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靜
吃塌菜的日子,總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上海冬天的菜場最讓人期待的就是塌菜了,如同服裝店里的新款上架,不過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次新品發(fā)布會了。再有時鮮菜的時候,就是又一個輪回。所以塌菜一來,說明“年”就不遠了。
西北風一起,菜場里的蔬菜也跟著換了批顏色。黃的更黃,綠的更綠,從青菜到菠菜,統(tǒng)統(tǒng)不再是那種嫩綠的鮮亮色,開始變得深沉起來,好似這天氣,厚重得有點分量。塌菜是綠葉菜里顏色最為深厚的,那種墨綠色,如同調(diào)不開的顏料,厚厚地堆積在那兒。你說它是綠也行,是黑也行,國畫顏料中,墨綠本不就是石綠加上墨調(diào)一調(diào)么?
塌菜的模樣有點好看的,比花菜還像花,而且是那種開到全盛時的花朵。一層層均勻舒展著,似乎看得出它慢慢生長、綻放的樣子。菜心嬌嫩,越到外面的葉瓣,越粗壯肥厚。植物和人一樣,哪怕早已經(jīng)歷風霜,成年許久,總還是有顆柔軟的內(nèi)心。只不過塌菜展露著,而人心卻不太容易讓別人看到。
和塌菜最般配的是冬筍,時鮮配時鮮,相當門當戶對。和塌菜的坦誠相見不一樣,冬筍是得層層剝開,才能見到內(nèi)秀,一顆真心守得十分牢靠。不過,再疙瘩的脾氣,碰上真愛,也是能相容的。不用放下身段,互相遷就,就是你有你的味道,我是我的腔調(diào),合在一起就剛剛好。冬筍,鮮里帶著一點回甘,借一點塌菜里的苦味,妙也就妙在這里,不多不少就是“江南”的味道。選個白瓷碟子,不要任何花紋的那種,一白到底的,如同畫布一樣去襯它們,一個碧綠生青,一個玉色溫潤,江南的春訊,不在枝頭,而是最早綻放在餐盤里的。
上海人把塌菜,叫成“塌苦菜”,一來這菜吃起來確實有點兒苦,雖然沒有苦瓜的味道那么濃烈,但也會讓人的味蕾留下記憶。吃苦,總是比甜,更讓人記憶猶新。二來塌苦菜有著“脫離苦?!钡脑⒁?,配上“節(jié)節(jié)高”筍,塌菜炒冬筍就成了春節(jié)家宴上的如意菜,希望能討個好口彩。大年夜的時候吃上一口,逃離去年的種種不如意,開始一年的和順安康。尋常人家沒有什么太多的奢求,也就期盼日子能過得舒心些,少些煩惱,所以把很多的希望都寄托在一日三餐里。平常日子的菜蔬講究點營養(yǎng)搭配,五味調(diào)和。逢年過節(jié)的,自然就要再增加些寓意,所謂儀式感,也就是這樣,菜還是那菜,但吃下去確帶著份祝福。祈福,同樣是煙火氣,爐灶上的總比寺廟里的,來得更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