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組織部部長辦公室,楊局長頭腦中反反復(fù)復(fù)地鬧騰著三個字:退二線,退二線。
楊局長對退二線的事并不陌生,用他常說的一句話,長江后浪推前浪啊,誰都會老啊,要擺正心態(tài)呀。之前這些話在大會小會上說得太多了,可是輪到了自己說自己了,還真不是個滋味兒。
恍恍惚惚地走下了樓梯,出了大樓旋轉(zhuǎn)門,楊局長忽然感覺初春的陽光被一片云遮上了。在停車場等候的司機(jī)小王見楊局長出來,趕緊將車發(fā)動,開到樓門口,下車親自打開后車門。楊局長看了一眼小王說:“天咋陰了?趕緊回局里。”小王看著楊局長,心里嘀咕著:“這陽光明媚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怎么就陰天了呢?”嘴上答應(yīng)道:“好!”
坐在車?yán)?,隔著車窗看著外面,楊局長覺得天是灰的,行人也是灰的,道路樓房都灰突突的,車仿佛是在鉛云下駛進(jìn)了局大院。
小王停穩(wěn)車,下車為楊局長打開車門:“楊局長,到單位了。”
被小王這一叫,楊局長怔了一下,下車后越發(fā)感覺頭頂上有片烏云在盤旋,那雨頃刻間就會落下。三步并作兩步直奔三樓局長室,原本就四十幾個臺階,今天仿佛走了上百個臺階,楊局長的雙腿仿佛灌了鉛一樣沉重。
進(jìn)了辦公室,楊局長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想著剛才從下車到進(jìn)辦公室的經(jīng)過——平日笑容可掬的保安,今天見到他只是齜了一下牙,樓道里保潔人員也沒轉(zhuǎn)過身和他打招呼,平時隔壁的辦公室主任聽見他的腳步聲就會跟進(jìn)來……難道他們都知道我要退二線了?
抬眼見墻上的電子鐘已顯示是12點,辦公室里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喘氣聲。電話響了,楊局長拿起話筒,是辦公室王主任:“楊局長,我去開會才回來,就直奔食堂了,等您吃午飯呢?!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今天怎么突然感覺有點兒陌生?
放下電話,楊局長跺跺腳抖抖鞋上的灰塵,對著穿衣鏡,整理下額前有些凌亂的頭發(fā),整理下衣角,揚(yáng)揚(yáng)嘴角,才帶上門。
走出辦公樓,楊局長發(fā)現(xiàn)那片云一直掛在那里等他。他走,那云也走;他停,那云也停。那片云一直在他頭上飄著,不離左右。
食堂在大院的東側(cè),一座獨(dú)立的小樓。楊局長與這個院子有很深的感情,樓房是他親自組織翻修的,樓前那棵白楊樹也是他親自選的樹苗。
食堂的門半開半閉,楊局長挺著腰板走過大餐廳,王主任在小包房門口恭候著。楊局長發(fā)現(xiàn)王主任今天掛在臉上的笑容有點兒異樣,平常那些一見他就立即起身打招呼的人,只顧悶頭吃飯,角落里好像有人在低頭議論著什么。
餐廳里明顯比往日暗,窗外有一片云飄了過來,楊局長的心里有種莫名的壓抑。
接下來的幾天里,楊局長一直都悶悶不樂,一邊整理著手頭上的工作一邊準(zhǔn)備交接,時不時地還望望窗外那云,真煩,看不看它都會在那里。偶爾有老同志來看他,見他正悶悶地望著窗外,按照他的指示看著天空,確實也看見了那片云,有的還看出那片云在慢慢變大,一時間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連王主任也說窗外確實有片云,害得楊局長不敢下樓,一下樓就馬上進(jìn)車?yán)铩?/p>
這天臨下班時,王主任走進(jìn)局長室:“楊局長,政府辦通知,土地局李局長昨晚心梗去世了。”“什么?昨天上午還一起開會呢!他好像還沒到50歲吧!”楊局長不敢相信。王主任說:“可不,太可惜了?!薄笆茄?!健康太重要了。”
第二天一早,楊局長準(zhǔn)時去參加李局長的追悼會。走出吊唁大廳的一剎那,他頭頂?shù)哪瞧凭尤粵]了,陽光明媚耀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