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言說的公共空間：布魯姆斯伯里與“太太的客廳”

文 段艷麗

布魯姆斯伯里圈

英國布魯姆斯伯里和中國“太太的客廳”所形成的文藝圈主要是文人們憑個人興趣自發(fā)組成，它們存在的時間大致相同，都產(chǎn)生、發(fā)展于20世紀前半葉；各自在本國受到的待遇基本相似：在開始時受到質(zhì)疑，后隨著女主人的去世或離開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七八十年代又被重新提及，再度回歸公眾視野；就成員個體來說，每個人都在這個圈子獲得了成長，彼此相互促進，在藝術(shù)探索的道路上相互扶協(xié)。就大的影響而言，他們都為世界或本國文化的發(fā)展起到了推動作用。當然，“太太的客廳”的規(guī)模相對來說小一些，在世界文壇上的影響力無法與布魯姆斯伯里文藝圈媲美，但它在引進西方現(xiàn)代主義、推動中國現(xiàn)代主義的發(fā)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被強加的名字

戈登廣場46 號

無論是布魯姆斯伯里文藝圈還是“太太的客廳”，都是外界賦予它們的稱呼，而內(nèi)部成員本身并不喜歡這個稱號。布魯姆斯伯里和“太太的客廳”，本來都是指地理上的一個活動空間。布魯姆斯伯里本是一個地址名稱，位于大英博物館后面稍遠一點的地方。弗吉尼亞·伍爾芙兄妹搬至倫敦布魯姆斯伯里的戈登廣場46 號后，每周四晚，哥哥索比把他在劍橋的同學邀請到家中，喝茶聊天，談古論今。1906 年“布魯姆斯伯里派”（Bloomsbury Set）的名稱在英國知識界慢慢流傳開來，逐漸從一個小型夜談沙龍發(fā)展為高朋滿座、備受追捧的聚會。1910 年或1911 年，莫莉·麥卡錫在整理友人的名單時，創(chuàng)造出了“布魯姆斯伯里圈”（Bloomsbury Group）一詞。但是，圈里的核心成員如倫納德·伍爾芙、文尼莎·貝爾、弗吉尼亞·伍爾芙等都紛紛否認它的存在。其中，倫納德的說法最具代表性：

現(xiàn)在被外界所稱的布魯姆斯伯里，從來就沒有以外界所稱的形式存在過。因為‘布魯姆斯伯里’過去及現(xiàn)在都是被當作一個術(shù)語——經(jīng)常是用來被指責的一個靶子——被用來指大多是想象出來的一群人、想象出來的物體和想象出來的性格。”（Leonard Woolf：Old Bloomsbury）

同樣，在中國，“太太的客廳”得名于1933 年冰心發(fā)表在《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的一個短篇小說《我們太太的客廳》，在現(xiàn)實中，指的是1931年至1937年期間，梁思成和林徽因租住的北京東城區(qū)北總布胡同3號（雖然冰心曾辯解說“太太”指的陸小曼，但論界公認是指林徽因）。幾乎每周六下午，一些京城的知識精英不約而同地聚集在這個四合院，暢談?wù)軐W、詩歌、藝術(shù)和歷史，逐漸形成了20世紀30年代北平最有名的文化沙龍。冰心筆下的《我們太太的客廳》描寫了幾個知識分子間的聚會，筆觸有明顯的諷刺之意：知識分子的裝腔作勢、虛偽頹廢；女主人好強虛榮，每天在無聊的調(diào)情應(yīng)酬和閑談中打發(fā)時光。林徽因在閱讀完小說后送給冰心一壇山西老醋，兩位女作家的關(guān)系從而宣告破裂，可見林本人對這個稱呼也是心存芥蒂。更值得玩味的是，這篇小說發(fā)表后，京城的文人統(tǒng)一噤聲，沒有一個站出來評論。“太太的客廳”不只成為文本上尷尬的存在，而且成為一種默認，人們甚至將人物對號入座。

這兩個團體都有各自的前身。到布魯姆斯伯里來的年青人大多曾是劍橋“使徒社”的成員?！笆雇缴纭笔?9世紀20年代由F. D·莫里斯、丁尼生等開創(chuàng)的秘密社團，一般是劍橋?qū)W子中最為出類拔萃的才智之士。成員每周六晚聚在一起，聽一位成員宣讀自己的文章，然后大家就這個題目進行討論。他們倡導言論和思想的自由，朋友之間要開誠布公，暢所欲言。布魯姆斯伯里圈子里的利頓·斯特雷奇、梅納德·凱恩斯、倫納德·伍爾芙、德斯蒙德·麥卡錫、羅杰·弗萊、摩根·福斯特等都曾是其成員，他們將這種精神和傳統(tǒng)從劍橋帶到了布魯姆斯伯里。“一戰(zhàn)”之前常來往的成員有斯特雷奇兄妹、奧托琳·莫瑞爾和她的政治家丈夫菲利浦、小說家瑪麗·麥卡錫、心理學家埃里克斯·弗洛倫斯、藝術(shù)資助人瑪麗·哈欽森、藝術(shù)家朵拉·卡林頓、鄧肯·格蘭特、詩人魯珀特·布魯克、 T. S·艾略特等。有學者指出，到底誰是布魯姆斯伯里派的人，實際上沒有明確的界限。如果把兩姐妹三十多年間邀請過的人全部開個名單，將會非常長。1987年出版的《布魯姆斯伯里人名錄》（Who's Who in Bloomsbury）列名上百人，都是知識界的領(lǐng)袖人物。（趙毅衡：《布魯姆斯伯里與中國》）出入“太太的客廳”的人大多是留學歐美的知識分子。徐志摩留學英倫回國后在北平正式成立了“新月社”：“拉了一些朋友，一些真的朋友。因此，沒有領(lǐng)袖，也沒有組織，七八個人，幾乎是輪流著到各人家里集會談天?！保ㄈ~公超：《關(guān)于新月》）到了1924年，新月社的成員越來越多，于是，徐志摩、胡適等人發(fā)起正式成立了“新月社俱樂部”，地點轉(zhuǎn)移到松樹胡同7 號。但是，1926 年后，隨著胡適、徐志摩等人南下上海，新月社俱樂部解散。梁思成和林徽因租住在總布胡同3號后，新月社的一些熟人舊友逐漸圍攏過來，他們在客廳里隨意自在，不講客套，沒有明確的意圖目的，只是于苦悶生活中尋找一個可以表達自己、暢所欲言的地方。其中，常來的有政治學教授張奚若、哲學教授鄧叔存、經(jīng)濟學教授陳岱孫、國際政治專家錢端升、考古學家李濟、哲學家金岳霖、作家沈從文、美學家朱光潛、美國漢學家費正清與他的妻子費慰梅等。但細考究竟何人真正屬于新月派本身已不大可能，因為 1923年的新月社與1925年的新月社、1927年至1932年在上海的新月派（即新月書店作者群）成員已大不相同。

外界的批評與質(zhì)疑

這兩個自發(fā)的團體在形成之初都因曲高和寡而受到大眾冷眼相待，并且因為成員放達不羈的生活、混亂的兩性關(guān)系而受到批評。布魯姆斯伯里成員推崇G. E.穆爾的新思想。穆爾反對維多利亞時期一直以來的邊沁的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追求正直與完整的藝術(shù)；把對美的欣賞視為善的最本質(zhì)組成，個人感情包含極致的審美愉悅應(yīng)有的所有特征。昆汀·貝爾評價這個圈子時說：

該文化圈領(lǐng)袖人物的與眾不同之處是他們能身體力行自己的信仰。這里沒有禁忌的話題，沒有不假思索便被接受的傳統(tǒng)，沒有不敢下的結(jié)論。在保守的社會里，他們是另類；在紳士的社會里，他們是粗魯?shù)?；在你死我活的社會里，他們與世無爭。對于認定是正確的事物，他們充滿熱情；對于認定是平庸的事物，他們無情拒絕；對于妥協(xié)的行為，他們堅決反對。（《伍爾夫傳》）

他們在解構(gòu)舊傳統(tǒng)時，也在無意中建構(gòu)了自己的新堡壘。布魯姆斯伯里被人斥責最多的是他們的“勢利的智識主義”，著名批評家F. R. 利維斯毫不客氣地說“劍橋－布魯姆斯伯里的精神氣質(zhì)”不過是那種“輕率多變，存于如此眾多的屑小自我，每一個都十足意識到自己的聰明，毫不含糊地自我肯定”。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就曾在《周日午餐》中有意將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成員描畫為“野蠻人”，質(zhì)疑殖民文化并對階層特權(quán)提出挑戰(zhàn)。同布魯姆斯伯里一樣，民眾認為“太太的客廳”里的精英們只是居于象牙塔之內(nèi)，玩味適情雅趣，自認為紳士淑女。他們舉止洋派，作品中也常常夾雜著“洋文”，以彰顯自己的留洋背景，這樣的著意標榜也為其他文人所嫌棄。太太客廳里的一些人曾經(jīng)參與過印度詩人泰戈爾訪華的接待工作，徐志摩全程陪同翻譯，林徽因親自登臺演出了為慶祝泰戈爾的六十四歲生日排演的詩劇《契特羅》。一些文化界人士和青年學生對他們的熱忱持抵制批評的態(tài)度。郭沫若在《泰戈爾來華之我見》一文中說，他們邀請?zhí)└隊栐L華，“只是一種莫名的沖動，一種崇拜偶像的沖動，促使他們滿足自己的虛榮，熱熱鬧鬧的演辦一次神會?！保?923年10月14日《創(chuàng)造周報》第23號）魯迅也反對這種過于獻媚的行為，諷刺他們過于崇拜國外的精神上的導師： “梁實秋有一個白壁德，徐志摩有個泰戈爾，胡適之有一個杜威，——是的，徐志摩還有一個曼殊斐兒，他到墳上去哭過?！保ā遏斞钢魅帯? 第二卷) ，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此外，這兩個團體在兩性情感和生活上超越常規(guī)的舉止也引起一般大眾對他們的側(cè)目。布魯姆斯伯里一些成員在生活上放浪形骸，有著錯綜復雜的戀愛關(guān)系和性傾向。伍爾芙的姐姐文妮莎·貝爾在朋友面前跳舞，激情時會甩掉上身的衣服，而伍爾芙則大膽地去跟男性友人裸泳。他們無所顧忌地談?wù)撟铍[秘的事情，公開討論性、同性戀等話題。這個圈子里不乏同性戀者：利頓·斯特雷奇和鄧肯·格蘭特都是同性戀，曾一度是戀人，格蘭特后來拋棄斯特雷奇轉(zhuǎn)而追求凱恩斯，然后又追求文尼莎，后者終止了同羅杰·弗萊的婚外情而接受了格蘭特。拉爾夫·帕特里奇、朵拉·卡林頓和利頓相互愛戀，組成了奇特的三角關(guān)系。這些大膽的舉止及戀愛關(guān)系讓傳統(tǒng)、嚴謹?shù)娜藗冸y以接受，對這個團體的不齒與責難也就不絕于耳。雖然太太客廳里的婚戀不像布魯姆斯伯里那樣驚世駭俗，但其成員，尤其是徐志摩與林徽因、陸小曼的情感糾結(jié)，林徽因、梁思成與金岳霖之間的關(guān)系等在當時的中國也頗引人側(cè)目。他們的做法為傳統(tǒng)所不許，也引起當時社會上關(guān)于自由與責任、束縛與掙扎、新舊婚姻等話題大討論。

這兩個團體受他人苛責的還有共同的一點，那就是人們認為他們是高高在上的和平主義者，不關(guān)心當時的戰(zhàn)事，不關(guān)注戰(zhàn)爭中水深火熱的殘酷現(xiàn)實。其實，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文妮莎的兒子就不會來中國，不會為支持西班牙的獨立而遠赴異國命喪黃泉；林徽因夫婦也不會在艱難困境下走遍大半個中國，考察搶救中國古建筑。倫納德、凱恩斯關(guān)注的焦點就是政治和經(jīng)濟，經(jīng)常寫一些時事政論，對公眾演講；而徐志摩本來在倫敦大學攻讀的是政治經(jīng)濟學的博士學位，雖然后來因興趣淡然轉(zhuǎn)到文學，但對當時的政治不可能充耳不聞。

內(nèi)部的幫扶與成就

林徽因、梁思成夫婦

林徽因

布魯姆斯伯里文藝圈的人和“太太的客廳”里的人從事的領(lǐng)域各有不同，但他們彼此之間相互學習、互看手稿，互提意見，彼此成就。在布魯姆斯伯里，利頓的《維多利亞名人》（1918）在發(fā)表之前就讓圈子里的成員閱讀手稿并討論。以弗萊為主合作成立的“奧米茄工作室”給藝術(shù)家們提供了穩(wěn)定的收入；伍爾芙夫婦創(chuàng)立的霍加斯出版社幫助成員發(fā)表作品。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成了當時各領(lǐng)域的重要人物：倫納德·伍爾芙、德斯蒙德·麥卡錫、E. M. 福斯特分別做了《國際評論》《民族》《新政治家》《每日先驅(qū)報》等重要刊物的文學編輯；羅杰·弗萊和克萊夫·貝爾出版了《藝術(shù)》《文明》，成為藝術(shù)界的批評權(quán)威；經(jīng)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甚至能左右國際事務(wù)。而伍爾芙與現(xiàn)實主義者的論戰(zhàn)也得到圈子內(nèi)部成員的大力支持，鼓勵她在文學上的創(chuàng)新。

同樣，“太太的客廳”里的詩人徐志摩盡管才氣逼人，但寫完詩后也會讓同座的哲學家評看，受到贊揚后，調(diào)侃說“哲學家關(guān)于美術(shù)作品只往往挑錯的東西來夸”，然后寄給林徽因求指正。他們也會在關(guān)鍵時刻對成員鼎力相助。1936年3月15日出版的《大公報·文藝》上發(fā)表了林徽因的詩《別丟掉》，受到太太客廳之外的梁實秋的責難，認為該詩晦澀難懂。朱光潛等人則毫不客氣地提筆反駁，替林徽因辯護。如果說外界的批評和指責使藝術(shù)家們和現(xiàn)實社會之間產(chǎn)生了一種離心力和疏離感，這反而加強了團體內(nèi)部的凝聚力。

這些因興趣而自發(fā)形成的團體盡管散淡，但還是讓成員有了歸屬感。文人、藝術(shù)家常常意識超前，行為灑脫不羈。林徽因在《悼志摩》中說徐志摩有著“不可信的純凈的天真”，他可以：

站在雨中等虹，他甘冒社會的大不韙爭他的戀愛自由；他坐曲折的火車到鄉(xiāng)間去拜哈岱，他拋棄博士一類的引誘卷了書包到英國，只為要羅素做老師……他愉快起來他的快樂的翅膀可以碰得到天，他憂傷起來，他的悲氣是深得沒有底。尋常評價的衡量在他手里失了效用，利害輕重他自有他的看法，純是藝術(shù)的情感脫離尋常的原則。

文學藝術(shù)家的行為有時不為普通大眾所理解，如果用世俗的標準要求他們，會發(fā)現(xiàn)格格不入，他們在現(xiàn)實中也會因不合禮儀遭人恥笑。有了這樣一個團體，可以坦誠相見，互相包容，可以讓他或她在心理上有所依靠，可以徹底放松下來，最大程度地發(fā)揮想象力，享受創(chuàng)作自由。所以，無論外界怎樣揣測批評，這些身處圈子之中的人怡然自得。有歸屬感能讓他們朝著健康人格的方向發(fā)展，從而延長藝術(shù)壽命，挖掘藝術(shù)創(chuàng)造才能。這種文人間的結(jié)構(gòu)松散但相對固定的人際交流形式，“突破了中國以往藉由祖籍地域來結(jié)社的傳統(tǒng)文人群體模式，把嚴肅的知識分子言談和輕松自由的社交聚會相結(jié)合，給‘五四’后新一代知識分子的言說渴望提供了一種中西結(jié)合的新型公共空間?！保ㄓ釙韵迹骸稄牟剪斈匪共锛瘓F到新月派：民國自由知識分子群體的形態(tài)建構(gòu)》）

互促共生的女主人

徐志摩

布魯姆斯伯里文藝圈與“太太的客廳”這兩個自發(fā)的文藝團體都有一個明艷的女主人，而這個女主人在各自的團體中起到核心作用。伍爾芙與林徽因都出身于良好的家庭：伍爾芙的家庭屬于中上階層，父親是有名的雜志主編，她自幼在書香氤氳中浸染長大；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曾任司法總長，她隨同父親游歷西歐各國，眼界自然非同一般女子可比。她們都是才情很高的女子，無論談吐還是文學素養(yǎng)都獨勝一籌。她們所在的圈子成就了她們，而她們也因自己的成就讓圈子熠熠生輝，大放異彩。

曾有學者提出，如果布魯姆斯伯里沒有了弗吉尼亞·伍爾芙會怎樣？T.S.艾略特在《弗吉尼亞·伍爾芙和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中對伍爾芙在此中的地位進行了高度評價：

我想，如果弗吉尼亞·伍爾芙不是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的中心人物，那么這個文化圈不會擴大成形，只會處于一種邊緣狀態(tài)。……弗吉尼亞·伍爾芙是這樣一個神秘文化圈乃至倫敦文學界的靈魂人物?！S著弗吉尼亞·伍爾芙的逝去，一種文化模式也正在土崩瓦解——從某種角度而言，或許她就是這種文化的唯一象征吧……

但是，反過來，如果沒有了布魯姆斯伯里，伍爾芙會怎樣？伍爾芙研究專家克里斯汀·弗羅拉（ChristineFroula： Female Initiation and Female Authority：Virginia Woolf' s The Voyage Out）說：如果沒有布魯姆斯伯里，倫納德還是倫納德，凱恩斯還是凱恩斯，但是伍爾芙會怎樣則很難說。伍爾芙與劍橋畢業(yè)生們的交談彌補了她因沒有上學而欠缺的學識，提高了她的審美趣味和判斷力。她的姐夫、美學批評家克萊夫·貝爾對她寫作方面多予鼓勵；斯特雷奇?zhèn)饔泴懛ǖ男绿剿鲗ξ闋栜降摹秺W蘭多》《弗勒?！返纫捕嘤袉l(fā)；羅杰·弗萊所提出的“有意味的形式”被伍爾芙運用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提高了作品的審美；……文學藝術(shù)本來就是相通的，彼此之間具有相互滲透的可能性。與藝術(shù)家的交往也讓伍爾芙把其他藝術(shù)形式中的某些因素融化于文學創(chuàng)作之中，從而為踟躕不前的文學創(chuàng)作探得新路。

同樣，林徽因也被稱為是“京派的靈魂”（蕭乾語）。她和伍爾芙一樣容貌出眾，才思敏捷。來到“太太的客廳”里的客人大都是當時文化界各個領(lǐng)域的翹楚，林徽因可以和他們談?wù)搼騽?、音樂、美術(shù)、建筑、哲學等。她幾乎對任何領(lǐng)域都感興趣，尤其對文學和藝術(shù)有著本能的直接感悟。她快言快語，談吐幽默，觀點犀利。蕭乾說：“倘若這位述而不作的小姐能像18世紀英國的約翰遜博士那樣，身邊也有一位博斯威爾，把她那些充滿機智，饒有風趣的話一一記下來，那該是多么精彩的一部書啊?！页３Ｕ鄯诨找蜻^人的藝術(shù)悟性。”（蕭乾：《一代才女林徽因》）

林徽因的主業(yè)是建筑，但她對文學懷有濃厚的興趣。她曾相繼與聞一多、葉公超等人籌備并創(chuàng)辦了《學文》月刊，后來還承擔了為《大公報》的小說選編的任務(wù)。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量雖然不大，一生只留下六個短篇小說及一些散文、詩歌、話劇等，但影響卻深遠。汪曾祺在《晚翠曲會》中說：“……林徽因的小說進入大學國文課本，不但當時有人議論紛紛，直到今天……但我卻從這一篇小說知道小說有這種寫法，知道什么是‘意識流’，擴大了我的文學視野?！彼奈膶W寫作主要集中在北總布胡同的流金歲月里，這一時期堪稱是她文學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期”，著名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就是在這里寫就，詩歌委婉柔麗，韻律自然。很明顯，林徽因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受到徐志摩的影響。費慰梅在《梁思成和林徽因——一對探索中國建筑史的伴侶》中說：

在多年后聽她談到徐志摩，我注意到她的記憶總是和文學大師們聯(lián)系在一起——雪萊、濟慈、拜倫、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弗吉尼亞·伍爾芙，以及其他人。在我看來，在他的摯愛中他可能承擔了教師和指導者的角色，把她導入英國的詩歌和戲劇的世界，以及那些把他自己也同時迷住的新的美、新的理想、新的感受。

徐志摩推崇伍爾芙，林徽因也受到一定影響。她的短篇小說《九十九度中》展現(xiàn)了都市不同社會階層的心理圖景，與伍爾芙的《邱園記事》《雅閣之室》等一脈相承。另一部短篇小說《窘》中，一個三十四歲的中年男子對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的意亂情迷、心理活動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來，與伍爾芙的創(chuàng)作風格異曲同工?！疤目蛷d”里的成員大都有著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積淀，在此基礎(chǔ)上自動選擇學習異域文化，借鑒新的形式，在思想的碰撞與交流中給傳統(tǒng)文化中注入了新的血液。1937年，中國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太太的客廳”也隨著林徽因一家的南下而落下帷幕。

弗吉尼亞·伍爾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