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的旱獺與漫天的山火,風馬牛不相及,怎么會扯到一塊呢?有韓兔娃哩。
韓兔娃是大山里頂呱呱的獵手,他頭小、眼紅、上身短、下身長,像只灰不溜秋的兔子。他動若脫兔,像風一樣掠過山梁、溝壑;他敏如狡兔,嗅著風中的氣味追蹤野物。他撒迷藥,布扣套,下獵夾,設(shè)陷阱……樣樣是絕活兒。更絕的是槍法,能打出“對對眼”,從獵物的左眼射進,從右眼射出,不傷獵物皮毛。在他手中倒下的野物,能填滿山谷。山民嘆服他的秉異,喚他“兔娃”,倒忘記了他的大名。
韓兔娃有大名,韓光耀。爹舍了一條羊腿、兩瓶酒,向小學(xué)校長討來的官名,響亮著呢。但兔娃不是讀書的料,屁股是削尖的陀螺,一刻坐不住,在課堂上上躥下跳,大呼亂攪;模樣靈光,腦子卻一團糨糊,小學(xué)念了八年,十以內(nèi)的加減法還出錯。
韓兔娃勉強讀完小學(xué),羞著不上初中,回家跟爹放羊。兔娃把羊兒訓(xùn)練成紀律嚴明的隊伍,他打一聲呼哨,羊兒就明曉他的旨意,出圈、上山、過溝、回頭、下山……傍晚,兔娃揮響牧鞭,羊兒整齊有序地排隊入圈,400多只一模一樣黑頭、圈個、腿長的綿羊,從眼前走過,兔娃撇嘴:“大黑頭、鉆炕洞、賊禿子這三個家伙沒有回來。”上山去找,在避風的山洼里,三只羊兒依偎在一起休憩。山民嘖嘖夸贊兔娃是“好羊把式”。
兔娃跟爹跑山。蒼莽的大山里,森林葳蕤,草木旺盛,遍山是狼、狐、兔、雞等野物?!翱可匠陨健保矫駹幭嗖吨?,肉,大快朵頤,解了口腹之欲;皮,換了鈔票,解了家中油、鹽錢。兔娃的秉異在跑山中大放異彩,每天早上趕羊上山,下午收羊回圈,走在金燦燦夕陽里的兔娃,肩上就扛幾只野雞、旱獺、狐貍等。
兔娃的生活在勤快的跑山中富裕起來,他蓋了五間瓦房,在村中鶴立雞群。兔娃娶了山南馮家的二姑娘,生了兩男娃三女娃,日子過得舒心紅火。 娃兒們長得快,三女娃一個賽一個,水靈、聰慧,可兩男娃出問題了,大娃啞巴,小娃耳聾。山民竊議:“兔娃殺生太多,老天懲罰他!”兔娃帶孩子去城里醫(yī)院治療,藥費貴得嚇人。為了孩子,兔娃更勤快地跑山。錢花成了山,孩子的病還是沒治好。
濫伐,濫牧,濫獵,濫采,大山的草甸、森林萎縮退化,狼、狐、香子等野物幾乎絕跡。物以稀為貴,野物肉、皮等價格飛躍,一個麝香蛋蛋賣一兩萬元,最不值錢的旱獺皮值一二百。兔娃后悔得砸腔子,沒留下幾個蛋蛋。
大山成了自然保護區(qū),政府禁牧、禁伐、禁獵、禁采。但山大屲寬,政府的人哪能管過來?快60歲的兔娃佝僂腰,瘸拐腿偷偷跑山,他不信邪,萬物皆由命,什么造孽,什么報應(yīng),嚇唬人的噱頭!
驚蟄一聲雷,萬物復(fù)蘇了。大山的春天來得遲,滿山還是密密的枯草,青草芽在地底下萌動,在洞穴中沉睡了五個多月的旱獺迫不及待地鉆出來,敞開肚皮享受曛暖的陽光。
兔娃上山了,爬上山梁,他與一只毛發(fā)純白的旱獺猝然碰面,相隔二三米,兩個生物瞬間蒙了。旱獺直立著,露出兩只尖利的白牙,兩只前爪收在胸前,黑亮亮的眼睛直盯兔娃。這么近距離跟野物對峙,兔娃這是頭一遭,他手提棍子,一時不敢亂動。旱獺醒過神,掉頭逃竄,兔娃撒腿追攆,瘸腿好了,敏捷勝過兔子。
旱獺被追得慌不擇路,一頭鉆進山坡下的一個枯洞里。兔娃卡住洞口,透過斜照的陽光,看到洞不深,里面的旱獺瑟瑟發(fā)抖。
“沒處跑了吧,找死!”兔娃咬牙切齒地罵,他快速從林中找來樹枝,從山坡上薅來枯草,將這些堆積在洞口,點燃,拿衣服扇風,滾滾濃煙撲進了洞中。
洞內(nèi)傳出劇烈的咳嗽聲,兔娃雙腳跨在洞口,高舉木棍,嚴陣以待。
“嘩啦啦”,旱獺沖出洞口,兔娃拼盡全身力氣,力壓泰山打下去,旱獺一扭身,從他胯下溜走了。旱獺身上掛了燃著的樹枝,一路亡命狂奔,山坡上的枯草引著,火路一條。兔娃慌了,脫下衣服,撲打火苗。
風助火勢,火苗“呼呼”躥起,草著起來,樹著起來,火焰沖上天。
旱獺沖到峰頂,直立起身,回過頭,看山洼里魂飛魄散的兔娃,一晃消失了。
山火燒了三天三夜,終于被撲滅了。
“哇噢……哇噢……”警報響起,警燈閃爍,面如土色、耷拉著頭、癱軟了身子的兔娃,被銬著雙手拖上警車,帶走了。
山民說:“白旱獺成精,兔娃招惹它,找死呀!”