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智救毛澤東，守口如瓶半個世紀

郭溪土

福建南靖縣梅林鎮(zhèn)科嶺村是閩南革命老區(qū)，這里傳頌著一個故事：1929年秋，紅四軍七大結束后，在黨內受到錯誤排斥的毛澤東，又遭國民黨民團“圍剿”追捕。在極其危險的處境中，當?shù)剞r民王鼎榮臨危不懼，機智勇敢地救助了毛澤東。由于多種原因，此事長期保密，直到“文革”之后才為世人所知。

1929年春，毛澤東、朱德率領紅四軍打下了贛南閩西一大片根據(jù)地。6月中旬，蔣介石下令江西、福建、廣東進行三省“會剿”。6月22日，紅四軍在龍巖召開紅四軍第七次代表大會，打算解決內部矛盾和各種非無產(chǎn)階級思想。但事與愿違，大會未經(jīng)中央指示就進行前委改選，致使毛澤東落選前委書記，失去了最高軍事指揮權，紅四軍內部問題愈發(fā)嚴重。

一張“谷褡”解救了一個人

7月8日，毛澤東離開紅四軍，到中共閩西特委所在地上杭蛟洋養(yǎng)病，并以中央委員和紅四軍前委委員的身份指導閩西地方工作。8月21日，毛澤東轉移到永定金豐大山岐嶺牛牯撲村，與賀子珍一起住在“華興樓”。幾天后，他們搬到3里外青山下的一座竹寮，毛澤東把竹寮題名為“饒豐書房”。此時，身患瘧疾的毛澤東一邊治病，一邊開展調查研究，與閩西黨政領導人張鼎丞、鄧子恢、譚震林等人討論黨和軍隊建設問題，為后來的古田會議做了理論準備。

當時毛澤東化名“楊子任”，當?shù)厝苏`以為是姓楊的主任，所以叫他“楊主任”“楊先生”。國民黨接到當?shù)氐刂魍梁栏婷?，判斷“楊先生”可能是毛澤東。9月17日，永定縣金豐區(qū)13個鄉(xiāng)的民團以及廣東大埔保安團共700多人，兵分兩路“清剿”金豐大山。當時，朱德率紅四軍4個縱隊運動到上杭城外，原在永定的閩西紅七軍第57團也已調離，負責阻擊敵人保衛(wèi)毛澤東的是粟裕帶領的紅四軍一個警衛(wèi)連，但寡不敵眾。緊要關頭，陳添裕等赤衛(wèi)隊員背著毛澤東轉移到牛牯撲以北2.5公里遠的雨頂坪村。過了幾天，當?shù)爻嘈l(wèi)大隊長馬永昌帶領的一個短槍班護衛(wèi)毛澤東、賀子珍轉移到永定陳東上石壟村，這里離科嶺只有10公里左右。

1929年9月下旬的一天，約上午8點，陽光燦爛，科嶺一個十幾戶人家的小自然村下斜村，23歲的貧農王鼎榮在曬谷場鋪開幾張曬稻谷用的閩南話叫“谷褡”的竹席，準備翻曬剛收獲的稻谷。從清晨開始，附近幾座山嶺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槍聲，夾雜著幾撥人群的追逐喝罵聲。王鼎榮并不在意，對此他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

科嶺是閩南閩西的一個分界嶺，盡管還未建立中共黨組織，但游擊隊經(jīng)常在附近開展革命活動，國民黨民團多次“掃蕩”科嶺，燒毀了許多民房。因此聽到槍聲，王鼎榮只道是民團又來擾民了。

此時，忽然從科嶺西邊永定方向的密林小路上鉆出一個高個男子，急匆匆地來到王鼎榮跟前。這個不速之客看起來三十六七歲，留著長發(fā)分頭，身穿藍色長布衫，腳穿黑色布鞋，面頰消瘦，滿臉病容，顯得疲憊不堪，但神情堅毅，不慌不忙。他操著一口外地口音向王鼎榮問路：“老鄉(xiāng)，這是哪里？往永定還有別的路可走嗎？后面有民團追我?！蓖醵s淳樸憨厚，心想民團無惡不作，被民團追捕的一定是好人，要幫他解圍，便操著閩南腔的國語說：“這里是科嶺，你迷路了吧？要先避避風頭再走?！?/p>

兩人對話間，小路那頭隱隱約約沖過來幾十個團丁，情況十分危急。來人放眼四方，只見曬谷場一邊有一間破舊的存放農具的土坯角樓，此外附近幾百米內沒有房屋，都是剛收割完稻谷的田地，根本無法躲人，怎么辦？

眼看追兵越來越近，王鼎榮靈機一動，連拉帶拽讓來人躺到一張“谷褡”上，又把“谷褡”卷曲起來蓋住身體，滾落到曬谷場邊沿的排水溝里，并用稻草胡亂塞在“谷褡”兩端。王鼎榮強作鎮(zhèn)定，繼續(xù)若無其事地用竹耙扒拉著稻谷粒子。

轉眼間，50多個荷槍實彈如狼似虎的團丁沖到曬谷場，氣勢洶洶地朝王鼎榮大喊：“有沒有看見一個高個子跑過來，那是赤匪大頭目，舉報有功重重有賞，窩藏不報格殺勿論?！蓖醵s忙不迭地說沒看見。團丁闖進角樓，上下搜查一番，沒發(fā)現(xiàn)可疑痕跡，而角樓外一覽無余，又氣又累的團丁于是罵罵咧咧地朝村外幾百米遠的山坡叢林搜索過去。

危險解除后，來人對王鼎榮說：“我是共產(chǎn)黨的干部，剛才和我一起走的幾位同志在永定那邊被沖散了，我要趕快過去找他們，他們一定很著急?！蓖醵s說：“你路不熟，我給你帶路吧。”說完執(zhí)意帶來人抄近路繞過山崗，不一會兒就到了永定地界。來人緊緊握住王鼎榮的手，連連感謝，問他姓名。王鼎榮讀音不準，把“鼎”說成了“等”。來人在筆記本上寫下了“科嶺王等榮”，并囑咐他此事要絕對保密，以免受連累遭國民黨禍害。王鼎榮承諾，一定不對別人提起這件事。

1930年以后?？茙X成為紅軍的游擊區(qū)。中央紅軍長征后，1934年冬，福建軍區(qū)獨立紅八團派出一支20多人的武裝工作團進駐科嶺。1935年年初，在科嶺下斜村成立中共巖永靖邊區(qū)特委，負責龍巖、永定、南靖邊區(qū)的游擊戰(zhàn)爭。8月，特委改稱巖永靖軍政委員會，李明康（1911-1936）為主席。中共閩西南軍政委員會隨即從永定遷到這里，領導巖永靖、巖南漳、永和靖等縣級邊區(qū)軍政委員會。上下級兩個軍政委員會匯集在一起，使科嶺成為中共領導閩西、閩南開展游擊戰(zhàn)爭的指揮中心。

當年救的竟是毛澤東

閩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張鼎丞來到科嶺后，很快找到王鼎榮，告訴他當年救的那個人是毛澤東，毛澤東在長征出發(fā)前委托張鼎丞，見到“科嶺王等榮”時要再次表示感謝，相信后會有期。張鼎丞又囑咐王鼎榮，戰(zhàn)爭年代要注意保密，救毛澤東的事千萬不可聲張。在張鼎丞、李明康的指導幫助下，王鼎榮參加了游擊隊，成為中共黨員。全民族抗戰(zhàn)爆發(fā)后，國共實現(xiàn)第二次合作。1938年3月，張鼎丞率2700余人組成的新四軍第二支隊北上抗日。王鼎榮和部分游擊隊員仍然留在科嶺，一直堅持戰(zhàn)斗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1951年9月，南靖縣人民政府派人通知在家務農的王鼎榮準備到北京參加國慶觀禮，并交給他一封從北京寄來的公函。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請柬。請柬高約15厘米，寬約9厘米，橘黃色，四周鑲嵌金色邊線。封面收信人、寄信人欄目豎寫著：“福建省老根據(jù)地王等榮代表”一行字，還蓋了標識“密件”的印章。折疊連接的另一張信紙，上面印著國徽和紅色宋體字：“訂于一九五一年九月三十日下午七時在懷仁堂舉行招待會敬請光臨毛澤東”。王鼎榮不相信這是真的，因為在福建老革命根據(jù)地，比他資格高，功勞大的老戰(zhàn)士、老干部太多了，單說南靖縣就有130多個老根據(jù)地基點村、700多位老戰(zhàn)士、老干部，名額很有限的國慶觀禮代表名額，怎會輪到自己身上呢？況且，姓名寫的是“王等榮”，會不會是請柬發(fā)錯人了？

王鼎榮不放心，又親自到南靖縣人民政府詢問真假?？h政府派人陪他到漳州打聽具體情況，漳州專區(qū)行署打電話請示時任福建省人民政府主席的張鼎丞。張鼎丞說：“是毛主席親自指名邀請王鼎榮參加的，沒錯！”9月下旬，王鼎榮高高興興地出發(fā)進京。當年鷹潭鐵路還未修建，王鼎榮乘汽車從閩南到北京用了7天7夜。

9月30日傍晚，中南海懷仁堂辦宴席招待來自南方各老根據(jù)地堅持3年游擊戰(zhàn)爭的代表。毛澤東在懷仁堂門口熱情地迎接各位代表，一看到王鼎榮就上前緊緊握手、招呼問候。各位代表就席后，毛澤東滿懷深情地說：“我永遠忘不了老區(qū)人民對中國革命的支持，沒有老區(qū)人民，就沒有我毛澤東?！?/p>

10月1日，王鼎榮在天安門城樓觀看了國慶閱兵，隨后又參觀了一些地方，才回到科嶺。王鼎榮長期默默無聞地工作生活在農村基層，他守口如瓶，從沒公開張揚救過毛澤東的往事，只有少數(shù)黨政干部和幾個親人知道這件事。忠厚耿直的他一直認為，毛主席在科嶺遇險，是革命征途中的一個悲劇，是“不光彩的事情”，不應該泄露，給偉大領袖“抹黑”。改革開放以后，黨史工作者挖掘科嶺革命事跡，動員王鼎榮給后代留下珍貴史料，他才公開講述了救毛澤東的經(jīng)過。1986年王鼎榮去世，享年80歲。

2010年以后，科嶺下斜村修建了“巖永靖軍政委員會舊址紀念館”、紅軍街、紅軍路，并在復制的曬谷場角樓墻上畫了毛澤東“問路”和王鼎榮翻曬稻谷的場景。這里成了閩南著名的紅色教育基地。

（責任編輯：葉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