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陣菜香味把我喚醒,“有歲(我的小名)吃飯吧,”睜開眼時嘴中還在咀嚼著那香味,意識里非常清楚這是母親做的大燴菜的味道,是母親呼喚我的聲音。
然而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從童年記事起,我和哥哥天還未亮就很早起床,春夏天背著籮筐到野外挖苦菜,冬天到附近的農(nóng)場拾煤渣,而每當(dāng)我們土眉哄眼地回到家中時,首先聞到的就是母親飯菜的味道。
母親做飯從來是不精細(xì)的,不僅年老后做飯不講究,從我記事起就不怎么講究,母親從小是一個病秧子,不僅要做家務(wù),還得到地里干農(nóng)活,且哺養(yǎng)著五六個孩子,沉重的生產(chǎn)生活負(fù)擔(dān),使她潛意識里想到能把這些孩子拉扯大,不要讓他們餓死,就不錯了。
母親做的飯菜,實在沒有什么特別的,早晨一般地是玉米面窩頭、稀飯、咸菜,中午是高梁面魚魚,大燴菜,晚飯是苦菜或槐花、榆錢拌玉米面的塊壘等。
在這些飯菜中,大燴菜最是印象深了。大燴菜一般是用土豆、干粉、白菜、豆腐做的,娘把土豆白菜洗凈,不規(guī)則地切成兩三塊,白菜也胡亂地剁成幾段,鍋里煉點豬油,放點蔥花、花椒面、大料面,每頓飯間或有幾塊豬肉。豬肉斷然是不能多放的,因家中一年一般買一兩次豬肉,也就幾斤。就那么剁巴剁巴,放在鍋里炒,炒好后儲存在一個罐子里。到吃時挖出幾勺來,再炒一下,爾后加上能淹沒菜的水煮熟,就成一鍋大燴菜。
從我記事起一直到參軍,直到后來探親始終就這么個做法,母親到了晚年做飯菜更是隨意,有時手上黑呼呼的,臉上還可能粘著一片鍋底黑。年輕時的干脆利索勁蕩然無從,長期的疾病使她的身體實在不允許她講究了。況且從她年輕時,做飯就沒有講究過。不過如有客人來了,母親的手就干凈利索的多,飯菜做的也很講究、很精細(xì)的,用的食材會上些檔次,也無非是家中不多的白面和大米。娘常說的一句話是“過光景不得不仔細(xì),請人不得不風(fēng)光”。
我們平時是絕對吃不上白面大米的,一年能吃兩次,中秋節(jié)一次,春節(jié)一次,即使在這兩個大節(jié)中,也會給白面里摻雜些玉米面、高梁面什么的。有時直接摻在面里,有時把兩種面和好,先把白面搟成薄薄的一層,把搟好的玉米面或高梁面貼在白面上,再用白面包起來,搟成餃子皮,包上餡,或搟成面條。包玉米面的叫銀裹金,包高梁面的叫銀裹銅,名字是蠻好聽的,口味畢竟不如全是白面的好吃。從外面看去是白面,咬著時會發(fā)現(xiàn)里邊是高梁面或玉米面,這樣就能節(jié)省不少的白面,而這也只是在過節(jié)時,平時是吃不到白面、大米的,大米里常常也是要摻雜些小米的。
每當(dāng)這時,我們風(fēng)卷殘云般地掃進(jìn)肚里,吃的飽卻也餓的快。早中晚都是有活干的,飽餐一頓其實就是最高的獎賞了,
又是一年春夏季,當(dāng)我看到樹上的榆錢、槐花,拔起地上的苦菜時,迅速將它們相像成鍋里的塊壘,大燴菜、苦菜拌著塊壘,滿口生津。
從母親98年生病得了半身不遂,已不能做飯,到如今已整整20年了,聞到那大燴菜的味道,其實只是一種回味,真正吃到那種菜,是永遠(yuǎn)不可能的了。
后來我做的大燴菜,模仿了母親的做法,妻兒也會風(fēng)卷殘云的,但我知道,那只是一種贗品,我做的遠(yuǎn)不及母親做的香甜。
走了不少的地方,也差不多算走遍天下了,相應(yīng)的品嘗過不少的飯菜,我得出一個驚人的結(jié)論,普天下的飯菜,母親做得大燴菜最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