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的父親

艾科

剛洗完澡就接到鄉(xiāng)下弟弟的電話，說他與父親吵了起來，讓我回去評理，并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當面鑼對面鼓地說清楚。我問弟弟究竟為啥與父親爭吵，他直言不諱地說，是為了錢。

原來，當初我在城市買房的時候，父親偷偷資助我兩萬元的事情傳到了弟弟和弟妹的耳朵里，兩人嘴上沒說什么，可心里一直耿耿于懷。如今他們要在老家建造三層樓房，于是便借“資金不足”之由，理直氣壯地讓父親支援。弟弟弟妹的理由是，等父親老了，肯定還得和他們一起住在鄉(xiāng)下，所以請父親給予資金“支援”，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見一向通情達理的弟弟弟妹突然判若兩人，我不禁瞠目結舌。數年之前，我因為堅持晚婚成了父親的心病，為了我能早日買房成家，他便背著弟弟給了我兩萬元錢。父親說，你弟弟結婚時，我給他建了新房，這兩萬元，就當是資助你結婚用了，你們兄弟倆我都不能虧欠。

沒想到這件事居然引起了弟弟的誤解，他堅持認為父親偏心。為了能夠盡快將房子建好，弟弟一開口，我就將起早貪黑寫作積攢的十萬元稿費打給了他，并且還暗自為他們預留了幾萬元以備不時之需，沒承想他們居然對過往之事耿耿于懷，將“摟錢的耙子”伸向了父親。“偏心”成為弟弟對父親的唯一評判，父親的良苦用心，他卻從未看在眼里。

平心而論，年近七旬的父親在老家?guī)偷艿軒Ш⒆?，每天騎著三輪車接送孩子上下學，孩子的吃喝拉撒睡，莊稼的耕種與管理，人情世故的維系，全靠父親每年賣糧的資金打理，哪里還能拿出兩萬塊錢？以前沒有孫輩的牽絆，父親種地、刨蚯蚓、到建筑隊搬磚，尚能從牙縫里省點余錢，可現如今弟弟只管將孩子丟在老家自己當甩手掌柜，夫妻倆遠赴杭州謀生，更不給父親分文生活補給，這讓父親的生活愈發(fā)窘迫。每次我回老家，看到父親愈發(fā)佝僂的腰背和日漸蒼老的容顏，都會黯然神傷，并偷偷塞給他幾千塊錢貼補生活。

我對弟弟說，凡事應當量力而行，你花三四十萬在農村蓋三層洋樓實在浪費，我借給你的十萬塊錢，就當是我和爸爸一起支援你們了，至于爸爸那里，你就休再索取了。

弟弟不依不饒，說一碼歸一碼，同樣是兒子，為什么不能一碗水端平？你有困難他能伸出援手，我有難處他就可以袖手旁觀嗎？弟弟揚言說，如果父親不支援他兩萬元錢，弟妹就會同他撕破臉皮大鬧一場，讓全村人都來評評這個理。

清官難斷家務事，我的勸說毫無作用。父親站在廚房里，一邊洗碗，一邊聽弟弟痛陳他的“累累罪過”。

為了息事寧人，當晚，我偷偷塞給父親兩萬元錢，讓他明天送給弟弟，就說這錢是他支援弟弟的。父親慌忙將錢推開：“不要你的錢，你已經支持他十萬了，他還不知足，蓋房子哪能全在別人身上薅羊毛？我就是看不慣他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咄咄逼人不自知的態(tài)度。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凡我有能力，能不幫他嗎？在你弟弟眼里，金錢遠遠勝過親情。”父親的解釋令我痛心疾首，恨不能變成百萬富翁，用金錢消弭塵世煩憂。

第二天，父親從箱子里掏出一個泛黃的存折對弟弟說，這里面的三萬塊錢是我全部的家當，你拿去用吧。弟弟見狀，怒氣頓消，旋即甜言蜜語道：爸，以后你要是需要用錢就和我說，我會第一時間還你！

父親怎會開口向孩子要錢？哪次給他零用錢不像打仗一樣強推硬塞？他把關愛給了我們，而我們還要對他剔骨嗜血，親情被銅臭掩埋得深不見底，良知于磨難前驟然消退。

這三萬塊錢里，除了父親去年秋季賣糧所得的8570元、刨蚯蚓賣給中藥店所得的2000元、幫街坊四鄰給莊稼打農藥賺取的1000元以及暑期在建筑隊做兼職瓦工所得的4000元，余下的，就是我零零散散給他的零花錢了。多年前，父親在杭州打工的時候，雖然吃苦受累，但每天都有看得見的收入，如今被困在家里帶孩子，若不見縫插針地辛勤勞作，哪里還有進項？

我曾為父親偷偷給過我兩萬元買房錢心生愧疚，作為長子，不管父親為弟弟花多少錢，我都不會心生怨念，因為我知道，他的心只會及時地“偏向”急需幫助的孩子，哪個孩子有難，他都不會袖手旁觀。即便，父親能力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