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句

王慶霜

我曾師從赤峰學院李鴻翱師學習詩詞格律，對古典詩詞的魅力深有體會。畢業(yè)后在鄉(xiāng)下初中教語文，總想做一點普及推廣中華詩詞的事情。

近年來，國家倡導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回歸，學校中誦讀經(jīng)典已蔚成風氣。然而，對經(jīng)典，對古典詩詞，僅僅停留在誦讀上是遠遠不夠的。如果不能與語言文字的訓練結(jié)合起來，總感到有些美中不足。最好能夠鼓勵、組織、指導學生（起碼是部分愛好者）進行詩詞創(chuàng)作。適逢學校組織各種興趣小組，我趁機提出并獲允準成立了詩詞創(chuàng)作的活動小組。一段時間下來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同學對詩詞創(chuàng)作敬而遠之，將其視為難于上青天的蜀道?？粗蟛糠滞瑢W遲遲不敢動筆，我又反思了一下，確實——詩詞格律的條條框框是難以在短時間內(nèi)熟練駕馭的。那么有沒有更適合引領(lǐng)學生入門的詩歌體例呢？我忽然想到了日本的俳句。

日本的俳句是受中國絕句的影響產(chǎn)生的，大約形成于17世紀，它只有三個句子，基本上是“五七五”式（還有“三五三”式），整首詩只有17個字（甚至是11字），被稱為“世界上最短的詩”。如被譽為“俳圣”的松尾芭蕉的一首著名的俳句：“閑寂古池旁，青蛙跳入水中央，撲通一聲響?！?/p>

日本在中國絕句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俳句，又反過來影響了我國的詩歌創(chuàng)作。

1980年5月30日，中日友好協(xié)會接待日本的“俳人協(xié)會訪華團”，兩國詩人歡聚一堂之際，時任中日友好協(xié)會副會長的趙樸初先生詩興大發(fā)，參考日本俳句十七音，即席賦詩三章，第三章是“綠蔭今雨來/山花枝接海花開/和風起漢俳”，首次使用了“漢俳”這一概念，于是，中國詩人吟詠和創(chuàng)作的俳句體詩歌定名為“漢俳”。

所以，“漢俳”算是出口轉(zhuǎn)內(nèi)銷，表面上是舶來，但追根溯源，還是我們本民族的東西。

于是，我就把漢俳介紹給了學生，對他們說，不就是“三五三式”和“五七五式”嘛，不就是寫三句話甚至是“一句成詩”嘛，看看著名詩人公木的《俳句》——“像旭日升起/像真理一樣真實/像詩一樣美”，這不就是一組排比句嗎？學生們果然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原來詩歌可以如此地簡單而有趣！我還跟學生強調(diào)，雖然它有格律，但我們初學，也可以不為其所縛，可以大膽取舍，為我所用，取其簡，取其形。文言、白話均可，可格律，也可自由。學生對詩詞創(chuàng)作的畏難情緒終于消釋了。

詩體適合學生，學生有了熱情，再加上老師的指導，學生很快掀起了寫漢俳的熱潮，有的同學一下子創(chuàng)作出好幾首俳句來。僅在第一期?？习l(fā)表的，就有6位學生的12首作品。這些作品雖還稚嫩，但仍較好地表現(xiàn)出了孩子們獨特的生活體驗和獨有的靈性。

如七年一班張曉涵的《漫游》：“遙望千山遠，汗水計算著腳步，越來越近了?！睂懹巫拥姆掂l(xiāng)。表面上寫返鄉(xiāng)人心路的變化，由期盼到興奮，深層次中則蘊含著空間的轉(zhuǎn)移：“遙望”是尚未動身，“汗水”是在返鄉(xiāng)的路上，“近了”是即將到家。“汗水計算著腳步”一句尤其造語新奇，內(nèi)涵豐富。這個“返鄉(xiāng)人”是誰呢？是不是有小作者周末回家的體驗？再如八年四班韓偉東的《幸福的魚》：“我是一只魚，家住池塘有雅居，蓮葉遮風雨?！毙∽髡甙选俺靥痢北茸黥~的“家”，詩味甚濃。也反映了他希望自己成為一只魚，有優(yōu)雅的住所，有無憂無慮的生活。

學習俳句創(chuàng)作，甚至將其作為語言文字訓練的一種方式，都有哪些意義呢？

首先，俳句是篇幅最短的格律詩，易于入門，易于把握，可以借助俳句記錄、積累靈感。靈感具有隨機性、偶然性、時效性。所謂隨機性、偶然性，是說靈感是不可控的。古人稱寫詩為“覓句”，說“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唐·貫休）這就是講靈感的隨機和偶然。所謂時效性，是說靈感來了，要及時抓住，否則，它就會隨風而逝。蘇軾有詩說：“作詩火急追亡逋，情景一失后難摹?！逼鋵嵕褪侵v靈感的時效性。

靈感既是隨機的、偶然的，所以，不大可能在獲得靈感的時候都能有條件進行創(chuàng)作。又因為靈感有時效性，所以，即使暫時不能創(chuàng)作，也要把它記錄下來，否則，來之不易的靈感就會消失。在這種情況下，用俳句的方式記錄，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俳句只有十幾個字，走在路上就可以構(gòu)思;寫完后，即使以后不再擴展篇幅進行再創(chuàng)作，它本身也是一篇作品了。

這幾個學生的俳句，都可以看作是靈感的記錄。

七年二班單玉立的《凝眸》：“碧水映白云，此刻無一絲風動，目光亦凝住?！边@是記下來瞬間所見。某日某時，天地俱寂，小作者偶然看到一汪碧水中倒映著藍天白云。也許這一景象他以前看過多次，但都熟視無睹，但這次卻心弦輕顫，“目光亦凝住”，這就是靈感。用俳句記錄下來，就成了一首詩：前兩句寫景，后一句抒情，以情結(jié)景，戛然而止。且結(jié)句大妙：目光因何而凝？目光凝住后又怎么樣？全無交代，只任憑讀者去想。

八年四班韓偉東的《楊柳青》：“楊柳青，柳上棲黃鶯，鶯正鳴?！边@是記下了偶然所聞——春季的某日某時，小作者從楊柳樹下走過，聽黃鶯在樹上引吭高歌。此時此刻，他驀然驚覺，這大自然的美好、春天的美好、人生的美好，人與自然就不知不覺地融合在一起。這也是靈感。把這靈感用俳句記錄下來，也成了一首詩：通篇寫景，但寓有變化，前兩句寫靜景，后一句寫動景，動靜結(jié)合。

靈感來時，究竟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作者心中也未必明了。如八年六班任芳碩的《鐘情》：“若回眸一笑，春風也泛濫曖昧，即終身守候?！边@是小作者剎那間的心中所想，這靈感究竟是什么？是愛？是一種追求抑或是一種機緣？似乎都很模糊，恐怕小作者自己也說不清楚。但她把靈感用俳句記錄下來，也便成了一首詩。

以往說到積累，都是指積累素材，殊不知靈感也是需要積累，也是可以積累的。如果都能像這些同學一樣，用俳句記錄、積累靈感，甚至用它記日記，不用多，堅持三年五載下來，會是個什么景象？想想都令人激動令人期待。

其次，俳句是格律詩，因此，可以通過俳句創(chuàng)作進行語言文字訓練。

俳句每首有固定的行數(shù)，每行有固定的字數(shù)，構(gòu)思時，字數(shù)不夠要擴展，字數(shù)多了要壓縮，對句子的擴展壓縮，就是語言文字的訓練。

還以前引的七年二班單玉立的《凝眸》“碧水映白云”一句為例：小作者構(gòu)思伊始，絕不止這五個字，一定是類似“碧綠的水面，倒映著天上的白云”這樣很長的句子，是在格律的要求下，反復(fù)地錘煉壓縮，才凝結(jié)成“碧水映白云”的。

在對文字進行錘煉壓縮的過程中，學生會有意無意地吸收一些文言語匯，化用他們接觸到的一些古詩詞的意象和語句。如八年六班王娟的《長亭》：“亭長路更長，秋風秋雨愁斷腸，回首望斜陽?！庇玫亩际枪旁娫~中常見的意象。七年二班單玉立的《雨中》：“秋風浮涼意，心頭泛點點漣漪，細雨人獨立?！薄凹氂耆霜毩ⅰ币痪洌芸赡苁腔昧岁處椎赖摹奥浠ㄈ霜毩?，微雨燕雙飛”。這種情況發(fā)展到極致，文字就會具有簡約的特點，甚至有古典的神韻。依余光中的說法，簡約是漢語正宗的風格特點，文字越是簡約，越能體現(xiàn)出一個人的語文修養(yǎng)。

在對文字進行錘煉、推敲的過程中，學生還會嘗試運用一些修辭方法，使語句更為形象生動。如七年一班張曉涵的《繁星》：“夜空的眼睛，無數(shù)次窺探著我，心里的秘密?！毕葘⒁箍罩械男切潜扔鳛椤把劬Α?，再進一步將星光照射自己擬人為“窺探”。再如七年三班楊家寶的《歸鳥》：“晚霞掩映著，夕陽撒下光之網(wǎng)，困不住歸鳥?！薄跋﹃柸鱿鹿庵W(wǎng)”一句，就兼用了比喻（把陽光比成“網(wǎng)”）和比擬（“夕陽”把光芒之網(wǎng)“撒”下去）。

堅持俳句的創(chuàng)作，等于堅持進行語言文字的訓練，一定能夠促進運用語言文字水平的提高。

第三，俳句是詩，而詩，是一種唯美的文學體裁。寫詩，就是挖掘美、追求美的過程。可以說，詩，是靈魂的洗滌劑。寫詩的過程，也是洗滌靈魂，使生命不斷純凈的過程。

如七年七班馬靖怡的《感恩》：“懷著感恩心，傾聽生命之福音，不覺淚滿襟?！边@是某一瞬間，小作者審視生命的感懷。在這一瞬間，她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的生命，感知到了生命的美好和寶貴，也因此，對給了自己生命的父母，對幫助自己生命成長的親朋和師友，生發(fā)了感恩之心。而感恩，是世上最寶貴的感情之一。

再如，八年五班王秋澤的《梅花》：“人間冷，何如做梅花，寒不怕?！边@可能是小作者的偶然所得，但也可能是他長期思考的結(jié)果：他要做一枝梅花，堅強地面對所有的挫折。這無疑是一種正確的人生態(tài)度。

怎樣創(chuàng)作俳句呢？可以用擴展的方法——先突破一點，然后以點帶面。

如八年六班孫佳穎的《迷香》：“漫步花叢中，蝴蝶落在我肩頭，不是我騙它?！毙∽髡咴诨▍仓新?，忽然，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上，她驚喜萬分，于是創(chuàng)作了這首俳句。構(gòu)思的過程我想應(yīng)該是：她先寫下“蝴蝶落在我肩頭”，因為這是最令她激動的事;然后是“漫步花叢中”，因為這是蝴蝶落到她肩上的原因;最后才是“不是我騙它”，這是她深入思考的結(jié)果。這最后一句畫龍點睛，竟然使全詩有了一點淡淡的禪意。這首俳句的創(chuàng)作過程，說明寫作不一定非得要從頭開始，也說明，堅持進行俳句創(chuàng)作，一定會對學生的布局謀篇有所幫助。

在今后的語文教學中，我要堅持把俳句作為寫作訓練的形式，也希望有更多的同道，同我一起進行這方面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