觀評注性；張艷南（2017）主要觀照“簡直了”的語用特征，從話語標記的角度來探討微博中“簡直了”在語篇組織和人際互動方面的功能；劉祺瑩（2017）運用概念整合理論來揭示“簡直了”的生成機制，認為“簡直了”是“簡直”和“了”語義和功能整合的結果；吳春相、曹春靜（2018）認為“簡直了”是在“副詞+語氣詞”結構的平行類推以及語境吸收和重新分析等機制下形成的，同時受信息傳遞的即時性、主觀凸顯需求及主觀性和交互主觀性等因素的驅動。

以上研究對我們有較大啟發(fā)，但關于“簡直了”仍有一些問題可進一步探討。比如，1）“簡直了”的句法功能和語用特點是什么？2）“簡直了”如何由評價功能擴展出情態(tài)功能？3）從“簡直”句到“簡直了”這種特異表達式，具體經歷了怎樣一個演化過程？4）“簡直了”的語義基礎、語用機制和認知動因分別是什么？

根據 Goldberg（1995：4）“C 是一個形式-意義的配對，且 C 的形式（Fi）或意義（Si）的某些方面不能從C 的構成成分中得到完全預測”這一構式定義，本文將“簡直了”這種特殊的形義配對體看作是一種新興構式，將其構式義概括為“對某種極性程度難以言表的評價或感嘆”，并在全面描寫構式功能及功能擴展過程的基礎上揭示其語義基礎、語用機制和認知動因。文中例句主要來自新浪微博、百度新聞搜索等，未標明出處的為自擬例句。

二、“簡直了”句法功能及語用特點

“簡直了”主要用來表達某種評價及情態(tài)，其構式性與構式義在句法功能與語用特點中可以較好地體現出來。

（一）句法功能

“簡直了”在網絡環(huán)境下通常是直接做謂語成分或補語成分，也可以單獨做小句。

1.做謂語

“簡直了”直接做謂語時，主要用于對特定對象的評述，說明客體在某一方面的程度極高，如例（3）和（4）：

（3）劉昊然的私服簡直了！大寫加粗的直男風（騰訊網2017-08-30）

（4）恐怖了世界的“阿木絞”遇上“功夫小光頭”，火爆的場面簡直了（搜狐網2018-01-20）

例（3）和（4）中“簡直了”都是直接做謂語。例（3）中“簡直了”意在說明劉昊然的私服極其有個性，例（4）中“簡直了”意在說明比賽場面極其火爆。

需要注意的是，“簡直了”做謂語的時候，既可以陳述名物，也可以陳述事件，如例（5）：

（5）韓雪再拆安卓手機，蒙眼拆裝手機簡直了（川北在線2017-12-19）

例（5）中“簡直了”陳述的對象是“蒙眼拆裝手機”這件事情，意在說明“蒙眼拆裝手機”是極其厲害的一件事情。

2.做補語

除了直接做謂語，“簡直了”也常附在謂詞后面起補充說明作用，如例（6）和（7）：

（6）突然收到大一寫給自己的一封信，前半學期的某次班會寫的，字丑得簡直了。（新浪微博）

（7）好喜歡這一段，雷普利的形象刻畫得簡直了（同上）

例（6）中“簡直了”充當“丑”的補語，意在說明字極其丑；例（7）中“簡直了”充當“刻畫”的補語，意在說明雷普利的形象刻畫得極其到位。這兩例“簡直了”是對某一動作或性狀進行的程度評價，極言程度之高。由于謂詞的出現，“簡直了”做補語時的語義比單獨做謂語時的語義更加顯豁。

3.做小句

除了在句中做謂語和補語，“簡直了”也常以小句形式出現，如例（8）：

（8）一件事情不順利，接下來就是各種事情的不順利，簡直了（新浪微博）

例（8）中，說話人在陳述事件之后，用“簡直了”作為總結性的評價，認為“一件事情不順利，接下來就是各種事情的不順利”這樣的極端處境讓人極難忍受。

“簡直了”做小句，還可以放在主句之前以進一步凸顯說話人的情感態(tài)度，如例（9）：

（9）簡直了，明天已經全部排滿，開會開會開會（新浪微博）

例（9）意在表明說話人的會議極多、工作極忙?！昂喼绷恕狈旁诰涫?，便于在程度評價的基礎上進一步強調說話人對“開會”這一事件的感嘆和不滿。

（二）語用特點

“簡直了”在語用上主要具有多修飾可量化對象及高度依賴語境的特點。

1.多修飾可量化對象

評價功能是“簡直了”的基本功能，“簡直了”做謂語時，陳述的對象多具有[+可量化]特征，因此“NP 簡直了”結構中的NP 多為屬性名詞，如效果、水平、品質等。這是“簡直了”的典型語境，比較方便聽話人理解句子意思。有時，這種[+可量化]特征會隱含在NP 中，如例（10）中“簡直了”的程度評價真正指向的是“鞋子”的質量、美觀度等屬性。為進一步加強評價力度，說話人常會在NP 前加上表定指的指示代詞，如例（11）中的“這”和（12）中的“那”，這與“簡直了”的極性評價義是相吻合的。

（10）新買的鞋子，簡直了，好喜歡。

（11）為什么早上看不到乞丐？這回答簡直了！（搜狐網2018-07-18）

（12）主人帶哈士奇聚會，上百只二哈相聚，那場面簡直了（網易號2018-09-04）

2.高度依賴語境

由于“簡直了”形式簡潔而表意模糊，說話人對評價對象具體的評價內容與情感態(tài)度很難從話語中直接反映出來。我們抽取的100 條微博語料中，“簡直了”褒義使用約47%，貶義使用約53%，可見它并沒有明確的褒貶傾向和語義指向，這就需要一定的語境信息幫助我們了解說話人的具體評價內容和情感態(tài)度，如例（13）和（14）：

（13）胡夏的聲音簡直了，這首歌他唱得太好聽，對他路轉粉?。ㄐ吕宋⒉?/p>

（14）杭州警方鏟除多個網絡販槍團伙，販賣暗號簡直了……（浙江在線2018-07-13）

例（13）中，如果沒有“太好聽”這一語境信息，我們對說話人所說的“簡直了”的具體意義是很難把握的。同樣，如果沒有完整的文本，我們也很難想象例（14）中“販賣暗號”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情況。“簡直了”主要是在網絡新聞報道和微博、微信等社交平臺上使用，因此大多數情況下，“簡直了”表達的程度評價及說話人的情感態(tài)度需要我們通過對文本進行完整、深入閱讀或者對說話人附加的視頻、圖片等其他信息要素予以詳細解讀才能領會。

三、“簡直了”功能擴展與語義虛化

“簡直了”的評價功能與情態(tài)功能不是同時產生的，我們在百度新聞里檢索到的相關新聞標題中，“簡直了”幾乎都是表達具體的程度評價，而在以口語為主的新浪微博中，有約40%的“簡直了”用于抽象的情態(tài)表達，這說明評價功能是其基本功能，情態(tài)功能是在大規(guī)模的口語使用中逐漸衍生出來的。從評價功能到情態(tài)功能，說明其構式功能的逐漸擴展與語義虛化。

（一）構式功能的擴展

上文已提及，“簡直了”通常是緊隨NP 做謂語以對NP 給予程度評價，而隨著這種評價功能使用的推進，“簡直了”評價的對象逐漸從事物擴展到事件，如例（15）和（16）：

（15）到既沒機場又沒高鐵的地方出差真是簡直了，都快虛脫了（新浪微博）

（16）蔡少芬不當模特可惜了，這身材、這表現力，走起秀來氣場全開簡直了?。ㄍ希?/p>

例（15）中“簡直了”以“到既沒機場又沒高鐵的地方出差”這一事件為評價對象，認為這是極其累人的一件事情；例（16）中“簡直了”以“走起秀來氣場全開”這一事件為評價對象，認為這是一件極其了不起的事情。需要注意的是，“簡直了”做謂語時，多是以緊隨主語的形式出現，即使評述對象為一個事件，“簡直了”也是緊隨事件主語出現。但當評述的事件類型較為復雜以致主語較長時，基于話語結構安排，“簡直了”與事件主語之間需要停頓，此時“簡直了”易成為整個語段的焦點，這種情況下易發(fā)生重新分析，如例（17）：

（17）一下子就喝了五杯不同的咖啡，老板還說要我在這里喝飽……簡直了（新浪微博）

例（17）中“簡直了”評價的是“一下子就喝了五杯不同的咖啡，老板還說要我在這里喝飽”這一復雜事件。從事物評價到事件評價，為“簡直了”功能擴展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而評價事件的復雜化，則進一步為“簡直了”從程度評價到情態(tài)表達的傾向轉變提供了情境支持?！昂喼绷恕惫δ軘U展的過程，實際上是一個主觀化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表意功能逐漸減弱，表情功能逐漸凸顯，比如例（17）中說話人使用“簡直了”實際上更偏向于抒發(fā)自己對于整個事件或情況的感嘆。當“簡直了”以小句形式出現在主句之前時，說話人的情感態(tài)度會進一步強化，如例（18）：

（18）簡直了！夏天出個門就跟洗了個澡一樣?。ㄐ吕宋⒉?/p>

例（18）中“簡直了”用于句首，幾乎看不出任何程度評價義，我們能直接接收到的信息就是說話人對于“夏天出門極熱”這一情況的感嘆。

（二）詞匯化和語法化

構式的產生和固化通常伴隨著詞匯化和語法化的發(fā)生。“簡直了”在傳播和使用中，經歷了詞匯化和語法化的動態(tài)過程，具體地說，“簡直了”經歷詞匯化之后再經歷語法化。當直接做謂語時，它體現出一定的形容詞特點，而隨著情態(tài)功能的不斷強化，又顯現出嘆詞化傾向，詳見例（19）和（20）：

（19）這樣的療養(yǎng)，真的簡直了（新浪微博）

（20）簡直了！太美了（同上）

例（19）中“簡直了”前有語氣副詞“真的”修飾，其用法相當于一個形容詞，整個結構較為凝固；而例（20）中，“簡直了”居于句首，語義虛靈，主要表達一種強烈感嘆，功能幾乎相當于一個嘆詞，是一個不可分割的詞匯單位。這一語義由實到虛的演變過程，可以說既是“簡直了”構式化的過程，同時也是其詞匯化和語法化的過程。

四、“簡直了”構式成因

構式“簡直了”的成型及其構式義的獲得，是語義、語用和認知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首先，“簡直”的強調作用與“了”的強化作用為“簡直了”提供了語義基礎；其次，積極省略與語境吸收促進了“簡直了”形式的生成與程度評價義的獲得。而從深層來看，形式-功能的象似性在“簡直了”產生與流行的整個過程中起著主要作用。

（一）語義基礎

1.“簡直”的強調作用

學界大多認為“簡直”用來表示強調，這種“強調”主要是針對某一非現實成分或反預期成分，如例（21）和（22）：

（21）為了說服家人，他簡直都磨破了嘴皮子。

（22）他家簡直就是個圖書館。

例（21）和（22）中的“磨破了嘴皮子” “（他家）是個圖書館”等非現實成分，因“簡直”的強調而成為被高度確認的內容，也就是說，在說話人的認識中，“他的嘴皮子”就是磨破了，“他家”就是一個圖書館。原本是說話人的主觀論斷，在“簡直”的作用下儼然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實。

有時，即便某件事情是事實，卻因為與說話人期望不符，說話人也要用“簡直”進行強調，以實現某種交際意圖，如例（23）：

（23）他簡直是在逃避。

例（23）是說話人基于“他”的行為表現進行的陳述，“逃避”是事實，但卻不符合說話人的期望，因此說話人借助“簡直”來說明自己對“他”那種逃避行為的高度確認和強調，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2.“了”的強化作用

“了”用在句末時，其意義與功能是非常豐富的。何文彬（2013）認為，人們對“了”采用多種主觀處理方式，使之具有了表時空變化、知識提醒、決意要求、感覺感受等多種用法。“簡直了”的意義與功能，同樣也與語氣詞“了”的強化作用分不開，如例（24）：

（24）稍微拉伸就是酸痛無力，這體力，簡直弱爆了（新浪微博）

例（24）中，“簡直”句如果去掉“了”，并不影響句子真值意義的表達，然而語氣強度勢必會減弱。彭彬、程邦雄（2017）認為構式“厲害了我的NP”中的“了”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在構式中主要是增強語力。我們認為，“簡直了”中的“了”也是因為一種恰到好處的強化作用而促進了構式評價功能和情態(tài)功能的完善。

（二）語用機制

語用對語法具有重要影響，“簡直了”形式的生成與程度評價義的獲得，跟言語交際中的積極省略和語境吸收密不可分。

1.積極省略與“簡直了”的形式生成

“簡直了”形式的生成自然是跟省略有關，但這種省略不是單純出于省力，而是一種積極省略，是說話人為了更好地表達自身情感、實現某種交際意圖而采用的一種言語策略。盡管這種形式的經濟性通常會減弱表意的明確性，但同時也能產生獨特的話語功能和情感體驗?！昂喼薄弊鳛檎Z氣副詞本身并不能與語氣詞“了”直接組合，而且語言演變從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吳春相、曹春靜（2018）認為“簡直了”在形式上是由“簡直+VP+了”直接省略VP 而形成，對此我們持不同看法?！昂喼薄弊鳛楦邔又^語，在日常使用過程中通常都是因為說話人情感上的難以言表或對聽話人的有意引導而省略其后的內容，也就是說，構式“簡直了”的形式應該是由“簡直”句先省略為“簡直……”的形式，通過語境吸收獲得一定的表意功能之后，再與語氣詞“了”整合而形成的。這跟表責怪的習語構式“真是的”較為相似②鄭娟曼（2012）認為構式“真是的”中，“的”除了完句功能，還有加強肯定語氣的作用。。

我們將“簡直了”成型前后的幾種形式分別用a 式、b 式、c 式表示：

a 式：簡直×

b 式：簡直……

c 式：簡直了

由上可以看出，從“簡直×”的常規(guī)用法到新興構式“簡直了”并不是形式上的直接替換，在a 式向c式的演變過程中，存在b 式這樣一個中間狀態(tài)，如例（25）：

（25）號稱吃遍無錫城，可這張2017年無錫吃貨高考試卷簡直……（搜狐網2017-06-13）

例（25）的這條新聞用的是b 式，我們只須根據其具體內容，將“簡直”后面的內容補充出來便可以將其還原成a 式。當然，新聞采用b 式，可以給讀者更多想象空間，激發(fā)閱讀興趣。

（26）明星愛上了跳海草舞，最后一個簡直太魔性了（北青網2018-02-26）

（27）大學專業(yè)顏值排行榜，最后一名簡直了（新浪網2017-12-18）

例（26）和（27）兩個新聞標題中，前者用的是a 式即“簡直×”的常規(guī)用法，后者用的是c 式“簡直了”。要將例（26）轉變?yōu)槔?7）的形式，首先應省略為“明星愛上了跳海草舞，最后一個簡直……”，然后再和具有強化作用的“了”進行整合。從a 式到c 式的轉變，其基本意義不變，但情感卻增強了，且比原句有更豐富的表達效果，可謂言簡義豐。

2.語境吸收與“簡直了”的意義獲得

“簡直了”程度評價義的獲得很大程度上源于“簡直”對語境義的吸收。語氣副詞“簡直”主要用來表強調，因此在使用時通常是與高量成分共現，如例（28）：

（28）a.千萬不要讓老爸單獨帶孩子！簡直太嚇人了……（搜狐網2017-01-11）

b.鹽城這些旅游手工藝品簡直美哭?。ㄋ押W2018-01-09）

c.滑板一刻：板場自由滑一整天簡直爽爆了！（搜狐網2018-02-23）

d.以色列人：和中國人打交道幸福感簡直爆棚?。ㄖ袊W2018-03-06）

e.小家伙理發(fā)時睡著 這顏值簡直逆天（育兒網2018-01-25）

例（28）中“太”“美哭”“爽爆”“爆棚”“逆天”等都是高量成分，極具夸張色彩。在“簡直”句省略后續(xù)評價內容之后，其整個句子的高量評價義會被剩余的“簡直……”繼承下來，只是具體的評價指向被背景化了。由此，簡省形式繼承和吸收的評價義成了“簡直了”構式義的主要來源。

（三）認知動因

在積極省略和語境吸收的作用下，“簡直了”得以成型并大量用于程度評價場合。然而“簡直了”緣何在形式簡潔的情況下具備獨特的表達效果并因此獲得一定流行度呢？我們可以從語言的象似性上找到答案。

象似性是能指和所指之間的關系概念，不過認知語言學所關注的象似性更多是句法層面的象似性，具體來說，是句法結構和人的經驗結構之間的自然聯系。陸丙甫、劉小川（2015）認為，語言研究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尋找表達功能跟編碼形式之間的一致性。“簡直了”從表層來看似乎只是“簡直”句的簡單省略，但其實不然。吳春相、曹春靜（2018）指出，說話人很多情況下使用“簡直了”而不用常規(guī)“簡直”句是因為VP 比較復雜，以致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表達，或是說話人想要表達的太多，難以盡意。我們認為，這正是“簡直了”出現與流行的主要原因。作為比“簡直”句語義層級更高、主觀性更強的簡省形式，“簡直了”歸根結底反映的是客體所具有的某種極性程度量及說話人在此基礎上產生的極性程度認知和伴隨其中的難以言表的復雜情感，體現著形式-功能的象似性。試看例（29）中三個句子的差別：

（29）a.她的氣質簡直太特別了!

b.她的氣質簡直了！

c.她的氣質太特別了！簡直了！

例（29）中“簡直”參與表達程度評價和情感態(tài)度，其中例（29a）是對“她的氣質”直接、完整的評價，這種評價由評注性副詞“簡直”、程度副詞“太”和語氣詞“了”共同實現；例（29b）和（29c）是一種推理性評價，這種評價不是由“簡直”和“了”直接參與，而是以構式“簡直了”整體來實現，具有比例（29a）更強的表現力和主觀性。具體而言，例（29b）側重表現說話人對“她的氣質”特別到極點的評價，例（29c）側重表現說話人對“她的氣質太特別”這一情況的感嘆。同樣是表達說話人的認識和情感，例（29b）和（29c）選用構式“簡直了”，正是基于說話人“難以言表”的極性程度認知和復雜情感，這種形式-功能的象似性使得“簡直了”作為一種特殊的形式-意義配對體具有比常規(guī)的“簡直”句更強、更豐富的表達效果。

從基于一種程度認知體驗和情感表達需要而省略為“簡直……”的形式，再到與語氣詞“了”進行語義及功能上的整合，“簡直了”的評價力度和情感強度不僅沒有因形式的簡化有所減損反倒還大大增強了，這是因為“簡直”句的簡省形式主要是在說話人因評價對象程度量極高而無法予以清晰明確的評價時使用的。也正是因為這種形式-功能的象似性，“簡直了”才具有了獨特的表意功效，從而獲得較大的流行空間。

五、結語

“簡直了”可做謂語、補語和小句，在語用上具有多修飾可量化對象和高度依賴語境的特點。評價功能是“簡直了”的基礎功能，而情態(tài)功能是在評價功能基礎上擴展出來的。在功能擴展過程中，“簡直了”語義不斷虛化，構式化也不斷增強。從語義基礎來看，“簡直了”的語義及功能受“簡直”和“了”的合力作用；從語用機制來看，“簡直了”的形式生成及意義獲得得益于積極省略及省略形式對原式高量意義的吸收；從認知層面來看，形式-功能的象似性，是“簡直了”出現并流行的主要原因。因為形式上的特異性，目前“簡直了”主要還是在網絡互動交際、網絡新聞報道及年輕人的日?？谡Z中較為流行，未來其語用價值是否會獲得更大范圍的認可而真正進入習語系統(tǒng)，還有待進一步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