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似看山不喜平
——說說《最后的常春藤葉》的敘事藝術

□盧 鈺

《最后的常春藤葉》是蘇教版高中語文必修二第一專題“珍愛生命”第二板塊“隕落與升華”的第一篇文章。它是美國作家歐·亨利的一篇著名短篇小說，講述了老藝術家貝爾曼用生命繪制畢生杰作，點燃他人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燈的故事，歌頌了藝術家之間的友誼以及貝爾曼舍己為人的高尚品質(zhì)。教材編寫者將這篇小說放在“珍愛生命”這個專題里面，希望能引發(fā)同學們對生命價值的深層思考，啟示同學們學會珍愛生命，樂觀向上。

清代散文家袁枚在《李覺出身傳評語》中指出：“文似看山不喜平。若如井田方石，有何可觀？惟壑谷幽深，峰巒起伏，乃令游者賞心悅目?；蚪^崖飛瀑，動魄驚心。山水既然，文章正爾?！边@里說的是，寫文章要像山一樣起起伏伏，不要平淡無味，要寫出點波瀾，有曲折起伏，那才吸引人。歐·亨利的小說一向以情節(jié)的跌宕起伏而吸引讀者，《最后的常春藤葉》這篇作品正體現(xiàn)了這一點。

小說的開端，描述了在紐約的格林尼治村，有一個社會下層藝術家聚居的小區(qū)。主人公蘇艾和瓊珊是一對志同道合的年輕畫家，她們租用了同一間畫室并在一起生活、工作，但很不幸，瓊珊感染了肺炎，生命垂危。情節(jié)不斷發(fā)展，盡管好友蘇艾鼓勵瓊珊要有信心戰(zhàn)勝病魔，瓊珊就是不理睬，只是癡癡地望著窗外凋零的藤葉。此刻的她，已經(jīng)放棄了求生的努力，而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隨風飄零的樹葉上，深信當最后一片葉子掉下時，她也該離開人世。故事的高潮，出乎瓊珊和讀者的意料，正是那最后一片葉子使得一切都發(fā)生了改變。第二天早晨，當蘇艾拉開窗簾時，蘇艾和瓊珊都驚呆了：“經(jīng)過了漫漫長夜的風吹雨打，仍舊有一片常春藤的葉子貼在墻上。它是藤上最后的一片葉子?！边@使得瓊珊重又燃起了生的欲望。

最終，瓊珊脫離了危險，最后的常春藤葉竟然挽救了一個年輕而又幾乎失去希望的生命。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片葉子？是什么力量使它奇跡般地永不飄落？最終，蘇艾揭示了謎底，原來是老貝爾曼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最后一片葉子——這幅他追求終身的杰作，而正是這幅作品喚醒了瓊珊對生的渴望。在我們贊嘆老貝爾曼的杰作時，他卻付出了生命。整個故事情節(jié)可謂一波三折，讀者的心隨著主人公命運的變化而起伏不定。

在敘事表達的情節(jié)設計中，給我們印象最深的就是小說精妙的結(jié)尾，原來拯救瓊珊的最后一片葉子不是真的，而是貝爾曼畫上去的。故事的結(jié)尾被稱作“歐·亨利式結(jié)尾”，這種結(jié)尾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說“出人意料”，是指小說結(jié)尾沒有給人平庸、直率之感，而是宕出讀者常規(guī)的閱讀軌跡，從而讓讀者產(chǎn)生深深的驚嘆；說“在情理之中”，是指小說結(jié)尾雖然出人意料，但避免了生硬、軟弱之病，其實作者在前文已經(jīng)埋下了伏筆，暗中作了交代。這種結(jié)尾有“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的藝術性。

其實，這篇小說的結(jié)尾還有另一個被人忽視的地方，那就是貝爾曼的去世。貝爾曼本來活得好好的，卻在畫完拯救瓊珊生命的最后一片葉子后，突然在醫(yī)院去世了。這個結(jié)尾，也同樣“出人意料”。細讀文本，我們其實也不難找出貝爾曼突然去世的蛛絲馬跡。

小說的結(jié)尾這樣寫道：“他害肺炎，只病了兩天。頭天早上，看門人在樓下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他痛苦得要命?！碑敗胺窝住毕壬忸櫲A盛頓廣場西面的“藝術區(qū)”時，住在瓊珊和蘇艾樓下底層的貝爾曼自然難以幸免。令人不解的是，貝爾曼為什么只病了兩天就撒手人寰呢？通過解讀貝爾曼的精神世界，也許可以得到答案。

首先從貝爾曼的經(jīng)歷說起。貝爾曼是一位畫了四十年畫的老畫家，卻依然住在下層藝術家聚居的小區(qū)里，平時只能畫些商業(yè)畫或廣告畫，或者替藝術區(qū)那些雇不起職業(yè)模特兒的青年藝術家當模特兒。可見，貝爾曼雖然失意，卻壯志不減，有一種濃厚的藝術情結(jié)。

與所有失意的藝術家一樣，貝爾曼脾氣暴躁。他那“充血的眼睛”極端瞧不起別人的溫情，卻自認為是保護樓上兩個青年藝術家的看家惡狗。也許由于共同的藝術追求，貝爾曼與兩個青年藝術家瓊珊、蘇艾之間已經(jīng)建立起了一種獨特的藝術關系，貝爾曼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保護樓上她們，故而對別人的“溫情”報以極端的態(tài)度。善惡總是相對的，一個“惡”字，折射了貝爾曼內(nèi)心世界中善惡交織的矛盾性。因為當瓊珊將生命寄托在最后一片常春藤葉上時，老貝爾曼嚷道：“難道世界上竟有這種傻子，因為可惡的藤葉落掉而想死？”但隨后，他又說道：“天哪！像瓊珊小姐那樣好的人實在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害病。總有一天，我要畫一幅杰作，那么我們都可以離開這里啦。”心靈中的善良，和對瓊珊真誠的守護，促使著貝爾曼不自覺地想為瓊珊做點什么，讓她從苦痛中解脫出來，這里其實也是為最后的結(jié)局埋下了伏筆。

與“看家惡狗”同樣重要的是“隱士模特兒”。當蘇艾請求貝爾曼做個隱居的老礦工的模特兒時，貝爾曼卻諷刺道：“不，我沒有心思替你當那無聊的隱士模特兒?！焙沃^“隱士模特兒”？從語境上看，主要是指貝爾曼的任務是扮一個隱居的老礦工：“貝爾曼穿著一件藍色的舊襯衫，坐在一口翻轉(zhuǎn)過來權充巖石的鐵鍋上，扮作隱居的礦工?！睆恼Z意上看，這個模特兒確實是隱蔽躲藏了，“蘇艾把窗簾拉到窗檻上，打手勢讓貝爾曼到另一間屋子里去”；而更重要的是，貝爾曼這個模特兒這次扮演的角色絕非一個老礦工那么簡單，他要扮作一個隱身的畫家，完成一幅杰作，卻隱蔽不外露。直到小說結(jié)尾，我們才得以想象：貝爾曼在凄風苦雨的夜里，提著燈籠，爬上梯子，拿著畫筆在調(diào)色板上調(diào)著顏料……具體的情節(jié)，歐·亨利也將其隱去了，仿佛留白，給讀者留下豐富的想象空間。

貝爾曼的人生理想是畫一幅杰作，最后的常春藤葉是他最后的作品。從藝術水平看，最后的常春藤葉雖然可以以假亂真，卻未必達到了很高的水準；但是從藝術價值看，最后的常春藤葉是一片挽救生命的葉子，是閃耀著人性光輝的葉子，是凸顯人類高尚靈魂的葉子，從這個意義上說，最后的常春藤葉算得上是杰作，同時，它也兌現(xiàn)了老貝爾曼的誓言：“我要畫一幅杰作，那么我們都可以離開這里啦。”

雅貝爾斯說：“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著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只有挽救了瓊珊的生命，貝爾曼隱遁塵世，才能凸顯出貝爾曼靈魂的高度，從描寫貝爾曼的細節(jié)中可以窺見他突然去世的“合理性”。因而，貝爾曼突然去世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這是“歐·亨利式結(jié)尾”更深層的意蘊所在，也是整個故事情節(jié)設計的匠心之處。

另外，小說還巧妙地設置了兩條敘事線索。一條是最后的那片常春藤葉，這片珍貴的樹葉，放在深秋時節(jié)，放在風雨交加的夜晚，對瓊珊來說，得之則生，失之則死，生命系于一片希望之葉。它是瓊珊生命的支點，瓊珊通過最后的常春藤葉贏得了生命，這是一條明線，它讓讀者感受到瓊珊與死神的搏斗、與命運的抗爭。另一條線索則是貝爾曼，他是一個不太成功的畫家，他在風雨之夜畫常春藤葉而生病，又因病重住進醫(yī)院，最后死去，這構成了一條暗線。通過老貝爾曼這一人物的塑造，將藝術家之間相濡以沫的友誼和蒼涼人生中那種崇高的藝術家品格——舍己救人，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給讀者留下一片溫暖。

《最后的常春藤葉》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溫暖而曲折的故事，這最后一片常春藤葉維系著兩個人的生命，它是瓊珊生命的寄托，同時也是貝爾曼生命的奉獻、貝爾曼生命的杰作。常春藤葉的“常青”象征著朝氣和活力，給人以蓬勃和生機之感。這片常春藤葉寄托著作者對普通人人性美的贊美，寄托著作者人性的理想。

故事的結(jié)局是殘酷的，但讀者感受到的卻是脈脈的溫情，我們也一定會和瓊珊一樣，含著淚，微笑地在人生路上堅強地走下去……

學法指導

一、把握小說情節(jié)

要讀懂小說，首先應理清小說中事件發(fā)展的線索和過程，把握小說的結(jié)構思路。弄清楚事件發(fā)生的時間、地點、原因、經(jīng)過和結(jié)果，小說中的明線、暗線，從而把握小說的基本內(nèi)容。《最后的常春藤葉》講述了老畫家貝爾曼為了鼓勵貧病交加的青年畫家頑強地活下去，在風雨之夜掙扎著往墻上畫了一片永不凋零的常春藤葉。他為繪制這杰作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青年畫家卻因此獲得勇氣而活了下來。故事簡單，但感人至深。

二、感知人物形象

小說都是通過對主人公形象的塑造，揭示主旨。因此，有時著墨不多的人物恰恰是主人公。正如這篇小說中所塑造的老貝爾曼形象。羅丹說：“在做藝術家之前，先要做一個人?！必悹柭谌松漠嫴忌厦枥L了真善美的丹青：他給予了病人“生”的希望和信念。通過塑造貝爾曼的形象，贊美了普通人之間的無私情義，看到人間真善美的人性的光輝。

三、鑒賞敘事藝術

《最后的常春藤葉》的敘事藝術主要體現(xiàn)在富有戲劇性的“歐·亨利式結(jié)尾”上。小說的結(jié)尾突如其來，作者并未正面描述貝爾曼用生命畫出那片藤葉的場景，只是在結(jié)尾以蘇艾之口轉(zhuǎn)述。謎底揭開了，小說達到了高潮，但也戛然而止。其實這一切又在情理之中?；匚兑幌虑懊娴墓适虑楣?jié)，便會發(fā)現(xiàn)作者隱隱約約埋的伏筆。我們應從中體會“歐·亨利式結(jié)尾”的多層意蘊：作者寫的是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寫的是一個他理想中應該有的樣子，他把艱難的底層生活中的美好加以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