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哈哈
“炁”的布置九曲回腸。從不大的一個門進來,配著朱紅底色,像是進入到人的身體,循著血液流通的管道,一個器官一個器官地逡巡。
事實上,不論展出地點在哪,任哲的雕塑一望便知。對于普通觀眾,任哲的作品給人的第一感受就是“大”,你必須仰起頭來觀看,這股直接而巨大的視覺沖擊,讓人的身體自發(fā)被一種震懾感包裹。
這種震懾感一部分是由于作品的體量。
有這樣一個事實:如果一個雕塑作品與真人的比例為1:1,那么,它呈現(xiàn)出來的感覺往往比真人要小。想一想商場里那些服裝模特,它們都是真實比例,有些甚至比真人還要高,但一進入商場這個場域,它們就是會讓人覺得小,因此,雕塑通常用1:1.25的比例來表達真人。而任哲的雕塑多是1:1.5的比例——這是古希臘時期,人們造神的尺寸。這與任哲的創(chuàng)作思路相通。采訪中,任哲傾向于將自己的雕塑作品描述成一個又一個的精神容器,他說,它們是實際存在的,可它們并不是具象的,它們還承載著無數(shù)更美好的想法。
“炁”展覽當天,有易烊千璽、陳偉霆、陳坤、夏雨、向華強夫婦、向佐夫婦、黃雅莉、黃凱杰、陳魯豫等多位名人到場慶賀。但任哲不是那種只想為“精英”服務的雕塑家,曲高和寡并非他的性格,他期待自己的作品能與大眾共鳴。
2018年,在看完太廟的場地后,任哲開始思考作品。太廟原是明朝的皇宮,后來,清朝重新建了自己的宮殿,這個皇宮就先棄置不用了。但中國人講究祖制,也崇拜祖先,太廟享殿比紫禁城的太和殿還要高出1米多,無論是騎兵出征,還是天下豐收,都會來這里告知先人。
從太廟出來,任哲開始思考:我們所有人的祖先是什么?是中華的某一些圖騰嗎?不,圖騰只能涵蓋某個區(qū)域而已。又過了幾天,任哲想通了,十二生肖其實就是所有人的祖先,因為“每個人都能從十二生肖里找到祖先的影子”。
這組特別為太廟構思制作的充滿想像力的作品最終以3面鏡面墻壁圍攏12件主題群雕呈現(xiàn),中國由來已久的輪值生肖和庇佑之神化身為人,屹立于干冰裝置營造的霧靄云端之上。配合著由鏡面營造出的延展空間,形成了一個無邊界的虛幻世界。
其中,鏡子和干冰作為這組作品中的重要元素,負責“投射虛幻”,觀者可以在12神祗之間,看到鏡中的自己。
任哲有一雙有力量的手。多年從事雕塑藝術,使得他手指的力量很大。他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富有力量的作品。
從16歲開始,任哲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已有20年之久。以雕塑為媒介,他關注的課題不斷拓寬。
2004年準備畢業(yè)創(chuàng)作的時候,任哲做了一盤棋,將中國象棋的棋子置于西方國際象棋的棋盤之上,二者如何在同一個語境下相處融洽,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西方思想大潮的背景下,又當何去何從,成為他至今仍在思考的問題。
2005年本科畢業(yè)之后,他把自己的雕塑方向明確為“傳統(tǒng)文化的當代轉換”,任哲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傳統(tǒng)雕塑中吸取了有益的因素。加上他自小生活在軍隊大院,常聽長輩講起英雄故事,觀摩戰(zhàn)爭電影,所以任哲對英雄、武士、神將等形象的鐘愛,很大原因是出自童年時期的耳濡目染。
而現(xiàn)在,他漸漸覺得這些課題也“不夠”了,他說,“藝術是人類的東西,而不只是給中國人或是給美國人而已,人性從本質上都是相通的。”他的作品開始關注普世價值觀。即便在商業(yè)合作中,任哲也極力爭取創(chuàng)作的主動權。
對于創(chuàng)作者來說,優(yōu)化永無止境,一個作品到了什么程度就可以停止、結束、接受觀眾的審判,是一個需要花力氣做決定的事。許多創(chuàng)作者都有那種因完美主義而產生出的拖延癥狀,但對于任哲來說,做決定痛苦,卻不糾結。任哲說,停下,考量的是創(chuàng)作者對火候和度的把握,“我現(xiàn)在逐漸覺得一個好的藝術家,不是知道了什么時候完,而是知道什么時候?!保V沟牧α?,也成為他衡量創(chuàng)作者是否高級的一大因素。
相比于武士的戰(zhàn)斗姿態(tài),任哲的確更愿意展現(xiàn)他們淡泊、寧靜的一面。
任哲塑造的武士,所持長棍通常是竹子的形態(tài),而非通常所用的粗魯鐵棍,因為他欣賞竹的氣節(jié)。武士身上也常見麻繩的元素,這源自《陳涉世家》里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創(chuàng)作的《尋白羽》,武將手持大弓,但任哲并沒有選擇表現(xiàn)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的瞬間,在這個作品中,箭尚在武將身后的箭袋中,武將左手持弓,右手正準備從身后抽箭,這件作品更多地展現(xiàn)了一種以氣勢和決心來震懾氣場的狀態(tài)。
任哲說,最好的藝術品永遠要有廟堂之氣,而廟堂之氣是一種心理感受,它的形成,是因為塑造者對它有崇敬心。
可以感到,任哲需要來自觀者的評價與互動?!盀拧闭褂[的最后部分,是一排鐵絲鉗成的人體框架,旁邊配有裝泥的桶,媒體導覽時,我看見任哲兩次向旁邊的引導人員強調,要主動向觀者說明玩法,邀請他們加入創(chuàng)作。任哲說,“這一點很重要,一定要讓他們玩起來,創(chuàng)作起來。”
即便已經擁有雕塑界頂端的流量,當天,還是各位明星的現(xiàn)身讓這場展覽在熱搜上沸騰,這也讓任哲開始思考流量的意義。如何讓雕塑與大眾有聯(lián)結,或者說,藝術是怎么感染到別人的,這些事情仍舊讓他困惑,也仍舊讓他為之著迷。
回到最初的問題,任哲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作為雕塑家,任哲追求的目標一以貫之,作品面貌也是鮮明而且準確。他談起藝術和文化時總是不慌不忙、有條不紊,而任哲還有另一個切面——他的勝負欲極強。他的大學同學、藝術批評家、策展人段君說了這樣一件事。
本科時期,他們幾乎每天都在一起打球,做隊友、也做對手。在籃球場上,任哲給段君的印象極其深刻,技術精細,速度快于絕大多數(shù)球員,最重要的是他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輸?shù)木?,“如果一個球沒有打進,他一定會想辦法打進下一球”。
可以確定,任哲正處于創(chuàng)作的黃金年齡,他的表達欲旺盛。他工作室的墻上貼滿了手稿,還有起碼50個已成型的思路,等待他親手完成。
“炁”的布置中還有一個藝術家精雕細琢的彩蛋。任哲很少主動提起,他恰恰將自己極為喜愛的雕塑作品安置在了過道的某個角落。
這是一個叫做《云山風度》的作品。這個作品里有一個強壯的武士,柔情地彈奏著一把沒有琴弦的古木。
任哲說,因為他覺得,所有的瓶頸和所有的美好都是短暫的,大音希聲實際上是一種非常好的人生狀態(tài)。
展覽現(xiàn)場之作品《十二生肖手稿》
展覽現(xiàn)場之作品《十二生肖》
中流砥柱
凌云志
Q&A
Q:《北京青年》周刊
A: 任哲
Q:地點對于雕塑作品的呈現(xiàn)效果是一個重要的考量嗎?
A:是,最終,這個地點會成為作品的一部分。有點像門當戶對,當你的作品足夠強的時候,其實你的氣場就蓋過這個場地了,對吧?比如我們去盧浮宮看《蒙娜麗莎》,你說是盧浮宮大還是“蒙娜麗莎”大?蒙娜麗莎運到哪去,那個地點都會蓬蓽生輝,但這件作品呈現(xiàn)在盧浮宮內,客觀上又是盧浮宮大于整個作品。所以我覺得,地點和作品間有一種強弱博弈,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作品變成“蒙娜麗莎”去卡位這個空間。
Q:你和雕塑打交道了很多年,請說一下雕塑作品的魅力。
A:首先我覺得雕塑直接,它可觸摸,而且更直觀、更真實。這也是我選擇雕塑的原因,不借助任何工具,雙手就可以去開始,去觸碰,我們最早的巖洞壁畫就是拿手捏泥,這就是人類最原始的表達。雕塑是從本質上思考問題,有時是跳過社會性去思考問題,并且它思考的都是人性本身,這種直覺性也讓我著迷。另外我覺得雕塑其實它制作起來挺難的(笑)。
Q:都說誤讀是表達者的宿命。你如何面對其他人對你作品一些不到位的理解?
A:事實上,不論我做出了什么,我從來不覺得那些巧思是屬于我的。我覺得藝術家就是一個導體,是上帝拿著你的手做出了這些,這是創(chuàng)作者的使命,我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多棒,也就不會在意其他人的理解。
Q:說說不銹鋼這種材質吧。
A:不銹鋼材料有種工業(yè)化的感覺,好像就是特別冷,是機器的,是現(xiàn)代的,但我的作品里其實有很多都選擇用不銹鋼來表現(xiàn)。我覺得藝術品最重要的是精神本身,不是材料技法本身。所以我就想用一個跟完全沒關系的東西,看看我能不能把精神注入。后來我收到一些評論,說能感到我的作品是充滿了人性與情感的,那么實際上,在這里,不銹鋼就不再是冰冷的。這個評論讓我很高興。
Q:除雕塑外,生活里還有哪些讓你愿意投入精力的事物?
A:我其實覺得,藝術就是生活本身,我在干每一件事的時候想的也是藝術。比如說在采訪的時候,我可能也在想著創(chuàng)作,在打球的時候,我很想借機去體會武士的精神。非要說的話,我喜歡游泳,喜歡獨處的狀態(tài),喜歡讀書,喜歡聽音樂,但其實,這都是修那顆“金剛心”,讓自己安靜下來的這么一狀態(tài),很多人用社會性去區(qū)格一些事物,把你的職業(yè)和愛好什么的分開,但我想說,真正好的東西就是混沌的,它是分不開的。
是一位在新世代成長起來的雕塑新銳。2004年準備畢業(yè)創(chuàng)作的時候,任哲做了一盤棋,將中國象棋的棋子置于西方國際象棋的棋盤之上,二者如何在同一個語境下相處融洽,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西方思想大潮的背景下,又當何去何從?這是他至今一直在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