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文
(北京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871)
歷經四十年的改革開放,我國正在從經濟的高速增長向高質量發(fā)展轉變,迫切需要構建現代化經濟體系,以推動經濟的現代化和國家治理的現代化,從而為實現全面現代化奠定基礎。對于現代化經濟體系的具體構成、建設路徑等,學界已有諸多有益探討①,但該體系極其復雜,尚需對其“核心問題”進行理論提煉②,才能為相關實踐提供明晰的理論指導。
為此,學界應當對經濟體系的復雜構成要素加以梳理,明晰其內在關聯(lián)和主次地位,從而發(fā)現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的內在邏輯,并有針對性地解決實踐中的問題。通常,對于構成現代化經濟體系的子體系,人們會關注現代產業(yè)體系、現代市場體系、收入分配體系、區(qū)域發(fā)展體系、綠色發(fā)展體系、全面開放體系等,但上述體系的建設,無不受制于經濟體制。因此,經濟體制是影響其他各類子體系的關鍵因素,是直接關乎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成敗的“核心問題”。
正因為經濟體制極為重要,許多國家在實現現代化的過程中,都曾長期探索如何完善其經濟體制,以通過相關權力和權利的優(yōu)化配置,有效處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同樣,我國的改革開放也始終致力于經濟體制的不斷改進,其重要目標就是構建現代經濟體制,從而形成完善的國家治理體系,實現國家治理的現代化。[1]P13歷史經驗表明,缺少符合國情的現代經濟體制,就不可能建成現代化的經濟體系。
任何體制或體系的確立,都要依循一定規(guī)則。由于各類體制的核心問題都是“分權”,因而必然涉及相應的制度安排;好的“分權”不僅要依賴一般意義上的法律制度,更需要在法治的框架下展開,由此可以發(fā)現“體制——分權——法治”的內在關聯(lián),并將其作為本文論題的分析框架。依據該框架,現代經濟體制亦需依法確立,并應在法律制度上合理劃分政府與市場的邊界,在政府主體、市場主體以及其他相關主體之間有效“分權”,以確保由此形成的體制能夠得到法治保障。從歷史上看,沒有法治保障,就沒有現代國家,[2]P6也不可能有現代經濟體制和現代化經濟體系。因此,有必要在“體制——分權——法治”的分析框架下,探尋現代經濟體制、現代化經濟體系與法律制度、法治保障的內在關聯(lián),并在發(fā)現和解決其中突出問題的過程中,真正融入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這對于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至關重要。
有鑒于此,現代經濟體制的構建是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對于實現全面現代化具有特殊重要性;經濟體制與經濟法治存在內在關聯(lián),構建現代經濟體制必須加強法治保障;如果不重視法治保障,不能在法治框架下解決相關分權問題,現代經濟體制就難以形成,也不可能建成現代化經濟體系。針對我國構建現代經濟體制中存在的法治保障不足問題,必須將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貫穿其中,并形成經濟系統(tǒng)與法治系統(tǒng)的良性互動。
為此,在國家全面深化改革和推進依法治國背景下,針對既往研究中可能被忽視的問題,本文將在“體制——分權——法治”的分析框架下,著重討論如下問題:第一,從改革開放、法治發(fā)展維度,考察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及其核心內涵,揭示法治保障對于構建現代經濟體制的重要性;第二,從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維度,說明現代經濟體制對該體系各個子體系的重要影響,以及將法治貫穿其中的重要價值;第三,結合現代經濟體制需解決的“三大問題”,探討相關法治保障的缺失以及完善相關制度的具體路徑。上述三方面分別貫穿三條主線,第一條主線是改革開放——法治發(fā)展——體制變革,旨在從歷史維度揭示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和發(fā)展及其關聯(lián)因素;第二條主線是經濟體制——經濟機制——經濟理念,旨在強調體制與機制、理念三者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揭示現代化經濟體系的構成要素以及現代經濟體制的現實重要影響;第三條主線是市場機制——市場主體——宏觀調控,旨在結合現代經濟體制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揭示當前和未來解決“分權失衡”問題的法治路徑。
從拓展研究的視角看,現代經濟體制不僅對于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至為重要,對于國家的政治、社會等各方面亦影響巨大而深遠。現代化是國家發(fā)展的重要目標,能否在法治框架下構建現代經濟體制,以及能否為其提供有效法治保障,則直接關乎國家治理的現代化和全面現代化。[3]P5因此,學界若能對現代經濟體制的法治保障問題展開深入探討,將有助于推進“法治理論”和“發(fā)展理論”乃至社會科學多個重要領域的研究。限于篇幅,分別探討如下三個問題。
我國的改革開放帶來了舉世矚目的“大轉型”,引發(fā)了規(guī)??涨暗闹贫茸冞w③。正是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我國才強調法制建設,重視依法治國,從而推動了法治發(fā)展。而與此同時,不斷完善的法治,又會進一步推動改革開放的深化。全面理解“改革與法治”的互動關系,對于現代經濟體制的構建和完善至為重要。我國改革開放的重要目標,是結合中國實際和國際成功經驗,不斷改進不合理的經濟體制,并持續(xù)推進其完善。為了實現上述目標,我國放棄了傳統(tǒng)的計劃經濟體制,轉為實施國際通行的市場經濟體制,這一巨變通常被視為一場“革命”,它不僅引發(fā)了權力和權利的重新配置,改變了政府的經濟管理體制,也帶來了法律制度的大變革,同時,還推動了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
回望歷史,不難發(fā)現,我國從計劃經濟體制轉變?yōu)橛杏媱澋纳唐方洕w制,再變革為市場經濟體制,每一步轉化都會促使政府的經濟管理體制發(fā)生改變。例如,在計劃經濟時期,政府對經濟的管理是無所不包、無微不至的;在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時期,政府著重通過簡政、放權、讓利,來不斷縮小其直接管理經濟的領域或范圍;在市場經濟時期,政府的經濟管理職能更是集中于宏觀調控和市場規(guī)制兩大方面④。因此,從計劃經濟體制到市場經濟體制的大變革,使政府傳統(tǒng)的“經濟管理體制”變成了現代的“經濟調制體制”⑤,從而形成了政府與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的“二元結構”。上述結構變化,借用蘇軾《后赤壁賦》中“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名句,可以比喻為: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的基礎性、決定性地位,如山似石,更加堅實凸顯;政府對經濟的管理不再像過去“如水覆石”無所不包、直接且具體,而是“如明月高懸于空中,柔和地普照大地”,其直管經濟的范圍不斷縮小,從而使市場機制能夠更好地發(fā)揮作用。
從傳統(tǒng)“經濟管理體制”轉變?yōu)楝F代“經濟調制體制”,對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至為重要。經濟體制的核心問題是“分權”,只有明確哪些權力應配置給政府,哪些權利應配置給市場主體,以及政府應承擔哪些經濟職能,市場應享有哪些自由,才能明晰政府與市場的邊界,實現兩者間的“定分止爭”。而上述“分權”過程中,制度無疑不可或缺。正因如此,我國自改革開放之初,就強調加強法制建設,將改革開放的重要做法、主要成果以法律形式固定下來,并用法律來保障改革開放的推進;[4]P1實行市場經濟體制后,我國更是明確提出依法治國,強調“市場經濟就是法制經濟”⑥,并進一步提出“市場經濟本質上是法治經濟”,倡導在法治框架下處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從而使經濟體制得以在法治保障下不斷完善。
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與“國家理由”或“國家理性”直接相關⑦?,F代國家存在的重要價值,就在于有效提供公共物品,因而它必須在經濟領域承擔宏觀調控和市場規(guī)制的職能,以保障市場經濟健康發(fā)展,這就需要確立“現代經濟體制”。盡管各國因國情不同,政府作用發(fā)揮各不相同,但都要努力在政府與市場兩大資源配置系統(tǒng)之間尋求動態(tài)平衡,并更加重視法治的保障功能,這是各國在現代經濟體制方面的重要“共性”。從各國實踐看,如果一國不重視法治,經濟體制缺少法治保障,就不可能建立現代經濟體制。如果政府行為不受法律約束或缺少法律制約,則必然會恣意妄為、獨斷專行,扭曲市場,從而大幅降低市場和政府的資源配置效率,導致“兩個失靈”,并嚴重影響經濟運行和經濟公平??梢哉f,無視經濟規(guī)律或法律約束的經濟體制,一定會存在諸多弊端,必然不是體現進步和發(fā)展的“現代經濟體制”。
我國著力構建的“現代經濟體制”,是在改革開放和推進法治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它應當是在法治框架下有效處理政府與市場關系的體制,也就是“讓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起決定性作用,并更好地發(fā)揮政府作用”的“雙手并用”體制。對于該體制的上述基本內涵,我國憲法雖無明文規(guī)定,但可以通過對憲法第15條這一重要“經濟憲法”條款的解釋來加以說明:該條第一款規(guī)定,“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據此,當然要強調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的重要作用或“決定性作用”,這是現代經濟體制的基礎⑧;該條第二款規(guī)定,“國家加強經濟立法,完善宏觀調控”,據此,必須強調“更好地發(fā)揮政府的作用”,即政府要切實完善宏觀調控,但宏觀調控應依據經濟立法展開,要受到法律約束,確保其合乎法度;該條第三款規(guī)定,“國家依法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擾亂社會經濟秩序”,據此,政府要切實加強市場規(guī)制,確保市場秩序,這對于形成“競爭有序”的市場體系,更好地發(fā)揮政府對市場的規(guī)制作用,都具有重要意義。可見,前面對現代經濟體制的基本內涵的理解,不僅體現了法治精神,也符合憲法條款的內在要求。
我國憲法對現代經濟體制的上述內在要求,應體現在各類相關立法中,從而形成有關經濟體制規(guī)定的各類“體制法”規(guī)范。而依據上述經濟憲法和體制法,就可以明晰政府與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的“分工”,對其各自提供公共物品和私人物品的職能作出界定,并將政府的經濟管理權主要限縮為宏觀調控權和市場規(guī)制權,以與市場主體的經濟自由權相對應。上述的“分工”和“分權”,是現代經濟體制的核心內容和經濟法治的重要基礎。
總之,正是為了避免傳統(tǒng)經濟體制的各類弊端,我國才著力構建現代經濟體制。對該體制的形成及其基本內涵,需要在改革開放和法治發(fā)展的歷程中來理解,這樣才能說明為什么改革開放推動了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以及該體制為什么需要法治的保障。由于現代法律制度都要體現經濟規(guī)律、自然規(guī)律等諸多規(guī)律的要求,缺少現代法律約束或現代法治保障的經濟體制,一定不是現代經濟體制⑨,因此,在我國構建現代經濟體制的過程中,尤其應注重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確保在法治框架下解決“分權”問題,切實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
在上述的探討中,貫穿著“改革開放——法治發(fā)展——體制變革”的主線。以往的許多研究更關注“改革開放——體制改革”的主線,強調改革開放對體制變革的影響,這固然很重要,但與此同時,也不應忽視法治發(fā)展對體制變革的重要影響。畢竟,所有的體制變革都要經由相關的制度確認,因而會與法制建設直接相關;同時,良性的體制變革必須與法治發(fā)展同步,以獲取持續(xù)的法治保障。因此,有必要將“法治發(fā)展”作為重要的影響因素,加入到上述“改革開放——體制改革”的主線中,并據此強調:我國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和發(fā)展須臾不能脫離法治的框架,否則就很難形成“現代”的經濟體制;同時,只有法治保障下的現代經濟體制,才能形成市場主體的穩(wěn)定預期,促進各類主體的全面發(fā)展??梢?,將現代經濟體制的構建與法治保障結合起來非常重要。
一國的經濟體系作為一個復雜系統(tǒng),需由各類子體系構成,這些子體系作為支撐整體經濟體系“大廈”的“四梁八柱”,相互關聯(lián),互相配合,共同發(fā)揮著重要作用⑩,而經濟體制作為重要的“分權框架”,對于經濟體系的存續(xù)和發(fā)展則更為重要??梢哉f,特定的經濟體制決定著特定的經濟體系,沒有現代的經濟體制,就不可能建成現代化的經濟體系。
經濟體制對于經濟體系的重要影響,可以從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實踐得到實證。在計劃經濟體制時期,我國的經濟體系是較為單一、低效、封閉和不可持續(xù)的,只是在有計劃商品經濟時期和確立市場經濟體制后,多元、高效、開放和可持續(xù)的經濟體系才逐步形成。不同時期的經濟體系所對應的經濟體制,以及相關的經濟機制、經濟理念是存在差別的。如果缺少現代的經濟體制、經濟機制和經濟理念等構成要素,則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是不可想象的。
構成現代化經濟體系的各類子體系,是上述經濟機制、經濟理念的重要體現,現代經濟體制對每個子體系均有重要影響,現分別說明如下:
第一, 對現代市場體系的影響
現代市場體系是現代化經濟體系的重要基礎,其核心是市場機制。對該體系的基本要求是“統(tǒng)一開放、競爭有序”,這不僅在大量政策文件中被反復提及,也是《反壟斷法》等法律、法規(guī)的重要規(guī)定。只有構建統(tǒng)一開放的“大市場”,才能促進公平競爭;而競爭只有依法有序展開,才能實現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方面的優(yōu)勢,真正體現市場機制作為重要經濟機制的有效性。由于各類機制都是在一定的體制框架下運作的,因此,如果沒有現代經濟體制,即“讓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起決定性作用,并更好地發(fā)揮政府作用”的“雙手并用”體制,則上述的市場機制就會受到很大限制,現代市場體系也難以形成。
當前,我國正在建設現代市場體系,著力通過打破各種壁壘,促進全面開放,推動全國統(tǒng)一大市場的形成。在市場的“統(tǒng)一、開放”方面,政府必須“更好地發(fā)揮作用”,既要減少政府自身影響市場統(tǒng)一、開放的情形,又要主動作為,通過有效的市場規(guī)制,推動市場的統(tǒng)一開放。此外,在市場的“競爭、有序”方面,政府對于妨害競爭、影響市場秩序的行為,必須全面整肅和規(guī)范,這是現代經濟體制下政府應提供的重要公共物品,與政府職能的轉變直接相關。
要在現代經濟體制的框架下建立現代市場體系,就應當賦予市場主體以充分的公平競爭權和正當競爭權,鼓勵各類主體在市場上展開公平、正當的競爭,從而使國家和社會獲得“來自競爭的繁榮”,進而促進“大眾福利”的增加。同時,政府應享有并行使市場規(guī)制權,對各類市場壟斷和行政壟斷行為進行有效規(guī)制,禁止各類不正當競爭,保障市場的競爭和有序,促進市場開放和統(tǒng)一。對此,不僅需要負責保障競爭秩序的獨立規(guī)制機構持續(xù)努力,更需要整體的政府系統(tǒng)、市場系統(tǒng)相互協(xié)同,以確保政府與市場的分工、政府主體與市場主體“分權”目標的實現。
第二, 對現代產業(yè)體系的影響
現代化經濟體系離不開現代產業(yè)體系的支撐。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要改變我國傳統(tǒng)的、落后的產業(yè)體系,就需要通過創(chuàng)新引領、協(xié)同發(fā)展來推動產業(yè)的轉型升級。為此,必須落實“創(chuàng)新發(fā)展”和“協(xié)調發(fā)展”這兩大理念。產業(yè)發(fā)展的動力來自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的活力主要來自市場,沒有上述的現代市場體系,產業(yè)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就會受到影響;同時,缺少政府在制度層面對創(chuàng)新的鼓勵和促進,產業(yè)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也會受阻。只有在現代經濟體制下,充分發(fā)揮市場和政府兩個作用,才能更好地推動創(chuàng)新,并不斷帶動新產業(yè)、新業(yè)態(tài)、新產品的出現,實現產業(yè)結構的不斷優(yōu)化。
目前,隨著信息技術的發(fā)展,我國正在推進信息化、網絡化、數字化、智能化,并將其融入多個產業(yè)領域,同時,還制定了多種計劃或規(guī)劃來推動相關產業(yè)的發(fā)展,這對于在新一輪產業(yè)革命中占據國際競爭的重要地位非常重要。為此,國家專門出臺相關產業(yè)政策,將相應的財政、稅收、金融等促進措施融入其中,以持續(xù)推動產業(yè)創(chuàng)新,同時,也鼓勵市場主體充分運用市場化的手段,不斷推進產業(yè)升級和自身的發(fā)展。在此過程中,對于新興產業(yè)可能存在的問題,政府應實行“包容審慎監(jiān)管”,以吸取英國歷史上的“紅旗法案”的教訓,這樣才能依托現代經濟體制,實現政府與市場的良性互動。
此外,我國作為發(fā)展中大國,在日益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下,還須注意各類產業(yè)的協(xié)同發(fā)展,促進相關產業(yè)的有效互補,以發(fā)揮產業(yè)體系的整體優(yōu)勢。對此,單靠市場的自發(fā)調節(jié)肯定不夠,需要政府更好發(fā)揮作用,在制度設計上解決不同行業(yè)的公平競爭問題,切實打破產業(yè)發(fā)展壁壘,給各類產業(yè)發(fā)展以更大空間,并在可能范圍內給予其更多的鼓勵和促進。
另外,我國現代產業(yè)體系的構建,特別需要打牢實體經濟的根基,實現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的協(xié)調發(fā)展。目前,我國“脫實向虛”的問題尤為突出,許多企業(yè)為了自身利益,都會在虛擬經濟領域追逐利潤,而不顧及由此給整體經濟發(fā)展帶來的影響,由此使“個體營利性與社會公益性”的矛盾會更為凸顯,亟待政府之手的有效規(guī)制。只有在現代經濟體制之下,既尊重個體的營利性,又重視社會公益性,真正考慮國家產業(yè)發(fā)展的大局,才能兼顧營利性和公益性,實現實體經濟、科技創(chuàng)新、現代金融諸多方面的協(xié)同發(fā)展。
第三,對綠色發(fā)展、全面開放體系的影響
現代化經濟體系的建設,既要有資源節(jié)約、環(huán)境友好的綠色發(fā)展體系,又要有多元平衡、安全高效的全面開放體系,這兩個體系分別體現了綠色發(fā)展和開放發(fā)展的理念,同時,又都關乎經濟體系作為復雜系統(tǒng)的可持續(xù)性。單純強調市場體系或產業(yè)體系建設,市場主體或相關產業(yè)可能會為自身利益而將內部成本外部化,導致社會成本大大增加,這方面國內外都有深刻教訓。只有政府加強資源節(jié)約、環(huán)境友好的綠色發(fā)展體系建設,才能把環(huán)境因素切實融入經濟發(fā)展,促進產業(yè)升級和市場優(yōu)化,從而推動經濟的高質量發(fā)展。為此,現代經濟體制下,政府應發(fā)揮積極作用,解決上述外部效應所導致的市場失靈問題。相應地,環(huán)境法、自然資源法、經濟法甚至民法等諸多法律,都要在綠色發(fā)展體系的構建方面實施綜合調整。此外,上述的市場體系和產業(yè)體系都需要開放發(fā)展,包括對內與對外開放,為此,需要構建全面開放的體系。要確保開放條件下經濟發(fā)展的安全、高效,并在經濟全球化時代實現各類主體的利益平衡,尤其離不開現代經濟體制下的“雙手并用”。從這個意義說,我國從閉關鎖國到全面開放的轉型過程,也是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過程。因此,不僅可以從前述“改革的視角”來認識現代經濟體制的確立,也可以從“開放的視角”來理解政府職能的轉變以及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
事實上,我國正是在不斷擴大開放的過程中,建立了涉外企業(yè)、涉外稅收、涉外金融、涉外貿易等諸多制度,并通過持續(xù)轉變政府職能,有效發(fā)揮市場機制的作用,使政府和市場的邊界日益明晰。在上述的制度變遷中,伴隨著相關“分權”的不斷深化,現代經濟體制才隨之確立,并由此進一步推動了開放的市場體系和產業(yè)體系的發(fā)展,以及全面開放格局的形成。
第四,對收入分配、區(qū)域發(fā)展體系的影響
建設現代化的經濟體系,實現經濟的穩(wěn)定增長,尤其需要兼顧效率與公平,促進經濟與社會的協(xié)調發(fā)展,為此,體現效率、促進公平的收入分配體系,以及協(xié)調聯(lián)動的城鄉(xiāng)區(qū)域發(fā)展體系同樣不可或缺。上述兩類體系分別涉及收入分配機制和區(qū)域協(xié)調機制,是對前面的現代市場體系及其內含的市場機制的重要補充,對于經濟和社會的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非常重要。
市場體系和產業(yè)體系的發(fā)展,必然會帶來收入分配問題和區(qū)域發(fā)展不均衡的問題。例如,在收入分配方面,在我國政府、企業(yè)和居民個人的分配格局中,居民個人的收入占比偏低;而在居民個人的收入分配格局中,高收入者與中低收入者的收入分配差距過大,分配不公的問題尤為突出,表現為基尼系數連續(xù)多年持續(xù)居高不下(官方統(tǒng)計至今仍在0.46以上),已引起國家和社會各界的高度關注。此外,我國幅員遼闊,區(qū)域發(fā)展不平衡的問題尤為突出,無論是東部、中部、西部、東北地區(qū)的劃分,還是環(huán)渤海、長三角、珠三角等區(qū)域一體化(或者作為其擴展的京津冀協(xié)同發(fā)展、長江經濟帶發(fā)展、粵港澳大灣區(qū)建設),以及我國紛繁復雜的各類特殊經濟區(qū)域,如經濟特區(qū)、經濟開發(fā)區(qū)、自由貿易區(qū)、各類新區(qū)的設立,等等,都是區(qū)域發(fā)展不平衡的體現。在上述情況下,如果單純強調市場機制或產業(yè)發(fā)展,而忽視收入分配和區(qū)域協(xié)調,則可能帶來諸多不均衡、不穩(wěn)定的問題,導致經濟體系難以持續(xù)。為此,必須在現代經濟體制之下,更好地發(fā)揮政府的作用,通過有效的制度安排進行“再分配”與“再平衡”。在此過程中,預算法、轉移支付法、稅法、金融法、產業(yè)法的調整,都有助于對相關主體的收益權作出再分配,從而構成另一個層面上的“分權”,這對于個人收入公平分配和區(qū)域協(xié)調發(fā)展尤其具有重要作用。
有效解決分配問題、發(fā)展問題,特別是具體的收入公平分配和區(qū)域協(xié)調發(fā)展問題,僅靠市場機制是無法完成的,尤其需要政府的積極作為和法律制度的有力規(guī)制。只有將法律制度“內嵌”于經濟活動中,將法治貫穿于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中,使其成為“內生力量”,才能有效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提升各類主體的分配能力和發(fā)展能力,從而更好地解決個體或區(qū)域的發(fā)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為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奠定堅實、穩(wěn)定的基礎。
總之,上述對現代經濟體制四個方面重要影響的探討,貫穿了“經濟體制——經濟機制——經濟理念”的主線,體現了三者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以及現代經濟體制對于現代化經濟體系各個子體系的重要價值,從而說明現代化經濟體系為什么可以構成一個整體,以及為什么需要在現代經濟體制之下有效協(xié)調市場機制、收入分配機制和區(qū)域發(fā)展機制,并落實創(chuàng)新、綠色、開放等經濟發(fā)展理念。
上述探討表明,現代經濟體制具有突出的重要性:沒有現代經濟體制,具有基礎地位的現代市場體系就難以建立,現代產業(yè)體系的創(chuàng)新、綠色、開放發(fā)展等就難以實現,收入分配、區(qū)域協(xié)調方面應體現的公平與效率也難以兼顧。只有依托現代經濟體制,依法實現“雙手并用”,才能使市場和政府的功用得到有效發(fā)揮,并在良好的分權架構下協(xié)調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從而確保市場機制有效、微觀主體有活力,以及宏觀調控有度。此外,無論是現代經濟體制抑或上述各類子體系,都涉及諸多層面的“分權”問題,因而都離不開相應的制度支撐或法律調整,由此使法治保障更為重要。從現實情況看,在我國構建現代經濟體制乃至現代化經濟體系方面所存在的諸多問題,恰恰與法治保障不足直接相關。為此,有必要在明晰現代經濟體制重要性的基礎上,進一步結合其所需解決的突出問題,分析如何加強相應的法治保障。
構建現代經濟體制,需解決三大突出問題,即“市場機制有效、微觀主體有活力、宏觀調控有度”,這三方面存在的諸多不足,都與制度上“分權失衡”有關。因此,應圍繞這三大問題(也是三大目標),探討如何通過“合理分權”,加強相應的法治保障,來有效推進現代經濟體制構建和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
要切實保障市場機制有效運作,使其在資源配置方面發(fā)揮決定性作用,就需要在現代經濟體制下明確政府與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的“分工”,解決好政府主體與市場主體以及其他各類主體的“分權”問題,并通過法治方式,從立法到執(zhí)法、司法等各環(huán)節(jié),不斷完善市場規(guī)制的法治體系,排除影響市場機制有效運行的障礙。為此,應加快構建現代市場體系,促進政府的有效轉型,不斷完善經濟法治,現分述如下:
首先,市場機制的有效運作,離不開現代市場體系和相應的法治保障。如前所述,現代市場體系是現代化經濟體系的基礎,缺少現代市場體系,市場機制就不可能有效配置資源,壟斷、不正當競爭、信息偏在等導致市場失靈的諸多問題就會比比皆是。而要建設“統(tǒng)一開放、競爭有序”的現代市場體系,就應建立與之相對應的市場規(guī)制法律體系,并在執(zhí)法、司法環(huán)節(jié)有效實施反壟斷法、反不正當競爭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各類法律,使經營者的公平競爭權、正當競爭權與消費者權利等都能得到有效保護,這樣才能在法治框架下,基于政府與經營者、消費者之間的合理“分權”,保障市場機制的有效運作。
與此同時,還必須有效落實公平競爭審查制度。通過在相關立法領域,審查相關規(guī)則是否妨害市場主體的公平競爭,并對存在問題的規(guī)則加以修正,尤其有助于保障市場機制的有效運行。依據2016年發(fā)布的《國務院關于在市場體系建設中建立公平競爭審查制度的意見》,國家發(fā)改委等五部門制定了《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細則(暫行)》,各省級政府均出臺了實施方案或實施辦法,從而形成了通行全國的公平競爭審查制度。該制度強調:在制定涉及市場主體經濟活動的政策措施時,各類政策制定機關應當進行公平競爭審查,評估其對市場競爭的影響,以防止排除、限制市場競爭。但目前該制度的立法層級還比較低,尚未實現市縣層面的“全覆蓋”。盡管公平競爭理念作為法治精神和憲法第15條內在要求的體現,應貫穿于經濟立法的各個方面,但現行的公平競爭審查制度還缺少足夠的約束力。為此,未來應進一步提升該制度的立法層級,促進影響公平競爭的各類經濟政策和法律制度的協(xié)調配合,以推進市場的統(tǒng)一開放,確保市場競爭的良性有序。
其次,市場機制的有效運作,離不開政府的有效轉型和相應的法治約束。為了確保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方面的有效性,政府應切實減少對市場的不當干預,真正簡政放權,減稅降費,實現市場主體和政府主體的“雙向減負”和“各自轉型”。只有政府推進“全面減稅”而非“結構性減稅”,我國的宏觀稅負水平才能真正調低,人民才能有更大的獲得感,切實減輕負擔的市場主體才能更有效率地投入市場經濟活動;只有政府真正從過去“無限的全能型政府”轉型為“有限的服務型政府”,把能夠交給市場的都交給市場,才能真正實現政府自身的減負,并確保市場機制的有效運作。[5]P187
目前,由于高稅負、高成本、高杠桿等諸多因素,我國市場主體的負擔還較為沉重。為此,國家進行了稅制改革,通過全面推進“營改增”,試圖減少重復性征稅,以降低企業(yè)的稅負;改進了行政審批制度,壓縮了多種收費項目,降低了社會保障費的費率以及其他收費標準,并不斷化解企業(yè)的“融資難”“融資貴”等問題,這些都是為了切實減輕市場主體的負擔,以使其可以輕裝上陣,積極參與市場經濟活動,從而使市場機制能夠有效發(fā)揮作用。值得注意的是,我國市場主體負擔過重的問題,與多種制度因素均有關聯(lián)。例如,高稅負的存在,就涉及稅法制度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問題。從總體上說,通過優(yōu)化稅制結構,避免稅制性重復征稅,降低納稅人整體的宏觀稅負;通過優(yōu)化課稅要素,調整稅率、稅基、稅收優(yōu)惠等制度安排,來切實降低納稅人個體的稅收負擔,都是未來稅制改革的方向。據此,只強調“落實稅收法定原則”是不夠的,還應當貫徹稅收公平原則和稅收效率原則,既要使市場主體的稅負適度,而不是單純考慮國庫收入,又要使稅收制度真正有助于促進經濟增長。根據“瓦格納定律”,政府的財政支出總是存在不斷膨脹的趨勢,因此,必須顧及稅制優(yōu)化的背后因素,要考慮在現代經濟體制之下,政府究竟應該履行哪些職能,是否要轉變相關職能,并由此減少政府不必要的開支,從而減輕市場主體的負擔。
基于制度因素的重要影響,在經濟法、行政法、社會法等諸多領域,需要不斷推進相關制度變革,尤其應從根本上加快政府審批制度改革,推動財稅制度、金融制度和社保制度等各類制度的調整,從而實現政府主體與市場主體之間的“分權”格局的優(yōu)化,擴大市場主體的經濟自由權,這尤其有助于在法治框架下提升市場機制的有效性。
最后,市場機制的有效運作,還需要經濟法治的不斷改進。從歷史上看,伴隨著我國的改革開放,國家開始重視法制建設;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國家開始強調依法治國,經濟法治備受重視,并在推進改革開放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盡管如此,在過去長期改革過程中,許多領域都存在制度碎片化、分散化、不穩(wěn)定等問題,使我國的經濟法治呈現明顯的“柔性”特點,這是有悖于法治原則的。隨著市場經濟的進一步發(fā)展,對整體法制的統(tǒng)一性、穩(wěn)定性會提出更高要求,這對于形成統(tǒng)一開放的市場體系尤為重要。為此,不斷改變我國經濟法治的“柔性”特點,逐漸增強其“剛性”,是我國經濟法治的重要改進方向。這樣才能使市場主體和政府等各類主體都在法治框架下從事相關行為,并可以依法預見自己的行為后果,從而切實減少人治的負面影響,降低社會交易成本,提升社會整體福利,促進市場機制有效運作。
此外,基于既往對法制的重視,我國已出臺大量經濟立法,為市場機制的有效運作提供了重要的制度保障。隨著立法的不斷完善,在執(zhí)法、司法環(huán)節(jié)保障市場機制的有效運作變得更為重要。這就需要實施法律的各類主體能夠正確適用法律,切實擺正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并將依法加強對微觀主體權利的保障,持續(xù)激發(fā)其活力作為重點,這始終是影響市場機制有效運作的關鍵。
微觀主體活力不足,是我國實行改革開放的一個重要動因。改革開放之初,基于農業(yè)生產者的積極性不足,我國才開啟了以“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為主要內容的農村改革;基于當時國營企業(yè)活力的不足,我國才開啟了以企業(yè)改革為重點的城市改革??梢哉f,在整個改革歷程,如何提升微觀主體的活力,從而提升經濟效率,促進經濟增長,一直是國家推進經濟體系建設的重要內容。在新的歷史時期,要保障微觀主體活力,尤其需要進一步減少政府干預,加強產權的法律保護,依法促進公平競爭,現分述如下:
首先,微觀主體是否有活力,取決于政府干預的多少或禁錮的大小?,F代經濟體制是在有效、有為的政府的調控和規(guī)制下,充分調動市場主體積極性、激發(fā)微觀主體活力的體制。只有在現代經濟體制的“分權”框架下,政府“放權”并對自身“限權”,同時對市場主體“擴權”,并由此使市場主體有更大的經濟自由,才能使微觀主體更有活力。而無論是放權還是限權,都離不開法律制度的支撐,都需要在法治框架下展開。因此,微觀主體能否有活力,與減少政府的不當干預并加強經濟法治的保障直接相關。
如前所述,我國憲法第15條第一款規(guī)定,“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而由憲法保障的“市場經濟”,則需要通過各類法律制度的具體權利義務安排,以及有效的執(zhí)法和司法,使各類市場主體能夠展開自由、充分、有效的競爭,這樣才能在“萬類霜天競自由”的過程中展現市場主體的活力,并充分發(fā)揮市場機制的作用。因此,從“經濟憲法”到各類相關經濟立法,都要有效激發(fā)市場主體的活力;相關的執(zhí)法和司法活動,都要切實保障市場主體的合法權益,這也應當是經濟法治的重要目標。
在現實的政府與市場主體關系中,政府通常居于強勢地位或主導地位,因而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一直強調要減少政府的不當干預,簡政放權,并以此來保障市場主體的活力。由于政府權力總是存在膨脹的趨勢,因此,通過各種制度安排來有效約束政府的行為,確保市場主體的經濟自由權,是經濟法治的核心問題。在法治框架下明確政府的權力清單和責任清單,[6]P26為市場主體釋放更大的自由空間,尤其有助于激發(fā)和保障市場主體的活力。
其次,微觀主體是否有活力,與產權制度的有效實施或對產權的法治保障直接相關。我國長期以來備受關注的微觀主體,主要是國企與民企,大企業(yè)與中小企業(yè)(或小微企業(yè)),等等,盡管上述企業(yè)的地位不同,存在的問題各異,但從經濟發(fā)展的角度看,都需要對其加強產權保護并確保其活力。為此,應依法保障各類企業(yè)的產權并完善其治理機制,有效化解各類企業(yè)存在的問題,減少對其經營的禁錮,這些方面都需要法治的保障。
在產權保護方面,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和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孟子“有恒產者有恒心”(語出《孟子·滕文公上》)的思想得到了普遍認可,產權制度已被視為“市場經濟的基石”,“歸屬清晰、權責明確、保護嚴格、流轉順暢”的現代產權制度和產權保護法律框架已在我國基本形成。盡管如此,國有產權的“委托—代理”關系仍不夠清晰,利用公權力侵害私有產權的問題頻發(fā),侵害知識產權的行為屢禁不止,都嚴重影響了市場主體的活力。因此,必須強調對公有制經濟和私有制經濟要一視同仁、平等對待,對各類主體的物權、債權、股權、知識產權等各類權利要予以全面保護。同時,上述的平等對待和全面保護,都不應是“運動式”的,而應當是制度化、法治化的,必須建立產權保護的長效機制,以保障各類主體的穩(wěn)定預期,激發(fā)各類市場主體的活力。
為了切實保障市場主體的產權,政府部門應在執(zhí)法活動中積極作為,恪守誠信原則,切實保障市場主體的信賴利益。尤其在招商引資、PPP(政府與社會資本合作)等領域,如果地方政府以政府換屆、領導人員更替等理由違約,就會嚴重侵害市場主體的合法權益,當然會影響市場主體的活力,因此,政府必須遵守誠實信用原則或信賴利益保護原則,并依法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此外,司法部門也應正確司法,嚴格遵循罪刑法定原則,準確把握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界限,防止通過選擇性司法將一般經濟違法行為歸入犯罪。上述對市場主體產權的法治保障是非?;镜?,但對于激發(fā)市場主體的活力更為重要。
最后,微觀主體是否有活力,還與政府能否依法促進公平競爭,營商環(huán)境是否優(yōu)化有關。我國目前的突出問題是公平競爭不足,市場不統(tǒng)一、不開放,以及所有制的壁壘等問題仍然存在,特別是國企與民企之間的競爭,仍未充分體現“競爭中性”。盡管民企在稅收、創(chuàng)新、就業(yè)等方面的貢獻都超過了國企,但在現實經濟活動中尚未充分獲得平等待遇,這無疑會影響其活力和整體經濟的發(fā)展。
為了保障各類主體的公平競爭,需要反壟斷法、反不正當競爭法以及其他相關制度真正發(fā)揮作用,并持續(xù)推進公平競爭審查制度的落實,以實現競爭政策的目標。同時,還應當協(xié)調好競爭政策與產業(yè)政策的關系。對于我們這樣的大國,產業(yè)政策必不可少,但產業(yè)政策是否適度,如何減少政府不必要的干預,確是需要深究的重要問題。
為了提升各類企業(yè)的活力,我國近年來推出了“放管服”改革,強調構建服務型政府,促進微觀主體的公平競爭。例如,在簡政放權方面,我國不僅取消了大量行政審批,還全面實施市場主體登記制度改革,推行“多證合一”,大大減輕了企業(yè)的各類登記成本和奉行費用;同時,通過全面實行“雙隨機、一公開”的監(jiān)管模式,盡量避免對企業(yè)的頻繁檢查,努力減少政府對企業(yè)經營的不當干預。此外,在完善公司治理、打破不同所有制企業(yè)之間的壁壘、推進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扶持小微企業(yè)成長等方面,我國也進行了大量的制度改進。上述方面都有助于促進營商環(huán)境的優(yōu)化,進一步激發(fā)企業(yè)活力。
針對我國在營商環(huán)境方面存在的諸多問題,各級政府在開業(yè)時間、登記管理、經營保障方面做出了較大改進,使我國在營商環(huán)境方面的國際排名大幅度提升。但是,營商環(huán)境不只體現在上述方面,公平競爭、稅負適度、融資便捷、良好的市場秩序等,對于市場主體更為重要。事實上,切實減少政府的不當干預或管制,擴大市場主體的“經濟自由度”,保障其經濟自由權,會對市場主體的活力產生更大影響。因此,從加強法治保障的角度,國家應在財稅法、金融法、競爭法、勞動法、社會保障法等多個領域進一步作出法律調整,從而切實降低企業(yè)負擔,降低企業(yè)負債或杠桿率,減少相關的制度性交易成本,推動營商環(huán)境全面優(yōu)化,不斷增進市場主體的活力。
現代經濟體制是協(xié)調“雙手并用”的體制,因而不僅要重視市場機制的有效運作和微觀主體的活力,還要強調更好地發(fā)揮政府的作用,不斷完善政府的宏觀調控職能?,F代市場經濟是“有宏觀調控的市場經濟”,但宏觀調控要“有度”。如果政府的宏觀調控可以不受限制和約束,就與計劃經濟體制相差無幾。因此,強調“宏觀調控有度”,正是現代經濟體制不同于傳統(tǒng)經濟體制的重要方面。
“宏觀調控有度”,重點不在于政府能否進行宏觀調控,而在于“有度”。這里的“度”有多重含義。首先,宏觀調控要合乎“法度”,即宏觀調控要受到法律約束,而不是政府的恣意妄為或不當干預,這樣才能確保其合法性;其次,宏觀調控要“適度”,即政府的調控行為必須符合經濟規(guī)律,具有經濟上的合理性,同時要合乎比例原則的要求,并因而更加公平;再次,宏觀調控也要有“力度”,即針對經濟運行存在的突出問題,政府必須有所作為,切實采取有力措施,實現調控目標。如果說前面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強調的是調控要“有理”、“有節(jié)”,而此處的“力度”則是強調調控要“有力”,這也是“適度”的進一步體現。
無論是上述的哪類“度”,都要用相關法律來“度量”。對此,各類宏觀調控法尤其應發(fā)揮重要作用。盡管我國尚未制定“宏觀調控基本法”,但宏觀調控領域的各類具體立法,包括《預算法》《中國人民銀行法》以及多種稅收法律等已初具規(guī)模,可以對“宏觀調控有度”提供基本的法律支撐。例如,在財政調控方面,《預算法》對政府的預算調整、發(fā)債行為等都有相應的法律要求和約束,如果不嚴格遵守相關規(guī)定,就會帶來政府投資膨脹、債務規(guī)模失控等嚴重后果,因此,必須嚴格遵守《預算法》等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在金融調控方面,中央銀行應獨立制定和實施貨幣政策,實施宏觀審慎監(jiān)管,而不應受到不當的干預,只有嚴格遵循《中國人民銀行法》等相關法律的規(guī)定,才可能有效防控系統(tǒng)性金融風險。
由于宏觀調控直接影響經濟運行,關系到相關市場主體的基本權利,因此,必須在法治框架下加強對各類主體法益的均衡保護。我國現實的宏觀調控實踐中,大量運用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wěn)健的貨幣政策等“政策手段”,針對當前經濟下行的情況,國家既要推出更大規(guī)模的減稅降費,又要使貨幣政策松緊適度,并在去杠桿的同時保持流動性合理充裕,從而實現政策協(xié)調和逆周期調節(jié)。上述宏觀調控政策固然都很重要,但也必須強調,在立法能力不斷提升、經濟立法不斷完善的今天,還應及時將行之有效的經濟政策上升為法律,從而更多運用法律手段進行宏觀調控,這對于保障各類主體的理性預期和合法權益更為重要。從法治角度看,隨著市場主體權利意識增強,基于政府的宏觀調控對其權益造成的侵害,相關主體會不斷提出權利救濟的訴求。如何解決宏觀調控的可訴性問題,是否可以對相關的宏觀調控規(guī)則進行司法審查,[7]P72如何增強經濟法治的剛性,[8]P20都是我國未來法治建設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
因此,在現代經濟體制下,宏觀調控不僅涉及經濟政策的實施,也涉及法治的框架和法律的約束。只有不斷完善宏觀調控的法律制度,將政府的宏觀調控行為限定在法治的框架下,才能保障宏觀調控行為的合法性。依據我國憲法第15條第二款“國家加強經濟立法,完善宏觀調控”的規(guī)定,應將宏觀調控與經濟立法結合起來理解,即經濟立法要為宏觀調控提供基礎和保障,宏觀調控的完善應在法治的框架下展開。為此,我國還應進一步加強宏觀調控方面的基本立法,在以往嘗試制定《經濟穩(wěn)定增長促進法》和《發(fā)展規(guī)劃法》的基礎上,未來在條件成熟時,還可以考慮制定《宏觀調控基本法》或《宏觀調控法通則》,從而為“宏觀調控有度”提供有效的法治保障。
總之,上述討論貫穿著“市場機制——市場主體——宏觀調控”的主線,旨在結合現代經濟體制所要解決的三大問題,揭示未來解決“分權失衡”問題的法治路徑。在解決“市場機制有效”“微觀主體有活力”“宏觀調控有度”三大問題的過程中,要真正轉變一些重要觀念,如對國企與民企一視同仁或平等對待,以及“競爭中立”等等,從而切實優(yōu)化營商環(huán)境,促進公平競爭。此外,還要處理好政府與市場、政府主體與市場主體的關系,更好地發(fā)揮政府的宏觀調控作用,并以此保障整體經濟體系的良性運行。
我國為解決上述“三大問題”,出臺過大量經濟政策,包括歷次重要的“改革決定”,以及針對各領域制定的大量具體政策(本文相關注釋中有列舉),這些政策都曾經或正在發(fā)揮重要作用,但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隨著全面依法治國的推進,還應更多地融入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以在法治框架下,通過建立和實施有效的制度,特別是市場規(guī)制法和宏觀調控法制度,來持續(xù)推動上述“三大問題”的解決。
現代化經濟體系的建設,直接影響國家全面現代化目標的實現。由于現代化經濟體系是由多個子體系組成的復雜系統(tǒng),因而對其中的核心問題或關鍵要素應予以特別關注??紤]到任何經濟體系的存續(xù)和發(fā)展都離不開相關的體制和機制,而機制又需要在一定的體制框架下發(fā)揮作用,因而經濟體制對于經濟體系而言是最為重要的,這是本文將現代經濟體制作為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的“核心問題”,并探討如何對其加強法治保障的重要原因。
現代經濟體制的核心問題是“分工”和“分權”,而“分權”則需要在法治的框架下展開,為此,本文提出了“體制——分權——法治”的分析框架,并分別從歷史、現實、未來發(fā)展的維度,探討了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該體制對現代化經濟體系的現實價值,以及當前和未來應著重解決的“三大問題”,并在上述討論過程中,將“分權”問題和相應的法治保障問題貫穿其中,形成了如下基本認識:
第一,我國經濟體制的變革,與改革開放、法治發(fā)展直接相關。因此,應當在改革開放與法治發(fā)展的歷程中理解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能否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是衡量經濟體制優(yōu)劣的關鍵標尺;“讓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起決定性作用,并更好地發(fā)揮政府的作用”,是現代經濟體制的基本內涵;能夠在法治框架下有效協(xié)調“雙手并用”的經濟體制,才是現代的經濟體制。依循“改革開放——法治發(fā)展——體制變革”的線索,有助于從歷史維度揭示現代經濟體制的形成和發(fā)展及其關聯(lián)因素。
第二,現代經濟體制對于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是不可或缺的,它對構成現代化經濟體的各類子體系均有重要影響。其中,現代市場體系、收入分配體系和區(qū)域發(fā)展體系,蘊含著現代化經濟體系應有的市場機制、分配機制和區(qū)域協(xié)調機制;而現代產業(yè)體系、綠色發(fā)展體系和全面開放體系,則是落實創(chuàng)新、綠色、開放等重要發(fā)展理念的體現。缺少現代經濟體制,上述三大經濟機制的有效運作和三大經濟理念的全面落實都會受到嚴重影響。因此,現代經濟體制在整個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過程中具有核心地位。依循“經濟體制——經濟機制——經濟理念”的線索,有助于揭示現代化經濟體系各個子體系的內在關聯(lián),以及現代經濟體制的重要現實價值。
第三,現代經濟體制需要解決的“三大問題”,即市場機制有效、微觀主體有活力、宏觀調控有度,是我國當前亟待解決的重大現實問題。其中,前兩個問題側重于“市場端”,后一個問題側重于“政府端”,需要“兩端”協(xié)同,“雙手并用”。在解決上述“三大問題”的過程中,國家以往運用政策手段較多,但隨著法治的推進,還要考慮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的大量融入,并將法治手段貫穿現代經濟體制運行的全過程。依循“市場機制——市場主體——宏觀調控”的線索,有助于結合現代經濟體制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揭示當前和未來解決“分權失衡”問題的法治路徑。
上述三個方面的探討表明,我國從最初的經濟體制變革,到現代經濟體制的構建,都始終重視相應的法制建設和法治完善??紤]到現代經濟體制更需要在政府與市場、政府主體與市場主體之間進行有效“分權”,缺少法律的支撐和法治的保障,現代經濟體制就無法構建和存續(xù),因此,對于現代經濟體制乃至整個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的法治保障問題,還應從理論研究到制度實踐層面予以更多的關注。
此外,任何現代國家要建立現代經濟體制、構建現代化經濟體系,都會注重經濟系統(tǒng)與法律系統(tǒng)的有機結合;同樣,在法治框架下處理政府與市場關系,也是我國深化改革和推進法治的基本路徑,其中涉及改革、法治、發(fā)展等多維度的問題。為此,我國還需處理好“改革與法治”、“法治與發(fā)展”的關系,這尤其有助于深化有中國特色的“法治理論”與“發(fā)展理論”的研究,[9]P15促進經濟與社會的良性運行和協(xié)調發(fā)展。
注釋:
① 相關探討如張輝:《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理論與路徑初步研究》,《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第105-116頁;劉威、周士躍:《現代化經濟體系研究述評》,《改革與戰(zhàn)略》2018年第5期,第11-16頁,等等。
② 對于何為核心問題,學界存在不同認識。例如,有學者認為,質量、效率和動力變革是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核心問題。參見遲福林:《以高質量發(fā)展為核心目標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行政管理改革》2017年第12期,第4-13頁。
③ 經濟學家羅蘭(Gérard Roland)認為,轉型就是一種大規(guī)模的制度變遷過程或經濟體制模式的轉換,政治、經濟、法律等諸多要素都會對此產生重要影響。參見[比]熱若爾·羅蘭:《轉型與經濟學》,張帆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2—26頁。
④ 世界各國進行的“體制改革”都是在擴大市場競爭領域,縮小公共領域。參見[日]神野直彥:《體制改革的政治經濟學》,王美平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3—4頁。
⑤ “調制體制”原為通信技術等領域的一個重要概念,就經濟、法律領域而言,如何使市場或政府的各類“信號”能夠得到清晰傳播,防止由于各種失序等原因導致噪聲過大、信號變弱或失真等問題,切實維護和保障良好的市場秩序和市場運行,正是調制體制的重要任務。對于我國經濟調制體制的形成,可參見張守文:《體制改革與經濟法的關聯(lián)性考察》,《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第27-35頁。
⑥ 相關討論可參見蘇力:《關于市場經濟和法律文化的一點思考——兼評“市場經濟就是法制經濟”》,《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4期,第8-13頁;林喆:《對“市場經濟是法制經濟”的一點質疑》,《中國法學》1994年第1期。
⑦ 韋伯認為,強調“國家理由”并非主張國家任意干預經濟生活;國家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應干預經濟生活,最終決定性因素要看是否有利于全民族的經濟和政治利益,是否有利于民族國家。參見馬克斯·韋伯:《民族國家與經濟政策》,甘陽等譯,三聯(lián)書店1997年版,93頁。
⑧ 有研究者認為,該條款強調必須確保市場機制的有效運行,這是國家機構應當尊重的憲法原則。參見潘昀:《論憲法上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圍繞憲法文本的規(guī)范分析》,《政治與法律》2015年第5期,第78-91頁。
⑨ 體制改革越深入,難度就會越大,法律的促進和保障就越重要。參見蔡昉:《依法推進經濟體制改革》,《經濟研究》2015年第1期。
⑩ 現代化經濟體系是由多維度、多層次的經濟子體系構成的經濟大系統(tǒng)。參見季曉南:《加強現代化經濟體系的理論和實證研究》,《行政管理改革》2017年第12期,第26-3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